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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栗原千尋 -【歌劇.永恆之章】世界歌頌著永恆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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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08-12-15 08:34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日文名稱:オペラ.エテルニタ.世界は永遠を歌う
所屬文庫:角川ビーンズ






永恆啊,歌劇在此拉開序幕!

演員都到齊了--
患上不治之症,身兼劍士及藥師的青年;擁有完美容貌的謎樣詩人;暗殺集團派來狙殺青年的少女。
舞台準備好了--
被稱為「世界之王」的人物以及外觀像鳥的神明,在滅亡後又因祂們而復活的世界。
為了不死,為了尋找生存的意義,為了追求愛,他們漫長的旅途就此展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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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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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8-12-16 03:36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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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睡吧,我溫柔的寶貝。

  夜已降臨,請閉上你的雙眼。

  沒有星星的夜晚極為漫長,如永恆般悠久。

  在這連神都感到迷惑的闇夜中,顫抖著等候天亮吧!

  環抱著膝蓋,壓低呼吸,要記住絕對不能向外窺探。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過來,

  你應該會看到吧?

  看到這個世界終結和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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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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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6 03:37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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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對不起,部下給你添麻煩了。」

  鎮長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卡那齊,沉穩的說著。

  離旅館內的打鬥結束已過了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完全入夜。這座城鎮的鎮長是一位外表看起來很溫和、剛邁入老年的男子。他悠然自得的走進旅館,只帶著一名侍衛就來會見卡那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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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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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6 03:3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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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進入鎮長所說的井底後,卡那齊的緊張感降低不少,但身體的不適卻變得更為嚴重。他在黑暗之中忍不住蹲下身子,重整自己的呼吸。

  當他緊緊握住收納劍的劍鞘時,不遠處傳來詩人的聲音:

  「你,還活著嗎?」

  「……還精力旺盛活蹦亂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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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6 03:43 PM|只看該作者
2、終結的城鎮


  有開始就有結束,這是世界的定則。看著大人一臉得意的說著,小孩子不禁問道: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世界究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會在什麼時候結束呢?

  無論在任何時代,這都是難解的疑問。尤其對這個世界的人們而言,這是個無解的問題,無論是世界的誕生還是自己的來源,他們都不清楚。就連神話都沒有提到這件事。

  他們的神話、歷史或是童話,一向都是從七百年前開始,從大災害的那一天開始。

  巨大的剪刀切碎了整個世界--詩人們如此形容七百年前的那場大災害。

  實際上,那場大災害的確「切斷」了許多事物。

  劇烈的天搖地動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讓這世界出現了「盡頭」。

  以胎兒模樣的大陸為世界中心,無論向東西南北任何一個方向前進,最後都會遇上一片巨大的牆壁。「牆壁」的模樣就像是由上升中的螺旋狀氣流組成,碰到牆壁的人不是被彈開,就是像融解於空氣般消失。所以,人們認為「牆壁」的對面是死者的世界,而且還是罪無可赦的惡靈所居住的地獄。

  被牆壁包圍的世界裡,大災害中倖存的人們長時間生活在黑暗的時代中。他們被過去的文明捨棄。之所以這麼形容,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災害前的所有記憶。

  就算見到散落世界各地的前文明遺跡,人們也無法理解遺跡的用途。別說是使用了,就算只是試著接觸前世界的遺物,也讓許多人發狂甚至因此招致死亡。

  在什麼都不明白的狀況下,人們仍舊拚命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努力著。但是,此時卻又出現天敵的襲擊。從世界盡頭的「牆壁」附近出現的異形--也就是魔物,它們毫不留情的襲擊人們和家畜,它們的體液和人血混合後會成為劇烈的猛毒。

  在這絕望的狀況下,人類這個種族還能存活到現在,可以說全都是靠著守護他們的存在才能辦到。首先是「鳥之神」和「世界之王」,然後是魔導師們,最後,再加上人們的王。

  從傳承的歌曲內容來看,大災害後出現的鳥之神和世界之王據說「達成了人們所有的願望」,他們在大災害結束後出現在世界盡頭的某個角落,不斷完成倖存人們的願望,命令他們不死的僕人們--也就是「不死者」,前往討伐各地的魔物。

  連死亡都能驅逐的鳥之神和世界之王,被人們奉為唯一的真神崇拜。不過,人們到達「神之國」晉見神,這類的公開記錄約在五百年前就完全斷絕了。從那之後,神和王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不過不死者們仍守在各地的邊境區域,守護著世界的盡頭。人們相信,當魔物的勢力再度出現在人世時,不死者們會再度為了守護人們而戰。

  另一方面,有一群人雖然接觸了前世界文明的遺跡--無論原型再怎麼完整,這些遺物都被人們稱作「遺跡」--卻能夠免於發狂的下場,還藉此接觸到世界的真理。

  他們因此得到過去封印在遺跡之中的知識、知道世界構成的要素、瞭解如何控制這些要素,並成功的將這些方法記錄下來。人們將這些知識稱為魔法,能使用魔法的人則被稱為魔導師。魔法被應用在各式各樣的領域裡,成為復甦失去文明的希望。為了彌補魔法實行、研究和傳達時所花費的莫大金額,他們組成被人們稱為魔法教會的封閉性組織,與許多國王和商人結盟。

  最後說到人們的王,大大小小的王分佈在世界各地。

  勢力最強大的,是和魔導師最大派系光魔導教會結盟的神聖帝國路斯的皇帝。路斯靠著光魔導教會始祖的協助,幾乎成功統治了北部大陸的所有土地,帝國的目標是將傳說中神所賜與的「法之書」這套法典推廣到全世界。冠著神聖的名號,也有點代替沉默的神,自比為人類守護者的意思。

  現在,新歷七○八年。離人們懷疑神的實際存在有點太早,卻也脫離了事事倚靠神的年代--這是在這樣的世界裡,這樣的時代之下的故事。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坐落在北部邊境的拉多利,是建造在橢圓台地上的小城鎮。

  全部的住家不到一百戶,城鎮中心約有三分之一被一棟豪宅佔據。

  那連接著好幾棟房屋的三層樓建築,是不死者的宅邸。在這宅院最突出的高塔,染上天邊赤紅的石壁邊,緊貼著一隻金色的裝飾鳥。

  這隻金色鳥的眼睛和所有的裝飾都不相同,嵌著透明的玻璃珠。

  今天這隻鳥也像往常一樣,俯視著進入島內唯一道路的高架橋。時間是下午,連馬匹都很難擦身而過的狹窄橋上,出現了兩道人影:一道白,一道黑。

  理所當然的,金屬製的鳥只能默默地看著他們經過。

  不過在那雙玻璃煙柱的背後,有人緩緩的眨了眼。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拉多利這地方,以開放著命之花的樂園而聞名。傳說中的名魔法學者烏高爾,利用大氣的流動來解釋為何命之花只在這裡生長。因為世界循環的大氣,到達拉多利時會聚集囤積起來,加深了拉多利的大氣濃度,擁有力量的太古大氣將力量傳遞給土壤、澄淨了泉水、培養出花朵。所以,這裡的魚非常鮮美--」

  總覺得,話題好像偏掉了。

  卡那齊意識朦朧的踏上通往拉多利橋樑的第一步。

  天空覆蓋著白雲,不過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段時間。

  以陰鬱的的天空和雪原為背景,台地上的城鎮--像是用積木堆疊出來的拉多利出現在眼前。

  打到追兵之後過了快三天,卡那齊和詩人平安脫離了遺跡,目的地就近在眼前,從那天之後並沒有再發生什麼危機。

  但卡那齊卻覺得自己的精神耗損得十分嚴重,這恐怕都是走在前頭的詩人害的。

  毫不在意卡那齊的昏暗眼神,詩人輕快的走在通往拉多利的石製橋樑上。

  「實際上,沒人知道烏高爾是不是真的到過拉多利。不過在他死後,這裡的魚到底好不好吃卻引發了一陣議論。住在帝都的美食家們訂定了運送魚的計劃,不過畢竟距離太過遙遠,當魚送到帝都時都已經完全發臭了,開封的那一刻引起了下風處街道的一陣騷動。」

  「……我說詩人啊。」

  「什麼事?」

  卡那齊的陰鬱聲音,終於讓詩人停止述說。

  詩人從帽子下露出側臉面對卡那齊,卡那齊無力的問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你不是想知道關於拉多利的歷史嗎?」

  聽到詩人泰然的回應,卡那齊忍不住一陣踉蹌,察覺可能會就此摔到橋下才讓他踏穩腳步。在這裡摔死可是一點都不好笑啊。當然,同樣一點也不值得悲傷。

  詩人看著卡那齊的舉動停下腳步,歪著頭問道:

  「你沒事吧卡那齊,身體不舒服嗎?既然抱著病弱的身子就不要太勉強……」

  「……!你說誰病弱啊!我會這樣還不都是你害的!?而且我想要聽的,也不是這莫名其妙的文化史!」

  用盡全力叫完,卡那齊壓抑住緊握的拳頭。自己畢竟答應要當他的護衛,至少要忍住不揮拳揍他。不過,造成問題的當事者似乎完全不想閉上嘴。

  「雖然你說不是病弱,不過到這之前,你不知道頭暈目眩發燒咳血了多少次。普通人早就死了。來吧!我牽你,實在太危險了。」

  詩人平穩的說著毫不客氣的話語,朝卡那齊伸出手。

  卡那齊像是看到什麼很恐怖的東西般注視著詩人的手,並且向後退了一步。就算隔著手套,他也能想像得出詩人纖細的手指。就算現在再怎麼病弱--實際上是因為中了詛咒的關係--即使如此,卡那齊對自己的體能還有點自信,但現在居然需要這一眼就能看出來非戰鬥傾向的普通人伸手相助?不可能!自信心像被鐵錘猛敲了一記,卡那齊勉強擠出聲音:

  「你這是哪國欺負人的方法啊!」

  「我可是帶著純粹的親切呢。不必像這樣豎起全身的毛啊!過來,一點都不可怕喔!」

  詩人用動人的嗓門毫不羞恥的說著,像對待貓狗一樣朝卡那齊招手。

  卡那齊拚命將視線從他的手上移開,為了保住精神的安定而緊握住劍柄。

  「你……拜託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我真的沒辦法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看卡那齊顫抖著肩膀像是在忍耐什麼似的,詩人終於將手放下。

  唇邊綻放出淺淺的微笑,輕巧的轉過身,向前走去。

  「真危險啊。那麼,我繼續說剛才的故事吧!之後,那條魚成了有名的發酵食品,經歷許許多多奇特的事件。在暗魔法教會的圖書館裡,還有書籍詳細記載著關於那發酵食品的味道,這就是以能夠減退食慾而在某部分人之間非常有名的《詛咒之書》。」

  「要這東西幹嘛,住口,別說了!還有,這某部分人全都給我出來向詛咒道歉!」

  「你不想知道嗎?順帶一提,《詛咒之書》的讀者以年輕女性居多喔。」

  「……為什麼?」

  卡那齊一不小心被煽動了好奇心,詩人理所當然的回答:

  「當然是為了減肥啊!」

  「……女人還真是!不對,這不重要……」

  完全被詩人的步調左右,卡那齊步履蹣跚的跟著詩人走過這座橋。

  拉多利所在的台地位置頗高,要進入鎮上必須先爬完緊貼峭壁的階梯。在狹窄的階梯上,詩人就像是沒有重量一樣,輕巧的向上走去。

  卡那齊因為四周吹來的風而皺起眉頭,壓著帽子抬頭看向前方的男子。

  和詩人旅行的這三天裡,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是這副模樣。

  卡那齊本來是想從詩人口中,挖出一些關於自己不熟悉的神或不死者情報。詩人的確知道很多事情,而且一直都不厭其煩的說明。不過,他不但擁有非常廣博的知識,還很容易岔題。

  (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是認真的……完全搞不清楚啊!)

  一直都保持著愉快的模樣,帶點超脫世俗感覺的詩人,對卡那齊來說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畢竟,就算問他刻意造訪這邊境危險遺跡的理由,他也只回答是為了「觀光」和「唱歌」而已。

  (明明在各地鄉鎮旅行中所募到的錢就足夠他生活了。他看起來也不像那種,刻意去追求苦行的人。)

  卡那齊邊想邊向上走著,詩人回過頭來笑著說:

  「既然你對詛咒之書的話題沒有興趣,那我來說個你喜歡的『有用的情報』。」

  詩人柔和的口氣背後,似乎滲出什麼不一樣的味道,讓卡那齊抬起頭。

  風吹拂著詩人的白衣,他邊輕巧向上走邊說:

  「作為魔物的封印而住在世界邊緣的不死者,雖然是守護人類不受魔物侵犯的存在,不過卻不一定對人類很好。現在這世上的倫理和法律,是人們所創造出來的東西,而不死者並不在這範疇之中。你最好記住這點。」

  詩人說完剛好踏上最後一塊階梯。在城鎮門前的一個小廣場等卡那齊上來,猶如在演戲般鞠了個躬。

  卡那齊輕輕瞪了詩人一眼,抬頭看向城鎮的大門。

  雖然城門不算很大,但沉重的金屬製大門上雕刻著展翅的飛鳥,精細的雕工強調出這裡是前世界遺跡的事實。城壁用類似石頭的素材製成,但是卻看不見接合的縫隙。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經過禮拜堂遺跡中所看到的金色金屬管,籐蔓似的爬滿了城壁。

  「你這算什麼實用的情報啊!要說的話,我還比較想知道說服不死者的方法。」

  「能夠操縱不死者的,只有他們的創造主而已。很可惜,我的話只能對人類使用。要操縱人類,我還有點自信……抱歉,有人在嗎?」

  「操縱?你……」

  聽到話中閃過危險的字句,卡那齊轉頭看向詩人。

  詩人也不回答卡那齊的問題,只是自言自語著,這次他拿起木杖敲了敲門旁的金色金屬管。一陣高音在冰冷的大氣中迴響,然後,門後也發出了好幾道相同的聲響。在這類似海潮一波波的聲浪中,卡那齊帶點緊張的皺起眉頭。

  「這也是什麼機關嗎?話說回來,這裡有人看門嗎?這裡不是遺跡?」

  「是不死者居住的遺跡喔,和之前那些被放棄的場所完全不一樣。不死者通常會將人類或遺跡的機關當成僕人來使喚,根據地方不同,據說存在會自動敞開的大門,甚至還有自動人偶。」

  「自動?感覺真噁心……」

  卡那齊不舒服抱怨的同時,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響。

  在詩人和卡那齊的注視之下,正門旁開了個不彎下腰就無法通過的小側門,之後,周圍就只剩下沉默。

  開門的人沒有出來,木製的小門在風中發出嘎吱聲搖晃著。

  卡那齊莫名不安的看向詩人的臉,擺了擺頭,指示他先過去看看情況。

  「你先請。」

  「為什麼是我!?如果又有什麼奇怪的機關怎麼辦?既然你很熟,你不會先走啊!」

  「是沒關係啦……就算還有奇怪的機關,對我應該也不會有影響,但沒辦法保證你會沒事就是了。如果你害怕到無論如何都不敢先走--」

  「……我知道了,你閉嘴。我先走就是了。」

  被逼著聽從詩人的指示,卡那齊一臉不滿的瞪著小門。

  雖然考慮太多不合自己的個性,可是不知為何,就是會感到退縮。

  來到這北部邊境之前,他一直以為不死者和遺跡的故事幾乎都只是傳說或迷信。這想法因為途中遇到那奇妙的機關而完全粉碎。詩人啟動圓盤後所目睹的光彩奪目景象,似乎到現在都還會出現在視線角落。

  若只從外表來看,這城鎮看不出任何老朽,不過,這城鎮應該也是充滿了什麼魔法的奇怪場所吧--帶著這份覺悟,卡那齊穿過小門。

  「……咦?」

  穿過小門後,眼前冒出了意想不到的溫和色調,讓卡那齊眨了眨眼睛。

  深紅色調的房舍,帶著青綠的屋頂和裝飾。

  眼前四通八達的小路上,以彩色陶瓷的地磚拼出馬賽克風格的山水、花、鳥、獸類等花樣。四周幾乎沒有積雪,就算有,也整齊的清掃到道路一旁。

  這裡和山腳的艾達不同,也和其他小村莊那土裡土氣的外觀大不相同。可是卻又和帝都或魔法教會那帶著威壓感的建築不同。

  沉穩且美麗,超脫現實,像玩具一樣的城鎮。

  「很漂亮吧!」

  回過頭,詩人就站在背後。卡那齊也不加以肯定或否定,只是疑惑的回問:

  「這裡是……遺跡?」

  「是啊!雖然四處都有修補過,不過前世界的遺跡原本就是充滿鮮艷色彩且美麗的地方。碰到就會發狂,這種說法本身只是迷信。只要不要碰到特殊的機關,遺跡裡是很安全的。尤其要注意刻有文字的機關。啊,對面好像還沒修復。」

  朝詩人木杖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石造建築的確崩塌了大半。但是這建築物崩壞的景象卻沒有任何荒廢的感覺,反而還醞釀出歷史感。

  「就算有些地方還是崩塌的……但是要維持這城鎮的整潔,到底花了多少錢啊?」

  卡那齊驚訝的環顧四周,一陣啪答啪答的輕微腳步聲傳到他耳裡。

  來的究竟是侍奉不死者的隨從,還是「機關」的一環呢?

  在詩人和卡那齊面前,從一旁的小路裡竄出一道鮮艷的色彩。是個大約十五、六歲,穿著繡滿花紋的黃色洋裝,綁著辮子的紅髮少女。

  她看到站在路上的兩名青年,開朗的笑了起來。

  「找到了!旅行者們,歡迎來到這四季如春的城鎮!我是侍奉這個城鎮主人的隨從。歡迎你們的來訪。」

  出現在眼前的少女和台詞出乎意料的普通,卡那齊愣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那個,城鎮主人的不死者……」

  「我知道!是巡禮吧?不過,主人只有在早上才接受會面。今天就到我那邊住吧!那邊那位也一起來。」

  快步貼近詩人,少女抬頭看向他的臉。詩人舉起手背貼向額頭,行了個禮。

  「你好,感謝你前來迎接,春意盎然的美女。」

  聽他用柔和的嗓音這麼招呼,少女疑惑的問道:

  「春?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指你啊。比起春天的暖意,你更適合盎然的春意。就像剛發芽時的生命力,含著朝露的柔和小花--或者該說是從淺海打上岸的波浪。」

  詩人的手像在撫摸花朵般摸著少女的臉頰,讓她瞪大了雙眼。

  順道一提,在旁邊看著的卡那齊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這是在搭訕嗎?雖然聽不太懂,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麼說呢。哇,總覺得好奇怪啊!」

  (……清醒點!奇怪的是你眼前那個男人的腦子啊!)

  從卡那齊良心湧出來的話並沒有脫口而出,所以理所當然誰都沒有察覺到。少女嬉笑的牽起詩人的手。

  「在這裡站著談話也不是辦法,我們快走吧!就在這附近而已。」

  「那麼,就不客氣打擾了,卡那齊……咦,你的臉色怎麼又這麼糟啊?」

  「……這有一大半是你害的,所以給我閉嘴轉向前方。」

  卡那齊臉色鐵青的揮著手回應。

  他跟著那兩個人走進狹窄的巷道,一邊觀察著四周。

  附近非常寂靜,雖然可以感受到有人在,不過都壓低了氣息。

  (真討厭的感覺,好像被人窺視一樣。)

  一股纏繞在頸邊的不愉快氣息,讓卡那齊提高了警戒。

  這城鎮不太對勁。城鎮的豐饒和美麗固然很奇妙,不過連氣候都很不自然。

  眼前這少女稱呼這城鎮為「四季如春」的城鎮,原來如此,城鎮裡的確比外面更溫暖。不過即使如此,周圍凍結的海面仍然沒有絲毫溶解的跡象。

  在沉思的卡那齊眼前,詩人和少女悠閒的邊聊天邊走進巷道中。

  「旅行者先生,你從事什麼行業啊?」

  「我是一位詩人,為了獻上歌曲給不死者而來。」

  「是這樣啊!哇,運氣真好!這裡沒多久後就有一場祭典,你能來唱首歌嗎?」

  「當然,這也是我的工作啊。」

  「好棒喔,大家一定會很歡迎的。來吧!就是這裡,請進。」

  少女指向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物,紅色的牆壁上繪有花草的圖樣。

  「謝謝,今晚就讓我為你獻唱一曲吧!」

  詩人禮貌的道謝,拉起少女的手輕吻了一下。

  少女像被電到般笑著看向詩人,視線因對上他琥珀色的瞳孔而愣住。

  她終於看清楚詩人帽子底下的臉龐了。

  少女因為詩人脫俗的美貌而愣住,詩人放開她的手看了看四周,回過頭時,不知為何連卡那齊也愣在原地。

  「你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不……那個,也可以說是有問題啦……」

  眼前的房屋沒有掛著旅館的招牌。取而代之的,是在大門兩側開啟的小窗戶。

  卡那齊過去曾經看過這樣的構造。

  「這裡,不是妓院嗎……」

  「……咦?」

  兩人對看了幾秒之後,周圍連續響起了開窗的聲音。巷子瞬間被花香給淹沒。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你是故意的嗎?」

  「你說什麼?」

  「你‧是‧故‧意‧的‧嗎?我問你!」

  卡那齊在喧嚷的環境下大聲說著。

  周圍的女性們發出了陣陣笑聲。

  卡那齊和詩人被拖進妓院大廳裡,裡面充滿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大量人群。頭上綁著緞帶的女子、單手拿著酒杯歡笑的男子;他們以聽詩人唱歌為理由而聚集到這裡來。

  詩人坐在只有外觀厚重的沙發上為樂器調弦,微笑應付著周圍服侍的女子們。

  「我不是故意的喔。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嘛。是吧?」

  「沒關係啦。」

  「是啊。」

  女子們一齊唱和的高音讓卡那齊感到一陣頭疼,坐在詩人對面的他只能無力的癱在沙發上。

  穿著淡紅色洋裝的女子將手伸向他的眉間、撫著他的額頭,她看著卡那齊的臉問道:

  「你幹嘛要這麼緊張呢?眉頭之間會留下皺紋喔!」

  「管他會不會留下皺紋!不要隨便碰我!還有,不要脫我的衣服!」

  卡那齊拚死阻止女子滑向他衣領的手指,女子笑著說:

  「因為,你包得這麼緊不是很麻煩嗎?還是有誰要你這麼做嗎?」

  「我只是喜歡穿得這麼密不透風罷了。你要摸的話可以去摸那邊啊!就算再怎麼碰,他都不會反對吧?」

  卡那齊手指的前方,詩人在女性堆裡的對應莫名熟練。

  女子順著他的手看向詩人,臉上不知為何帶著點嬌羞低下頭。

  「啊……他啊,這個、那個,你不覺得比起伸手去碰,他更讓人想裝飾在一旁嗎?」

  「裝飾……他可是個男人啊……?」

  卡那齊受不了的說,但周圍的女性好像都這麼想。

  詩人拿下外套後,所有看到他的女性都同時愣住,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詩人像是為了安撫她們而露出笑容之時,她們也莫名的對他順從了起來。詩人對著似乎全員都幼齡化的女性們,聊著一些趣聞。

  (無法理解……雖然他很漂亮,可是拿那種東西來裝飾不會很難過嗎?)

  卡那齊這麼想著,邊裝做喝酒邊看著詩人的行動。

  詩人是很漂亮。不過,詩人沒有任何生氣的容貌反而很難留下印象,視線一移開就可能會忘記他長什麼樣子,再加上卡那齊天生就跟藝術美學無緣,使得他對詩人的外貌評價不高。

  在他看來,詩人就像靠著那柔和的嗓音,對那些女性下暗示一樣。

  「……因此,詛咒之書的第十三號持有者,為了悲劇的戀愛而跳河自盡。」

  「好可憐……」

  「好棒……」

  (……他還在說詛咒之書的故事嗎!)

  受到輕微的精神打擊,卡那齊疲累地將頭靠上背後的沙發。

  「啊,這是你的劍嗎?」

  卡那齊正打算閉上眼睛時聽到了這番話,他坐起身來。

  剛抬頭就看到穿紅色洋裝的那名女子,伸手拿起卡那齊放在一旁的劍。

  卡那齊看著女子用纖細的手指握住劍柄,抽出一半的劍身。

  「哇,好漂亮!這可以用來砍人嗎?」

  「……」

  卡那齊無言的站起身,迅速從女子手中奪回劍。

  他的動作並不會顯得特別粗暴,不過女子卻發著抖抬頭看向卡那齊。黑髮的青年一句話也不說,向下看著她。他眼中飄散著清晰可見的冷漠氣息,讓女子無意識發出了小聲的悲鳴。

  「啊……」

  「唉呀,你還真喜歡那把劍呢。」

  詩人平穩的聲音,鬆懈了全場緊繃的氣氛。

  卡那齊的眼神恢復為平時的模樣,他帶著厭惡的表情看向詩人。詩人臉上仍舊浮著淡淡的微笑,單手拿著樂器走了過來。

  淡紅色洋裝的女子慌忙離開,卡那齊和詩人坐在一起。

  看著女性們走遠,卡那齊小聲說道:

  「詩人,這裡有古怪。」

  對於不可能有什麼客人的地方而言,這裡實在太豪華了,而且在街上感受到如同被監視的感覺也一直都沒消失。

  詩人壓低他白色的睫毛代替點頭,很快又恢復微笑看著卡那齊。

  「話說回來,你肩頭的傷已經沒事了嗎?」

  「啥?一點問題都沒有,都治療過了。」

  說實話,傷口還在痛,不過卡那齊仍揮了揮被追擊者刺中的手,強調自己沒事。詩人仔細的盯著他的動作,接著看向卡那齊的臉。

  「這樣啊。不過,你臉上的死相一點都沒消失呢。是內臟的部分很糟糕嗎?你果然是個重病患者嗎?」

  「我這只是普通的感冒!會吐血只是因為咳太凶,傷到了喉嚨!我這藥師都這麼說了,你就該相信我!」

  看著卡那齊重複這三天來不斷掛在嘴邊的借口,詩人笑著說:

  「藥師嗎……不過,你再怎麼說都比較像劍士吧?」

  「為什麼!?哪裡像?」

  「臉。」

  「只有臉嗎!真要說的話,你也不像流浪的詩人啊。通常那不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爺爺嗎!」

  卡那齊說的是事實。除了被貴族或有錢人僱用來詠唱休閒歌曲的詩人外,大部分在邊境巡迴演唱宗教歌曲的詩人都是捨棄俗世的老人。詩人輕輕點頭:

  「嗯,你說的沒錯。我這張臉實在太缺乏威嚴了,所以進入城鎮時大部分都會戴上帽子遮住臉。但是戴上後,視線又窄又危險……」

  「……你就為這種理由包住臉嗎?」

  「不然還有什麼理由?比起這個,你為什麼想當藥師啊?你使劍的實力不是很強嗎?」

  無法回答詩人興致高昂提出的問題,卡那齊只好回問詩人: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你又是為了什麼想當詩人?無根的流浪者可是沒有任何市民權啊。雖然在邊境可能很受人尊敬,但在帝都就和路旁的乞丐沒兩樣。看不出來是什麼愉快的行業啊?」

  「是啊。詩人--並不是希望成為就能成為的職業。而是要察覺到,察覺到自己已經是個詩人。然後捨棄名號、捨棄感情,帶著一片虛無代替世界唱出歌曲。這就是詩人,也就是我。」

  「捨棄名號、捨棄感情嗎?」

  卡那齊低聲重複他的話。這世上真的有人能捨棄感情嗎?如果真能像詩人所說,這麼容易就能捨棄名號和感情,的確能活得很輕鬆。

  不過這和卡那齊追求的道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卡那齊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裝著藥水的小瓶子,滴了一滴在手指上。

  將藥水移到嘴裡後,口中瞬間充滿了濃厚的苦味。卡那齊皺著眉頭倒進沙發裡,閉上眼,對詩人說:

  「我成為藥師只有一個理由。因為劍沒辦法切斷死亡,就這樣。我睡一下子。詩人,你能不能為我唱點歌,讓那群夜行性的蝴蝶安靜下來?」

  「蝴蝶嗎?真難得你這麼詩情畫意啊。」

  「嗯,滿身都是粉的部分很像啊。」

  「粉……你是說磷粉和蜜粉嗎……?」

  察覺詩人吃了一驚,卡那齊笑了起來。喉嚨中藥水的苦味和刺激,慢慢向全身擴散。

  「你要聽怎樣的歌曲?」

  「非常和平且幸福的歌。乾脆唱情歌也好……如果你唱完我還沒醒來,就把我叫起來。」

  詩人似乎回了聲嗯、好的之類,總之,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卡那齊閉上眼,等待藥效起作用。自製的藥水最初一瞬間會帶來寒氣和窒息感,之後會慢慢冷卻體內如同灼燒般的疼痛。

  卡那齊在墜入沉睡之前,聽到了詩人的歌。

  似乎是一首男子為了拯救女子而和女子一同摔落山崖的歌--這首歌到底哪裡幸福了,卡那齊完全無法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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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詩人的歌聲像波紋般傳遍整棟建築。

  悅耳歌喉唱出的旋律,不知為何讓所有人都感到懷念。原本在周圍的男女一個接著一個停止交談,轉頭看向詩人,著迷的聽著詩人的歌曲。剛好就在這時候--

  妓院的大門微微向外開了個縫。

  「……怎麼了?」

  最初察覺異狀的,是位重量級的前美人,她探頭看向門縫外。

  突然,卡那齊猛然睜開雙眼。

  詩人也停下彈奏,琥珀色和灰色的瞳眸一同望向大門。

  變化來的非常突兀。

  妓院漆成紅色的大門突然冒出火來。

  「呀啊啊啊!」

  女性發出了近似獸類的悲鳴,室內一口氣充斥著緊張的氣息。幾名娼妓和男子站起身來,從層層腰帶和皮帶間拔出匕首--動作非常熟練。

  從門後出現的,卻不是他們所想像的敵人。

  進來的,是一團火焰。

  橙色的火焰看似完全將門邊的女性給吞噬,卻又馬上將她吐了出來。火焰落到地板上,又站起身來。就像捏粘土一般,火焰變化成人的形態在原地燃燒著。

  一陣歇斯底里的叫聲傳出。的確,眼前的光景很容易讓人連想到身披地獄之火的死人。

  眼看著火焰一步步逼近,周圍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片恐慌。有些人無意義的發出悲鳴,有些人打翻盤子或椅子,四周交錯著祈禱的聲音。只有卡那齊一動也不動,這不是因為他很冷靜,而是他無法動彈罷了。

  「……那是什麼東西……」

  卡那齊低語著,口中一片乾澀,視線被固定在火焰上完全無法移開。

  他感覺到一道視線。

  那團火焰正看著自己。

  當混亂的人們爭相逃向後門時,坐在卡那齊旁邊的詩人站了起來。

  「等一下。」

  聽到他冷靜的聲音,人們一齊看向詩人。

  他並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但話中的確帶有莫名的強制力。

  純白男子鎮定的站起身,直指火焰。

  「死靈不可能越過不死者守護時大門。看清楚,房子一點都沒有燒起來。」

  這麼一說大家才察覺到,無論是地板還是倒地的女性身上,一點燒灼的痕跡都沒有。

  那這團火究競是什麼?人們疑惑的看向彼此,卡那齊問道:

  「……詩人,我怎麼覺得那玩意兒死盯著我不放啊。」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那團火是來找你的,恐舊--是和魔法相關的東西。這用劍是沒法對付的。不要害伯,仔細看,看穿對方真實的型態。」

  詩人鎮定的聲音是很有幫助沒錯,不過也讓卡那齊十分生氣,他盯著火焰大叫:

  「這種事誰辦得到!我只是個藥師,半點魔法相關的知識都沒有啊!」

  「沒問題,就算是魔法也是這個世界的東西。不要太依賴雙眼的話,一定能夠看清楚。」

  說什麼依不依賴,不用眼睛是要怎麼看!做得到你不會自己來啊!卡那齊本來想要罵出聲,不過說這些話也於事無補。而且,被死盯著的可是我啊!

