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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入間人間 -【蜥蜴王‧一】SDC覺醒 [打印本頁]

作者: 神算大哥    時間: 2012-8-20 03:27 PM     標題: 入間人間 -【蜥蜴王‧一】SDC覺醒

本帖最後由 神算大哥 於 2012-8-21 07:35 PM 編輯

【封面圖】:[attach]80316893[/attach]
【內容簡介】:我不會在這裡了結一生。
我與絕大部分被迫過著「普通人生」的家伙們不一樣,是被選中的人。
我被賦予的能力「涂改」是種虛假、冒牌的異能。
但是我擁有「涂改」世界的資格。正因是虛假的,所以是我的能力。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任何對象,都能完全瞞騙過關。連我自身都能欺瞞。
我一定能從進逼到我面前的殺手們的追捕當中全身而退。
因為,我……
是「最強」的。
【作者介紹】:入間人間
【原日文書名】:蜥蜴王
【原所屬文庫】:
電擊文庫
【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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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神算大哥    時間: 2012-8-20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神算大哥 於 2012-8-21 04:28 PM 編輯

第一卷 SDC覺醒 序章1 蜥蜴與鴨子的格式塔  

    一打開教室的前門,就見到一名裸體的女孩子。

    不僅如此,她還恰巧回望,跟我四目相視。

    眼前彷彿蹦出火花,一瞬間腦筋變的一片空白。

    一邊從嘴裡發出「啊嗚啊啊」或「哇哇哇哇」之類搞不清楚狀況的驚叫,我立刻關上門,逃到走廊上。我現在才知道羞恥心高過頭的話,原來會化為恐懼呢。心髒宛如要被人直接捏爆,誇張地撲通撲通收縮個不停,每一次跳動,「眼珠子」就好像替換了。合乎夏日季節、令人不舒服的汗水沿著臉龐涔涔流下。

    聽到我的驚叫,隔壁教室的老師奔上走廊。雖然隔壁正在上課中,那名老師覺得蹲跪在走廊上的我很可疑,馬上朝向我走來。但我沒有余力管他。我被剛才在教室裡見到的景象搞昏頭,已分不清什麼是什麼了。

    熟悉的四年級教室;被草率亂擦一通,還留有數學課痕跡的黑板;象是展開翅膀一般的寬廣雲朵,以及反射了藍天的窗戶;臀部、背部、膚色……大量流泄而過的景象令我的眼楮陣陣發疼。

    老師似乎在對我說著什麼,但我幾乎聽不進去。只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他扶我起身。這位隔壁班的級任老師是位叫做鬆田的禿頭大叔,正當他瞪著我,要責罵我一頓的瞬間,換上泳衣的女孩子從教室裡出來了。

    女孩子沒用浴巾遮掩,而是光明正大地穿著泳衣。她的登場令隔壁班班導感到詫異。女孩子交互看著我與老師,歪了歪頭,一臉「怎麼了?」的表情。

    她頭上的白帽子上面用紅色字體寫著「4—3 巢鴨涼」。直到這時,我才想起這個女孩子姓巢鴨。巢鴨表情平靜地凝視著我。

    「快遲到了,我們走吧。」

    她拉著我的手,想要離開現場。我來不及吐嘈「其實早就遲到了」,就不由分說地被她帶離現場了。隔壁班班導似乎對她的泳衣打扮看得入神。看來,大家說他是個蘿莉控的傳聞應該是真的。

    等被拉到二樓樓梯附近,我才總算甩開巢鴨的手。巢鴨沒什麼抗拒就放開我的手,開始調整泳衣肩帶的位置。此時我看到她裸露的肩膀,眼楮下方的皮膚又開始有如火燒。這塊皮膚究竟為什麼會變得比夏日艷陽更火熱,我至今仍不知道理由。