  (可惡,隨便啦!)

  卡那齊半自暴自棄的閉上了雙眼。

  在戰鬥當中,他曾有過能看穿不可能看到之事物的感受。

  為了回想起那時的感受,卡那齊將意識集中。但就算隔著眼皮,仍舊能夠感受到那簇橙色的火光。真礙眼!突然,卡那齊想起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顏色。

  這是那天在禮拜堂看到的光芒。

  急忙睜開雙眼,火焰就近在眼前。

  「你是那時候的!」

  聽到卡那齊發出的聲音,毫無熱度的火焰大幅晃動了一次,然後完全停了下來。

  卡那齊突然從火光的視線束縛中解脫,同時,他的腳邊起了一陣風。

  「哇啊!?」

  卡那齊本能的遮住雙眼,面前一陣螺旋狀的風吹散了虛幻的烈火。

  橙色的光芒層層崩落,露出了淡黃色的頭髮。

  之後是白色的臉龐、穿著黑衣的身體,像在翻書頁般一層層顯露了出來。

  慢慢的,火焰變化成一名少女。

  她緩緩睜開了雙眼,那道視線又再次刺向卡那齊。

  少女擁有宛如猛烈燃燒般的紫紅色瞳孔。應該在遺跡時就已經死去的少女,現在正站在卡那齊面前。

  「……卡那齊!」

  少女用嘶啞的聲音呼喚著青年的名字,然後--朝地面倒下。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萬分之一的奇跡發生了,我只能這樣解釋。」

  詩人將視線從少女橫躺的床上移開,如此說著。卡那齊皺著眉頭問:

  「你是說她『覺醒』了嗎?」

  兩人在少女倒地之後,將她搬到妓院的下人房間裡。

  妓院裡呆掉的所有人,應該都回到各自的房間去了。直到剛才都還在安撫他們的詩人,點頭贊同卡那齊的回答。

  「簡單說來就是這樣。她應該本來就有魔法的才能吧?畢竟在遺跡遇到她的時候,她還用了獨創的魔法……你看這個。」

  詩人指向少女露在棉被外的手腕。

  手腕上套著一個銀色的手環。裝飾簡單且大膽的手環中央,鑲著一顆核桃大的紫色石頭。

  「這石頭似乎昂貴得讓人想直接砍斷手偷走。」

  卡那齊說出他最直接的看法,詩人搖頭回答:

  「這是用來輔助魔力的石頭。如果不是代代相傳的魔導師,是不可能擁有的。」

  「你說代代相傳……這傢伙可是以傭兵和暗殺為業的戰鬥種族耶!你不知道嗎?艾爾‧烏魯其亞,這種族在我的印象中極度排斥魔法啊!」

  「嗯……是南方之狼吧!因為種族間的持續戰爭而荒廢了土地,只好靠販賣戰鬥能力維生……不過,我記得他們的皮膚應該更黑吧?」

  聽了詩人的回答,卡那齊想了想。的確,艾爾‧烏魯其亞大部分的人都是黑皮膚黑頭髮。再看向那名少女,她的皮膚比較接近帝國中心或是北部邊境的居民,帶著近似透明的白。

  「……經你這麼一說的確沒錯。那她大概是被人撿到或是被綁架的吧?」

  「說不定是這樣,女性會成為戰鬥員也有點奇怪。」

  詩人小心翼翼將少女的手放回棉被底下,卡那齊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他。

  為了幫助卡那齊,詩人那時發動了遺跡中圓盤形的機關。那機關會讓接觸到的人發狂而死或是覺醒。那時候,少女確實是死了。當時沒辦法為她下葬,所以只好用布包好安置在一旁,不過現在她的胸口卻緩緩起伏著,躺在他面前的床上。

  那時只是假死的狀態嗎?或者,她說不定真的復活了。不管怎樣,她追著卡那齊到這裡來。而且,應該是憑藉著殺害卡那齊的執念。

  事情變麻煩了啊!卡那齊這麼想的同時,心中也有一絲安心。

  還好自己沒有連這麼年輕的少女都殺掉--都到現在了,竟然還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放寬心。卡那齊邊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邊說:

  「實際上因為接觸遺跡而成為魔導師的人,據說在這世上也只有幾個。他們被稱做『覺醒位』,是魔法教會的最高地位吧?那她現在豈不是比弱小的國王更有權勢。」

  「正式說來是這樣沒錯。事實上……就算覺醒了,自我毀滅和躲起來的人或許還比較多吧?畢竟據說覺醒的衝擊會衝散人們的心智。如果能跨越這一步,似乎就能夠自由操縱這世界的要素……不過,這非常的困難。」

  聽著詩人的解說,卡那齊貧乏的魔法知識被完全顛覆。

  在他故鄉所在的東方自治區內,因為自然環境有著充裕的資源,所以幾乎和魔法教會沒有往來。卡那齊因為曾經到帝國都市留學,所以還有點魔法的概念,不過故鄉有很多人光聽到魔法就露出滿臉的排斥。

  魔法實際上是將「力量」用某種形式表現,用來影響世界的方法。

  使用的力量越大,影響力就越強。

  拿燃燒生命力的那個魔法當例子,擁有一定才能的人在基本的訓練之下就能夠做到。如果能爬到任何一個魔法教會的上層繼續學習,就可以利用魔法陣或魔法式,利用儀式借來更大的力量--自身外側的力量--操縱這些能力。

  對於沒有這方面才能的卡那齊來說,他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麼樣的情況,而覺醒後能夠得到的,是比那更上一層的力量。少女得到了認識世界構成要素,進而操縱的可能性。

  「這真是不得了的奇跡啊。詩人,連這你都要說有它的『意義』在嗎?」

  卡那齊的語氣中帶了點諷刺,不過詩人老實的點頭。

  「應該有。不過她在這之後會很辛苦啊!從剛才的情況來看,她整個人非常混亂,似乎沒辦法好好控制力量。如果不能正視自己的力量、正視世界的真理,應該也無法控制這個力量吧?關於心緒安定的部分,這就要看周圍的人如何應對了。雖然家族和親密的朋友寸步不離的照顧是最好的選擇,不過……」

  「……家族我是不知道,不過親密的同伴應該全都死了。」

  卡那齊的語調顯得有點陰暗。

  在艾爾‧烏魯其亞中,一同工作的夥伴通常都和家族差不多親近,追殺卡那齊的整組人馬,除了她以外全都死了。這是少女自己說出來的,而且大部分都是被卡那齊所殺害。

  「真是的……這傢伙要怎麼辦?我可不想在這可疑到不行的妓院待太久啊!」

  少女進入妓院時,四周散發的危險氣息是隱瞞不了的。

  以住在「聖地」的居民而言,這裡的人們對打鬥的反應實在太熟練了。不過,能靠半威脅半真實的話完美壓制他們的詩人,也不像是個普通人就是了。詩人點頭說:

  「說的也是,我盡可能幫助這孩子好了。」

  「你來?照顧她……會不會太危險?」

  「如果她能醒過來,用劍很難殺得了她吧?我有別的做法,我會負起發動遺跡機關的責任。比起這個,問題在你身上。」

  「我?」

  卡那齊回問,詩人用平靜的表情點了點頭。不過,說出的話一點都不平靜。

  「因為她只靠著殺你這唯一的信念就到這裡來,所以如果一個沒弄好,可能會只剩下殺害你的執念。你能夠信任我,將這孩子交給我照顧嗎?或者現在就直接砍死她?」

  詩人平淡的說完,卡那齊看向詩人的臉。對方用琥珀色的瞳孔冷靜地望著他。

  卡那齊感覺到胸口湧起一陣不悅,用壓抑的口氣說:

  「你在說什麼啊!不管有什麼理由,怎麼可能對睡眠中的女孩子砍得下手。」

  「……你是認真的嗎?孩子不是打算要殺你嗎?」

  詩人一臉意外的詢問卡那齊。他那毫無惡意的態度讓卡那齊更生氣,連保持聲音的平靜都要花費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擠出的聲音,仍然稍微有點僵硬。

  「我一直都很認真,這傢伙醒來後還想殺我的話,再出手對付就好了。」

  詩人滿臉不可思議的盯著卡那齊,然後稍微露出微笑。

  「……你真是個好人。」

  「你反倒似乎是個壞人啊。」

  「我只是主張博愛罷了。無論是善人、惡人、活人、死人,都一律平等的愛。這世上一切事物的流動,早在事前都已經被訂定好了。無論是人還是物,該是什麼就會是什麼,會變成怎樣就會變成怎樣。」

  詩人平順語調組合出的言論,就像是一種理想。卡那齊微笑著說:

  「原來如此。難怪你不問我為什麼會被這群人追殺。」

  「嗯,說到艾爾‧烏魯其亞,最大的僱主就是帝國吧?那麼,你應該是違反帝國法律的罪人。我對帝國既沒有恩情也沒有仇恨,對他們制定的法律也沒有興趣。」

  卡那齊對於說得如此直接了當的詩人,開朗地笑著舉起一隻手。

  「這樣啊。那麼我趕快去見一見不死者,趕快消失吧!這傢伙就麻煩你啦」

  可下了這樣的結論,詩人感到十分有趣的笑著看向他。

  「真信任我啊……如果我改變心意,說做不到的話呢?」

  「我會道歉。」

  「對她嗎?」

  「對你。」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啊。抱歉!」

  卡那齊突然露出正經的表情,然後揮拳打上了詩人的胸口。

  卡那齊支撐著詩人的身體,確認他帶著呆愣的表情閉上雙眼。將他帶有香草香味的纖細身體安置在房間的一角,然後拿起自己的行李。

  「信任嗎……怎麼可能會有?你把我想得這麼好,我反而很困擾啊。」

  低聲說完後,他將門開了個縫隙,窺探外面的情況。周圍似乎沒有妓院的人,卡那齊決定在被人察覺之前逃出這裡,他關上門捲起袖子。

  正打算解開自己的行李時,他伸出的手頓了一下。

  眼前有藥箱和劍,象徵著自己選擇的兩條道路。

  自己是想要趕盡殺絕--還是打算放開一條生路。

  「答案是,想要活下去。」

  對著無人的地方自言自語著,卡那齊將手伸向行李。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拉多利這充滿騷動的夜晚終於迎接天亮了。

  不過,這只是在時間上這麼表示,離北部邊境的太陽升起還有一小段時間。

  所有人都還在被窩裡的早晨,卡那齊走在城鎮最內部,也就是不死者之館裡的走廊上。他一大早就跑到館外,在半放棄的心態下求見不死者,沒想到居然順利的進到館裡。

  館內的僕役在前頭引路,卡那齊單獨走著。

  長廊邊沒有半個窗戶,牆上毫無空隙的畫滿草木魚鳥等紋樣。只不過是條走廊,居然裝飾的這麼費心,普通連在王宮裡都不會這麼做。卡那齊稀奇的觀賞著這裡的豪華裝飾,不過卻因為一陣眼花而臉色泛青。

  全身好像感覺哪裡不對勁似的,卡那齊問僕役:

  「那個……不好意思,這走廊怎麼好像蓋歪了。」

  「哎呀,真虧您能夠察覺到。」

  口氣中帶著點佩服,僕役帶著卡那齊走向走廊底端的門口。

  這扇門從遠處觀看似乎非常巨大,不過一站到門前卻發現,房門還比僕役矮了一截。

  這走廊似乎是為了混亂人的遠近感,而刻意建造成這扭曲的形狀。

  「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興趣。」

  毫不猶豫的回答後,僕役指向眼前的門。

  「那麼,主人就在這間房裡。啊,劍請先交給我保管。」

  「什麼興趣……啊,什麼?不能帶著劍嗎?不過,裡面那位不是不死者嗎?」

  被他這麼詢問,僕役強裝做毫無表情,不過他仍有一瞬間愣住。

  「……嗯。」

  「就算被砍也不會死才叫做不死者吧?這把劍是我父母的遺物,實在不想交給別人保管。」

  卡那齊露出困擾的表情,僕役帶點厭惡的神情點了點頭。

  「我瞭解了。門就在這,您自己請。」

  「嗯……謝啦。」

  卡那齊低頭看向門把。

  總覺得事情好像太順利了點。

  不過現在再怎麼懷疑也沒用,一直呆站在這兒也不是辦法。

  卡那齊握住雕成鳥的門把,緩緩轉動。隨著一聲輕響打開了門,一陣冰涼的空氣拂上臉龐。

  門內,是一間鋪滿暗色調地磚的大廳。

  朝日剛好透過高處設置的彩色玻璃窗,在地面上映照出鮮艷的色彩。室內的照明幾乎只有這道光芒,房間的角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一陣低沉的聲旨,對走進門後就停下腳步的卡那齊說:

  「歡迎,巡禮者。這裡是世界的邊緣……你為了什麼而來到這裡?」

  「--很榮幸能見到您。」

  卡那齊踏著在地上躍動的光芒向前進,慢慢的可以模糊看見室內的情況。

  在像是階梯的平台上設置著一張古老的石椅,一名男子坐在椅子上。

  外貌約在四十歲前後,氣色很好,尤其是在那雙微向上吊的黑色瞳孔中,充滿著耀眼的生氣。不過,散落在臉旁的頭髮卻是一片純白。

  這就是超越死亡的人類臉龐嗎?卡那齊看著他,盡可能冷靜的開口:

  「……我是為了取得命之花而來到這裡,為了故鄉受病痛之苦的同胞們。」

  「你的故鄉在哪裡。東方嗎?」

  不死者看向卡那齊,他以充滿智慧的聲音如此問著。卡那齊露出了些微猶豫的表情,不過馬上就回答他的問題。

  「在東方自治區,美麗的水之鄉--水音‧高嶺。」

  說出那懷念的故鄉名,卡那齊開始嚴重的頭痛。

  「水音‧高嶺……東方自治區西邊的都市吧?有著充沛的綠地和水源,製造出許多精巧的手工名產。不過,好像毀滅了吧……就在最近,似乎是受到魔物的襲擊。」

  不死者的話讓卡那齊感到很意外,他完全沒想到不死者會知道自己故鄉的事情。畢竟那是在很遙遠的地方。真的,非常遙遠。

  卡那齊從心中冰凍得極為寒冷的角落,將故鄉的記憶給拖出來。

  所有的道路都像被海浪打過般支離破碎,澄澈的泉水完全乾涸,到處都是死人。

  被詛咒的城鎮,死之都。懷念的故鄉。

  記憶中故鄉的景致,就像是黑白的版畫一樣。

  頭好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遠處響起一般。

  「--恕我冒犯,不過水音並沒有滅亡。只是居民染上了魔物之毒,被帝都當成詛咒的城鎮給封鎖起來而已。城鎮……還存活著,直到最後一個居民逝去之前,城鎮都還不算滅亡。」

  「或許是這樣吧?這麼說來,據說從那城鎮裡逃出了一位居民。就是你嗎?」

  「您知道的真清楚。我還可以拿出證據來。」

  卡那齊微笑著拉開黑色上衣的衣領,露出了從肩膀到有著漂亮腹肌的肌膚。

  皮膚不是純淨的白,帶點象牙色的肌膚上有著無可抹滅的醒目傷痕。不過比起這些還更為顯眼的,是猶如覆滿他左半身般浮起的藏青色印記。印記呈現漩渦狀,像是隨意生長在水邊的籐蔓般,帶有一定法則的紋樣。

  雖是不吉的詛咒烙印,不過如果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看到,甚至會覺得美麗。

  御座上的男人眉頭稍微顫抖著,說出青年的名字。

  「你就是水音的藥師,卡那齊‧山水吧?」

  卡那齊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帶著些微發青的臉色粗暴拉起衣服。

  「故鄉死了非常多的人。活下來的人,現在還在為魔物的毒性所苦……帝國雖然殲滅了魔物,不過卻只將城鎮當成被詛咒的都市封鎖監視。裡面的人們只能緩慢的等待死亡降臨……我帶回的命之花,是故鄉最後的希望。」

  不死者吊起的雙眼緩和了下來,點了點頭拿起一旁小桌上的錘子,敲擊一旁爬滿牆邊的金色金屬管。

  一陣高音響起過後,僕役從背後的門裡拿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卡那齊回過頭,看到被拿來的托盤上放著一個小箱子。

  「我知道了。為了回報你忍著毒仍長途旅行到這兒的辛苦,我就解開你身上的毒。水音的水將會再度復甦,居民身上的魔物爪痕也將會消失。收下吧,這是命之花。然而作為代價--我就收下你的劍。這奪取性命的東西就代替命之花,留在我這兒吧!」

  在小箱子裡,一朵白色的小花朝上仰望著卡那齊。

  卡那齊凝視著花朵,脫下左手的手套。細心注意的拿著花莖,手指被莖上的刺給刺了一下,傳來一陣疼痛。不過卡那齊無視這股疼痛,將花拿到眼前。

  「……好棒,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

  他低語著,入迷般盯著花瞧。

  「把劍交出來吧!」

  僕役伸出手來催促著他。卡那齊像是想起來似的看向自己的劍,從腰帶上連著劍鞘一併解下來放到僕役手中。

  「這又不是什麼有名的劍,為什麼這座城鎮裡有這麼多人對這柄劍有興趣啊?」

  「是這樣嗎?」

  觀察著僕役的視線,卡那齊笑著說:

  「嗯,在我住宿的地方還有女子刻意來看這把劍。你要看嗎?」

  「什麼?」

  在僕役疑惑的抬起頭之前,卡那齊反手握住了僕役手上的劍柄。

  就這樣一口氣拔出劍來。

  僕役的額頭被劃出了一道痕跡,正確來說,是一層薄皮被切開而流出了鮮血。

  「哇,哇哇哇……!」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傷,不過僕役因為流到眼前的鮮血而陷入恐慌。

  僕役發出了悲鳴,御座上的男子臉上帶著焦慮和怒氣站起身來。

  「你這傢伙打算要做什麼!」

  「我才想要問你。在這貨真價實的不死者之館裡,居然會看到現在正出名的白色滿月草,真是嚇了我一跳。」

  卡那齊疲憊的笑著繼續說道:

  「約在二十年前被人發現,一直都被列為最頂極的麻藥而備受珍視的夢幻逸品。這也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實物,真感謝你讓我上了一課。所以……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御座上的男子敲了好幾次身旁的金屬管,不斷從背後的門口湧入備有武裝的僕役。

  負責警備的男子們走進來後,吊著雙眼的不死者--「自稱」的不死者安心吐了口氣,露出庸俗的笑容。

  「壞人。」

  「那,我可以砍你們嘍?」

  卡那齊消去臉上的笑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他隨意動作中滲出的殺氣,震懾了周圍的僕役們--這時,卡那齊突然感到腳軟。

  「咦?」

  發出聲音的同時,卡那齊陷入和受詛咒時不同的奇妙漂浮感中,眼前的景象轉了一大圈。

  「……終於起作用了嗎?」

  青年隨著沉重的聲響倒在地板上。周圍的男子迅速靠近拿走他手中的劍。

  「他的身體習慣毒性了吧?話說回來……這次來的人物還真有名啊。」

  其中一名僕役轉換了語調,朝御座這麼說著。

  讓卡那齊倒下的,是他們事先準備好的毒。他們將毒塗抹在花莖的刺上。御座上的男子露出笑容,從頭上拿下白色的假髮。

  「有名是有名啦。不過是以將自己的故鄉喂到魔物嘴裡,最後還獨自逃跑的人渣而出名。算了,應該還可以賣給路斯吧?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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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舞台的背後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

  在夢裡,少女呆滯的呢喃著。

  不斷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什麼都沒有,這裡什麼都沒有。

  吹著狂風的荒野中,少女獨自呆站著。

  身上沒有一絲半縷。

  沒有任何人守護,也沒有任何東西能保護自己。

  (好寂寞。)

  雖然試著在腦中浮現這樣的心聲,不過只感到有點愚蠢。

  就算將寂寞說出口,這裡也只有自己一個人。什麼人都沒有,是要引發誰的同情。

  不過,從荒野外突然傳來回應。

  --你很寂寞嗎?

  那是一道柔和澄澈的女性聲音。少女睜大了眼,在荒野中尋找聲音的主人。

  (嗯,好寂寞,獨自一人非常的寂寞。)

  --這樣啊!我也一樣,獨自一個人。非常的寂寞。

  傳來的聲音非常飄渺,和追求絕對保護者的少女所需要的不大相同。

  不過,比起獨自一個人算是非常好了。少女像要緊抓住這聲音似的看向周圍。

  (那,和我見面啊!)

  --我也想見到你,過來救我。

  (我幫你。我會去救你的,告訴我你在哪裡?)

  --我在……

  少女拚命集中注意力聽取耳邊柔和的聲音。

  可是,聲音突然轉變為稍微高亢的男性聲調。

  「……你醒了嗎?」

  聽到這平穩的耳語,少女微微睜開雙眼。

  眼前是妓院裡僕役使用的狹窄房間。

  房內沒什麼稀奇的擺設,是個簡陋的房間。不過,周圍卻飄散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像別人的事情一樣遙遠,看起來卻又像想要說些什麼般坐立難安。少女用她玻璃珠似的瞳孔環顧灰色的房間,然後將視線拉回看向自己的男子身上。

  白色的臉龐、白色的頭髮,無條件付出的溫柔的琥珀色瞳孔。

  在詩人的看護下,少女緩緩坐起身。

  她對詩人的過人美貌並沒有做出特殊反應,只帶著毫無感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身體。

  一直都穿在身上的黑衣被脫去,換上一套粗糙的乳白色衣褲,手掌上包裹著繃帶。用手指確認後,發現喉嚨上也有接受過治療的痕跡。

  「有哪裡不舒服或是會痛的嗎?」

  坐在床邊凳子上的詩人沉靜的問她。看著他身上樣式古老的白衣,以及腰帶上金絲銀線的刺繡,少女搖了搖頭。少女紫紅色的瞳孔向上一看,正對上純白青年的視線。

  「你,是誰?」

  自己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卻好像是別人的一樣。

  不如說,少女想不起來自己原本有怎樣的聲音。

  不只是聲音,過去的一切,還有現在在身邊所有的事物都極度遙遠,充滿著空寂和乾燥。這裡是哪裡?我又是誰?

  不知道,不過這都不重要。

  看著她無意義的側頭思考,詩人毫不困惑的回答:

  「我是詩人,現在的名字是空。」

  「我的,什麼人?」

  「朋友。」

  聽他這麼說,少女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彷彿受盡風吹雨打荒野般的腦袋中,沒有絲毫關於他的記憶。在遺跡見面時,她沒有任何餘裕可以記住詩人的臉。

  「我,不知道你是誰。」

  「當然不知道,因為我們現在才要開始瞭解彼此啊。首先,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少女再次在荒野中探索,找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應該是這個。

  「我是……米莉安‧卡列思蒂亞。」

  聽她報上名字,詩人盯著她看了一小段時間。雖然他的視線很強烈,不過卻不可思議的幾乎感受不到負荷。

  「原來如此。米莉安……紅與藍,力量與冷靜,體貼與理性。」

  「這是什麼?」

  「你所擁有的東西,我所看到的東西。你現在遺失的,總有一天會取回的東西。」

  「我聽不懂。」

  「現在不懂沒有關係。比起這個,現在最重要的是,你之後打算怎麼辦。米莉安,你到現在為止做過哪些事……還記得嗎?」

  「到現在為止?」

  將頭側向相反方向,米莉安回想著。

  戰鬥訓練和幫忙家事--這太久遠了。

  抬頭看花瓣飄落,揮著手--這是更早以前。

  和人對砍--這是最近的事。

  想到這個的同時,她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荒野中吹起了猛烈的暴風,因為摩擦而讓什麼東西燒了起來。

  看見少女的頭髮快被從發尾竄起的搖曳火焰給吞噬,詩人迅速握住她的手,這次的火焰中飽含惡意,感受得到火的熱度。

  「放開我--你會燒起來的。」

  少女心生動搖的說著。但毫無表情的詩人卻似乎帶了點微笑的搖搖頭。

  「我不放手,你把火收回去。」

  我怎麼可能做得到--雖然這麼想。不過,她不想看到這麼溫柔和自己說話的人燒起來。不要!只是這麼想著,火焰就慢慢的消退下去,她心中也回復了平靜。

  只要這麼做就好了吧?少女似乎稍微瞭解到什麼,稍微放鬆了心情。

  少女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紫紅色的瞳孔中恢復了一些感情。

  「我……在追人。罪人、毀滅了一座城鎮……被判死刑,不過,反抗後逃了出來--殺了我的夥伴。」

  「是卡那齊吧?」

  「……沒錯。」

  聽到這名字,米莉安緊咬住牙關。詩人緩緩的繼續問:

  「你現在仍然想殺他嗎?」

  「當然!」

  少女的眼神瞬間充滿殺氣。不過從她的眼中,詩人也看見因此而復甦的強烈意志光芒。緊閉的雙唇帶著一絲笑容,詩人歎了口氣。

  「……現在會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聽好,米莉安。卡那齊正在這座城鎮裡……應該還在,至少昨晚之前都還在,也幫你做了治療。」

  詩人握著少女的手如此說道。這次,米莉安的眼神中閃耀著希望的光芒。

  「現在呢?」

  少女問完,詩人露出奇妙的表情。說是奇妙,還不如說像人類該有的表情。他苦笑著回應:

  「……我想,應該是到不死者之館去了。說到這個,他治療完你的傷之後,對這裡的所有人都下了安眠藥,然後帶著行李消失了。看來他相當討厭我們啊!」

  「被他討厭,很好。我也要到那裡,找到他,殺掉。」

  「我跟你一起去。不過在這之前先吃點東西吧。」

  少女自然的點頭贊同,抬頭看向站起身的詩人,米莉安又疑惑的問: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溫柔?」

  詩人瞇起眼回答:

  「因為是朋友啊!」

  少女聽到詩人說出過去很少聽見的話語,在她那所有事物都像是別人的事情般,毫無感覺的世界中,似乎只有詩人的身影看得特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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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了……?」

  對著在原地愣住的少女,看門人重重地點了頭。

  「是的,順利取得命之花後就馬上動身了。看來是有很緊急的要事。」

  「怎麼可能……!」

  「這樣啊,我知道了。感謝你親切的幫助,工作辛苦了。」

  摀住米莉安正打算詢問的嘴,戴著帽子的詩人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完。看門的人聽著他過度爽朗的語調,感到莫名難受而移開了視線。

  「呃,那個……啊,你們不用和不死者見面嗎?」

  「我們只是無慾無求容易滿足的小市民罷了。雖然人家常說窮人很閒,但我們實際上還有很多事要忙,所以再見啦!」

  詩人最後還刻意露出笑容,快步離開大門前。他不知道從哪來的這麼大力道,拖著少女走進大馬路旁的巷子裡。

  「他騙人!」

  直到此時,詩人才放開摀住少女嘴巴的手。米莉安用燃燒著的視線看向不死者之館。

  「他還在那裡面,我感覺得到。」

  「真的嗎,米莉安?」

  少女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憤怒,肯定的點頭。詩人用手指掀起帽子,思考著看向天空。

  「如果是他買通守門者來擺脫我們……真的只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詩人的話在曖昧的地方打住,拄著木杖朝巷子裡走去。米莉安慌忙在不死者之館和詩人間來回看著,最後還是跟上詩人的腳步。

  兩側被石製建築包圍的巷子十分狹窄,路面各處都鋪設的很完美。

  拐著彎,不斷分岔、迴旋、四處設置著許多小階梯的整潔小巷,延伸著遍佈整座城鎮。米莉安不安的抬頭看向高挑的詩人,擔心的問:

  「你要去哪裡?」

  「嗯?啊……有點事讓我很在意。」

  詩人說到這時壓低音量,湊到少女耳邊說:

  「其實,我以前就來過這裡,現在和那時相比之下改變了很多。」

  「……喔。」

  詩人像是在揭露什麼重大的秘密一樣,但是現在的米莉安對那並不感興趣。

  沒有因為她毫無興趣的反應而沮喪,詩人繼續說道:

  「過去,這裡是真正的樂園,沒有什麼妓院。那時候,這裡可是厭倦日常生活的人們所追求的一種異次元。在這樣的樂園裡,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妓院!」

  「妓院是?」

  聽到少女認真的提問,詩人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天空想了一想。

  「那是……某一種療養院加上旅館功能的地方。這不重要,這座城鎮似乎起了什麼變化。從正面進去總覺得不太好,我們悄悄從暗處潛入吧。」

  聽到他這麼說,米莉安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審視詩人一遍。

  「你做得到嗎?」

  「放心,這座城鎮可是有很多秘道呢!因為是館主的興趣。我知道幾條可以進入的通道。」

  「這樣啊。」

  米莉安稍微放心的鬆了口氣,再度看向詩人的臉。

  「……空,之前來的時候,有看到館主的臉嗎?」

  聽到她的興趣朝向卡那齊之外的事物,詩人露出些許的笑容。

  「有看到啊。是位女性,就像是少女一樣的人。」

  「很孩子氣嗎?」

  詩人聽到這回答,小聲的笑出來。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有點不一樣。『少女』這身份,在某些意義上是很接近大人的。」

  那麼「像是少女」又是怎麼樣的情況呢?米莉安想到這兒,突然停下腳步。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預感,她回過頭去。

  彎彎曲曲的馬克塞風格巷弄裡,有如隧道般貫穿建築物的通路正中央,站著一名少女。

  纖弱的肢體、及腰的長髮,全都是一片純白,看不清楚她的臉。

  就像在夢中看到的人,臉部的五官輪廓一片模糊,分不出眼睛鼻子。鐺啷,傳來清脆的聲響,米莉安察覺她的雙腳上銬著腳鐐和鎖鏈。

  銀色的,像是裝飾品一樣的鎖鏈。

  「對了,米莉安,如果你遇到卡那齊,可以不要馬上就動手殺他嗎?」

  「--為什麼?」

  一提到和卡那齊相關的事,米莉安立刻以銳利的眼神看向詩人。他似乎沒有察覺到背後的純白少女,仍舊看著前方走著。米莉安再次朝少女的方向瞄了一眼,不過巷子裡一個人影都沒有,詩人繼續說:

  「他臉上露出非常明顯的死相……不過卻奇妙的充滿生氣。我覺得那或許是代表著,他還有什麼要做的事沒有完成。還有什麼很重大的事情,我想要看到他之後的--!」

  「怎麼了……?」

  抬頭看向突然失去悠哉表情,慌忙停下腳步的詩人,米莉安感到很疑惑。

  詩人像是全身僵硬般愣在原地,然後突然又將背貼著巷子旁的牆壁。

  「有哪裡不舒服嗎?」

  對著一臉擔心的米莉安,詩人像是承受著很大的壓力般揮著手。

  「安靜……那個……在那邊,有個全世界唯一讓我感到棘手的人物在。」

  「全世界唯一……」

  究竟是怎樣的人啊?