    巢鴨直定定地凝視著我的眼楮,象是在觀賞。被她那略顯縱長的瞳孔凝視,令我感到背脊一陣發涼,就好像有長了鱗片的動物在我背上爬行的感覺。

    我知道她凝視我眼楮的理由,馬上轉頭回避。

    「你在……幹什麼……啦!」

    好不容易發出來的,是有如硬擠出來的沙啞聲音。我已經不敢仔細端詳巢鴨的臉了。至于巢鴨,則是沒穿上室內拖鞋,光著腳丫子啪噠啪噠地走上樓梯。

    「因為要上游泳課,所以我在換裝呀。」

    「喔…喔。是…是這樣嗎。說得也是,下一節,是體育課。」

    與其說下一節,其實已經是這一節了。窗外傳來遠方同學們在游泳池畔嘻笑打鬧的潑水聲。

    「那石龍子同學呢?怎麼還沒去游泳池啊?」

    被人直呼名字,我感到有點困惑。我跟她交情不算特別好,她又是個女孩子,總覺得怪害臊的。

    「我去倒垃圾……呃~算了,總之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遲到了。」

    不敢老實說我逃課了,便隨口搪塞一番。畢竟跟巢鴨並沒有很熟,而且還看到了她的裸體。為什麼這家伙會孤單留在教室裡換泳衣啊?

    剛才她背對著入口,正好要抬起單腳,所以股溝被我看得一清二楚。一想起這件事,我的胸口又悶得發疼。

    「喔~記得石龍子同學不會游泳嘛,不想進游泳池,所以逃課了對吧?」

    巢鴨的口吻彷彿看穿一切似的。為什麼他會知道這件事?

    「那巢鴨咧?』為什麼……呃,現在才換衣服……這樣。」

    「因為找了很久啊。」

    「咦?找什麼?」

    「泳衣。」

    巢鴨簡短回應,走下樓梯。一時之間對她的回答沒會意過來,兩眼焦點渙散地思考了幾秒,總算懂了她的意思。

    仔細一瞧,巢鴨的泳裝上好幾處都沾染了污漬,而且還是泥土的漬痕。

    「呃,你被人惡作劇了嗎?」

    「因為我是有錢人。」

    巢鴨的回答十分平淡,似乎也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不過,我也曾聽說過她家很富有的傳聞。可想而知,欺負她的應該也是女生吧。

    畢竟巢鴨很美麗嘛。與其說「可愛」,更適合用「美麗」來形容,難怪被其他女生討厭。

    「呃,那麼……你沒事吧?」

    「嗯。」

    巢鴨繼續走下樓,但我連第一階也還沒踏上。交互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部與臀部,不禁羞紅了臉,心中滿是想直接跳下樓的沖動。

    「想東想西太麻煩了,所以我沒什麼感覺。」

    「什麼跟什麼嘛。」

    我不懂巢鴨這句話想表達什麼,但是聽到有同學遭霸凌卻悶不吭聲,這樣真的對嗎?

    我並不想把這件事放在名為「正義感」的天秤上衡量。

    而是我的眼楮吵鬧地要求我︰別視而不見,如此而已。

    「我說,巢鴨啊。」

    「什麼事?」

    「剛才,呃……發生了種種事情。」

    「才沒有種種事情呢。」

    「不,這個不重要啦。總之,就是……」

    巢鴨已經走到轉角,我低頭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熱度仍未褪去,我開口問了。

    雖不知道自己能否幫上忙。

    「需要我幫忙嗎?」

    「不需要。」

    毫不躊躇地回答了。

    在樓梯轉角轉頭望我,巢鴨緩緩地搖頭,那頭長發隨著動作搖曳。

    茶褐色的頭發。

    在這跟我「現在的」瞳孔相同顏色的頭發底下。

    巢鴨難得面露喜色地微笑,對著我說︰

    「但是總有一天,我會要你還我。」

    每當我睜開眼楮,世界就被刷上新的色彩。

    妖艷地流轉、移徙,連形狀也隨之變得模糊。
   
     「拜托~請別在我身邊自以為帥氣、叨叨絮絮地自言自語個不停好嗎?」

    我——五十川石龍子具有特別的能力。

    只不過,這股「力量」在一開始,並不是我所希冀的。

    「總而言之,這個問題確切使我苦惱啊。」

    我握起拳頭,用力主張,朋友鹿川成實卻很沒勁地回了聲︰「素~喔?」比起朋友的切身之痛,她似乎更在乎小說的劇情,眼楮直盯著手上的書本,一動也不動。我彎下身,瞟了一眼封面,熟悉的插畫映入眼簾。打直膝蓋,誇張地聳聳肩後,我嗤笑一聲。