  米莉安把頭探出巷子,看向對面的城鎮大門口。

  數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組成的旅行團,跟著像是不死者之館僕役的男人走了進來。

  看不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米莉安感到很疑惑,但馬上就被詩人拉住衣領拖回巷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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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沒想到你們不但沒有使用地下通路,還只帶這麼少的人,歡迎來到這裡!」

  僕役將帽子帶整齊,對著背後的客人露出諂媚的笑容。

  不過,回應的聲音卻非常的冷淡。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我的共通語沒有問題,在我看來,你剛剛似乎是在嘲笑我們的愚蠢對吧?」

  「咦?不不不,完全沒有這種事,絕對沒有!」

  僕役勉強維持著笑容,抬頭看向那位高挑的女性。

  她帶著些許微笑,用淡茶色的瞳孔盯著比自己略矮的僕役。女子的年紀不算年輕,屬於充分理解自身魅力的那類女性。純白的外套上,散落著極為直順還帶點赤紅的金髮。

  沒有刻意化妝的美貌上掛著冷酷的微笑,女子用食指指著僕役。

  「我還沒關係,不過你得為你的失禮向伯爵道歉。」

  「可是……其實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關係啊!」

  背後的人發出一陣令人無力的聲音,拿下帽子搔了搔頭。

  這人穿的淡茶色皮革外套,光看外觀就能知道非常昂貴,不過衣服底下的人物卻和外套完全不相稱到令人絕望的地步。外套有著適合任何人穿著的色彩和外觀,竟然還能夠如此的不相稱,那也就表示他是個不適合高級品的男人。也不是說他的外表有哪裡不好,只是缺乏魅力。雖然要說他邁入壯年說不定還嫌早了點,不過一點年輕的氣息都沒有。

  用帽子壓下暗茶色的鬈發,被稱為伯爵的男子稍微駝著背向前走去。

  「總之我們趕快過去,要點茶還是什麼的來喝吧!我餓了。」

  「班修拉爾大人,身為帝國貴族不可以有這種態度。請把背挺直。」

  女子用嚴厲的語調說著,帶著運送貨物的壯漢們跟上伯爵。

  「不要說得好像我母親在訓話一樣,你這會讓我傷心的回想起許多過去的回憶啊!像是是那美麗又嚴厲的竹尺之類。啊,真令人懷念哪,當時被打的好痛啊!」

  「您的母親大人今年貴庚?」

  「今年六十,而且活力旺盛……真希望她快點變得衰弱……啊,先別管這個。僕役。」

  「有、有什麼事?」

  完全看不出來這群旅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站在他們前方的侯役慌忙回過頭。伯爵曬黑的、一點都不像貴族的臉上,露出極為認真的表情問道:

  「這裡有沒有一個白皙的美人?」

  「什麼?」

  被唐突的一問,僕役交互看了看伯爵和女子的臉龐。

  在腦袋中盤算了許多事情後,露出了曖昧的微笑。

  「您、您在說什麼啊,伯爵大人。要美人的話不就站在這裡嗎?」

  「哎呀。」

  女子瞇起眼笑著,但看起來並沒有很高興。

  僕役的內心狂冒著冷汗,不過伯爵卻搖了搖頭。

  「嗯,不是在說這個啦!是個男的。」

  「……啥?這樣啊……是男人嗎?男性又白皙的美人嗎……?這實在不太常見啊……」

  真不愧是貴族,興趣還真是特殊。僕役邊想邊開始祈禱這帶路的工作能早點結束。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老大,是客人。」

  「嗯……喔,等等。」

  男子慎重的將小玻璃瓶蓋上,抬起削瘦的臉孔。男子臉上高吊的雙眼令人印象深刻,雖然換上了帶有光澤的長下擺帝國風上衣,不過要是讓卡那齊看到,一定能認出他就是在揭見廳偽裝成不死者的人。

  「是誰來了?」

  男子將玻璃瓶塞進口袋,從鋪著深紅皮革的椅子上站起身。

  穿著館內僕役裝束的部下,邊帶路邊看向一張使用過很多次的紙片。

  「基斯朗‧亞細‧齊亞拉‧狄諾‧班修拉爾‧蒂‧費爾帝拉伯爵,和他的愛人以及僕役。」

  「名字還真長,是帝都那個好奇心旺盛的傢伙吧?就是克琉索邊境伯爵介紹的那個。看起來好應付嗎?」

  「很難做出判斷。」

  「嗯,算了……啊啊,歡迎來到這裡,伯爵大人。」

  被稱為頭目的男子露出誠懇的笑容,穿過部下打開的門走進其中一間招待室。

  招待室的乳白色牆上密密麻麻刻畫著鳥獸和人的圖樣,雖然不算寬廣,卻是個很豪華的房間。

  格子狀的窗戶中嵌著彩色的玻璃,眺望著窗戶的男子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從他站的位置和服裝來看,他應該就是伯爵吧?首領對著他深深鞠了個躬。

  「長途旅程辛苦了。您可以稱呼我為阿迦馮,閣下。」

  「嗯,勞煩你出來迎接也辛苦你了。」

  「說什麼勞煩,您一定是在開玩笑吧?像您這麼高貴的客人居然親自來到這麼偏遠的地方……這是我們的榮幸啊。」

  「這裡的確是很偏遠啊。就算坐雪橇也花了好久的時間。我是不會累啦,修娜爾你呢?」

  「雖然有點累,不過很有趣。我還滿喜歡冒險的。」

  「這真是太好了。」

  阿迦馮連女性都一同奉承,同時望著她優雅的身影。

  班修拉爾毫不在意他的模樣,一副無聊的表情搔著下巴。

  「不過,對我來說也是一次不錯的散心啦。帝都要說刺激是很刺激沒錯,不過一直待在裡面也有點膩了。你這裡的『花』會在帝都流行,大概也是類似的原因吧?雖然最近好像缺貨缺得很嚴重。你打算怎麼解決,那邊的人再怎麼高貴,也差不多快要爆發了喔!」

  「這真是非常抱歉,給高貴的客人們帶來這麼多困擾當然不是我們所樂見的……不過,我們自己也有很多問題。既然班修拉爾伯爵都到這兒來了,就希望您能將在下的苦衷列入考量中。」

  「好好好,關於買賣的話題這部分,我們就盡量做到雙方都有益的情況吧!嗯,先別提這個了,總之,我有點餓……」

  這時,背後的修娜爾突然發出奇妙的咳嗽聲。班修拉爾的視線在半空中停住,將之後的話吞回肚子裡重新說道:

  「……總之,你能先帶我參觀這裡的設施嗎?阿迦馮。」

  「當然沒問題,請跟我來。」

  阿迦馮臉上仍然掛著完美的笑容,推開門。班修拉爾輕佻的跟在他身後,修娜爾伸出手挽起他的手臂。

  「我可以一起去嗎?」

  「喔,當然可以啊!畢竟藥的好壞你比我還清楚,沒問題吧?」

  「能夠有美女相伴是我無上的光榮。」

  阿迦馮深深彎下腰誠懇的說著,帶領著他們在館中行走。

  「基本上,這間房子是前世界的遺跡。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會注意參觀的路線,不會讓你們靠近會引人發瘋的機關。這間房子是從原本的主人手中和平轉讓所得,除了前世界的機關之外還有其它的特徵--有幾個很有趣的機關。秘門、歪斜的走廊、會移動的天花板……看,就像那扇門,看起來應該可以打開吧?」

  「當然啊。怎麼,難不成那其實是畫在牆上的嗎?」

  班修拉爾好奇的探頭看向門,修娜爾暗中掐了他的手腕一把。

  阿迦馮露出笑容打開門。

  門中是一片黑暗。從下方傳來腥臭的空氣,顯示門後是一個極深的洞穴。

  「實際上是可以打開,不過後面沒有路。」

  「……真是奇特的興趣啊。」

  「這是房屋原本持有者的興趣。人類活了太久,似乎興趣就會變得很不一樣呢。」

  阿迦馮帶著諷刺的笑容繼續說:

  「光在這間房子裡,就是一場冒險。用來對付侵入者倒是非常實用,無論是面對帝國的士兵還是戰鬥種族,在這裡面都能輕易的迎擊,不過,我不覺得那群人會有興致跑到這麼偏遠的地方就是了。就算是我的部下,新加入的人也會在這裡面迷路,運氣不好可能就這樣失蹤了。」

  「這樣不是很麻煩嗎?」

  「正如您所言。可是,用來處理麻煩事也很方便--這裡的地底下就是那個『花』,白色滿月草的栽培地。您當然知道是什麼吧?能夠當做安眠藥來使用,但能讓人見到極致美夢的效果比較有名。那是這裡的特產品,只是地底下是個很陰濕的場所,閣下應該不會想要參觀吧?」

  阿迦馮一邊流暢的介紹一邊拐了好幾個彎,爬上簡短的階梯,穿過隱藏的秘門。當班修拉爾他們的方向感完全混亂時,男子帶他們走進了一間站著幾名部下的小房間。在房間底端的門前,阿迦馮親手解除了門上的兩道鎖,帶著微笑轉過身。

  「請往這邊走,伯爵。這裡是毒藥的展示場所。」

  在敞開的門後是一間細長的房間,裡面連一扇窗戶都沒有。

  阿迦馮將燭台拿進室內後,朦朧的照出了一部分設置在房間角落的櫥架。

  在燭火的照明下,可以看見架上並排著許多玻璃瓶和小箱子。

  裡面的內容物千奇百怪,還有些像是奇異的藝術品。

  從植物的果實和種子、嬌嫩的花朵、色彩斑斕的昆蟲,看起來可以食用的香菇、礦石,到奇形怪狀的骷髏,甚至連木乃伊化的死人手臂都有--室內展示著各種毒藥的原料。

  當燭光照到了許多展示毒素效果的惡趣味人體模型時,班修拉爾單眼眨了一下,修娜爾則半瞇著雙眼。阿迦馮得意的繼續說:

  「這裡幾乎聚集了大災害之後被人發現過的所有毒物。您看得出來嗎?這是『惡靈的慈悲』那邊是『盲目的眼光』。這是毒花的蜜汁,可以為茶和酒增添無法言喻的風味。然後,這就是『白色滿月草』……您平常是如何服用?製成藥水嗎?」

  阿迦馮回過頭看向修娜爾。她露出僵硬的笑容看向男子:

  「唉呀!我看起來像是麻藥上癮的人嗎?是要用在他人身上的。」

  「原來如此,真抱歉。」

  阿迦馮用認真的表情鞠躬道歉,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個玻璃小瓶。遞到修娜爾的面前,微笑著說:

  「要用在他人身上的的話,要不要試試看獨創的東西。雖然預定是要在下周的祭典上才會發表,不過特別通融將試用品送給你們。這可是從地底下挖出的猛毒。」

  「這是什麼東西,樹木的根嗎?」

  阻止修娜爾打算伸出的手,班修拉爾如此問道:

  他湊近玻璃瓶,盯著瓶中的白色塊狀物體伸出手來。阿迦馮將瓶子交給班修拉爾,聳聳肩。

  「是太古時期樹木的根,交給我的人是這麼說的,詳情我也不清楚。將根磨成粉吞下一點之後,似乎能夠目睹極棒的光景。之後,全身會燃燒起來。」

  「燒起來?因為毒嗎?……管他的,我就收下吧!」

  皺著眉搖了搖頭,班修拉爾將藥瓶收進衣服的內袋裡。

  阿迦馮臉上浮出慇勤的微笑,打開細長房間底端的門。

  柔和的光芒射入屋內,兩個客人都鬆了口氣。

  「覺得如何?到了祭典那天,還可以見識到更多悖德的商品喔!」

  「光看到你就已經夠悖德了啊!這裡對她而言好像太刺激了。」

  「啊……這真是太抱歉了!真對不起,美麗的女士果然應該要參觀美麗的事物啊!那麼這裡的東西您覺得如何?這裡的東西就很正常了喔。」

  苦笑著行了個禮,阿迦馮又向前走去,打開其中一扇門。

  「……?好豪華的倉庫啊!」

  班修拉爾戰戰兢兢的窺探室內,他的形容非常貼切。

  沒有窗戶的房間裡堆滿了東西。

  堆積成山的櫃子裡滿是帶有精緻刺繡的衣物,精細縫織而成的掛毯四處散落,珠寶飾品在其上閃耀著光芒,圓桌上危險的堆滿了繪有細緻畫像的香煙盒和燭台。

  與其說豪華,不如說是雜亂的房間。雖然東西非常多,不過品質卻參差不齊,反而更加深房間給人混亂的第一印象。阿迦馮瞇著眼說:

  「這是深信不死者仍住在館內的人們所獻上的貢品。我是沒辦法理解啦!不過都到了這個年代,想要依靠神明或不死者的人還是很多。不知為何,他們似乎希望被人類以外的存在支配。」

  看著像是演員般演說著的男子,班修拉爾聳了聳肩。

  「當然還有這些人存在啊!就算在我的國家,初代皇帝也得要對外宣稱是受到神明的啟示才幹得下去。你就這樣一直欺騙來巡禮的人們,不怕哪天遭到報應嗎?不死者應該還在吧?在這個城鎮的某個角落。」

  「喔!伯爵,很可惜,這裡的不死者病了。她再也沒有辦法完成人們的願望了。所以,我們不得已才將她給廢了。現在已經不再是神明的時代了。」

  「不死者病了嗎?真厲害啊!最近到處都能聽到不死者消失的傳言,其中一定有許多是像你這樣的人在搞鬼吧?算了!也好,時代是會改變的。」

  班修拉爾隨意的點頭,阿迦馮微笑著回答:

  「恕我冒犯,閣下。時代是可以改變的。無論是命之花還是毒藥,東西值錢的話就賣,有錢就用,然後世界就會隨之運轉。我們確實是惡徒,躲在不可侵犯的遺跡裡販賣麻藥,交易毒品。即使如此,世界仍然在運作啊!巡禮者們只要付出對等的代價就能見到美夢……您不覺得,這比無法拯救世人的神明或不死者還要來的有用嗎……什麼事?」

  最後的台詞,是朝門口對自己打信號的部下說的。

  阿迦馮瞇眼看著部下的信號,馬上恢復笑容對班修拉爾說:

  「真不好意思,部下似乎有事找我……請恕我離開一下。真的非常抱歉,請您待在這附近參觀。如果有什麼喜歡的東西,盡量拿走沒關係。不過請不要離開太遠,這裡何如果沒有人帶路,不是迷路……就是有可能會危及生命安全。那麼,我先離開了,馬上就回來。」

  男子滿臉笑容的說完,便和其中一名部下交談著離開了。

  對話中好像能聽見消失了兩名「客人」還是什麼的,不過聽得不是很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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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6 03:5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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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迦馮離開後,修娜爾仔細審視起周圍的情況。

  走廊上有一個人正在看守這個房間。

  總之,她先對守衛露出微笑,關上貢品倉庫的門。

  「喔,好棒,這樣的情況真是讓人熱血沸騰啊!修娜爾,這裡玉石混雜,說不定真的能挖出寶藏呢!」

  班修拉爾站在堆疊成山的箱子前滿足的說著,修娜爾用冰冷的視線瞪著他。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這可是堆積成山的證物。」

  「堆太多了拿不回去啊!」

  「之後再搬不就好了。」

  兩人降低音量對談,男子彎下腰拿起絨毯的一角,微笑著抬頭看向修娜爾。

  「我們似乎被當成興趣特殊的怪人啊。」

  「本來就是這樣沒錯吧!不過這裡也改建、增建得太嚴重了吧?」

  「是啊,只是為了躲避捉拿,壞人都會做到這麼誇張嗎?」

  「我實在無法理解……聽好,我去和看守談些愉快的話題。班修拉爾大人就在這裡調查有沒有值得注意的東西。我出去了。」

  「好,你要小心喔!」

  班修拉爾對著像貓一樣,從門縫鑽出門外的修娜爾揮了揮手。

  這時,似乎從他背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

  班修拉爾回過頭,將注意力集中在聽力上,不過四周只有一片寂靜。走廊傳來修娜爾和僕役興奮的對話聲,可以聽出他們慢慢遠離這裡。

  「……是錯覺嗎?」

  當他這麼認定而回頭看向圓桌時,他背後大箱子的蓋子被舉了起來。

  下一瞬間,班修拉爾的後腦勺感到一陣疼痛。

  「痛痛痛痛痛……發生什麼事了……喔?……」

  他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就被壓倒在地板上,痛得邊打滾邊轉過身來的班修拉爾發現身上壓著一個木製大箱子……根本就是棺材的蓋子。他正打算伸手推開沉重的棺蓋時,突然僵住不動。

  因為他察覺到,從放置在房間角落的棺材裡爬出了一道人影。

  「……居然把人當屍體運送……」

  低聲說著從棺材中緩慢爬出來的,是個黑髮的青年。雖然看起來不像死者,不過他的臉色極為鐵青。丟棺蓋的,怎麼想都是這名青年。

  「呃……你是誰啊?那個…興趣是睡在棺材裡的怪人嗎?」

  班修拉爾躺在地板上詢問,同時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黑髮的青年--卡那齊從棺材爬出來後看了周圍一眼,從堆積在一旁的寶劍中抽出一把。

  (咦?這展開好像不太妙啊!)

  卡那齊俯視著冷汗直流的班修拉爾,面無表情的問他:

  「……你遇過因為興趣而喜歡躺在棺材裡的人嗎?」

  「不,沒遇過。不過世界這麼大,說不定真有人的興趣是這樣啊!」

  「哪有這種人啊!」

  卡那齊拔出手中的劍,大聲反駁。

  這傢伙真的會砍。直覺如此告訴班修拉爾,他抓住壓在自己身上的棺蓋,用雙手舉起沉重的木製蓋子,擋下卡那齊的劍。

  一聲鈍重的聲音響起,劍身卡進了棺蓋裡。

  手腕感受到棺蓋傳來的衝擊,班修拉爾的額頭上冒出了汗水。

  抬頭一看,卡那齊這一劍砍進了厚重棺蓋將近一半的部分。

  「真鈍。」

  卡那齊不高興的咂舌並放開劍柄。他也不管卡在棺蓋上的寶劍,直接彎下腰、伸手握住掛在班修拉爾腰間的劍柄,將劍抽了出來。

  卡那齊對著呆然的班修拉爾又揮了一劍。再次出現一道撕裂空氣的聲響,這次棺蓋很漂亮的被斬成了兩半。

  班修拉爾臉色鐵青的從分成兩半的棺蓋下爬出來,拚命揮著手。

  「等、等等,等等!你你你你這是什麼嚇死人的技巧……我也只用這把劍砍過蘋果之類的東西而已!最重要的是,我不記得做過什麼會讓人突然拔劍砍我的事啊!」

  「喔?那麼,不但將不死者藏起來取代她的身份,對於為了命之花而認真跋涉前來的我還下毒的那個傢伙,你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沒有、沒有,完全沒關係!」

  慘叫似喊著的班修拉爾躲進圓桌底下。

  卡那齊緊跟著踢翻圓桌,桌上一整套金屬製餐具發出巨大的聲響散落一地,卡那齊舉劍對著在堆滿寶石的地板上爬行的班修拉爾問道:

  「那你賭上性命給我說清楚,你是誰?記住,你們大部分的對話我都在棺材裡偷聽到了。」

  「呃,這個嘛,我是……為了方便他們的麻藥生意在帝國首都圈流通,並藉此分得一部分收入而到毒品市場來的大貴族……咦?」

  「很好,是壞人嘛!乖乖的受死吧!」

  卡那齊再度舉劍襲向班修拉爾。

  班修拉爾在千鈞一髮之際低頭躲過了這次斬擊。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雖然是這樣,可是其實不是這樣!喂,你這傢伙,砍了我可是會後悔莫及喔!」

  突然從他口中冒出威脅,卡那齊疑惑的皺起眉頭。

  「為什麼會後悔?」

  班修拉爾瞪著卡那齊看了一陣子,唐突的趴在地面上。

  「畢竟,我可以提供你想知道的所有情報……講白一點就是在求饒啦,對不起!請不要砍我!」

  看他這麼誇張卑躬屈膝的求饒,反而是卡那齊忍不住鐵青著臉。雖然王公貴族擺起架子很惹人厭,可是被如此跪拜求饒也讓人很難受。雖然是留學過的知識分子,不過對於根本還是平民的卡那齊而言,只能顫抖著勉強擠出話來。

  「什麼……你……你難道沒有什麼貴族該有的尊嚴嗎!」

  「就是有所以才能捨棄啊。說吧,你想知道些什麼?」

  班修拉爾察覺卡那齊冷靜了不少,稍微回復平靜的跪坐著。

  卡那齊將劍指著他,臉上帶著些許疲憊的問道:

  「……那我問你,雖然剛才在棺材裡有聽見,不過之前和你說話的,就是這個毒品市場之類的招集人嗎?」

  「沒錯沒錯!他的名字叫做阿迦馮,原本似乎只是個小惡棍,不過現在是這裡的頭目。他掌握了不少的麻藥和毒品市場,最近還將勢力擴張到了帝都中心。興趣是裝成貴族,喜歡纖細高挑的女性……你問這要幹嘛?」

  「為了逮住他,問他真正的不死者和命之花在哪裡。」

  青年毫不猶豫的回答,班修拉爾仔細的看著他。

  「你……只有一個人嗎?不只是館裡,連街上的人們都是他們的同夥喔!」

  「那又怎麼樣?這樣就不會將一般人捲入,反而更好。拿去!」

  「什麼拿去,你這是……」

  眼前,青年將劍柄遞還給班修拉爾,讓他感到非常困惑。

  卡那齊滿臉厭惡的皺著眉頭說:

  「在帝國裡,劍代表著貴族的驕傲吧?不要這麼簡單就被人奪走。還有,不要這麼簡單就跪在地上。貴族的尊嚴就是領地人民的尊嚴,在你有生之年都要好好的保持著這尊嚴。」

  「哇……真是個笨蛋啊,你人也太好了……」

  班修拉爾打從心底感動的說著伸出手,不過卻不是抓住劍柄而是抓住劍身。

  在卡那齊察覺異狀前,他用另一隻手的拇指用力摩擦戴在手上的戒指。

  從戒指的寶石中浮現了一道朦朧的發光文字。文字轉了幾圈,射出一道青白的火花。

  火花瞬間變化為電擊,像毒蛇一般竄上劍身、打中了卡那齊。

  「哇啊!」

  如同被捶打一般的衝擊,讓卡那齊的身形一陣不穩。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卡那齊只感到四肢麻痺、眼前閃爍不定。

  「……嘗到厲害了吧!這就是光魔法教會特製,雷擊戒指試作品第五號的威力。」

  班修拉爾刻意說明,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收回劍鞘裡。

  卡那齊瞇著眼,努力試著恢復視力。

  「你這傢伙……用這什麼卑鄙的手段……!」

  「這就是人家常說的魔法機械。取代魔法的詠唱,將咒文直接寫在擁有魔力的石頭上就能發動。雖然威力很小,但好處是沒有魔法的才能也可以使用。」

  他露出笑容,動了動其他戴著戒指的手指。然後恢復正經的表情說道:

  「現在總算能好好的說話了。我說你啊,趕快逃吧!這裡的規模不是你一個人能夠解決的。雖然不能詳細的說明,不過我應該不是你的敵人,而且這裡的壞人也不會逍遙法外太久。聽好,這個城鎮會在一星期後露出真面目,到時這裡會聚集成堆的惡徒。你在這之前趕快離開吧!如果辦不到的話,記得將這東西綁在右手上。」

  他從衣服內袋中抽出了一條品位很差的黃色布條,丟向靠在箱子邊的卡那齊。纏在布上的小瓶子也順勢落在卡那齊腳邊。

  聽到聲音,卡那齊低頭看向腳邊。看到地板上的小瓶子時,他的視野突然間恢復正常。

  卡那齊彎下腰,用仍舊有點麻痺的手撿起瓶子。

  班修拉爾看到後開口說明:

  「啊,那個是剛才阿迦馮給我的東西,據說是新發售毒藥的試用品。」

  對這時的卡那齊來說,班修拉爾的聲音就像是從遠方傳來一樣。卡那齊全身專注在凝視玻璃瓶的內容物上。

  玻璃瓶中,放著一塊像是白色珊瑚,又像是骨頭的碎片。

  「--唔……」

  一陣強烈的頭痛襲來,讓卡那齊忍不住用另一隻手壓住半邊的臉。像要裂開似的劇烈疼痛,讓他才剛恢復的另半邊視野又染上一片純白。

  被迫回想起的過去記憶在眼前不斷閃爍著,他的意識慢慢開始混濁不清。

  手不停的顫抖,像是害怕玻璃瓶會掉落似的,卡那齊緊緊握住瓶子。

  劍,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劍。

  手邊沒有自己的劍讓他感到非常害怕。沒有那把劍不行!不是自己的劍不行!自己還記得這股強烈的頭痛,這是封印在內心最冰冷角落的記憶快要復甦的前兆。這種時候,如果手邊有自己的劍應該會好過一點的。

  「嗯?怎麼了?什麼病發作了嗎?」

  班修拉爾發現卡那齊的狀況不太正常,抓住他的肩膀輕輕搖晃著。

  幾乎沒有任何反應。

  青年像是魂魄被奪走般注視著瓶子顫慄著,在班修拉爾不知該如何幫他時,走廊傳來慢慢接近這裡的對話聲。像是提醒他提高警戒似的,修娜爾提高了聲調不知和守衛在聊些什麼。

  「……喂,你進這裡躲一下。館裡的人回來了。」

  班修拉爾抓住卡那齊的手,半拖半拉的將他帶到一個大型衣櫃旁。被塞入衣櫃前,卡那齊終於抬起頭,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班修拉爾。被卡那齊深淵般的眼神壓迫,班修拉爾不禁戰慄問著:

  「有、有有有有什麼事,怎麼了?」

  「……關於這東西,那群人還說了什麼嗎?」

  卡那齊看向手中的小瓶,班修拉爾歪著頭想了想。

  「我也不清楚……好像說是什麼古樹的根、服用的人會燒起來、從這地底下出產的之類,大概就這些吧……啊啊真是的,我不知道你要幹嘛啦,不過沒時間了!有事我等一下再聽你說!」

  班修拉爾將呆住的卡那齊推進衣櫃,關上門,轉過身之後,從他背後傳來了一陣複雜的機關聲,還有經過壓抑的慘叫。

  「……怎麼了啊?」

  班修拉爾皺起眉頭,轉身打開衣櫃門。只看到裡面掛著幾件衣服,卻沒看到青年的身影。

  撥開女性的衣物一看,背後的木板回轉了半圈,可以看得出來似乎通到一條很陡的坡道。

  「……唉呀……這裡也有機開啊……希望你平安無事。」

  擺了個祈禱的手勢關上櫃門,班修拉爾看向門口。

  貢品房間裡亂成一團。他聽著敲門聲想著:

  「……希望我也能平安無事。」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不死者之館的地底下,其通路的複雜程度不輸給地面上的館舍。

  挖通岩石所造出來的秘道不但寂靜而且陰冷,照明也很少。

  兩名男子抱怨著這樣的工作場所向前走著,他們舉起裝有蠟燭的提燈,照亮通道兩旁橫穴內設置的陳列玻璃櫃。

  這裡的構造像是酒窖,不過存放在玻璃櫃裡的是那個像珊瑚的物體。

  「沒有任何異常。」

  「不是我要說啊,這東西能有什麼異常。」

  「據說這玩意會發出聲音來,我不清楚就是了。」

  「不清楚的話,好像一點意義都沒有啊。」

  兩人輕鬆的談笑著,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風聲。

  在兩人回頭之前,衝擊便襲上他們的頸骨,兩人接連倒在地板上。

  「哇喔,真漂亮的一擊啊。」

  「聲音,壓低點。」

  米莉安從容地低聲提醒詩人,將手上的圓筒型砂袋掛回腰帶上。砂袋除了邊緣附著圓環型的細繩之外,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皮袋,但是只要適當的運用,就能夠幾乎不發出聲音將對手打倒,是很實用的隱秘武器。

  「……看來,他們似乎不只是僕役吧?」

  遵照她的說法降低音量,詩人緩緩走向米莉安。對於消除腳步聲和氣息,他似乎也很拿手。米莉安將倒下的提燈放好,靠著勉強維持住的光芒,大致觀察了兩名男子的裝束。

  「普通人,雖然身上有武裝……是混混之類的。比起這個,你看。」

  她迅速伸出手,拿起其中一名男子掛在腰間的劍。

  「是把劍。」

  「是他的。」

  「他是指--卡那齊的嗎?經你這麼一說,似乎是沒錯。真虧你看得出來啊!」

  「因為外型很奇怪。」

  劍的外觀有點彎曲,再加上絕妙的重量和長度。劍刃超乎尋常的鋒利程度,甚至成為艾爾‧烏魯其亞夥伴之間的話題。卡那齊無時無刻都帶著劍的習慣,也常被夥伴拿來開玩笑的猜測,他晚上該不會也和劍睡吧?

  這柄劍會出現在這裡,很明顯的有問題。

  「……快走吧。」

  少女熄掉蠟燭的火,拿著卡那齊的劍站起身來。詩人在黑暗中點頭同意,幫助米莉安將兩名暈倒的男子拖到一旁的橫向洞穴中。

  「這附近比起我過去造訪時也改變了非常多。本來這附近的洞穴是儲存世界各地美酒的酒窖,然後這後頭……米莉安?」

  詩人刻意呼喚她的名字,是因為她突然停下腳步。

  「……空,居住在這裡的女性,和你一樣是白頭髮嗎?」

  「是啊。」

  「眼睛是水藍色?」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就在那裡。」

  聽到她這麼說,詩人看向少女所指的方向。眼前只有黑暗的地下通路,和前方淡淡泛著光芒像是出口的地方。沒有什麼人影。

  詩人低頭看向米莉安。

  她的雙眼超脫了人類該有的透明,瞳孔深處映照著如同火焰的倒影。

  「米莉安……她還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腳上套著鎖煉,一定是被關在這裡的某個地方。她在求救,對我……啊!」

  「怎麼了?」

  「……消失了。」

  少女低語著,眼睛裡的火焰影子也消失了。

  詩人臉上露出思案的表情看著她一陣子,然後將視線轉回前方繼續走。

  「的確,這說不定是不死者的傳言……不過,原來是這樣啊。」

  「什麼?」

  「沒什麼,米莉安你看,前方是一個地下庭園。」

  「地下的,庭園?」

  「嗯……就是這裡。」

  走到通道底端的詩人靜靜說著,米莉安稍微張大了眼。

  是花,絕對沒有看錯。

  眼前是一個開闊的半球狀寬廣房間。牆壁和天花板所使用的石材本身發出了淡淡的光輝,讓房間像白天一樣充滿了青色光芒,地上覆著整片花朵。白色的花朵,纖細的花瓣隨風搖曳著。

  向房內踏進一步,詩人的注意力似乎被什麼給吸引。

  米莉安也察覺了同樣的事物,看向房間角落。

  角落開了個黑色的洞穴。應該是通風口,不過除了風聲之外還能聽到別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朝著這裡滑落。才這麼想,一道完全不同的色彩就掉落到純白的花上:黑色和紅色--黑髮和深紅的上衣。

  「卡那齊!」

  倒臥在花叢中的,的確是那名黑髮的青年。

  少女的瞳孔中燃起火焰,室內的空氣帶著花瓣向上渦旋。

  「等等。米莉安。有人來了。」

  詩人敏銳的低聲示警並拉住米莉安的手。

  少女皺起眉頭轉過身,不過她沒有反抗詩人,和他一起壓低了身子。

  趴在地上屏息以待不久,就從通路的方向傳來了許多人的氣息。他們似乎發現被米莉安打暈的男子而慌張交談著,慌亂的腳步聲靠了過來--停在庭園的入口處。

  詩人和米莉安屏住呼吸,等待他們回頭。

  確認館內的人完全離開之後,詩人和米莉安同時抬起頭來。

  「……他們一定馬上就會回來……卡那齊?」

  倒在地上的卡那齊緊閉著雙眼,詩人伸手摸著他的額頭。米莉安問:

  「死了?」

  「怎麼可能。不過燒得好嚴重,卡那齊,你起得來嗎?」

  「……是汐見嗎?」

  卡那齊微微張開眼,口中不知為何說著詩人完全沒聽過的名字。

  詩人搖頭訂正他:

  「我是空。」

  聽到這名字,卡那齊雙眼的焦點終於恢復正常,看到詩人後眨了眨跟。

  「……詩人,你怎麼會……」

  「有問題等一下再問。我扶你,不管怎樣先逃出這裡。米莉安,你沒意見吧?」

  米莉安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卡那齊。從他身上傳來熟悉的味道。

  發現這是瀕死的野獸身上發出的味道時,米莉安緊握住拳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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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6 03:5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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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祭典前夕



  混雜著夢境和現實,不知該如何劃分。

  眼前閃過許多人影,自己卻無法區別哪些人是只活在記憶之中的亡者,哪些人是真實存在於眼前的活人。

  卡那齊不知該如何是好。為什麼,世界如此的混沌不明呢?

  --話說回來,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呢?

  「你差點就死了喔。」

  一道冷靜溫和的聲音這麼說,卡那齊撐起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一間單調的石屋,接近崩壞的暖爐中生著火。

  詩人在暖爐旁微笑著,米莉安抱著膝蓋,坐在卡那齊對角線的牆角。

  「……這裡,是哪裡?我……剛剛有說什麼嗎?」

  卡那齊靠著牆打算撐起自己的身體,光這動作就讓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這裡是拉多利外的遺跡,就是從艾達經過的那個遺跡其中一個角落。我們從不死者之館逃了出來,躲到這棄置遺跡的居住地區。你想起來了嗎?」

  經詩人一說,卡那齊回想起似乎有這麼一回事。在回復些許記憶的同時,他心中的混亂和不安也一同甦醒。卡那齊渾身痙攣似的顫抖著看向四周。

  當他失去冷靜的雙眼掃視到身旁放著自己的劍時,不禁睜大眼睛。

  詩人靜靜看著他伸出顫抖的手抓住劍,拉向身旁。

  「你燒得很嚴重,因為這樣,所以讓你的意識有點混亂了吧?你在睡夢中說了一些像是你過去的事情。你得多休息一陣子,躲在這兒的話應該不會有追兵過來。」

  「……這樣啊。」

  卡那齊心不在焉的回應,單手撐著劍站起身。米莉安不安的抬起頭來。

  「小心啊,卡那齊。你現在連站都站不穩。」

  無視伸手相助的詩人,卡那齊靠著牆、勉強站在暖爐前,詩人看著他在口袋裡翻找,失敗了數次之後,好不容易終於拿出的一個玻璃小瓶。他看著瓶子問:

  「這是什麼東西?」

  被這麼一問的卡那齊看向詩人。

  他那因為發燒而朦朧的瞳孔中散發出恐怖的光芒,撐起嘴角僵硬的笑著。卡那齊將玻璃瓶拿到詩人的面前,詩人一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的小瓶子。

  「這是魔物喔。」

  卡那齊低聲說著,打開瓶蓋,將裡面的東西倒進暖爐的火裡。

  眼看著指尖大的白色碎片落入火中,很不可思議的發出一陣清脆的、堅硬的聲響,破裂成無數的碎末。

  卡那齊在這陣聲響結束後稍微鬆了口氣,雙腿感到一陣無力。

  詩人無言的伸手打算抱住他,卡那齊卻抓住詩人的肩膀將他推開。

  「不用了……我沒事。比起這個,距離我離開拉多利過了多久的時間?」

  「大概半天左右……剛剛那是?」

  詩人遵循卡那齊的話不伸手幫他,向後退開一步問道。卡那齊緊緊揪住自己的胸口,努力想回復正常的呼吸。雖然他的手仍然顫抖著,但比起剛醒來時的確鎮定了許多。

  「我不是說了……是魔物嗎?倒是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卡那齊勉強將背靠上牆,看向房間角落的米莉安。

  少女銳利的回瞪卡那齊。不過,她的眼神卻不像最初相遇時那麼激烈。

  詩人分別看了看少女和卡那齊,想了想後說:

  「我們是去找你的啊。而且她也想找你。」

  「……空,現在可以殺了嗎?」

  米莉安看向詩人和卡那齊,小聲問著。少女的眼中,現在只有卡那齊一個人而已。

  (這傢伙一定馬上就要死了。在他死之前--我得先下手才行。)

  她這麼想著。不過--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這麼想殺掉這傢伙呢?

  米莉安詢問自己,驚訝的發覺自己沒辦法馬上回答。

  在她剛覺醒,情感變得一片荒蕪時,只有卡那齊的事能夠激烈撼動自己的心情,滿心只想著一定要殺掉他。那時的想法中甚至還帶有一絲興奮,不過,現在卻伴隨著強烈不知名的不安,在看見瀕死的他時,差點就動搖了。

  (……我,真的想要殺掉這傢伙嗎?還是,是為了……)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思考的同時,心臟像是被揪住般感到一陣痛楚,米莉安微微的發抖。

  「米莉安,再稍等一下。」

  詩人開口制止少女,壓低音量對卡那齊說:

  「……卡那齊,她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處理好。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顧好自己的身體。」

  「別管我,你那大半充滿興趣的關心只會讓我更生氣而已。再見。」

  卡那齊粗暴的說完就扶著牆向外走去。詩人伸出細長的手指抓住卡那齊的手腕。

  「說什麼再見,你該不會是要回去那裡吧?」

  看著詩人冷靜的臉孔,卡那齊眼神中滿溢著藏不住的憤怒回瞪他。

  「這不關你的事。」

  「別去了,那邊太危險。那座城鎮的不死者現在被幽禁在某個角落,館裡被一群奇怪的團體給佔據。你不是才剛在那裡出過事嗎?」

  「……不知道哪來的犯罪組織囚禁了不死者,還在那裡舉行毒物的買賣,我打算找那群人問清楚,取得真正的命之花……讓開,不然我真的會揍你。」

  詩人毫不退縮,注視著卡那齊的雙眼深處。

  「卡那齊,你在那裡遇到什麼事了吧。」

  卡那齊因為詩人肯定的語氣而回頭看向他。

  詩人的琥珀色瞳孔莫名清澈,幾乎呈現金色。

  (……這是?)

  才覺得奇怪,下一瞬間卡那齊的心臟就發出恐怖的聲音。

  就像是心臟被插入一把薄刀般,卡那齊凝視著詩人的雙眼。

  「你的雙眼沒有看著這個世界。你現在,到底注視著什麼?」

  詩人像看透一切般看著卡那齊的雙眼,他的視線極為率直。

  因為對象的不同,說不定有人甚至會因為這視線而跪下,因為這視線而坦誠說出一切真相,詩人的視線和他的聲音一樣,帶有神奇的力量。

  「……」

  卡那齊不發一語抓住詩人的領口,粗暴的壓向牆壁。

  詩人因為衝擊而無法呼吸,米莉安也同時跳了起來。

  「米莉安!住手。」

  米莉安因為詩人的聲音而震了一下,停下動作。卡那齊嘴邊露出些微的笑容:

  「……真溫柔啊。你剛才用了奇怪的法術吧?」

  之前一直覺得很奇怪,光是長得漂亮就能夠像那樣讓人聽話嗎?怎麼可能!?詩人瞇起眼說:

  「我沒有那樣的能力,只是--」

  「只是利用模稜兩可的話語下暗示,進而控制對方是吧?」

  看著卡那齊充滿怒火的眼神,詩人只回答道:

  「--嗯,以歌傳達、實現預言。換句話說,就是利用人的言語操縱人,遵循世界的意志擺佈人,這就是所謂的『詩人』。」

  「說什麼世界的意志?我聽你在作夢!你不過就是利用漂亮言詞和神秘背景的詐欺師罷了--實際上你明明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有背負……真是太差勁了。」

  才說完,就從房間的角落傳來令人發寒的回應:

  「你才是最差勁的人,受詛咒者。」

  「米莉安?」

  詩人像是要安撫似的呼喚她的名字,不過少女仍冷淡的持續說:

  「--為了開發不死藥而私下購入被禁止的毒和生物之罪、將魔物運入城鎮之罪、殺人罪,審判結果是死刑。參加魔物的掃蕩征討作戰而減刑為終生監禁,之後,因為逃脫而再度被宣判為死刑……卡那齊‧山水,你我們現在還活著。若是真的打算背負你所犯下的罪行,那就去死!」

  一連串列出的罪名讓卡那齊失去臉上激動的情緒,放開詩人。

  米莉安用燃燒著憤怒的眼神瞪著卡那齊,為了保護詩人而向前走了一步。

  卡那齊的嘴角緩緩勾起自嘲的笑容。

  「如果去死就能贖罪,要我死上千百次都沒問題……不然,你要再和我打一場嗎?」

  卡那齊說完將手放上劍柄,米莉安也被激得握住自己的劍。

  詩人將手拍在米莉安肩膀上,歎了口氣:

  「為什麼你們的對話會發展成這樣?卡那齊,你要說我最差勁還是最好都無所謂,不過我們冒了這麼大的危險把你從那裡救出來,不可能就這麼隨便放你回去。至少,你得把理由說清楚。」

  卡那齊用不快的視線,看著頑固堅持的詩人。

  「……你在堅持什麼啊?而且,你知道原因要幹嘛?」

  「理由不是很明顯嗎?當然是為了編成歌曲啊!」

  詩人露出笑容如此說著。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從米莉安那裡聽說了。既然你是被魔物毀滅城鎮的最後一名生還者,那你應該有義務將關於魔物的事情傳達給其他人知道吧?」

  突然提起這麼正經的理由,讓卡那齊不知該如何回應。詩人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說:

  「帝國一直都打算獨佔魔物和詛咒的知識,不過我只是個和權力毫無關係的流浪詩人。無論是軍人還是守衛都無法抹殺我的歌曲。若能將你的故事編成歌曲,這首歌就有可能在民間流傳千百年……為了後代可能需要的某人,你能將事情說清楚嗎?」

  詩人的口氣不像在同情卡那齊的遭遇,只是心平氣和的說著。

  「……為了什麼?」

  「就是因為不考慮為了什麼,所以我們才能繼續歌唱。」

  詩人本來就很難判斷年齡的容貌上,似乎在一瞬間浮現老年人特有的什麼來,讓卡那齊忍不住眨了眨眼。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詩人。

  捨棄名號,將一切情感放空,放棄一切對善惡的判定,只為了「傳承歌曲」而存在。

  終於瞭解詩人的目的,卡那齊對他的怒氣也消散了許多。卡那齊瞪著詩人,將手從劍柄上移開,不悅的說:

  「……能夠說出這麼普通的理由,你不會早點說啊。」

  「我沒想到對你下暗示會這麼困難啊。」

  「……等等,你還真的有對我下暗示啊!?」

  「嗯,畢竟這樣比較方便啊。」

  「真是個難以信任的傢伙……算了。」

  看著詩人毫無悔意的臉,感到頭痛的卡那齊伸手壓住額頭。透過指間的縫隙,他緊盯著暖爐的火。燃燒的火焰拯救了許多人,也奪走許多人的性命。

  回想著過去在火焰中看到的情景,卡那齊瞇起眼、緩慢的開口說:

  「……不知道你聽說過多少事情。兩年前毀滅的水音‧高嶺,是東方自治同盟西邊的一個城市--被魔物的毒性所侵襲。和你剛才看到的東西是同一種毒物。」

  「剛才的碎片嗎?該怎麼說……看起來不像是活著的東西啊?」

  對於詩人的疑惑,卡那齊點了點頭繼續說:

  「的確是這樣。我本來也以為,所謂的魔物應該是看起來更恐怖的野獸之類。不過,事實上卻更像植物,以水灌溉之後就會緩緩的成長,經過一定的週期便會散播類似菌絲的東西……一開始,我聽說那是生命力非常強韌的植物,所以才想盡辦法入手。」

  「你是打算製成藥品吧?」

  聽到詩人的回應,卡那齊突然發作似的小聲笑了出來。

  「是啊。不過,並不是製作普通的藥,而是不死藥。」

  「不死藥……?」

  「沒錯。在東方最根本的思想上,藥草學的基礎是『循環』。所以當然沒有違背自然規律的技術,要能夠接受死亡的宿命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藥師……不死藥的研究當然是禁忌。不過,我靠地下管道的援助進行了不死藥的研究。」

  感覺上好像是非常久遠的記憶,但這其實只是幾年前的事情。

  詩人沒有插話詢問為什麼要製造不死藥,卡那齊看向遠方繼續說:

  「那魔物是從地下商人手中買到的。生命力的確非常驚人,再怎麼切割都能夠再生。我抽出了幾種不同的成分試驗,自己嘗試著服下類似再生的有效成分。」

  「自己?你不覺得很危險嗎?」

  「不會。對我們來說,親自嘗試藥草是常態……結果,服用的後果是場恐怖的惡夢,到了這個時候,我才覺得事情不太妙。不過,直到城鎮中開始流行怪病,我才察覺這東西主要是寄生在穀物之上。」

  最初,和平城鎮中的暴力事件不斷增加。

  看見患者因為錯亂、疼痛而打滾的症狀,卡那齊才完全確信。

  他們所中的毒和自己服用的是同一種東西。這時候,卡那齊身上也顯現出異變。那深藍色的漩渦,是步上最終死亡的前兆。

  卡那齊看著詩人,堅定的說:

  「……詩人,仔細聽好。吃了那傢伙寄生的穀物之後,首先會看到奇妙的幻覺,引發精神錯亂。之後會產生如同被燒灼的痛楚,體內的血管將慢慢萎縮,從四肢末端開始逐漸腐壞。雖然有人在失去手腳之後仍能存活,不過體力不足的人通常在初期就大量死去。」

  「原來如此……那麼,你還能活多久?」

  「……你這傢伙,真的是……」

  聽到詩人毫不在意的提問,卡那齊忍不住露出苦笑,這男人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客氣。照這樣看來,就算卡那齊死了,說不定他的表情也不會動一下。不過這樣的距離感,有時也讓人輕鬆不少。卡那齊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能活多久。我和吃了穀物的人們情況不一樣,而且即早就服用了應急的抗體……雖然也對居民們使用了同樣的抗體,不過因為副作用過於強烈,所以身體太衰弱的人也無法使用。」

  「有這回事啊……只是這樣的話,事情就不過是由特殊毒草造成的普通中毒事件啊?為什麼會知道這是魔物呢?」

  「散播菌絲的母體潛藏在地底下。大概是魔物的碎片從我衣服的角落掉到水裡,然後在地底下繁殖了吧……某天,因為魔物毒性而錯亂的村民摔入了地下水道。當這人的血灑上魔物的同時……那東西就變質了。變得能夠自由自在的活動,開始到處吃人。當它破土而出之時,已經成長到無法挽救的境界了。」

  那段回憶清晰的浮現在腦中,眼皮忍不住一陣痙攣。即使如此,卡那齊仍繼續述說:

  「那天我剛好到山裡去採藥草,所以偶然逃過了一劫。那時候的我拚命想要作出疫苗。在這段時期,他們不知從哪裡察覺到消息,那群人--帝國的傢伙到了鎮上。」

  「那麼,這件事不該算是你造成的錯誤吧?」

  「……啥?」

  詩人不符場合的輕鬆語調讓卡那齊抬起頭來,果然,詩人臉上帶著一貫的微笑。

  「你不用刻意去背負這些責任啊!城鎮會毀滅,不也符合你們所說的『循環』嗎?這不過是命運罷了。你不是有努力製造疫苗,所有能做的事你不是都盡可能的做了嗎?帝國不過是為了遵循自己的法律,想在魔物之外再找出一個『犯人』而已。」

  因為他實在太過輕鬆的說詞,讓卡那齊的口氣忍不住粗暴了起來:

  「……你為什麼老是要在這種時候說出這些話,什麼命運!?不要再提出你那莫名其妙的神秘主義了!那件事是我種下的因,我要解決的果!」

  「你要怎麼解決……啊,難怪你要追求治療百病的命之花。原來如此!」

  就算被罵也毫不動搖,詩人瞭解似的點起頭。

  勉強壓下掐住眼前這超脫現實男人脖子的衝動,卡那齊繼續說:

  「剛才我手上的魔物,據說是從拉多利地下取出來的,那是同樣的魔物。如果那東西一流通,又會有成千上百的城鎮滅絕……我要回拉多利毀了那魔物……如果有人妨礙,管他是不死者還是神,我都照砍不誤。」

  卡那齊的語氣中透出強烈的意志還有焦躁,詩人考慮了一下搖頭說:

  「不死者和神是站在封印魔物這邊的喔!你要砍的應該是傷害不死者,挖掘出魔物的那群人吧?卡那齊……這樣的話你的目的就和我一樣了。」

  「什麼?目的……你不是來觀光旅行的嗎?」

  卡那齊生氣的詰問,詩人露出笑容。

  「如果你昨晚沒有打暈我的話,我本來要告訴你的。我之前曾經到這裡和不死者見過面。這次過來。是為了實現那時和不死者再會的約定。」

  「再會……你……那,這城鎮很奇怪的事你也……?」

  「知道啊,雖然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麻煩。」

  聽他說的這麼輕鬆,卡那齊忍不住抱住自己的頭。

  「……就是這樣我才沒辦法信任你,你背後一定還藏著一堆事情吧?看起來就是這樣……你,我拜託你不要跟過來!基本上,我可不會分心去照顧沒辦法戰鬥的傢伙!」

  「卡那齊,你不用這麼擔心我的安危。在這之前,我也靠著好運和詐騙度過了很多事情。」

  「詐騙……你不要自己承認啊!不對,誰在擔心你的安危啊!我是說,你如果在我面前遭遇危險,會給我添很多麻煩!」

  「也對,如果遭遇危險,你一定會想要救我吧……不過,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想就這麼說喔。我們先連絡山腳下的城鎮吧,說不定他們會幫忙。」

  「哪這麼多閒工夫可以連絡啊!要是那東西在這段期間裡流出去怎麼辦!?」

  卡那齊似乎完全聽不進去,詩人正面盯著他說:

  「卡那齊,你想死嗎?」

  「誰想啊!在我回到故鄉之前,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活下去!」

  「那麼,稍微考慮一下迂迴的方法,好嗎?」

  總覺得好像被人當成笨蛋一樣,卡那齊緊盯著詩人。

  「你……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啊?」

  「急性子、喜歡背負責任的好人。我不討厭你這樣的個性喔!而且你活著似乎比較有趣。」

  難道對你來說,有人是死掉時比較有趣嗎?