    「現在才在看《禁書》(注︰指  池和馬的輕小說《魔法禁書目錄》)喔?也太慢了吧。」

    「可是真的很有趣耶。」

    「用不著你來告訴我,我早就知道啦。」

    我徹底裝出高傲姿態,但成實沒什麼反應,只專心用眼楮追著文字跑。我看她的反應比平時更淡薄,又默默地坐回。

    現在是梅雨季節剛結束的七月天,蟬鳴早早就現身,肆虐整座小鎮。

    在這星期日的公園裡,除了我們以外,沒見到其他人影。正確說來,這裡還不足以被稱作公園,只是個在高架橋下設置了一些兒童游戲器具的小型游樂場。整個公園被高架橋的陰影所覆蓋,顯得有點陰暗,旁邊放置了一塊提醒「小心變態出沒」的廣告牌。

    與馬路相鄰的邊上裝設了綠色網子,防止幼兒跑出去,但是我從來沒看過小孩子在這個假公園玩耍。畢竟穿過橋下,多走個幾步路就能看到正牌的公園,我看這裡受到世人注目的機會,恐怕永遠不會來臨。在這片陰暗之中,我和成實坐在    上。雖然旁邊有一張褐色的椅子,但因為這裡通風不佳,椅子上頭積了一層灰塵,並不怎麼想使用。

    「……………………………………」

    我故作神秘地伸出右手手掌,在眼楮前方一張一合,側眼觀察成實的反應,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這家伙一定沒有國中生這年紀的資質,真是可惜了。

    我跟成實今年國中三年級,比起同年級的學生,我的個子算挺高的,但看起來斜斜的肩膀最近令我很在意。站在鏡子前,看起來活像根竹竿一樣,很不可靠,使我大為不滿。不僅如此,配上這一身即使待在陰影處也會冒出汗水的棕黑色皮膚,看起來簡直就是牛蒡嘛。至于半長不短的深棕色頭發則比天生黑發的同學們更顯得惹眼,是我偷偷引以為傲之處。

    雖然說,班上有幾個不良少年染成更花俏的金發,相形之下根本沒人在乎我的頭發,反而是斜肩膀的特征更容易引來注目。我雖對這件事情感到很不滿,但反正打架也贏不了不良少年,現在只好乖乖地被嘲笑。

    是的,「現在」。

    「呼呼呼。」

    在心中強調這個部分,自然而然地笑了出來。雖然成實毫不客氣地一副覺得我惡心的表情,但是她的厭惡感就與人類對蟲子的感覺相同。人類隨著成長,有愈來愈害怕蟲子的傾向。沒錯,人類對于這種小小身軀卻能飛天遁地的生物,深深在本能上感到自嘆弗如。

    所以,成實對我潛藏的異能感到懼怕也是理所當然。

    「沒錯吧?」

    「嗯,一本正經地說著這些話的你確實讓我感到懼怕。」

    這家伙真不老實。算了,先不管她,我轉頭向側邊「嘿嘿」地笑了。

    成實是我的同學,家也住得很近,但是以前我們並沒有什麼交流,自從就讀國中以後才開始有所接觸。她那近乎靛青色又帶點藍色的頭發,與彷彿沒曬過太陽的白色皮膚十分相稱,五官凹凸不怎麼顯著,簡單來說,她是個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平面的女人,包括胸部。

    「不是我愛說,只是想找我商量煩惱的話,幹嘛特地出來外面嘛?」

    成實依舊埋首于書本,開口向我抱怨。    的老舊鏈條發出嘰嘰聲。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待在家裡。」

    側眼瞄了成實一眼,成實也姑且回望了我一下,嘆了口氣。

    「那去我家也行啊,外頭熱死人了啦。」

    「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址。」

    去女生家裡玩這種事,並非國中三年級的男生能輕易辦到的。

    「喔~是喔是喔。」

    成實滿口敷衍語氣,故意讓整副身體向前傾倒。

    隔著這條窄到僅容一輛汽車的馬路,對面有一條小河。由于從來沒有人整理,河岸長了一堆雜草,或許水分不足,葉子變色枯委了。

    橋下四周雖不見樹木,蟬聲依然喧囂。注意到這裡的蟬聲種類與住宅區附近的不同,我抬頭望了高架橋一眼,說不定蟬兒就潛藏在這片毫無縫隙地遮蔽我頭上的陰影當中。

    此時,我發現了一個動態物體。那是貼在牆壁上,四肢慵懶地移動的小壁虎。我朝  高舉拳頭。受名字影響,我對爬蟲類有著難以言喻的親密感。

    但是我卻很討厭自己的名字。過去有過幾次被人?成「Sekiryuuko」(注︰「石龍子」可?作「Tokage」,意思是「蜊暢」,但也可以音讀為「Sekiryuuko」,聽起來很像日本女性「~子」的名字),被當成是女生的名字。什麼「Sekiryuuko」嘛,聽起來象是手臂比我還粗壯個幾倍的女生耶。