  想到這恐怖的推測,卡那齊啞口無言。詩人無視他的反應看向米莉安。

  「米莉安,如果要取他的性命,等到這城鎮的事情結束之後再說,這樣你能接受嗎?你也想救不死者吧?」

  米莉安不安的看了看詩人,然後看向卡那齊。

  「……可是如果拖太久,他好像會死掉。」

  「誰會死啊!我跟你打賭,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活下去!」

  聽到他這麼說,少女的表情突然明亮了起來,讓卡那齊的心情感到非常複雜。

  再看向詩人,他很滿足的笑著,讓卡那齊的心情更加微妙。

  這麼說來,自己現在所說的話,就像是和這兩人約好之後要一起行動般。

  帶著半分怒氣和半分不安,卡那齊深深歎了口氣。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交給她真的沒問題嗎?」

  在挑高的天花板下,卡那齊背靠著接近崩塌的圓柱上,眺望著坐在小火堆對面的詩人。三人遵照詩人的說法,沿著遺跡走回艾達附近。不過只有米莉安一個人進到城鎮裡。卡那齊和詩人則潛藏在禮拜堂的角落。

  詩人撥弄著手中的琴弦說道:

  「因為當時你和米莉安他們鬧得這麼大,所以我們很有可能被鎮裡的人當成危險人物。要是被邊境的城鎮認定為危險人物,也就等於會被直接排除。關於這一點,米莉安因為有遮住臉,所以應該不可能被認出來。」

  「……你這麼說也對。」

  卡那齊疲憊的點點頭、閉上雙眼,在他臉上明顯浮現憔悴。

  詩人停下把玩琴弦的手,看向站在和安穩睡眠完全無緣場所的卡那齊。

  「對她來說,你死在這裡也會讓她很困擾。她是個聰明又堅強的女孩子,所以沒問題的。」

  「誰知道啊。我只覺得她看起來很不安定……所謂的覺醒,具體上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態?」

  閉著雙眼,卡那齊問起米莉安的事情。

  「嗯,能夠看見世界的構成要素。這麼說吧--眼前世界的色彩將完全改變。若是窺見了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會被吸引也是理所當然的。但她似乎很害怕會被吸入那一側,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自覺到這件事。」

  「什麼這一側那一側的,完全聽不懂……你能照顧好她嗎?」

  詩人再度開始那亂七八槽的隨興演奏,沒經過什麼思考就開口說:

  「她現在就像溺水的人。只要有能夠依靠的東西,能夠讓她維持在這個世界存在的契機,無論給她什麼都會緊緊抓住。像是我、殺了你這件事……或是拯救不死者的事情。雖然能夠讓她抓住,不過想爬上岸就要靠她自己努力。我在她冷靜下來後就打算抽身了。」

  「真是冷漠的傢伙……」

  卡那齊忍不住這麼抱怨,詩人似乎帶了點笑意的說:

  「會嗎?」

  「嗯,很冷漠。既然都抓住她的手了,你就該緊緊握住啊!至少也該盡力隱瞞。」

  「……隱瞞什麼?」

  「你什麼都不愛的這件事。」

  被卡那齊這麼一說,詩人眨了眨眼看向他,他仍然閉著雙眼。

  「卡那齊……你該不會,在同情她吧?」

  「……可能吧?雖然不會真的同情,因為我沒有這個資格。畢竟,我沒辦法持續的溫柔對待任何人。」

  聽著卡那齊的話語,詩人的手彷彿惑到困惑般斷斷續續,然後停下了演奏。詩人的聲音取代了音樂,不可思議的緩慢道出過去:

  「--之前來訪時,拉多利籠罩在安穩的沉眠之下。白色滿月草--也就是被當成毒品販賣的東西,本來是生長在那附近的野生植物。花朵帶來的沉眠讓島嶼充滿了寧靜,清醒的人也注意不干擾到這安眠,壓低一切說話的音量。城鎮像是凍結的海洋復甦一般,充滿著浪潮似的低語。我打算將不死者帶離那個地方。」

  詩人出乎意外的話讓卡那齊睜開雙眼,詩人看著眼前火堆的小小火焰。

  「你說帶出去,要帶到哪裡?你要是這樣做,那魔物封印之類的要怎麼辦?」

  「是啊,一定會發生什麼大事吧……不過,如果一直待在那個地方,她就永遠都只是少女,永遠都只是籠中鳥。我想要將她帶離夢境,讓她見識這個世界。她卻拒絕離開那個地方,於是我和她訂下再會的約定離開那裡。一直待在她的身旁--這選擇不在我的考慮之中,詩人是隨波逐流的,這才是詩人該有的模樣。不過,這算是冷漠嗎?」

  這個時候的詩人看起來就和普通同年紀的青年沒有什麼兩樣,卡那齊不好意思的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呃……什麼嘛,你原來喜歡上不死者了啊。」

  「……喜歡?」

  「這微妙的沉默是怎樣,不對嗎?聽起來就是很了不起的愛情故事啊。」

  卡那齊回問詩人,詩人更加沉默。終於,他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不過,嗯,是這樣嗎?許多人都說我沒有心,沒有心應該就不會喜歡上任何人吧?」

  「你……是小孩子嗎?哪有人是沒有心的啊?」

  「是嗎……是這樣嗎?可是,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我耶。」

  難得看到這麼不知所措的詩人,卡那齊笑了出來。

  「你還真辛苦啊。結果現在回到拉多利才發現變成那樣了嗎?而且,再加上那傢伙……加上米莉安的事情。要去救不死者是沒關係啦,見到面的時候,不會變成你們情侶吵架嗎?你打算怎麼處理啊?」

  「情侶吵架……米莉安又沒有愛上我……而且,就算真的喜歡我,我也沒有辦法啊。」

  「……你這話還真沒志氣……」

  「有志氣的流浪詩人不也很奇怪嗎……」

  苦笑聽著詩人毫無氣力的回應,卡那齊猛烈的咳了好幾次。

  他不愉快的皺起眉頭,從口袋裡拿出裝有藥水的小瓶子。詩人看了藥瓶一眼。

  「那就是那個對抗詛咒的疫苗嗎?」

  「嗯……不過使用太頻繁會更糟糕,因為很傷內臟。」

  卡那齊吞了一滴藥水,壓住太陽穴靠在圓柱上。

  「--詩人,你之前……造訪拉多利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命之花?那個……不是白色滿月草,而是傳說中能夠治百病的那個。」

  「沒有看到,不過,那地方不可思議的暖和。我覺得魔法學者烏高爾的猜想說不定是正確的,或許拉多利在某個週期之中,真的是大氣極為濃厚的聚集地。這樣的話,就算真的生長著擁有特殊療效的花朵也不稀奇。」

  「說不定、不稀奇什麼的,只是這樣的線索會讓我很困擾啊……真是的。算了,如果能和不死者見面,應該就能知道真相了吧?她現在是被關起來了嗎?」

  「好像是這樣,米莉安有聽到不死者的求救。」

  「我現在還是不太明白,所謂的不死者,除了不會死、能夠操控遺跡的機關以外,應該……還有什麼特殊之處,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人抓住吧?」

  「說的也是。不死者的力量接近『覺醒位』的魔導師,一般是這麼傳說的……這樣的人物怎麼會被監禁,說實話我也不明白。」

  詩人聳了聳肩,卡那齊歎了口氣說」

  「原來如此。至少今年的祭典,不死者是不可能在艾達出現了。可是艾達的居民在祭典時都躲在家裡,所以也不會察覺。這事還真蠢!」

  「……等一下,卡那齊!你剛才說什麼?那個--什麼不死者會在艾達出現,鎮民在祭典時會躲在家裡面?」

  「嗯?不就是艾達祭典的事情嗎?每年一度,不死者都會在這個時間造訪艾達,為了迎接不死者,鎮內會舉辦祭典。我就是聽說這件事才特地跑到艾達來的,你沒有聽說過嗎?」

  聽到卡那齊的回答,詩人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他看著卡那齊說:

  「什麼聽說不聽說……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聽好,不死者會住在那裡,是為了封印魔物吧?不可能只為了祭典就跑到外面去,艾達的居民身為不死者的鄰居,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你不是聽到錯誤的謠言,就是被騙了。到底是誰說出這種話來的?」

  「……一開始是從黑街的熟人那裡,聽說在祭典之時,有人在艾達的旅館裡得到命之花。還有……艾達的旅店老闆和村長,也都說有這樣的祭典。」

  「……」

  卡那齊和詩人看著對方,兩人思考著原因。卡那齊慢慢開口說:

  「……如果說我被騙了,那也就是說,整個艾達的居民都是共犯?」

  「……的確會變成這樣。說不定……整個艾達的居民,都是毒市那群人的同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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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6 03:5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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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人都沒有,什麼東西都沒有。)

  感到耳邊似乎有人在低語,米莉安皺起眉頭。

  少女穿過連接艾達和拉多利的遺跡,站在艾達的街道上。

  積滿雪的土氣城鎮中,一片寂靜。

  一陣風吹過,少女淡黃色的頭髮和散落路旁的花瓣飛舞著。

  (為什麼看不到人,明明現在還是白天。)

  米莉安背好行李,走在凍結的道路上。身上穿著方便行動的慣用黑色裝束,不過她白皙的臉孔和黃色的頭髮露在外面,而且劍也寄放在卡那齊他們那裡。雖然是為了盡力降低鎮民的警戒心而做的措施,不過現在看來這選擇有可能錯了。

  陰鬱的天空下,所有的房子都緊閉著大門,連巷弄裡都看不到人影。若將意識專注於房子裡,可以察覺裡面並不是沒有人。不過,這城鎮仍舊安靜到令人不安。

  「……啊。」

  突然聽到細微的聲響,米莉安回過頭。

  背後的巷子裡,一名少年戰戰兢兢的探出頭來。

  「大姐姐,你是不死者嗎?」

  少年的眼神中帶著半分恐懼和半分期待。米莉安稍微動搖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是……你住這裡?鎮長先生。在哪?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大姐姐是旅行者吧?不過……今天實際上是不能出門的……我可以幫你帶路,但是我要先去問媽媽。」

  少年高興的說著,轉身走回巷子裡。

  「……咦,叔叔你是誰啊?」

  聽到少年的問話之後,米莉安再度抬起頭來。

  巷子裡傳來一股血腥的氣息。米莉安馬上跑進巷子,眼前是一幅異樣的光景。

  「今天--不可以跑到外面來--你這壞孩子。」

  說話的人聲音異常高亢,手中還拿著一把彎刀。

  路面凍結的巷子裡站著一名綠衣的男子。骨瘦如柴且高挑的身材,拿著極為彎曲的刀抵著滿臉畏懼的少年喉頭。

  「……你是誰?」

  從米莉安的問話聲中聽不出恐懼,綠衣男子輕薄的笑道:

  「唷--小妞,要殺的話,女孩子似乎比較--好啊。」

  從這男人的身上傳來陣陣血腥味。

  少女迅速丟棄背後的行李,翻起身上的斗篷。

  瞬間從斗篷內側拿出藏匿的小刀射向男子。

  男子立刻推開少年、低頭躲過小刀。並向前踏了幾步,舉刀揮向米莉安。少女低下身,用力向上一跳。

  米莉安用手指勾住民房的屋簷,身輕如燕的翻上了屋頂。

  抬頭看著少女一個翻身就上了屋頂,綠衣男子驚訝的張大嘴。

  「好厲害,好像鳥啊!」

  米莉安瞄了一眼驚訝叫道的男子,正打算從木造房舍的屋頂上跑開時,綠衣男子只是稍微壓低了身形,靠著腰和腳的力道就跳出了異常的高度。

  男子輕巧降落到米莉安面前,露出殘忍輕薄的笑容。他手中的彎刀閃耀出一陣光芒。

  要被砍了--米莉安直覺想著,這時她的視線突然染滿一片赤紅。血……不對!

  「--耶?」

  發出不像人類的呻吟聲,男子看向自己的身體。

  他全身被火焰包覆。不對,是類似火焰的東西。雖然沒有熱度,但是被附著的部分卻一段段的融解。無論是衣服,還是肌膚。

  「呀啊啊啊!」

  男子發出的悲鳴讓米莉安全身顫抖,冒出大量的汗水。

  火焰突然全都同時消失。男子在半跌落的情況下掉回巷子裡,慌忙逃離。

  無法停止顫抖,少女不自覺的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

  米莉安感到非常害怕--對於自己未知的力量,還有無法控制力量的預感。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這時,在城鎮的集會場裡,正展開一場奇妙的會談。

  學校之類設施共用的石造大禮堂裡,聚集著城鎮中掌握權力的人。

  身為鎮長的老者、有力的商人和警衛隊隊長。

  望著三名坐在數階高舞台上人物的,是一群穿著奇怪的人物。

  一位是金髮,從帽子到外套甚至連手杖都染上綠色,雖然穿著男性的服飾,不過是位帶有中性容貌的女性。莫名光潤的臉龐無法判斷出年齡。

  另一個是位壯漢,不過全身上下也都穿著綠色服裝。

  女性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把玩著手杖說道:

  「你們確認過進入毒市的信物了吧?我們可是受到拉多利邀請的客人,只不過比預定還晚到一點罷了。我要借用你們這城鎮通往拉多利的捷徑……這座城鎮是靠毒市的恩惠才活下去的吧?為什麼要拒絕帶我們到捷徑。」

  「因為你們不知道暗語是什麼。如果是正式的客人,一定會知道。」

  聽到鎮長用嚴肅的表情如此表示,綠衣女子張大雙眼,然後高聲笑了起來。對於她誇張的模樣,一旁的壯漠連看都不看一眼。

  「哈哈哈哈哈,什麼嘛,原來是這麼回事。這真是失算!那算了,我就說實話吧!我們有事要找毒市裡的一些客人--不是很和平的事情。我們是靠殺人這行吃飯的,這信物是從其他祭典的參加者那借來的,還來不及問暗號,他們就和這世界說再見了……那麼,你們現在也該有心情為我們帶路了吧?」

  「威脅嗎?不過是群混混罷了。」

  「大家都進來!」

  警衛隊隊長高聲叫喚,卻沒有任何人回應。女子又再次笑了起來。

  「真可惜,警衛隊現在正在和我的部下玩。如果手感實在太差,說不定他們還會對鎮民們下手呢。那麼,我是不會拜訪你們第二次的喔!下一次就會是命令。」

  女子的嘴角露出邪惡的笑容,當室內充滿了恐懼之時。

  「--我反對,反對!」

  災然插入一道聲音,場內全體都抬起頭來。

  正面的大門被人打開,卡那齊從門後走了出來。看到他,鎮長忍不住呆站起身。

  「你……為什麼還活著……不,為什麼會在這……」

  鎮長的話裡大半承認了自己的罪狀,卡那齊對他露出自嘲的笑容。

  「究竟是為什麼呢?大概,是我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活下去吧?不過你們的對話內容還真有趣啊……鎮長,真沒想到你們和拉多利那群毒販是一夥的。傳說能治百病的『命之花』也只是吸引客人的虛構故事嗎?」

  「這……不對,我們並不是那群人的同夥,命之花也是更久以前的傳說,只是……」

  鎮長說到這裡時猶豫了起來,跟不上事情發展的綠衣女子看了看鎮長,又看了看卡那齊。

  「等等……你們突然在說些什麼?尤其是你,究竟是什麼人?」

  「嗯?我只是個路過的藥師。你是毒市的客人嗎?」

  卡那齊一臉煩躁的回答她。事實上,與其說煩躁其實是他的身體不舒服。

  「……是客人沒錯……為什麼普通的藥師手上會拿著這麼高級的劍?」

  「廢話,當然是為了護身啊!喂,鎮長,我幫你收拾掉這群人。這恩情你可要好好記住。」

  卡那齊的話實在太自我中心,讓女子忍不住呆住。沒多久,她終於反應過來,露出僵硬的笑容拔出藏在手杖中的刀來。跟隨著她而來的壯漢也同時拔出ㄑ字型的小刀,靠向卡那齊。

  「你說要收拾掉我們?就憑你一個人?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不知天高地厚的是你們吧!我現在非常的不爽,所以,十五秒內就收拾你們。」

  卡那齊有氣無力的這麼說著,伸手握住劍柄。下一瞬間,他的瞳孔切換成別的顏色。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魔物出來了--是魔物,那是惡靈的火焰……」

  被米莉安的火焰給灼傷的男子喃喃自語似的說著,像喝醉一樣搖搖晃晃的在路上走著。他是那名造訪城鎮的女性部下,解決警衛隊之後就在街上閒晃。

  當男子正打算逃回主人所在的集會所,而走進黃昏時分的大馬路時。

  男子突然停下腳步,因為眼前的路中央出現了一道身影。

  一道手中拿著長木杖的白色身影。

  一陣風吹過,吹起了路旁的花瓣和青年的白色頭髮。

  青年細長的雙眼緩緩張開,看著綠衣男子。看到他駭人的綠色裝束,還有到處都是燙傷的身體時,青年--很普通的露出溫柔的微笑。

  完全感覺不到溫暖,一點都不像人類的微笑。

  「噫……」

  男子似乎從這超脫現實的情境中看到了什麼,全身緊繃著愣在原地。

  詩人緩緩的舉起手,指向他。

  「你身上傳來血腥味啊……小心點,你被死靈纏上了。」

  「--唔!」

  當綠衣男子因為莫名的恐懼而移開視線時,一陣衝擊從他的背後襲向後頸。

  一名淡黃色頭髮的少女,站在崩落倒地的男子身後。

  「空!」

  「喲,米莉安。」

  詩人就像是和鄰居打招呼一樣輕鬆,米莉安跑向他的身邊。

  「空,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你明明就沒辦法戰鬥。」

  少女劈頭就這麼說,從她面無表情的容貌下可以看到些微的畏懼和安心。

  「雖然沒辦法戰鬥,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就在附近所以才這麼做。唬人是我的拿手好戲。」

  「可是……太危險了。」

  少女的臉上仍然浮現著恐懼,詩人輕輕將手放到她頭上。動作中毫無任何輕視,只是單純地表示出親近之情。

  「的確,好像有點太危險了。下次,你願意保護我嗎?」

  他笑著如此問道,米莉安呆呆的看向詩人的臉。

  如果卡那齊在場一定會受不了的台詞,不過詩人輕鬆就對少女說出口。

  米莉安沒有任何的回應,詩人似乎認為她沒有聽懂所以再說了一次。

  「你能夠不突然離開我,不從我身旁消失,一直在我身邊守護我嗎?」

  「什麼--這!」

  「不行嗎?」

  「不、不會,不是不行……那個……我知道了。」

  米莉安搖了幾次頭,結果還是點了頭。雖然她的腦中一片混亂,不過剛才的強烈恐懼的確消失的一乾二淨。

  守護某個人--這麼單純的事情卻是她從來沒考慮過的事。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這應該是第一次有人要她保護。

  這等於是肯定她的力量,信賴她的依據。

  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明亮起來,米莉安看向四周。

  道路、花瓣、房舍、天空。

  似乎所有東西都染上了不同的顏色。一切的事物,都像在米莉安耳邊低語些什麼。

  仔細傾聽,好像可以聽得見它們要傳達的話語。

  詩人單純的一句話,似乎拂去了什麼,稍微減輕自己對力量的恐懼。

  若是為了保護人,自己說不定能夠做得到,說不定能夠控制這股力量。

  難以言喻的一股暖流竄過全身,套在手腕上的古老手環脈動般傳來溫暖。米莉安握著手環,看向詩人。

  即使在米莉安變得豐富的視野之中,詩人還是詩人,保持著原來的模樣。詩人笑著說: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米莉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時,一道極為克制的第三者聲音插了進來。

  「……不好意思,能打擾一下嗎?」

  「喲,卡那齊,看來你還活著啊!」

  詩人將手放在少女的肩上,戴上帽子回過頭。

  卡那齊背後跟著鎮長,肩上披著外套。

  「是啊,我似乎還滿頑強的嘛!連我自己都這麼覺得。」

  「……原來你也活著,詩人。」

  鎮長滿是疲憊的聲音傳來,詩人回復他:

  「似乎還不到我該死的日子,你希望我和他都死嗎?」

  對於詩人的問話,鎮長不予以肯定也不多加否定。

  只是撐著腫脹的眼皮環顧整個城鎮,緩緩說道:

  「我希冀的,只是這個城鎮的和平。還有過得了富饒的生活。不過,這全都亂掉了。」

  詩人稍微抬起他的帽子,看向鎮長。

  琥珀色的雙眼從白髮之下和剛邁入老年的男子對上,瞬間,眼神中透出金色的光芒。

  鎮長的眼球稍微抖動了一下,但卡那齊和米莉安只稍微感覺到一些異樣罷了。

  「……打算廢除不死者的,是你們嗎?」

  詩人這麼一問,鎮長也不移開視線,像在說夢話似的回答:

  「最初,不是……不過,那時候……那年城鎮的人都很窮困,那惡棍……阿迦馮提出了……封印不死者,進行地下交易的計劃……他知道許多事情。我和他約好,絕不能給鎮上帶來麻煩,背著鎮民--和他合作。」

  「不給鎮上帶來麻煩……要進行毒品買賣,當然會有危險的人物出現吧!」

  卡那齊受不了地插嘴,鎮長帶著朦朧的模樣搖了搖頭。

  「我只希望這裡,只要這城鎮沒事……就好了。有問題的人全都推到那邊去了,包括你們。鎮上的居民們,其實早就察覺到了……不過,大家仍保持沉默……一定是瘋了,無論是阿迦馮、不死者、鎮民們、還有我……遺跡的力量讓大家都瘋了。大家都被詛咒了,只是,一切都完了……都要結束了。」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天上飄浮著一團光球。

  這團光線在思索般震動著,一轉眼又變為小小的火球。

  火球靜靜燃燒了一陣子,飄到房間角落的床上,碰的一聲消失在空氣中。

  「魔法顯現的姿態,會因為使用者靈魂的形態而不同……你果然比較傾向於火焰的形態,你還能做到什麼事嗎?」

  詩人點頭這麼說。米莉安看了看四周。

  這裡是艾達鎮外的一間空房子。雖然是自作主張借來的,不過緊關在家中的鎮民也不可能抱怨些什麼。兼做暖爐的爐灶裡燒著真正的火,灶上正熬著湯藥。

  米莉安側耳傾聽著四周事物的低語,將惡作劇程度的些微惡意送到房間角落的棚架釘子上。

  釘子馬上就鬆脫,棚架因此而傾斜。放在架上的其中一個箱子掉到床上。

  「……米莉安,你為什麼老是要拿我四周的東西做實驗……」

  從棉被底下的縫隙中傳出怨恨的聲音,米莉安毫不在意的看向詩人。

  他將手中縫補的東西放到膝蓋上,對少女點了點頭。

  「好厲害!這沒用到任何魔法相關的知識吧?」

  「沒有。只不過,所有的東西,都傳來說話的聲音……分隔出含有攻擊性的和沒有的,我只是照樣……試著對它們低語而已。」

  米莉安最初聲音斷斷續續的,不過慢慢鎮定下來了。

  睡在床上的卡那齊推開棉被探出頭來。

  「喂,這樣會不會太隨便!怎麼可以光靠情感去操控這麼危險的事。本來像你這樣的傢伙,應該趕快丟進魔法教會關起來……哇!」

  米莉安馬上做出反應,這次整個棚架都掉了下來,卡那齊慌忙躲回被窩中。

  看著木製棚架整個掉到他的棉被上,詩人笑著轉向桌邊。

  「根據鎮長所言,現在拉多利的『祭典』實際上是招待被選中的罪犯,然後大鬧一場之類的活動。另一方面,也舉辦了麻藥和毒物的交易。每當危險的客人行經艾達時,鎮民就躲在家裡等他們經過。拉多利的招待似乎要經過審查,所有進到內部的人都要戴上面具化裝入場。這應該是帝國灣岸城市的風俗吧?」

  「……就算是這樣,為什麼連我們都得要化裝……真麻煩。」

  微笑聽著從棉被下傳來的抱怨,詩人拿起膝蓋上的布料對米莉安招手。

  少女乖乖的走向詩人,詩人手上拿起了一件綠色的古樸洋裝。

  「卡那齊,你留在這裡休息也沒關係啊。畢竟你的身體--」

  「一點都不弱!這全都是詛咒害的!我絕對不是什麼病弱!」

  卡那齊大聲叫著,不過躺在床上的他,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而且,毀滅那魔物取得命之花是我的事情。倒是你們跟過來還比較奇怪吧?」

  「沒關係啦,我們的目的是和不死者見面,你也想要問她命之花的事吧?一起行動好處比較多嘛!鎮長看起來有點癡呆,似乎也沒辦法幫什麼忙。為了要安全的潛入,就只好化裝了啊。」

  「……喂!詩人,你一定覺得很有趣吧?」

  「當然很有趣啊!那三人組剛好也為我們留下參加祭典的服裝。啊,米莉安……你這裙擺似乎改得剛剛好呢。」

  聽著詩人對米莉安說的話,卡那齊在棉被裡感到一陣憂鬱。

  「我真的一定得穿那華麗過頭的衣服嗎……」

  看著捲成一團的棉被,詩人小聲的笑了出來。

  「這麼難得的『祭典』,就盛大的鬧一場吧,盛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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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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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6 03:5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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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祭典之日



  當拉多利祭典最後的客人到達時,已經是傍晚了。

  在開放的正門兩側,帶著面具的男人們對客人行禮。

  對著守衛無言伸出的手,其中一名客人丟出半枚金幣。

  穿著暗色調服裝的守衛恭敬的接下金幣,從懷中拿出另外半枚。確認斷面吻合後,四名守衛再度深深彎腰行禮。

  客人在彎腰行禮的守衛之間緩緩通過。

  高瘦的兩人頭上都戴著寬沿的帽子,背後飛舞著長長的披風。其中一人的帽子是黑色,帽上滿是銀色的人造花,半黑半銀的披風在黑色的部分繡著銀色的花紋。另一人的裝扮則是戴著白色的帽子和金色的人造花,半白半灰的披風帶有金色的花紋。

  走在正中央的嬌小人影則從頭到腳都呈現綠色調,穿著古典風格的洋裝,波浪狀的淡黃色頭髮散落在背後。

  客人們的臉上和守衛一樣帶著面具,只是雕刻更為細緻。

  雖然很華麗不過卻醞釀出一股異樣的氣氛,和現在的拉多利可說是極為相稱。

  大馬路上這時就點起了照明,四周傳來女性的嬌聲。

  佇立在昏暗之中的拉多利仍舊像是玩具的城鎮,只是為了祭典而換上不同的衣裝。

  方舟般的建築物切穿灰色的天空,四周燃起的燈火將單色調的景色染上昏黃的光澤。

  石壁用彩色的粉筆畫上了圖樣,從大大推開的窗後傳來女性的幸福歌聲。路旁戴著面具的人來來往往,掛在所有房子門口的金銀色球體,聚集了周圍的光芒閃閃發亮著。

  眼前一片忙碌、周圍也很嘈雜,呼吸時可以發現空氣中混雜著一股甜味。

  捨棄一切沉默的城鎮中,三名客人默默的走在路上。

  某間房子的門大聲的打開了,一名男子腳步蹣跚的走了出來。他邊唱著歌邊搖晃的走著,輕輕撞到正中間的女子。

  「喔,不好意思……?」

  因為意外柔軟的觸感,男子抬起了他混濁的視線。

  眼前是劍刃。

  看著戴白帽的隨從指向自己的劍,男子笨蛋似的笑了起來。

  黑衣的隨從將男子推到路旁,三人繼續向前走。

  一道人影匆匆忙忙靠向路旁燃燒的照明,將一顆色澤鮮艷的珠子丟進火裡,看著這一幕的白衣隨從開口說:

  「在燒毒品啊,難怪這裡的人心情變得這麼好。」

  「就算沒有毒品,這大氣的濃度就讓人快醉了。」

  「……好難過。」

  老實說出自己的感受.米莉安在面具之下重複著輕淺的呼吸。

  她的視野中也被嘈雜的聲浪給覆蓋。

  所有的聲音都滿載了近似惡意的興奮,每口呼吸都讓胸口一陣難受。感覺就像被放到濃湯裡面燉煮一樣。

  似乎也有爭吵發生,從巷子裡傳來鈍重的敲擊聲,有人倒向大馬路上。很快的,巷子裡就竄出穿著館內傭人服裝的身影,將破壞氣氛倒在路旁的人拉回巷子裡。

  三人透過面具互看了一眼,一同搖起頭。

  越接近不死者之館,這樣的喧囂也隨之漸漸遠離。走過路橋下,穿過冷清的廣場,踏上不死者之館入口裝飾華麗的樓梯。

  和城鎮門口相同,在燃燒著照明的不死者之館前,穿著帝國風格服裝的守衛對三人恭敬行禮。

  和進城時同樣,黑衣的隨從將半枚硬幣交給守衛。這次是枚髒污的銅幣。這枚銅幣就是參加祭典證明的信物。

  守衛從綁在線上的成串半枚銅幣中找到應該符合的信物,剛好可以合上。

  古老的硬幣表面有鳥的圖樣,可以稍微看見硬幣上刻著古老的通用語。守衛確認飄逸的文字後點點頭,不死者之館正面的大門終於從內側打了開來。

  「歡迎光臨……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

  迎接三人進入館中的傭人,他們的面具只覆蓋住臉的上半邊。

  在不至於無禮的程度下看了看客人,保持半步領先的距離開始帶路。

  「您原先的預定是今早就會到達,有什麼事情延誤了嗎?」

  「主人的腳受了傷,離會議廳還有多遠?」

  黑衣的隨從用著歌唱般的美聲回答。

  領路的人回頭看向綠衣的女子。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她走路的姿勢的確有點奇怪。他正想開口幫忙,又馬上放棄這個主意。一旁的兩名隨從都沒有出手幫忙了,自己說要幫忙似乎很奇怪。就算不是如此,來到館裡的客人也都是群奇怪的人物。一不小心說錯話讓他們不高興反而倒楣。

  「若是要到會議廳,從這裡直走在那個轉角右轉。之後要走一小段路。看到走廊兩側掛有肖像後,在藍色洋裝貴婦人的畫前說出暗語就會有人迎接到等待室--雖然沒有太多時間,不過需要在途中休息一下嗎?」

  「謝謝,你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什麼?」

  恭敬彎著腰的傭人在直起身前,他的眼前蹦出了一簇火花--他似乎這麼覺得。

  確認傭人倒地後,白衣的隨從將劍連同劍鞘收回披風下。

  「那麼,我到會場去。你們就盡量鬧得盛大點吧!」

  「祝你幸運。」

  黑衣的隨從用詩人的溫和聲音說著。

  輕輕點著頭,穿著白色服裝的卡那齊向前直走,穿著黑色服裝的詩人和穿著洋裝的米莉安則轉向一旁的走廊,一同加快腳步。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磨得光滑的石製地板上鋪著胭脂色的絨毯,細緻的花紋不斷向前延伸。

  卡那齊放輕腳步聲向前跑著。

  周圍很少行人經過的氣息,打昏帶路的傭人之後連一個人都沒遇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什麼會議快展開了,或者他們將警備都交給了館內的複雜構造。走廊四處擺滿燭台,向前走著的卡那齊突然察覺到一股視線。

  他躲進照明之間的空隙,靠到昏暗的牆邊探尋視線的來源。

  明明感受到一股很強烈的視線,不過刻意要搜尋時卻又消失無蹤。

  感到一陣不安的卡那齊正要離開牆邊時,這次確確實實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也是,燒起毒品的話,根本就不可能好好的談事情。不然乾脆這樣,在房間裡開個通風口算了。」

  「我們有準備好。」

  「喔,這樣啊。」

  (……沒錯,是那傢伙。)

  從前方交叉口左邊走來的,怎麼聽都是那名在貢品房間遇到的男子。無論是那毫無氣力的誇張口氣,還是那不平衡的輕浮腳步聲,不用看就知道是他。

  「不過你們還真是辛苦,除了動武之外還得做這種事情。這裡的主人興趣還真是奇怪,竟然刻意收集了這麼多帝國風格的衣服,這該說是貴族興趣還是什麼。」

  「班修拉爾大人,您自己也是貴族,這說法實在……」

  「修娜爾……我說你啊,這麼難得的時候你就溫柔點嘛……不不不,你這不客氣的倔性也十分可愛啊!」

  聽他話題轉得這麼不自然,修娜爾面具底下的雙眼明顯寫著「你這三流演員」。班修拉爾轉開視線看向走廊角落時,突然傳來重物倒下的聲響。

  奇怪的轉頭一看,走在前頭的帶路人正臥倒在地板上。

  「喔?怎麼了,果然是因為你們燒的毒品嗎……啊?」

  班修拉爾因為面具而狹窄的視線正中央,出現了一道單手拿劍的白色人影。一瞬間他不知道聯想到什麼東西,一旁的修娜爾則立刻衝了過來。

  「敵襲!」

  修娜爾尖銳的喊著,拔出看起來像是裝飾品的劍。

  她的動作顯示出不弱的實力,不過劍刃只和白色的人影輕輕交錯了一次,修娜爾的手腕就被制住了。她在面具之下露出了屈辱的神情。

  「……班修拉爾大人!別管我,快砍了他!」

  「……我?說什麼傻話,我很弱的。」

  班修拉爾邊伸手摸向戒指,邊想著拖延時間的台詞。

  這時,白色的人影對他說:

  「又遇到你了。」

  那是略為低沉、曾經聽過的聲音,班修拉爾瞪大雙眼說:

  「啊,你是那個嘛!為了命之花而來,打算抓住這裡主謀的那個病弱君!」

  「什麼,誰是病弱啊!不對……這不是重點,那個--總之不要吵。」

  身著白衣的卡那齊穩住差點抓狂的心情,將劍抵上修娜爾的脖子。看見這情況的班修拉爾生氣的的豎起眉毛。

  「要砍的話就快砍!我們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退卻!」

  修娜爾打從心底懊悔的叫著,班修拉爾伸手制止她,向前走了一步。

  「修娜爾你稍微安靜一下,一下子就好了。不過……病弱君你還是一樣危險啊!但是抓著女性當人質實在是不太好……怎麼,我應該有警告過你趕快逃走吧?為什麼不聽年長者的勸告。你這次又要幹嘛?」

  「你現在正好要去『會議』那邊吧?」

  聽著他含糊不清的問話,班修拉爾側頭想著。

  「嗯,是沒錯啦?」

  「在這種情況下拜託你似乎也有點奇怪,不過我有事要找這裡的主人還有你之前拿的毒藥。詳細的事情沒空說明了,能帶我一起進會場嗎?這件衣服的主人不知道進會議廳的暗語。」

  「……原來如此。不過我說你啊,不管有空還是沒空,現在不說個清楚是不行了--為了你的性命著想。」

  班修拉爾的聲音突然凝重起來,卡那齊皺起眉頭。

  突然從背後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讓他當場僵住。

  沒有任何的殺氣和氣息,但現在的確有人站在他的背後。而且還拿著劍抵住卡那齊的背。

  在卡那齊無法動彈時,從穿著不合適衣物的班修拉爾背後陰影處,一個、兩個,陸陸續續出現了人影。

  所有人都有高壯的身材,全身包在黑衣之下。

  慣於戰鬥和黑暗的雙眼,從面罩下緊盯著卡那齊不放。

  「……戰鬥種族……艾爾‧烏魯其亞。」

  卡那齊慎重的移開劍,放開修娜爾。

  從一旁伸來艾爾‧烏魯其亞的手,快速奪走卡那齊的劍。

  放開劍的瞬間,卡那齊感到腦筋一片空白,他猛然閉上雙眼,用左手強壓下差點本能出手奪回劍的右手。

  卡那齊張開眼,看向劇烈顫抖的右手,然後瞪向班修拉爾。

  「能夠指揮艾爾‧烏魯其亞,你是……帝國的軍人或是警官之類嗎?」

  班修拉爾像是忍不住笑出來似的浮出笑容,張開雙手說:

  「你這樣想也差不多啦。你現在要怎麼辦?和之前一樣,打算對這裡的傢伙見一個砍一個?根據回答,我說不定能達成你的願望。」

  他的口氣很輕鬆,不過語調卻有所憑據似的冷靜。

  卡那齊看著他,下定決心開口說:

  「……我這次反而是來救這些人的。我是一名藥師,這次回來的目的是阻止這裡挖掘出的毒物流通。」

  「為什麼?」

  「因為要是讓那東西流通,會有好幾個城鎮因此毀滅。」

  聽到卡那齊的話,班修拉爾稍微側頭想了想說:

  「……事情好像變得很嚴重啊。」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隨從男子和貴婦人的身影映照在牆上,從一旁通過。

  裝扮俊美的客人,但全都是受邀來參加毒市的。

  確認其他人都離開了之後,米莉安和詩人從躲藏的雕像後走了出來。他們慎重的跨越走廊,貼著牆向前走。詩人抬頭看向裝飾在牆上的金屬製鳥雕像,伸手觸碰雕像的翅膀。

  雕像發出沉重的聲響稍微移動了一些,從不遠處傳來開鎖的聲響。

  米莉安靠著敏銳的聽覺尋找接近的場所,調查附近的牆壁。發現因為長期被觸碰而稍微斑駁的地方,用力推去。

  走廊邊毫不顯眼的牆壁角落平滑的回轉了一圈,將詩人和米莉安轉向牆壁背後。

  「到處都是隱藏道路……好奇怪的興趣。」

  「這裡本來就因趣味而到處設滿機關……不過現在被人改裝成為了防止或阻止敵人入侵。」

  詩人低聲說著,兩人走在昏暗的隱藏通路中。頭上具有微發光性的石頭取代了蠟燭的照明,可以看到通往地下的階梯。兩人拿下面具,快步走下樓梯。

  樓梯底下十分陰暗,從長廊底端可以看到滲出些微的光芒。小心翼翼向深處前進的兩人,發現走廊兩側並排著幾個條狀分隔的小房間。周圍飄散著類似獸籠的惡臭,混合著嗆鼻的刺激性臭味。

  (這裡,絕對是地下牢房。)

  米莉安的想像應該沒錯。雖然現在感覺不到裡面有活著的生物,不過這裡應該一直都是重複著充滿血腥陰濕行為的場所。

  詩人曾說過這城鎮過去是樂園,但樂園裡需要牢籠嗎?

  米莉安不是很明白。少女將沒有答案的問題拋到腦後,握住洋裝下的劍柄,走在詩人一步之前,可以明顯感受到附近的氣氛改變了。

  這是活人的氣息。

  就算沒有人影,仍可以看出最近有人類頻繁出入這場所。

  門旁的牆上點了照明,詩人對米莉安揮了揮手。像是在說就是這裡。

  (交給我。)

  少女只動嘴唇無聲的表示,伸手摸著金屬製的門。

  集中注意力在眼前,門慢慢失去原來的模樣,看起來彷彿成為低語和細小文字的組合體。

  (打開,讓我們進去。)

  米莉安模仿著門的聲音細語,門鎖和門閂包覆著沒有溫度的火焰。

  門後傳來驚愕的悲鳴聲,門鎖鏗的一聲彈開,門閂掉到地板上。

  「米莉安,等……」

  無視詩人的聲音,米莉安直接打開門走進房裡。

  裡面是間低矮的儲藏室。

  「噫……」

  像是負責看守的男子,抱住堆積如山的袋子顫抖著。

  少女瞇起雙眼,他的臉隨即被火焰覆蓋。那是沒有任何溫度,引發恐怖幻覺的火焰。

  「……!」

  無聲的驚叫之後,米莉安看著男子暈過去,她回頭看向詩人。

  確認他靜靜的站在背後,於是安心的吐了口氣。

  「進行的很順利啊。」

  「因為有你陪在身邊。」

  「我只是站在這裡而已喔。這都是靠你的力量。話說回來,我們好像找對了。」

  只是站在身旁,看著,不否定,這就很重要了。

  米莉女雖然這麼想卻沒說出口,盯著詩人看了一陣子,才轉頭環顧室內。

  周圍堆滿了麻袋和木桶。

  和卡那齊訂定計劃時,約好兩人負責尋找儲藏毒物的場所,將所有毒物處理掉。

  米莉安舉起劍刺向一旁的麻袋。袋中漏出灰白色粉末,她伸手取出一點確認粉末的感觸。

  「……這是,小麥粉。不過……」

  少女拿起薄紗遮住口鼻,將麻袋橫向劃出更大的破洞。

  停手時,從袋中冒出了大量的粉末,同時滑出一個小袋子。

  確認小袋中裝著不同種類的白色粉末後,米莉安抬起頭來。

  「米莉安,幫我開一下這邊的門。」

  詩人發現在房間深處的另一道門,對米莉安招手。

  少女跑向詩人身旁,打開了堅固的門,門後是一片奇怪的光景。在昏暗的房間中,到處爬滿了金屬製的管子。

  不算小的空間中塞滿了像是爐子的東西;用防水布製成的筒子;還有厚重的玻璃瓶。

  「這是什麼?」

  「應該是用來精製毒品之類的器材。既然都來了就順便破壞掉吧!反正做得越盛大就越能夠擾亂對方。」

  「……嗯,全都一起燒了。」

  米莉安點頭同意後回到堆滿袋子的房間。然後舉起劍一個個破壞起裝有小麥粉的麻袋。

  「米莉安?你在……?」

  詩人因為四周大量飛散的小麥粉而咳了起來,這時米莉安走向詩人,將一個裝有小麥粉的麻袋交給他。

  「這……你要我怎麼做?」

  「倒出裡面的東西。」

  米莉安毫不猶豫的這麼說,詩人雖然不解地側著頭卻仍照著她的話做。當四周因為不知是小麥還是毒品的粉末而一片白茫茫的時候,米莉安滿足的拉住詩人的袖子。

  請他幫忙將看守的男子拖到走廊外,關起倉庫的大門。

  「那邊……對面是什麼房間?」

  「這是……和那邊的房間一樣。應該是牢房,或是非常簡陋的房間吧?」

  邊拍著肩上披風的粉末,詩人將地下牢房設置在走廊側的門閂打開。打開門向裡面一看,牢內沉澱著混濁的空氣。

  「一進門就能看到囚禁罪犯的洞穴,果然是間牢房。」

  「喔,那將這看守的人放到洞裡去。」

  「……米莉安,你究竟打算要做什麼?」

  「放火。」

  慢詩人一步走進牢房的米莉安這麼說著,看向對面的倉庫。

  正確來說,是透過倉庫門的窗戶看向裡面。

  米莉安對佈滿倉庫的粉塵低語著。

  (火,火花,像刀劍交錯般的火花。)

  少女的瞳孔中燃起赤紅的光芒。

  充滿可燃物的倉庫中出現了一簇火花,一瞬間之後產生了大爆炸。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將時間往回挪一些,當米莉安和詩人還在館內探險的時候--

  館內大廳裡的「會議」正要開始。

  雖說是大廳,但其實不是正式的房間,而是一個建造在隱藏通路之後的圓形房間,正中央沉重的石桌也是圓形,圍坐在一旁的所有人臉上都戴著面具。

  正對著入口,俯瞰著巨大都市縮圖的位置上,坐著這間館現在的主人--偽裝成不死者的那名男子,阿迦馮。離他最遠的位置上,班修拉爾和卡那齊並肩坐著,混在其他的客人之中。暖爐設置在阿迦馮的背後,室內同時也放了幾個火盆。

  「那麼首先,讓我們為白色滿月草的市場價格終於拍板定案乾杯……先說好,這酒裡可沒有下毒喔。」

  他無聊的笑話引起周圍一些低沉的笑聲。無論再怎麼陰鬱的笑容,似乎都該笑一下才合乎這裡的禮儀。舉起青色陶器的酒杯,卡那齊只用酒沾濕嘴唇。散發出藥草甜香的水果酒,的確似乎沒有下毒,不過也不能保證很安全。

  卡那齊低頭藏在白色帽子的陰影下,他仍然穿著一身白色的服裝,不過和回到這城鎮時的裝扮稍微做了點變化。帽子換成女性用,帽沿有點窄,周圍垂著遮面的薄紗。手上也換成米黃色織有纖細花紋、緊貼在手上的女用手套。

  光是這樣的改變,班修拉爾就硬說卡那齊是原本跟著他的女性。光這性格就很誇張了,不過他充滿自信的主張輕易就被接受,這點更讓卡那齊愣了許久。這男人,究竟是很了不起的客人,還是完全被人當成笨蛋?一定是其中一種。

  祭典的夜晚誰都不能看到面具下的臉孔,在這規定之下,卡那齊坐進了毒市的圓桌。

  「那麼,趁著大家興致都在的時候,要不要來玩個遊戲?」

  阿迦馮放下酒杯,語氣輕鬆的說著。卡那齊察覺他的視線看向自己這一邊。

  他比了個手勢,戴面具的傭人們在所有的客人面前都放上一個紅色的木製盤子。分成許多區塊的盤子上,從樹皮、樹葉,到裝在小容器中的琥珀色液體都有,放了許多的東西。

  「我們所準備的,是沒有經過精製,也就是毒的原料。大家應孩很少親眼見識過吧!不,就算見到了,大部分的人通常也不會察覺吧?在你們之中,如果有人能正確猜中任何一項,那麼,在下就將毒的獨佔權交給那個人。」

  他的話讓場中的氣氛騷動了起來。

  四周交換著不成言語的視線,一齊看向盤子,阿迦馮笑著說:

  「當然,要舔還是要啃都沒問題。」

  「因為這樣而死怎麼辦?」

  聽到問題,他恭敬的回答:

  「這裡有準備解毒藥,也有催吐藥,如何?」

  他那異常禮貌的挑戰台詞,讓室內所有人都無法冷靜下來.受到挑釁就接受,被愚弄就報復,聚集在這裡的,都是些自己踏入危險之中的人物。不過放在眼前的東西,和刀或是棍棒的程度實在差太多了。

  確認過沒有任何回應,阿迦馮的視線再度停在卡那齊的帽子上。

  「怎麼樣,那邊那位白衣的客人。如果在下沒記錯,您似乎對藥物很熟悉。」

  「喂喂喂,不要在這種場合下,洩漏和直接交易沒關係的個人情報啊。」

  班修拉爾受不了的出聲回應,讓阿迦馮看似很慌張,不過卻又平靜的低下頭。

  「真不好意思,沒經過考慮就脫口而出。」

  (擺明是故意這麼說。)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還是刺激了天生好戰的性格,卡那齊勉強用女性化的動作拉了拉班修拉爾的袖子。你的好奇心也真重,班修拉爾傳來這樣的視線,然後聳了聳肩。

  「……她答應了。」

  室內氣氛頓時轉為興奮。幾名客人還拍桌讚賞挑戰者的勇氣,甚至還有人開口參加遊戲。

  「那麼就是兩人的對決了。」

  阿迦馮說著煽動周圍氣氛的台詞,滿足的交握著雙手。

  在報名的男子和卡那齊身旁的盤子上,放著裝水的酒杯和濃綠色液體像是解毒藥的酒杯。總之,卡那齊先確認過解毒藥,似乎不是假的。

  應該是普通被用作解毒藥的煎藥,稍為少了幾樣原料的簡易版本。

  「那麼首先,從這邊的開始。」

  阿迦馮指的是一片厚實的樹葉。

  卡那齊拿起樹葉靠近鼻子。聞起來只有草的味道,葉脈長得很筆直。雖然很厚實,不過卻有著完整的流線型。

  敵對的男子很明顯在偷偷確認這邊的行動。

  卡那齊毫不在意,搜索起腦中的記憶。

  毒和藥本來就是同樣的東西。在卡那齊學習草藥學的東方醫療院中,也一直都有舉辦類似的試驗。花草類的辨別就算是對熟練的人也很困難,尤其是樹皮類的區別。不過卡那齊算是記憶力特別好的人,所以也沒煩惱過這類的記憶。

  回想起藥草類的記憶,卡那齊腦中展開了無數的大門。就像他所帶的藥箱一樣,他腦中有著堆積如山的抽屜。藉由氣味、外形、知名度等,根據條件不斷的開合著不同的抽屜,卡那齊邊將這樹拿到面具下的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一陣苦味在舌尖出現,氣味變得更為鮮明。直衝而來的氣味進到腦內,幾乎讓人暈眩的感覺襲向卡那齊。腦中剩下三個符合條件的抽屜,剩下就要靠直覺了。

  卡那齊在石板寫下這樹葉的名稱還有毒的名稱,推到班修拉爾的面前。

  另一名男子則是很認真的低聲和一旁的夥伴討論。他們應該比較熟悉這裡流通的毒物種類,不過光用猜的要猜中名稱也很困難,看他學自己咬了一口樹葉,卡那齊心中想著別這麼做比較好啊。不過他沒有好心到出聲提醒。

  阿迦馮比較過兩人最後提出的解答,輕輕點頭後舉手伸向卡那齊那邊。動作是很高雅,不過明顯可以感到他的視線變得更加強烈。

  「答對了。」

  他的話解除了周圍的緊張,房間中充滿了歎息和交談聲。

  「……好厲害,你是怎麼知道的?」

  班修拉爾佩服的問卡那齊,他又將石板遞了過去。『以前曾經試著吃下去,然後倒了三天。』看見石板上寫著這樣的文字,班修拉爾忍不住向後退縮了一些。

  之後的比賽大概重複著同樣的進展。卡那齊不知道毒物俗名的時候就交給班修拉爾想,然後猜測比較可能的東西。在七次之中只猜錯了兩次。這兩次都是對手猜對,不過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真的猜對。很有可能是為了什麼政治上的意圖吧?

  猜到最後的樹皮時,班修拉爾看著卡那齊遞出的石板做出了誇張的反應,發出咦?喔!之類滿是感歎的聲音,還伸手去碰了碰樹皮。阿迦馮看著他,極有禮貌的問:

  「結果這麼有趣嗎?」

  「嗯……這玩意居然是精製過後的白色滿月草粉末混進小麥粉,稍微烤過之後再塗上苦味的蜜汁做成。這好像有點犯規吧?」

  圓桌周圍瞬間被提高音量的嘈雜所包圍。館主人交叉著手指,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還有,那傢伙,你快吐出來比較好喔。」

  指著競爭對手,和卡那齊對峙的男子不知何時開始打起瞌睡來。似乎不是什麼正常的睡眠,從他面具之外露出的蒼白臉色就能一目瞭然。

  「……太棒了。」

  阿迦馮這麼說完便站起身來,有點低沉的音調似乎是為了壓抑顫抖的聲音。

  他環視整個圓桌,對班修拉爾和卡那齊露出微笑。然後指向圓桌正中央一直蓋著的布。

  「說實話,在下沒想到會有人解開最後的問題。看來你們有一名高超的專家,那麼……既然說出口我就會遵守約定。不過,白色滿月草已經決定要平分給在座的各位了。這是在下嚴重的失態,普通的東西無法彌補在下的過錯--請一定要收下這樣東西。」

  當他說完之時,傭人靠向圓桌邊,拿開覆蓋中央物品的布。

  底下的物品有如藝術品般美麗,場中所有人都發出感歎。

  當然,除了卡那齊以外,只有他感到體溫一口氣向下直掉。

  感覺就像被人揪住心臟一樣。他低下頭,交錯手指盡力壓抑顫抖。

  (這差太多了,我可沒聽說有這麼大一株啊!)

  放在圓桌中心的,是一塊乳白色的珊瑚。正確說來,是塊像珊瑚的東西。彷彿是古老的樹木化石縮小一般,向四周伸出的枝幹在途中分歧,精緻的彎曲著。整個物體呈現半透明狀,當中的斑點花樣也透出如同雕塑品的美感。大小約有成年人伸手環抱,差不多及腰的高度。

  館主人似乎對客人們的反應很滿意,慢慢的繞著圓桌走著。

  「很美麗吧!不過世上的一切都是成雙成對的;光和暗、生和死、相遇和別離、美和丑。大家眼前這美麗的東西所所帶來的,是極為醜陋的死亡。沒錯!這是一樣毒物。不過,這可不能讓你們試嘗一口。就算只有些微進入體內,這人也會……碰!被地獄的烈火燒盡四肢而亡!」

  阿迦馮將手放在卡那齊的椅背上,輕輕搖了椅子一下。

  這人的興趣還真惡劣,更何況卡那齊現在很不舒服。這樣的量別說是這房間了,連整個城鎮都能毀滅。

  「這東西從哪裡弄到的啊?」

  一旁傳來疑問聲,阿迦馮轉頭對詢問者笑著說:

  「從館的地下得來。據推測,應該是太古的樹木之類,而且是大災害之前的。它被封印在地下的冰塊裡,取出時花費了很大的工夫。實際上,取出的只是其中一塊碎片罷了,我們將這碎片成功的培養到眼前這大小。」

  (別說了。)

  馬上閉嘴去死,卡那齊在心中咒罵著。

  眼前自信滿滿的男人和幾年前自己的身影重合,讓他忍不住想吐。過去那個自認為瞭解自己的愚蠢,實際上卻忘在腦後,用輕薄的笑容俯瞰整個世界的那個時候。卡那齊下定決心製作不死藥的那時候。

  追求不死藥是因為不想做任何祈禱,因為不想屈膝面對任何人。

  無論是對魔導師還是對神,都不願放下身段。

  就像用劍能斬斷人命般,當時自己追求著能夠斬斷死亡。

  心中奇妙的焦躁和無力感,無論再怎麼磨劍都無法減輕。當時以為只要能斬斷死亡,就能夠逃離這心情。不過,這是錯的。

  站在成為死城的故鄉前,卡那齊開始察覺到自己的錯誤。

  背負著死亡的證明坐在馬車裡,從小窗中透來朝陽的光芒時,他確信。

  自己應該祈禱的。

  人不祈求任何事是不行的。

  「培養的……契機是……嗯,是水。只是水面已,要見識一下嗎?」

  還聽得見男人在說話。卡那齊拉了拉班修拉爾的袖子,班修拉爾一動也不動,從他身上傳來瞭解的感覺。

  知道他正打算站起身,所以自己也同時起身。當他正要推開椅子時,卡那齊突然感到一陣搖晃。本來以為是身上的詛咒,可是不對。

  「……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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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裡的人們彷徨不安的看向四周。

  搖晃的是整間石製的不死者之館。伴隨著沉重的爆炸聲,牆壁和地板傳來一陣陣的震盪。

  連阿迦馮也變了臉色,叫來館內的人傳達命令,他拚命大聲喊道:

  「請冷靜一點,請回到位置上。現在正在調查原因。」

  就算他這麼說也沒用,這集團本來就沒什麼良好的信賴關係。人們一個接一個站起身,不是走向阿迦馮詢問情況就是跑向出口。

  班修拉爾站起身,毫不動搖的開口叫道:

  「你們給我站住!聽好,全都別動,知道了嗎?」

  他慣於罵人的語氣,讓室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在眾人注目之下,他不知為何脫起衣服來。面具之下的嚴肅表情,和他慌忙脫下披風、與上衣纏鬥中的模樣實在差太多了,有人甚至忘了震動的不安笑了出來。

  當周圍的緊張稍微緩和時,班修拉爾終於脫下上衣丟到圓桌上。穿在上衣底下的,是被綠色和黑色清楚分割的衣服。正中央用銀線大大縫著陽光和天秤的象徵。

  「很好,久等了。我是神聖帝國路斯,光魔法教會法務部特別監察課所屬,邊境檢查官基斯朗‧班修拉爾!以栽培販賣麻藥毒藥,以及監禁不死者的罪名逮捕你們。全員不許動,乖乖接受法律制裁!」

  直指著館主人的架勢很有魄力,但從周圍的反應感覺不到什麼認真。所有人都因為他的魄力而愣了一下,不過在理解班修拉爾話中的意義之後,周圍浮現嘲諷的笑聲。

  「你們做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看著班修拉爾不滿的模樣,館主人笑著回答:

  「大概是在笑不知哪來的紙糊大國國王,跑到這裡大肆演說不存在的法律吧?」

  「你說什麼傻話。除了神聖帝國路斯之外,還能有什麼法律,還有哪國的法可以管?」

  「帝國的人一直都是這副德性。不過,話可不能這麼說。比起你們所宣示的『法律』,我們需要的是更為確實的東西--就是力量和錢。」

  阿迦馮打出手勢,館內的傭人圍向班修拉爾。毫無武裝的帝國監察官在這樣的狀況下,仍然不退縮的搖頭說:

  「沒想到就算廢去不死者,結果還是這麼老舊的想法。我說你啊,所謂的力量可不只有暴力而已喔。如果你比較喜歡暴力,我也有所準備。」

  「說什麼蠢話。」

  傭人嘲笑著抓起班修拉爾的手,一個戴著高級手套的手同時抓住傭人的手腕。

  「嗯?」

  在傭人抬起頭前,眼前的世界已經轉了一整圈。卡那齊輕鬆將比自己還要重的男子摔開,再伸手朝向另一名男子。不過他在卡那齊出手前就被打倒了。

  一把細短劍深深刺進他的額頭。

  「什麼……!」

  阿迦馮的視線轉向入口處,看到一群黑色的人影無聲的湧入室內。是擁有超群戰鬥力的戰鬥集團艾爾‧烏魯其亞,男子們輕鬆對付著場內的客人,迅速鎮壓住場內的情勢。

  艾爾‧烏魯其亞的其中一人將一把劍拋到空中,卡那齊跑向劍。

  當熟悉的重量回到他手中時,粗魯的扯下帽子和薄紗。

  忍不住發抖的手指緊貼著劍,因為興奮而顫抖。

  舞動著裝飾過剩的披風跳上圓桌,卡那齊的眼神對上阿迦馮。卡那齊的嘴角帶著發病般的笑容將面具給丟掉。看著對手的表情誇張的從疑惑轉為警戒,最後變成純粹的憤怒。

  「是有聽部下報告說你消失了--—藥師,果然是你。」

  「沒錯,是我。」

  卡那齊低聲回答,從圓桌上衝向前。只用了五步就靠近阿迦馮,他一邊注意著像是珊瑚的魔物,一邊拔劍揮向阿迦馮。對手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滾上了圓桌。

  他翻了兩三下,靠著魔物站起身來。

  看到阿迦馮站起身後將手伸向魔物,卡那齊停下了動作。

  他戰鬥時幾近空虛的敏銳精神之中,混進了無法逃避的恐懼。卡那齊不自主的用力握住劍,和他對峙的阿迦馮露出輕佻的笑容。

  「沒想到你居然成了帝國的手下。以減刑做為代價嗎?東方的受詛咒者。」

  阿迦馮勉強裝做平靜的如此說著,一邊摸著魔物的白色枝幹。

  「只是現在暫時合作罷了。話說回來,居然敢騙我,你這假不死者!」

  卡那齊壓抑著聲調,舉起手中的劍。

  銳利的鍛造金屬,閃耀著駭人的寒光指著阿迦馮。

  「……死之前給我說清楚,你什麼時候開始賣那東西的?」

  卡那齊說的那東西,當然是指圓桌中央的魔物。

  之前卡那齊弄到的魔物碎片,是經由黑社會販賣管道流通的東西。

  若要說和這城鎮的買賣毫無關係,那實在太困難了。

  一百年以上沒出現過蹤跡的魔物,為什麼會經由人類的手又再度出現在世上,為了解開這疑問,卡那齊直盯著阿迦馮的雙眼。

  回看著卡那齊和劍刃同色的瞳孔,阿迦馮不知為何露出扭曲的笑容。

  「這個嘛,主要的部分正打算要出售--我知道你,雖然只有名號。推動命運之輪的人……你叫做卡那齊是吧?藥師,你早該死去才對。死亡才是你的幸福,也是你的命運。」

  「……你在說什麼?」

  還以為他是普通的惡徒,沒想到他卻脫口說出奇怪的、宛如預言的話語,卡那齊皺起眉頭。

  阿迦馮瞥了一下四周。

  雖說是惡徒的聚會,不過毒市中很少有戰鬥的專家。看著室內正慢慢被艾爾‧烏魯其亞給鎮壓,阿迦馮回看向卡那齊,嘴角露出笑容。

  「不要違抗命運,這是我的忠告。我們是命運的修正者,也是這世界的裁定者--卡那齊‧山水,讓我在此修正你的命運。」

  說完,阿迦馮揮動手中出現的短劍。

  短劍本來收在他的口袋裡,是把幾乎如同餐刀的短劍。這刀一口氣割開阿迦馮的手腕。從手腕深及動脈的傷口處撒出了鮮血。

  紅色的血珠滴落到魔物的白色枝幹上。

  魔物像是能感到疼痛般,突然稍稍顫抖了一下。

  鮮血滴落的部位就像正被燃燒一樣慢慢轉變成紅黑色,這一幕在卡那齊眼前極為鮮明。

  紅黑色的痕跡慢慢擴大,然後--發出了美麗的聲音。

  --歡迎回來。

  似乎聽到這樣的幻聽,卡那齊在原地凍結。

  睜大的視線中,緩緩回溯著過去的光景。肌膚上浮現令人厭惡的汗水。

  魔物震動著,枝幹之間摩擦著奏出樂音。

  鈴,鈴,鈴龍,好幾重的聲響像是鈴鐺般響著,爆發似的一齊發出無法言喻的和弦。

  所有人都因為這不合場景的樂音回過頭,許多人的臉上都露出呆愣的表情。

  「再見了,藥師。我們在人類正確的歸所--地獄再見。」

  卡那齊看見阿迦馮不可思議的露出柔和的笑容張開雙手。像在對他說:看吧!像在歡迎所有人,歡迎卡那齊的加入一樣。

  在卡那齊眼前,像是珊瑚的魔物開始增殖起來。紅黑色的變色部位像是裝滿水似的膨脹,然後爆開似的長出大量新枝,開始佔據起整張圓桌。

  一瞬間好像所有聲音都停了下來。之後,從魔物中心長出如同長槍的刺,串刺起阿迦馮。

  卡那齊拚命滾下圓桌。

  「注意,是魔物!」

  語尾和一串連續的霹啪聲重合,周圍發出了男子的慘叫聲。

  回頭一看,圓桌被乳白色的珊瑚覆蓋。魔物吸收了阿迦馮的血,現在仍繼續成長著。像在看植物高速成長般,魔物不斷的分歧成長,將枝幹向上伸展。枝幹間摩擦發出澄澈樂音的魔物,從外表看不出是非常恐怖的東西。

  但是,其中一名靠近圓桌的艾爾‧烏魯其亞男子發出了慘叫。他像是網中的魚一樣被珊瑚包圍,魔物接觸到他身體時突然軟化,燒灼著包進體內的男子。四周頓時充滿著焦肉的味道。

  其中一名男子為了拯救同伴而砍向珊瑚,卻沒想到輕易就將它砍斷。不過魔物的枝幹掉落地上沒幾秒,馬上軟化捲向男子的腳。男子隨著一陣噁心的焦味倒下,魔物啃食掉他的腳之後一口氣增殖,將他覆蓋在白色的柵欄中。

  「撤、撤退,戰略性暫時撤退!」

  沒等班修拉爾下完如同悲鳴的命令,所有人都拚命衝向出口。

  魔物發出的清脆聲響和人們痛苦的悲鳴,奏出奇異的不協和音。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爆破衝擊從頭上消失的時候,詩人正和死人並肩蹲著。

  很幸運的,是和完全不認識的白骨在一起。在牢房的洞穴中,蹲著過去曾被關在這裡的白骨、詩人、挺身保護詩人的米莉安,順道一提,還有嚇呆的看守。

  米莉安站起身,抬頭看向詩人。

  「……空,沒事嗎?」

  「……嗯,沒什麼大礙。」

  詩人說的很客氣。實際上,他被米莉安的力量保護著,所以一點傷都沒有。

  同樣被拉到洞穴中的看守,則被洞穴中四處飛散的石子碎片劃得到處都是割傷。

  「太好了。」

  米莉安高興的點頭,爬到洞穴外頭。看守因為爆炸的衝擊被嚇醒而顫抖著,詩人將手放到他肩上,像在安慰他似的拍了拍肩,跟著少女爬出洞外。

  周圍的情況頗為慘烈。倉庫和牢房的牆壁都被炸飛,成了一堆瓦礫山。那時飄滿四周的粉末就是爆炸的主因。詩人知道當空氣中的可燃性粉末超過一定濃度時,點火後會引發爆炸。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有人刻意這麼做。

  詩人拿下披風、捲成一團丟到洞穴後,從更深的地下似乎傳來美麗的聲音。

  詩人抬頭看向半空,對著瓦礫說:

  「米莉安,這邊應該沒關係了,我們回到上面吧--我有不好的預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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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開花



  「一、二、三!」

  「喝!」

  一陣吆喝聲中,會議室的大門被關上。

  同時一堆高級的桌椅被推倒,堆在房門前。

  像在嘲笑男子們的努力似地,鈐鈴,一道聲音響起。

  下一瞬間,許多像線一樣的東西鑽過門的細縫,房間中頓時充斥著悲鳴和怒罵聲。

  班修拉爾從一齊逃亡的男人之中找到穿回深紅上衣的卡那齊,追了過去。他用意外的高速追上卡那齊,盡全力叫道:

  「喂,那玩意要怎麼辦啊!」

  「總之快逃!」

  「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這麼大一株,光用小手段一點效果都沒有!」

  卡那齊開門進入另外一間房,跑向窗邊,扯下一旁的窗簾。他抱著窗簾跑回走廊,拿起短小的蠟燭靠向手中的布。為了防寒而塗上油的布料發出難聞的焦味,接著猛然燒了起來。

  「小手段一,火!」

  確認其他人都跑進走廊後,卡那齊把布丟向房間裡。因為地毯和傢俱燒焦的味道,魔物發出的聲音突然停住。

  周圍的人發出感歎聲。

  「小手段二,聲音!」

  卡那齊接著看向周圍,舉劍敲向牆上的金屬燭台。

  金屬間的敲擊聲意外響亮,像鐘聲似的震動著周圍的空氣。卡那齊回頭看向班修拉爾。

  「瞭解了嗎?」

  「你是說這兩項方法能擊退魔物?」

  「基本上是。不過,聲音只能用來阻止它前進。總之,要用高溫燒到它粉碎,除此之外沒有方法能殺掉那東西。」

  卡那齊將手放上班修拉爾的肩膀,快速說完後又轉身開始跑起來。

  「喂!等等,結果還是要逃啊!」

  「這裡就交給你了,加油!」

  回應班修拉爾帶著悲痛的叫喊後向前跑去,這時從前方傳來一群人的腳步聲。

  「怎麼了?」

  聽著似乎很危險的金屬聲,卡那齊本能的躲向牆邊。

  和他擦身而過跑向班修拉爾的,是整團穿著全身鎧甲的士兵。他們身旁拔出的劍鏗鏘作響。這群人的行列大約花了十秒鐘才從卡那齊身邊跑完,所以可以清楚看見全員的披風上皆繡著班修拉爾的紋章。班修拉爾迎向他們說:

  「喔,你們來啦!辛苦了,不過來得太慢了!」

  「對不起!因為不習慣天氣,所以不斷有人生病!」

  「是因為穿這麼厚重的鎧甲過來吧,你們不嫌重嗎?」

  「不,這是剛剛才在附近穿上的,不過這長靴似乎不太好。」

  這對話也不知道該說是有緊張感還是沒有,卡那齊背對著這群人繼續向前跑。

  附近連一扇窗也沒有,這間館本來就和迷宮差不多,再加上逃了這麼久,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位置。館裡到處都是騷動,搞不清自己所在位置的人們慌張失措,偶爾有人掉入館內的陷阱而發出慘叫。

  「卡那齊!」

  喧囂中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卡那齊回過頭。

  看到走廊底端有一名黑服白髮的男人和綠色洋裝的少女跑向這裡。

  「詩人,米莉安!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難得全身黑的詩人輕鬆回答:

  「我們只是朝騷動最大的地方前進而已。」

  「原來如此,真聰明。」

  看出卡那齊的呼吸很慌亂,詩人窺視著他的臉。

  「……你沒事嗎?」

  「還撐得住……不過現在的情況糟透了,不但魔物凶暴化,而且還來了一整群帝國的人。」

  「……的確,糟糕……!」

  米莉安皺著眉頭說著,突然屏住了呼吸。

  發現她看著走廊的一角愣住,詩人和卡那齊也同時看向她的視線前方。對面轉角處站著三個黑色的人影,是在暗處保護班修拉爾的戰鬥種族,艾爾‧烏魯其亞的人。他們也同樣注視著這邊。

  (啊……話說他們是米莉安的同伴嘛。)

  竟然現在才察覺這種事,卡那齊再次體認自己因為緊張和興奮而失去了冷靜。

  「亞古拉。」

  米莉安說出了卡那齊他們沒聽過的人名。

  看著少女的眼神中出現動搖,浮現從沒見過的深深安心、稚嫩和驕傲,卡那齊心中感到一陣五味雜陳。

  卡那齊忍不住看向詩人,他臉上仍帶著一貫宛如面具的表情。只有他白色睫毛造成的陰影,看起來似乎帶著點憂慮。

  「……米莉安嗎?米莉安‧卡列思蒂亞。」

  其中一名黑衣人用腔調很重的通用語說著,並且向前走了一步,是一名三十歲左右,語調冷漠嚴肅的男子。米莉安向他靠近了幾步,突然,像是夢醒般回頭看向卡那齊和詩人。

  白色的男子像是看護著她似的站著,卡那齊則是皺起眉頭。少女的眼神慢慢回到現實中,閃過一絲像是迷惘的眼神。

  她像是要切斷不成思考的迷惘似的眨眨眼,靠向夥伴身旁。

  「亞古拉,帝國的工作嗎?」

  「是沒錯……你,這是什麼樣子!」

  「咦?」

  被他這樣一罵,米莉安看向自己的穿著,綠色的古典洋裝。

  雖然顏色很突兀,不過也沒有誇張到會被罵--想到這,她愣住了。

  突然間,往日的記憶伴隨著過去的感覺一同回來。

  捨棄女性的身份,將規則和殺人的技巧視為一切時的感覺。

  回想起的同時,對自己最近這段時間的一切都感到羞愧。

  「米莉安,你的工作怎麼了,卡列思蒂亞肩負的使命呢?」

  亞古拉嚴厲的詢問她,卡列思蒂亞是米莉安在艾爾‧烏魯其亞時所屬的小集團名稱。

  「這,還沒有……」

  「其他的同伴呢?」

  「大家,都死了。」

  「……那麼,你在做什麼?你在這裡做什麼?」

  面罩下,亞古拉的眼神帶著輕蔑看向米莉安。

  從心底感到一股寒意,少女發著抖。沒錯,的確是這樣。無視自己的使命,和底細不明的陌生人還有殺了同伴的人一起行動,為什麼自己在做這種事。自己的行為不但侮辱了自己,連死去的同伴都一起侮辱了。米莉安呆滯著說不出話。

  「我,我在……」

  「在工作中。」

  這時,口氣極為不悅的卡那齊插話進來。

  米莉安眨了眨眼,吐出口中憋住的氣,亞古拉用毫不在意的眼神看向卡那齊。

  「你又是誰。」

  「這傢伙的目標。」

  一點都不畏懼的直接說著,卡那齊指向米莉安。

  「這傢伙很拚命在完成她的工作,拚命到幾乎讓人厭煩。你們也回去做好自己的工作。」

  看著卡那齊毫不遮掩的怒氣,亞古拉嗤笑著。

  「原來如此,是個帥哥啊。」

  「……我扁你喔!」

  對著認真動氣的卡那齊,亞古拉仍然無視著說:

  「只是殺這樣的傢伙,你們到底死了多少人?要花多久的時間?怎麼想都不像認真在工作。你可知道因為你們的失誤造成我們多少麻煩。米莉安,拖累了艾爾名聲的你,不配冠上卡列思蒂亞的名號。還是卡列思蒂亞的人其實都逃亡了?該不會找了塊豐饒的土地定居,捨棄原本的名號了?」

  戰鬥種族的男子聲音中充滿著憤怒和嘲諷。

  不過隨著他的刻薄話語,米莉安反而感到顫抖慢慢停了下來。

  他的話有問題--這麼一想,眼前他的姿態模糊了起來,他心中真實的理由成為令人憎厭的低語傳入米莉安耳中。少女動起嘴說:

  「……被連累,所以從帝國拿到的錢變少了嗎?亞古拉。」

  「你這是什麼口氣!」

  亞古拉剛說完,米莉安的頭髮就冒出熊熊烈火。

  少女看著同伴們驚駭的向後退。

  只專注於鍛煉身體技巧和魔法無緣的他們,一定認為現在的米莉安和死靈或魔物沒兩樣。

  「……卡列思蒂亞的大家,都在戰鬥中有尊嚴的光榮逝去。無論對帝國的命令或是族內的規範都忠實的遵守。我詛咒成了權力的走狗,毫無根據侮蔑同族的你們。」

  話中帶著些許嘶啞,米莉安拔出劍。

  少女用另一隻手抓起自己呈平緩波浪的卷髮,一口氣砍斷。

  「收下,這是訂金。」

  將頭髮丟向亞古拉,米莉安回過頭。

  一直沉默無語的詩人對她伸出手。

  「過來。」

  少女咬緊牙關,忍住差點跪倒的心情,握拳壓抑住依偎向他的手,稍稍點了頭。正打算走向詩人時,腳步一陣踉蹌。

  「怎麼……!」

  米莉安睜大眼看向地板。

  從鋪裝完整的石製地板間,像是枝幹的白色東西鑽了出來,是魔物。

  在少女把握事態之前,石地板就像積木崩塌一樣隆起、凹陷,然後在她眼前崩裂。

  卡那齊及早跳了開來,但詩人慢了一步。卡那齊回過神來伸出手要拉他,不過卻夠不到。

  「空!」

  米莉安悲鳴般叫著詩人的名字,但詩人一瞬間就消失在地底下。

  她馬上打算跟下去,不過卡那齊抓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

  「不行,聽好!我也跟你去,不過這裡太危……哇!」

  卡那齊的話還沒說完,米莉安的身體就包覆在火焰之中。

  卡那齊因為駭人的熱度而慌忙退開。一得到自由,少女馬上跳進詩人消失的洞口。碰到她高熱身軀的魔物發出悲鳴似的聲響,回到地底下去。

  「……算了,跳就跳!」

  卡那齊用手抵著太陽穴、壓抑住對魔物的恐懼,看向走廊地板的洞穴。

  洞穴底下的地面不算太遠,但是卻堆積著瓦礫碎石。卡那齊抓著洞穴邊緣,勉強躲避著瓦礫降到底下。周圍是條低矮的地下通路。

  「喂,米莉安……沒聽見嗎?」

  米莉安沿路向前跑去,看不到詩人的蹤影,魔物發出的美麗聲音也像在逃亡似的慢慢遠離。

  「米莉安!嗚哇!」

  卡那齊正打算追向她時,因為從旁邊洞穴冒出的白色影子而停下腳步。

  再度拔出收回劍鞘的劍,斬除魔物的細枝。

  卡那齊拚命向後跳,看到四周洞穴中像蜘蛛網般佈滿密密麻麻的魔物,腦袋傳來一陣如同被敲打般的疼痛。下一瞬間,四周傳來魔物劈劈啪啪的伸展聲,卡那齊幾乎是靠著本能揮舞著劍。

  腦中的某個角落,正打算回想起故鄉的模樣。

  火焰的對面似乎有誰在呼喚。

  卡那齊用力穩住顫抖的手。像發病般顫抖的背後,有著無可抹滅的恐懼和無力感。光靠一把劍能斬斷些什麼?兩年前,結果不也是什麼都做不到。困在這樣的疑惑裡,手中劍身的確實重量就好像融化消失了一樣。

  (給我動,什麼都不要想……絕不能被困惑住!)

  卡那齊像在瞪著什麼似帶著銳利的眼神,確實的斬斷周圍的枝幹。

  魔物的動作很突兀,再加上時常變形所以很難預測。雖然這麼說,不過它的速度卻還沒到達卡那齊無法應付的程度。

  魔物被切除了許多小枝條後,像是在考慮什麼似的突然停了下來。

  下一瞬間,魔物造出了五六枝長槍狀的枝條,一齊朝卡那齊刺來。卡那齊馬上跳了起來,不過不是逃開,而是跳向魔物。

  手撐著地板,一個翻滾從槍底下躲過。在些微的差距之下,剛才卡那齊所在的地方刺滿了魔物的槍。

  看那深深刺入石地板的硬度,就算是卡那齊的劍也砍不斯吧?

  卡那齊快速站起身,同時砍向網狀魔物的根部,從包圍中脫逃。

  「唔……!?」

  正打算逃離時,腳邊傳來劇痛。回頭一看,軟化的魔物碎片黏上了卡那齊的靴子,正發出滋滋的燒灼聲。魔物趁著這空隙動了起來。

  糟糕!這麼想的時候,卡那齊周圍的空氣裡出現燃燒的味道。

  轟的一聲,熱風吹拂著他的頭髮和衣服。

  耳邊連續傳來尖細的悲嗚。

  緊接著傳來魔物崩解的聲響,卡那齊邊咳邊抬起頭來,剛切短的頭髮正熊熊燃燒著,米莉安站在他面前。

  「--快點。」

  「你、為什麼……啊,沒事……多謝。」

  卡那齊毫不掩飾心中的驚訝,米莉安看了他一眼,催促他向前走。

  魔物畏懼著她身旁的火焰氣息,低語似的發出劈啪聲讓出道路來。少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半跑著向前走去。

  「這裡,看……這個。」

  「這……是……你說這個嗎?喂……這……這不是巨大的魔物嗎……!」

  通路底端,是卡那齊之前掉落的白色滿月草栽培地。正中央長著之前沒看過的白色大樹,樹幹只有約一人環抱粗,不過枝幹卻長滿了整個半球形房間。

  四周半透明的乳白色枝幹在天花扳發光性石頭的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眼前的光景帶著神秘的色彩,但卡那齊卻緊抓住胸口向後退了一步。

  「這麼大一株,怎麼會突然……總之得燒了它,米莉安……」

  「等等,這個,沒有惡意,雖然只是現在沒有。還有--好溫暖,空氣非常的……濃厚,令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少女紫紅色的瞳孔看著白色的樹木,突然痛苦似的皺起眉頭。

  這地方的確遠比其他的地方還要溫暖,不過卡那齊根本沒這心情去感受。

  快將那東西燒了,他緊握住劍柄,極力壓抑著自己不向米莉安這麼吼。

  米莉安腳步不穩的走進花叢中,卡那齊向房內踏了一步,打算阻止她時,突然他的腳邊感到一陣不穩。

  「……哇!?」

  白色滿月草之間突然刮起了一陣風,卡那齊嚇了一跳。

  房間中的暖和空氣吹起了白色的花朵。

  「啊……看,這……是花。」

  當向上吹起螺旋狀的風慢慢變弱之時,米莉安發出飄渺的聲音。卡那齊因此抬起頭,然後,瞪大了雙眼。

  「……這是。」

  卡那齊也無意識的發出感歎。眼前開滿了花,不--是火。

  白色樹木,魔物的樹枝上燃燒著無數的火焰。

  蒼山小小的漩渦然後消失,閃爍著,像花一樣的白色火焰。

  沒有燙人的熱度,也不會讓人感到冰冷。雖然帶著溫和的暖意,不過看著卻會讓人感到不安,不可思議的的火焰。米莉安呆呆的說:

  「空氣在低語。強烈的述說……有什麼的,蓋子被打開了。好漂亮,不過……好可怕。」

  米莉安像被吸引般靠近白色的樹木。

  卡那齊不知為何也呆呆的跟在她身後,似乎踩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向下一看,館內的傭人倒在花叢間,臉上的表情非常恐怖,可是身上看不到任何傷痕。迷濛的看著確定已經死亡的男子,卡那齊猛然回過神來。

  他過去曾看過這樣死去的人。

  和故鄉的城鎮裡,因為魔物之毒看到幻覺而發狂死亡的人們一樣。卡那齊高聲叫:

  「米莉安!」

  少女回過頭的同時,四周突然產生了變化。

  卡那齊聽到了低語聲。重疊了幾十個人的聲音從四周湧現。

  「來了?」、「來了。」、「誰?」、「什麼人都不是。」、「動作?」、「靜止?」、「旋律?」、「是歌。」、「歡迎。」、「歡迎!」

  「--唔……!」

  從腹部傳上來一陣寒意,卡那齊再度感到劇烈的頭痛。

  抱住頭的同時,劍從手中掉落。顫抖傳向全身,連呼吸都無法控制。

  眼前變得一片白茫茫,然後轉暗。明明張著眼,卻什麼都看不到。

  遠方,可以聽到那喧囂仍在持續。那是什麼,魔物的聲音嗎?

  沒有舌頭也沒有聲帶,那東西摩擦著枝幹在說話嗎?

  邊想像著恐怖的聯想,卡那齊拚命說服自己。

  (不行--張開眼,看清楚。)

  沒有時間在這裡停下腳步,自己一定得繼續向前。

  絕不能回頭,回頭的話--魔物會追過來的!

  胸口如同燒灼的疼痛,和卡那齊的心臟一起發出噗通的聲響。

  然後,從那地方……從自己的身體裡,傳出了聲音。

  魔物在自己的體內說著話,像是和眼前的巨樹共鳴一樣。

  『……歡迎回來。』

  溫柔的聲音在體內迴盪著,卡那齊張大了眼睛。

  卡那齊的眼前染滿一片赤紅,火正在燒著。

  眼前正燃燒著大火。

  卡那齊戰戰兢兢的抬起頭,看到的景像已經不再是不死者之館的地底下。

  白色的花,魔物的巨樹,還有米莉安都消失無蹤。

  卡那齊一個人呆站在燃燒中的城鎮裡。焦臭味刺激著鼻腔,天空充斥著紅黑色的煙霧。道路的正中央,站著熟悉的背影。

  「……汐見。」

  卡那齊呆呆的這麼一喊,兩年前死去的少女搖晃著黑色長髮,轉過頭來。

  「歡迎回來,卡那齊。」

  卡那齊過去的戀人這麼說著,她渾濁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光彩。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道路的兩側,戴著奇特裝置的馬車奔馳著。

  這是光魔導師們開發出來的一種火焰放射器。馬車上的鍋爐裡煮著石頭的粉末。

  街道四處都可以看到突出的白色枝幹,聽得到從地底傳來像是呻吟的低鳴。神色凝重的囚犯們不是推著馬車就是舉劍戰鬥。

  和因為引進魔物而被宣告死刑的卡那齊一樣,被派出和魔物戰鬥的大多都是囚犯。四周的正規軍嚴密監視著他們。

  這裡確實是兩年前卡那齊的故鄉。

  --我回來了嗎?

  眼前太遇鮮明的光景,讓卡那齊模糊的這麼想著。

  追尋著故鄉,追尋著過去,自己回到這地方來了嗎?

  卡那齊呆站在像是地獄的故鄉,纖瘦的少女帶著平和的微笑走向他。

  「好久不見,你啊,一跑出去就不知道要回來。有好好的擔心我嗎?」

  她的語氣很輕鬆,不過眼神仍然是死的。

  「汐見,你……不躺著沒關係嗎?」

  說到膩的話語自然的從卡那齊口中蹦出來,少女咯咯笑著說:

  「每次開口都是這句,再睡下去都要腐爛了。在我爛掉之前,你要治好我的病喔。」

  「不過,你……說什麼治不治好……你在兩年前就過世了吧?」

  隨著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卡那齊心中像被挖去一塊肉般疼痛。不過連這疼痛都感到非常遙遠,卡那齊凝視著少女,已逝的少女帶著笑容,腳步一陣不穩。

  「汐見!」

  看見少女無力的搖晃,卡那齊不自覺的跑向她身邊。

  及時抱住她的身體,卻奇妙的聞到濃厚的血腥味。

  卡那齊用顫抖的眼神看向少女,她不知為何全身都是血。

  覆滿白皙肌膚的紅黑色血液緩緩流向地面。卡那齊說不出任何話,只能跪倒在地上。少女的頭無力地向後倒,卻仍然活潑的說著話。

  「我明明就這麼相信你。相信你會治好我的病,然後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卡那齊……你為什麼要殺了我?」

  「不對……不對,我、我……」

  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找不到反駁的話語,卡那齊夢囈似的低語著。

  少女用極為明朗的聲音回應他。

  「啊,嗯,當然不可能是這樣。你不可能想要殺我……本來會開始研究不死藥,也是為了治好我的病嘛。你只是運氣不好罷了!所以,你逃了。逃離這城鎮,不斷地,不斷地逃,逃到世界的盡頭……為了自己能活下去。」

  她的話讓卡那齊像是全身都被燒灼般疼痛。承受不住精神的壓力,卡那齊用力抱住手中的少女。肺裡充滿了血的味道,聞習慣的味道,分隔生與死的味道。

  「不對,我……我會回去,會回到那地方去的……為了這原因才逃亡,為了回到那城鎮。」

  「這裡已經毀滅了喔,卡那齊。」

  少女在卡那齊耳邊天真的這麼說著。

  「我啊,並不想實怪你。所有人都一樣,最在乎的一定是自己的安危啊。你很累了吧?你可以休息了,一個人能夠背負的東西並不多。拋棄這些哪有什麼不對?一般而言都是如此啊。你很累了吧?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吧?不是想回來,不是想活下去,你……一直都想死吧?」

  少女溫柔的這麼說著,染滿鮮血的手撫著卡那齊的臉。

  卡那齊發著抖,已經分不清是身體在痛還是心在痛。灼熱的痛楚混合著悲痛,卡那齊緩緩閉上眼--真懷念。

  過去無論發生怎樣的爭執,她都會像這樣原諒卡那齊。

  卡那齊和少女從小就認識。

  雖然只是見過面而已,不過隨著年紀增加,卡那齊開始對少女纖弱的模樣感到焦躁。知道她得的是不治之症時,他唐突的捨棄過去成為軍人的道路,選擇成為藥師。

  說不定是從她身上看到了亡母的身影。

  也說不定是這時期剛好對劍術的鍛煉感到迷惘。

  無論契機是什麼,可以肯定的是,卡那齊想要保護少女。不過,他從她身上感受到的焦躁和同情,應該還說不上是愛情。

  即使如此,她仍然接受了他的告白,兩人成為戀人。說不定她不像外表這麼柔弱--卡那齊沒多久就察覺到這件事。

  柔弱的是自己。無力的自己,無法接受這事實的自己。

  「掃把星卡那齊,殺人犯。」

  懷念的聲音在腦中迴響,卡那齊張開眼,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視線的角落發著光。

  這道光芒不知為何讓他情醒了過來。

  卡那齊從少女身上輕輕放開一隻手,染滿鮮血的手探向光芒的附近。

  手摸到了一樣堅硬的物體,習慣的觸感--是劍。

  卡那齊閉上眼睛,盡力擠出話來。

  「……對不起。」

  然後抓起地上的劍,一口氣刺進少女的肩膀。

  感受到宛如砍下自己的肉一樣的痛楚,卡那齊的表情扭曲著,現在痛的是他的心。

  劍刺穿了少女痙攣的身體。

  「為什麼,我怎麼會忘了呢……你怎麼可能會說這樣的話。」

  卡那齊一臉痛苦的表情低喃著,提著劍緩慢的站起身。緩緩抽出劍來,少女的身體發出清脆的聲音碎成粉末,什麼都沒有留下。

  卡那齊單手拿劍佇立,環顧四周。

  周圍故鄉的景色變得像圖畫般薄弱搖曳著。

  「想要回去……這是事實。不是因為想死--我大概是希望能接受懲罰,接受你的,還有故鄉死去的大家的懲罰。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帝國,而是我所愛的世界所下的裁定。想要回去接受懲處,不過又非常害怕,所以想要找回去的借口--啊啊,我真的是,總是想要做些什麼。」

  自嘲的苦笑著,卡那齊害怕著自己的過去。

  不過比起過去,他更害怕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受不了被捲入什麼絕對的命運裡,身邊的事物不斷被剝奪。

  不過,所有的事情都走到了這個境界。

  死亡,這個從死之國而來的魔物,從自己身邊奪走許許多多的事物。

  自己太無力了。

  卡那齊閉上眼。集中注意在聽覺上,從遠方傳來魔物增殖的聲音。

  他從剛才就注意到,現在周圍的事物都是幻影。

  從卡那齊的過去創造出來的陰鬱幻影。

  而且這麼做的,應該就是那個魔物。

  或許是魔物之樹和卡那齊體內潛藏的魔物相呼應,才讓他看到這樣的幻影吧?會這麼想,是因為當初服毒時見到的惡夢和剛才的幻影非常相像。

  為了做出不死藥而服用魔物時所見到的惡夢中,目的似乎也是讓自己瞭解到自己的無力。那魔物會搜尋人心,拉出心中最深層的恐怖。

  (如果這是幻影,那我應該還在那拉多利的地底下,在魔物身旁。)

  卡那齊集中精神到全身的感覺上,緊握住劍打算向前走。

  這時,劍柄上新月型的金屬片搖晃著,過去汐見真正說過的話,從卡那齊的記憶中甦醒。

  「你這個人,一離開這裡就不知道要回來。所以和我約好你會回來,絕對。」

  某次她這麼對自己說,然後拿下身上其中一個首飾的部分,交給卡那齊。

  這首飾現在仍在卡那齊的劍柄上發著光。

  卡那齊記得很清楚。自己沒辦法除去她身上死亡的陰影,因而感到畏懼。

  本來就病弱的少女再加上魔物之毒,束手無策之下死在卡那齊的面前,不過到最後,她都沒有責怪卡那齊。

  沒錯,她已經死了。而且,卡那齊還記得她的話。

  「我的事情你要記在心裡。說實話,死並沒有這麼可怕,但是我不要你忘掉我。所以,你要記住,因為你保護了我,所以我也會保護你的心。」

  「……這樣啊,原來你還在我身旁。」

  卡那齊自言自語著看向手中的劍。

  顫抖的手停了下來,緊纏在心中的恐懼也同時消失殆盡。

  回去吧!卡那齊這麼想。不是為了感傷,不是為了追求救贖,只因為那裡是自己的故鄉。卡那齊重新握好劍,劍就只是劍,為了斬斷事物而存在。

  卡那齊注視著看不見的敵人,向前踏出一步,同時揮劍。

  一陣清脆的聲響,魔物被切斷的枝幹掉落,差點被枝幹包圍的米莉安回頭看向卡那齊。

  周圍還是館的地底下。魔物之間共鳴所創造出的惡夢,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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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那齊……!」

  回過神來的米莉安不自覺發出聲音。

  「米莉安,快燒!這群傢伙擺明了要襲擊我們!」

  被卡那齊這麼一說,少女不禁看向魔物。看這狀況,卡那齊陷入過去的回憶中似乎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白色的巨樹也不再潛藏敵意,它像蛇一樣掙扎著,從四面八方湧來魔物的枝幹。

  不過它的動作突然停下來,慢了一拍。米莉安的表情充滿了驚愕。

  「……啊……歌!是歌!是他!」

  遲了一些,卡那齊也察覺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高亢的音調,唱著沒有歌詞的歌曲。像是誰都知道的歌曲,不過曲名卻記不起來的歌。

  注意聽,歌聲似乎從更深的地下傳來。柔和有深度的男聲,是詩人的聲音。

  「在這底下嗎……好像下得去,只要這傢伙能安分的話。」

  循著歌聲,卡那齊靠向魔物巨樹破開的地面。巨樹似乎是從這底下突破地板出現的,樹幹和崩塌的石地板之間,有條能夠讓一個人通過的縫隙。

  米莉安馬上鑽進縫隙中,卡那齊考慮了一下,也跟著鑽進去。

  靠著節節隆起的樹幹向下爬,底下是個昏暗的地下空間。

  被青色光芒照耀的空間裡,淹著一層淺淺的水,水底下堅硬的凍結著。

  凍結的水底不知為何不是泛著白色而是泛著水的湛藍,冰凍的空間正中央有個像是砂丘的小島,魔物的根就在那裡。

  詩人就在砂丘上,背靠樹幹坐著。

  「空!」

  米莉安叫著他的名字向他跑去,詩人帶著一貫的笑容看著她。

  卡那齊拖著受傷的腳,注意著不滑倒,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

  「喂,你不唱歌沒關係嗎?」

  卡那齊從經驗裡知道,魔物不知為何喜歡美麗的聲音。

  說是這麼說,不過至今仍沒遇過有任何歌手能冷靜的在魔物面前唱歌,誰也沒有試過人類的歌曲對魔物到底有沒有效。詩人撐著樹幹站起身。

  「暫時應該沒關係。它似乎很喜歡我。」

  「有沒有受傷?」

  米莉安的問題讓詩人更加深了雪白容貌上的笑容,回答:

  「雖然到處都有擦傷,不過沒有中毒。」

  「太好了……」

  米莉安放心的放鬆肩膀,一旁卡那齊抬頭看向古樹。

  「這大小真是驚人……這也是那群人……那群毒市的人栽種的嗎?」

  「怎麼可能。他們只是挖掘了這棵樹的碎片而已。這樹原本就在這裡。大概是被不死者封印的吧?現在的她並沒有完成她的使命。濃厚的大氣復甦了所有的生命,這樹應該也是因此而復活的吧……看那邊。」

  詩人指向爬滿牆邊的人工物,是金色的金屬管。

  仔細一看,這橢圓形房間的牆上幾乎都爬滿了金屬管。

  「我覺得不死者應該是利用那金屬管,送來封印魔物的什麼東西才對。」

  「不過,現在……沒有任何動作。」

  米莉安不安的看向四周,將耳朵貼向最近的金屬管。

  金屬發出微微的震動,傳來士兵的慘叫。米莉安皺起眉說:

  「……走吧,空……把魔物全都燒掉。」

  卡那齊點頭同意,不過詩人卻沒說話。但焦慮的米莉安沒察覺到這件事,她將所有的意識集中在眼前的樹上,打算看透眼前的巨樹。

  下過,什麼都看不到。眼前的巨樹仍然只是棵巨樹。

  她試著眺望周圍,所有的東西都能分解成文字或聲音。

  「為什麼……」

  米莉安忍不住脫口而出,一道靜靜的聲音回覆她:

  『這,沒辦法。你,還做不到。』

  「啊……!」

  循著熟悉的聲音轉過頭,看到她就站在詩人的身旁。

  純白的及腰直髮,穿著和瞳孔相同顏色的水藍色古裝。

  頭髮因為不在這裡的風而搖曳著,人偶般的美少女冒了出來。

  是那時候,覺醒後出現在夢中的少女。這間館的不死者。

  『這魔物我會想辦法處理。所以,救救我。』

  透明的瞳孔看向米莉安,少女這麼說著。或許是因為距離變近了,她的姿態、身影,都比之前變得更為鮮明。米莉安頻頻點著頭。

  「嗯,現在就去。你在哪裡?」

  「……米莉安?」

  看不見不死者的卡那齊一臉疑惑的提問,詩人舉起手阻止他。

  在米莉安的視線中,不死者指向房間的角落。

  不知道用了什麼機關,牆壁的一部分隨著她的動作變得透明,成為一扇門打了開來。門前刻著一行像是前世界文字的紋樣。米莉安回過頭說:

  「……是不死者。她在那裡,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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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自稱能看見不死者的米莉安,三人在不死者之館裡走著。

  四周佈置的陷阱遠超出興趣的範疇,甚至有些還能讓人感受到生命的危險,不過三人終於穿過了這些機關。然後--

  「這裡就是出口嗎?有兩個耶。」

  在語氣疲憊的卡那齊眼前,有兩道門。

  應該有一道是通往鐘樓的門。米莉安看著兩扇門,毫不猶豫的指向右邊。

  「她說是這扇……不過……」

  「怎麼了?」

  詩人問著,少女的眼神中帶點陰暗的說:

  「看不到不死者了。明明就在這附近。」

  「是為什麼呢……算了,不過這扇門確定是對的吧?那就快開吧!」

  「--不,等一下,我來開。」

  「為什麼?」

  詩人突然冒出的這句話,讓卡那齊滿臉疑惑。詩人對卡那齊露出笑容說:

  「因為我看起來運氣比較好啊。」

  卡那齊還來不及回嘴,詩人就打開門了,門後是一片黑暗。

  米莉安慌忙拉住詩人的上衣,卡那齊看向門內。

  「--是洞嗎……?」

  沒錯,門後沒有任何路,底下開著一個深邃的洞穴,詩人面無表情的向下看,卡那齊正打算詢問米莉安時,卻又馬上改口說:

  「……我去看看另一道門。」

  「卡那齊。」

  詩人打算阻止他,不過卡那齊毫不理會的打開另一扇門。這扇門後是道狹窄的螺旋樓梯。

  「喂,這上面是鍾塔!但是卻沒有路了。」

  「等等。」

  米莉安將手靠向耳朵,拚命集中精神屏除其他聲音。

  (你在哪裡?在附近吧?回答我。)

  米莉安閉上眼再張開。

  她就出現在眼前。不死者貼在米莉安身前,注視著米莉安的雙眼。

  米莉安放心的鬆了口氣,抓住她的手腕。

  手中真的有抓住東西的觸感,真的感覺像抓住了她。

  不是幻覺。

  不,應該還是幻覺,只是太過真實了。就像她真的站在米莉安面前。

  「要怎麼做才好?你在哪裡?」

  『救救我。』

  「我會幫你,所以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

  『接受我。』

  「……咦?」

  米莉安張大雙眼。

  一陣風吹過,不是身體外,而是在體內。

  體內又再度感受到那片荒野。

  荒野上吹著風。

  「米莉安。」

  詩人靜靜的呼喚她的名字,少女回過頭。

  她手中拿著劍,冰冷的劍刃像是被吸入一般,刺進了詩人的腹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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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搖籃曲的時間



  「什麼……」

  還來不及理解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卡那齊就已經拔出自己的劍了。

  米莉安也緩緩抽出刺進詩人腹部的劍。

  她的劍上染滿了血。

  溺水似的聲音響起,詩人的嘴角溢出了鮮血。

  他抬起眼,米莉安稍微瞇細了雙眼。

  站不穩的詩人搖搖晃晃的向後退,靠向其中一扇門。

  「空!」

  卡那齊忍不住叫出他至今從沒叫過的名字。

  少女毫不停頓再度閃動手中的劍,卡那齊靠著反射動作擋下少女的斬擊。

  在卡那齊視界前方搖搖晃晃的詩人,他後方的門扉打開了。

  腦中感到一片寒冷,全身籠罩一片寒意。

  眼前的女人到底是誰?絕不是米莉安,只有一這點很清楚。整個人的氣息完全不同。

  卡那齊揮開她的劍,打算跑向詩人。

  雖然知道來不及了,但他只能這麼做。

  門後是洞穴和深邃的黑暗。

  一瞬間,卡那齊和詩人琥珀色的瞳孔交會,比起恐懼,從他眼神中可以看到更多的安心。

  卡那齊伸出的手夠不著詩人,白色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洞穴之中。

  只剩下一片黑暗。從洞穴的底端吹上來一陣風,傳來陣陣腥臭。

  卡那齊的背後也吹起一陣風,這次是劍風。

  回過頭擋下這一劍,卡那齊充滿怒氣的看向少女。

  「你這傢伙--不是米莉安……你究竟是誰?」

  雖然如此問著,不過他嘶啞的聲音聽起來只像是低語。

  少女綠色的洋裝染上血痕,輕巧的向後退。

  她的瞳孔極為澄澈。

  閃耀著超越所有寶石的亮麗光澤。

  「我就是我,你們要找的人。」

  「--不死者嗎?為什麼要殺他!?」

  她不回應卡那齊的叫喊,面無表情的砍向他。

  幾次交手之後,少女的劍鋒超出卡那齊的預測,轉換動向從底下突刺而上。

  卡那齊勉強擋開這一劍,卻沒辦法完全躲開。

  握住劍柄的手背被刀刃劃過,卡那齊直覺到不妙。

  她的劍技驚人的高超,補足了米莉安缺少的技巧和經驗。

  (這下糟糕了!)

  贏不了,卡那齊唯一冷靜的部分這麼想。

  卡那齊和少女的劍交錯之時,發現自己的背後就是螺旋狀的樓梯。

  抓准空隙,一口氣跑上樓,受傷的腳除了痛楚還感受到更鮮明的熱度。

  卡那齊跑上鐘樓,俯瞰整座城市。

  鐘樓上吹著強勁的風,他的頭髮和衣角在風中翻飛。

  從館內冒出陣陣黑煙。班修拉爾應該打算連同魔物燒掉整間館吧?

  卡那齊在強風的吹拂下走向鍾旁,用空著的手敲響鐘。

  清亮的鐘聲傳遍這充滿騷動的夜晚。

  「你打算要報時嗎?」

  追來的少女裙角同樣在風中翻飛,並如此問著卡那齊。

  瞳孔中充滿了天真似的。

  卡那齊放開敲鐘的手,舉起劍。只要她還借用米莉安的外觀舉劍對著自己,他就沒有任何心情和對方開玩笑。

  「是為了阻止魔物的成長……倒是你,封印魔物不是不死者的使命嗎?」

  「封了啊。我有好好做到,是你們在妨礙我完成使命。」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為了解開魔物的詛咒,為了命之花到這裡來而已。禁錮你的是毒市的那群人吧?」

  「我不會被騙的,你是來殺我的吧?為了躲開你們,我製造了很多的陷阱,沒想到你們還是到這邊來了……不過,如果這孩子沒有靠近這附近,我也沒辦法使用這個身體就是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你到底在說什麼!怎麼可能有人能殺得了不死者!空也是,那個……米莉安也是,都是為了救你才這麼拚命啊!」

  卡那齊拚命解釋著,感到兩人之間似乎有著決定性的誤會。

  少女聽著他的說明,不可思議的歪著頭回答:

  「所以這孩子拯救了我啊。這孩子想要救我的話,就只有這一個方法而已。」

  「什……什麼、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想要嗎?命之花。」

  少女無視卡那齊的問話,突然開口問他。太過唐突的問題讓卡那齊說不出話來,少女對著他伸出手來。

  手中有一團白色的光芒。

  白色的,充滿生命力的火焰。這是在那館的地底下,白色滿月草的栽培地所看過的花。卡那齊當初愣住說:

  「這是……花……?」

  「沒錯,一年一度,只在這裡開放的命之花。世界之力的結晶。」

  聚集在聖地的濃厚大氣力量。

  這力量凝聚成類似花的形狀,所以被稱為「命之花」。

  原來如此,理解之後的卡那齊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前的確是世界的神秘力量,不過這東西不可能靠自己研究出什麼成果來。看起來也不像是能帶回去的東西。

  只要伸出手,自己的壽命應該就能延長。不過,故鄉要怎麼辦?

  自己又要繼續展開追尋解開詛咒的漫長旅途嗎?

  自己還能夠撐得下去嗎?

  卡那齊想起故鄉死去人們的臉龐。最後打算想起詩人的臉,但不管怎麼樣都只浮現朦朧的影像,單單回想起痛苦的表情。

  然後,他緩緩的將手伸向命之花。

  在即將碰到花之前,花像被風吹起似的飛舞在空中。然後飛向卡那齊心臟的附近彈開,消失在空氣之中。

  突然,卡那齊的嘴角流出鮮血。

  「怎麼……」

  他感到極度不適,清楚感覺到體內因為異物的侵入而發出悲鳴。

  卡那齊無法站穩,劍從他手中掉落。

  看著卡那齊跪倒在鐘樓上,少女輕巧的靠近他。

  「這花,能提高一切事物的生命力。但是對於詛咒卻沒有任何效果,因為也一起提高了魔物的生命力。」

  少女向下看的眼神中泛著憐憫,卡那齊呻吟著。

  「可惡……」

  「對不起,要解開你身上詛咒,只能夠找神幫忙了。不過……我才不要帶你去神之都。畢竟你是不死者殺手的同伴,我才不要幫忙。那麼,永別了。」

  少女抬起卡那齊的下巴,輕輕吻上他的額頭。

  然後和殺死詩人的時候一樣,舉劍刺進他的腹部。

  劍身避開骨頭,深深的刺入內臟。

  (啊啊,這次完蛋了!)

  卡那齊冷靜的這麼想。

  這次沒救了。

  過去,自己還確信著自己不可能輕易死去,這確信在此時完全崩毀。

  自己快死了。

  覺悟時,眼前少女的瞳孔顏色變了。

  從極為透明的色彩,變回感情豐富,忍著淚水的混亂眼神。

  「……卡那齊……」

  小聲的呼喚青年的名字。語調中沒有不死者的傲慢,也沒有過去的堅強,只有聽了讓人不忍心的不安,純粹的少女之聲。

  「怎……」

  卡那齊瞭解不死者已經離開了她的身體,忍不住想咒罵起這糟透了的時機。不過,從口中只噴出鮮血,只好咬牙忍住。

  可以清楚感覺到近距離接觸的少女正在發抖。

  (這是當然,她的遭遇也太慘了。)

  不知何時被捲入奇怪的事件,失去了同伴,唯一可以依靠的詩人被自己親手殺害--為什麼這少女一直都得承受這些打擊。

  痛苦的這麼想著,卡那齊突然察覺自己正在同情米莉安。

  想要止住她的顫抖,想要消去她喪失的痛苦。現在這個時候,這樣想應該可以被原諒吧?就算這只是同情,是總有一天會消失的感情也好。

  畢竟,自己就要離開這世間了。

  卡那齊伸手拉住她,仍刺在卡那齊腹部的劍刃刺得更深,傷口迸出鮮血。可以感受到米莉安的強烈顫抖。

  沒辦法自由控制手腳,溫柔的抱住她。

  只能像依靠在她身上似的,勉強做出抱住她的模樣。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

  這麼說來,自己一直以來也和溺水差不多。

  沉溺在過去之中,追求能抓住的東西,因此才為了故鄉這麼拚命。故鄉很遙遠,太遙遠了……

  不知道。在什麼都沒弄清楚的情況下,卡那齊的眼前暗了下來,然後慢慢的化為光明。

  毫不刺眼的白色光芒。這是什麼光?

  朦朧的問題得不到任何答案,遠方傳來別的問題。

  --你的願望是?

  卡那齊想要笑,不過實際上應該笑不出來。

  現在自己的願望只有一個。

  在米莉安停下顫抖之前,請讓我留在這個地方。

  她雖然不是自己過去失去的那個少女,不過,請再給我多一點時間。

  全心祈禱完之後,卡那齊的思考消失在白色的黑暗之中。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怎麼?」

  少女小聲低語著,睜開眼睛。白色的睫毛下閃爍著水藍色的眼眸。

  是不死者。

  她緩緩坐起身,代替床墊的白色滿月草從祭壇上掉落。不死者在一個小房間裡,是鐘樓上某座塔裡的一間房間。

  小房間裡充滿了各種聲音。爬滿館內的金屬管朝著室內開口,傳出各種聲音:笑聲、騷動聲、悲鳴、魔獸增殖的劈啪聲、火焰燃燒的聲音。

  城鎮中各處的聲音藉由金屬管傳到房間中,同時也存在著將房裡某種聲音傳遍全城的裝置。

  昏暗房間的天花板呈現半球型,從最高的地方垂下一個金銀製的金屬球,映照著地板的發光石而閃耀著。

  「不好……那女孩子還活著,我怎麼就跑出來了呢……討厭,好可怕,那孩子明明也是不死者殺手的同伴……為什麼我?」

  她用澄澈的聲音問著自己,一旁傳來沉穩的回應。

  「因為我到這裡來了啊。」

  少女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像陶器般光滑的肌膚泛起青色,臉上明顯露出恐懼。

  甩動飄逸的長髮轉過頭,天花板垂吊著好幾重的薄紗後方出現了一道人影。

  「--不要過來!」

  少女放聲大叫,周圍回應著她的話,連續傳來機關動作的聲音。這是蹲在小房間周圍的金屬雕像站起身的聲音。這些雕像拿起古式的槍或矛,刺向侵入者。

  不過雕像們沒有傷及侵入者半分,全都一齊停止。

  從少女凝視的薄幕外,傳來一陣溫和的聲音。

  「世界的盡頭--神存在,世界之王許下願望,願一切惡意枯朽。」

  說出像歌曲般的詞之後,所有雕像一齊崩解發出轟然的聲響。

  「怎麼會……」

  撥開顫抖少女眼前的薄幕,出現一個貌似少女的白色人影,是詩人。就算黑銀相間的衣物和肌膚充滿血污和泥土,他的美貌仍然不變。青年望著少女笑著說:

  「好久不見了。嗯……有二十年不見了吧?對不死者的你來說,該算是很長的歲月嗎?」

  「啊……」

  詩人緩緩走向說不出話的少女。不死者用顫抖的嘴唇說:

  「你,不是被刺傷……應該死了才對啊?」

  「沒錯,那真是太過分了!刺得很徹底啊。前世界和你們不死者的陷阱確實對我無效--不過我既不能危害人們,甚至還會被傷害。用人的劍還有掉落陷阱嗎?雖然想法很無趣,不過若想要殺我,這個是很聰明的選擇。還好,我的身體還算強壯……雖然你差一步就成功了。你是早知道會這樣才利用那孩子的嗎?」

  和善的笑著說道,詩人坐上她躺的祭壇邊緣。

  鈴的一聲,眼前的不死者被扣上腳鐐連接在祭壇上。

  不死者眼神中的恐懼幾乎要達到頂點,她向後退縮打算遠離詩人。

  「你……你究竟是什麼?剛才的咒文……你和我一樣是不死者嗎?還是人?為什麼我們的機關對你無效?為什麼殺得了我?為什麼,要殺我?」

  詩人安穩的笑著,伸手扶起無法逃離的不死者下巴。

  「和二十年前幾乎同樣的問題啊。那時候我說了什麼?」

  像是很有耐性的教師在問問題一樣,不死者戰戰兢兢的回答。

  「你說,你是來,帶我,離開這裡。還說,過去將普拉達的不死者殺害的也是你……你自稱是沒有名字的,不死者殺手。」

  「沒錯,你不是都記得嗎?我是殺害無法死亡生物的巡禮者。問我為什麼要殺,我只能說因為這是我的使命。不過二十年前,我接受了你的求饒。」

  不死者再度向後退縮,銀鎖發出聲響。她的腳卻像人偶般癱在祭壇上,一動也不動。詩人半瞇著眼睛。

  「那麼,你那時候說你在死前還有事想要完成。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二十年,你完成了什麼事?該不會為了防止我再度來臨而改造的那些陷阱,就是你所謂『想完成的事』吧?那應該花費了不少金錢和人力吧?」

  迷宮般的內部,各式陷阱還有隱藏通路,那群毒市的惡徒怎麼可能做得出來這麼嚴密的改裝,那是在不死者的指示之下,靠著山腳下的鎮民完成的。

  信仰虔誠的艾達鎮長怎麼可能會想要封印不死者。就像他曾說過的,大家都瘋了--最先瘋掉的,應該就是這位不死者。

  意義不明的改裝造成鎮民極大的負擔,讓所有的人都沒辦法繼續遵循她的指示。

  她得到的病症,其實就是指本來不可能發生的「對死亡的恐懼」。

  而且,帶給她這個恐懼的,正是二十年前的旅行者。

  他放開少女的下巴,用手指撫著她的臉頰。

  動作看起來很慈祥,不過不死者卻像是被魅惑般注視著詩人的瞳孔,反覆著輕淺的呼吸。

  「不是人們將你封鎖起來,他們只是利用這個狀況而已,是你自己躲進親手改造的這間房子裡,利用花躲進沉眠之中……你沒想過要逃亡嗎?」

  「因為……太害怕了,我……」

  「真的嗎?你真的感到很害怕嗎?這恐懼是真實的嗎?讓我看看你的真實--」

  像是被引起興趣般的模樣,詩人看向不死者水藍色的眼睛。

  詩人的瞳孔中閃耀著金色的光芒,不死者張大了雙眼。

  「什……麼……」

  「--啊啊,你看,果然是騙人的嘛。不是什麼都沒有嗎?你果然只是為了狩獵魔物而被創造出來的單純人偶罷了!哪有什麼靈魂。」

  詩人的薄唇浮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不死者的瞳孔裡,詩人的眼眸中閃爍著金色的光芒,然後光芒突然消失。同時,她的臉上也失去一切表情。

  臉上失去任何感情的不死者,看不出任何活著的跡象,的確就像是人偶。

  叩咚一聲,不死者失去力氣的手垂落在祭壇上。

  詩人仍然笑著。那是如面無表情般,毫無意義的笑容。他高興的對少女說:

  「其實我還稍微懷抱著點期待。期待著接受虛偽生命的你們如果也有『死亡』這個終結,說不定就能夠擁有情感。如果連你們也能夠擁有情感,我說不定就能夠相信……相信自己真的能夠擁有情感。」

  詩人像是唱歌般說出這些話,但卻沒有任何回應。在充滿城內高高低低各種雜音的房間裡,詩人的話平淡的迴響著。

  「結果還是沒有用。二十年前,你的反應還稍微有趣一點。所以才讓我產生興趣,期待看到你更強烈的反抗……可是,這樣的事情一定不算是愛情吧?結果我和你們一樣,不過是沒有感情的製品而已,只是為了完成使命而被創造出來。」

  說完沉默了一下子,詩人垂下眉毛說:

  「歌姬,最後能聽我說嗎?我最近遇到一個很有趣的人類。明明就逼近死亡卻拚命想要活下去,認為人的力量一定能戰勝死亡。」

  詩人想起了卡那齊的事。在詩人眼中,他和不死者像是完全相反的存在。逼近眼前的死亡,一個是笑著舉劍對抗,另一個則是沉睡在悲歎之中。

  沒有什麼好壞,只是完全對立的做法。

  「如果他知道有能夠殺掉不死者的存在,不知道會怎麼做?」

  詩人溫和的笑著抬高視線,在少女耳邊低語:

  「該是醒來的時候了。醒過來,到外面去吧!到這世界的外面。詩歌就是用來喚醒人們的事物。想起來吧,這虛偽世界的一切--很快的,這世界就要迎向夜晚。不是做著夢的黃昏時刻,而是沉睡的夜晚。你如果忘記封印魔物的歌曲,我就代替你歌唱吧!這是我唯一能對你唱的歌,也就是搖籃曲。」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昏暗的室內,堆積的傢俱全都在燃燒著。

  走投無路的魔物為了逃離火焰全都衝向窗戶和門口,卻被陶制的壺砸中。壺打中魔物之後碎開,撒出裡面的火星。

  魔物害怕似的停下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音碎裂。

  「就是現在,關起來!」

  班修拉爾大聲叫喊。士兵們盡全力關上沉重的大門。下一刻,裝飾華麗的金屬門內,傳來豪雨似的敲擊聲。

  「注意。喂,那邊!」

  「咦,啊!哇啊啊!」

  門邊的牆壁崩塌,魔物像是海洋生物般伸出觸手。

  魔物碰到士兵的瞬間變化成槍狀,將士兵連同鎧甲刺穿。

  「救命,救命……!」

  年輕的聲音發出呻吟。魔物貫穿了他的腹部。班修拉爾跑向他,用劍砍斷魔物的觸手後,馬上舉起另一隻手的火把貼上崩塌處。於是後頭竄出的第二隻、第三隻觸手,碰到火焰後退回室內。

  「……爾大人,好痛、好痛……」

  青年哭著抓住班修拉爾的鞋子,他的身體裡仍刺著魔物的觸手,每當他呻吟時,周圍都飄散著噁心的焦臭味。

  雖然想要幫他拔出觸手,不過沒有任何人行動。

  為了幫助同樣狀況的同伴,不知死了多少人。就算成功取出觸手,也都因為其毒性而馬上死亡。班修拉爾看向部下,點了點頭。

  「你做得很好。」

  聽到他的稱讚,青年鬆開抓著鞋子的手,班修拉爾用劍正確的刺穿士兵的喉嚨,青年鎧甲下的身體產生一陣強烈的痙攣,然後停止一切動作。班修拉爾再度將火貼上仍舊在扭動的魔物斷枝,聽到背後傳來大量的腳步聲而回過頭。

  「快快快,這邊!」

  隨著照手指示的士兵們,一群士兵抱著巨大的東西從走廊轉向這邊來。

  士兵們抱著的是一個巨大的風箱。普通鍛冶場中的風箱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好厲害,這本來是做什麼用的啊?很好,放這邊,剛好這邊崩塌就從這送風進去。」

  「不清楚!在房子背後發現的。在下認為應該是樂器之類的東西。」

  「有用的話是什麼都好,踏!」

  送風管插進牆壁崩塌的場所,風箱左右的士兵一齊向下踏。

  轟的一聲,風被送進室內。

  火焰燃燒的聲音就像呻吟一樣,慢慢的聽不見如雨聲般的碎裂聲。

  「很好,太棒了,就是這樣。有任何異狀就馬上撤退。我去看看外面。」

  「是,瞭解了!」

  士兵點了點頭,班修拉爾走進走廊裡。雙眼因為火、煙和疲勞而充滿了血絲。他眨了好幾次眼,揉了揉視線模糊的眼睛。

  「班修拉爾大人!」

  聽到熟悉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他抬起頭。在視線清楚之前,被人粗暴的抓住手腕拉開。

  「什、什什什麼?」

  他摔倒在地板上,趴著回過頭,背後是一片玩笑似的光景。走廊的角落和連接房間的牆壁一同扭曲變形,崩塌。

  聲音不知為何晚了一點才傳到他耳裡。

  轟隆聲,還有士兵跌落的慘叫聲。

  白色的枝幹從破碎的地板間突刺穿出。

  幾隻魔物的觸手襲向班修拉爾,被劍刃給砍飛。

  擁有泛紅金髮的部下向前走了一步,對他說:

  「快到外頭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將外頭的指揮交給你了嗎?修娜爾!」

  「請將我降職吧!」

  「笨蛋!哪有比配置在我這笨蛋底下更糟糕的部屬!」

  像要拔起地板似的猛然站起身來,班修拉爾抓住修娜爾的手打算向外逃。

  「放開我!現在不是擔心我安危的時候!」

  「……喔,好恐怖。」

  班修拉爾被修娜爾粗暴的甩開,忍不住站在遠方看著她。嘴邊自然的浮現苦笑,他站穩身子擺好架勢。擺出的是基本的型式,自己沒有喜歡劍術到要去學習進階的應用,也沒有那個才能。

  看著通往外面的走廊窗戶一個個爆開,班修拉爾祈禱著時間能就此停下來。

  他很少向上天祈求。至少在人生之中,能有一次認認真真的祈求上天也不壞。

  (這樣的話,神明也比較輕鬆吧!)

  時間暫停吧!災禍全都消失吧!

  只有現在也好,就只差一點了。

  --然後,他的願望真的實現了,時間停了下來。

  「……咦?」

  班修拉爾揉了揉雙眼。

  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而是眼前發生的事情有問題。

  魔物停止不再增殖,像是被凍住般一動也不動。

  「什麼?」

  背後的修娜爾發出聲音,真動聽的嘶啞聲啊!

  混著她的話語,周圍響著奇妙的聲音。

  肌膚傳來一陣顫抖,大氣正震動著。在察覺到充滿周圍的旋律之前,所有人都呆站在原地。

  魔物呈現出雕刻品般的美麗姿態,所有人都靜止地傾聽四周的音樂。

  不是人的聲音,也不是任何聽過的樂器聲。那是無視一切傳統和弦奏出的奇怪旋律。

  有些從上方傳來,也有些從身旁傳出。

  凍結的人群中,只有班修拉爾能稍微冷靜的觀察四周。發現爬滿館內的金屬管正振動著。

  有人在演奏樂器,整間館就像一個不可思議的樂器一樣。

  『火,還有聲音!』

  想起卡那齊的指示,班修拉爾舉起手打算摸摸自己的下巴。這時才發現自己還舉著劍。

  (雖然搞不懂,不過應該是他辦到的吧?)

  害怕自己的聲音會干擾四周的旋律,班修拉爾只在腦中想著。

  存活下來的士兵呆呆的看向天空,連負傷者的呻吟都消失了。

  終於,魔物們僵硬的身體開始震動。

  堅硬的身體交錯著發出鈴鐺般的聲響。

  「它在唱歌嗎?」

  修娜爾用少女似的聲調說著,班修拉爾也這麼認為。

  魔物配合旋律唱著歌。他直覺感到這魔物也有心存在。

  不然,為什麼能演奏出這樣的聲音。

  不明就裡的讓人想流淚,事實上,有幾個士兵已經流出淚水,自己也不知原因的流著淚。

  隨著音調慢慢加高,魔物的細枝開始碎裂,散成粉末。然後再也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

  「這聲音好令人懷念。」

  班修拉爾如此說著,被自己莫名稚嫩的聲音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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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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