    「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麼你講起話來都那麼臭屁啊?」

    保持用頭啃書的姿勢,成實開口問我。在兩人都閉嘴的狀況下,對方先打破沉默讓我嘗到勝利滋味。是的,我這個人最愛勝利了。

    不論于事于物,甚至人生,勝利都遠比任何一切來得重要。

    必須持續獲勝。不能獲得所追求的勝利,就沒有活著的意義。

    「喂,別忽視我嘛,快回答啊,笨蛋。」

    成實似乎也成了蟬兒同類,吵得不得了。

    我一邊用眼楮繼續追著牆上壁虎的行蹤,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我接受的是王者教育。」

    「應該是『精英教育』吧?」

    「不,是『王者』才對。『磨練能力』跟『成為王者』是兩碼子事吧?」

    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總之先替自己一時興起的發言圓場再說。但成實毫無虛心接納的打算,而是冷言冷語地評論我︰

    「扮演角色真辛苦。」

    「才不是角色例。」

    我跟成實的交情並不特別親密,對彼此也沒特別抱持著好感。僅僅是某天一個不小心,被她得知了我的「異能」後,以此為開端成了朋友。

    「呼呼呼,既然被你得知秘密,總有一天要把你處理掉。」

    聽到我無情的宣言,成實由書中抬起頭,接著毫無防備地把臉湊到我臉上,凝視我的眼珠子。即使對象是成實,冷不防被女生做出這種行為,還是不禁讓我枰然心動。

    「你想用你的異能做什麼?」

    「……………………………………」

    我只能選擇沉默。

    我擁有與眾不同的異能。

    說不定,還是一種沒人能與之比擬,世上獨一無二的能力。

    「但是……」

    實際上,這能力的作用可說微弱到不行。是一種即使被判定為可有可無也無可爭辯、過于淡然的特裡﹝能力;是一種距離上百公尺的話,誰也不會注意到的奇跡。

    是小規模的奇跡;是中規模的無  訣魔術。

      上眼楮,用力閉起眼皮,在緊閉的嘴裡默數一、二秒。

    接著,用力睜開眼皮。  

    「不管看幾次,剛睜開的那一瞬都很讓人瞠目結舌,嘖嘖稱奇呢。」

    聽到成實的感想,我托著腮幫子,哼了一聲。如同語氣所示,她對我的異能完全不畏懼。

    這種異能本來就不可能令人感到畏懼。

    「話說,你的臉跟眼楮顏色真的超不協調的。」

    「我知道啦……」一邊咕噥,一邊拿出隨身攜帶的小鏡子確認成果……嗯,今天一樣很順利。

    原先設定為茶褐色的眼珠子,在異能的作用下被重新畫上藍色。

    當然,我並沒有使用變色片。

    只要閉上眼楮,在腦中想像顏色,眼珠子顏色就有所改變。長時間看下來,就跟如同成實所指出的,顯得很不搭調,十分惡心,于是我又變回茶褐色。

    「這種異能頂多用來模仿魯路修(注︰指動畫《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主角魯路修)嘛。」

    「但我超羨慕的耶。」

    成實難得搭上話題,于是我又讓映在鏡子裡的臭臉皺得更緊了。

    「可是每個星期都玩一次,實在厭煩了。」

    用手指遮住眼珠子,等重新拿開時,眼珠子已經染上了紅紫色。

    「像這樣?」

    「如果不是只有左眼的話,並沒有很像。」

    「很遺憾,似乎沒辦法那麼細膩調整……我五十川石龍子命令你,借我最新一集的《禁書》吧。」

    「聲音要更低沉一點啦,你變聲好慢喔~」

    「我已經很努力了!」

    我難得特地配合她模仿耶,我自己也頗在意這個問題耶。

    眼珠子的變化為兩眼共有,這個發現是長年研究得到的成果之一。

    這項對異能的原創研究同時也發現了絕望。

    改變眼珠子顏色的力量。

    只辦得到這件事的力量。

    頂多是種沒有  訣也沒有機關、人畜無害的奇術罷了。

    「,反正這只是第一階段,等我第二、第三的異能覺醒之後……」

    愈說出口,愈變得沒有自信,最後我閉上了嘴,完全無法想象接下來的發展。

    能從眼楮發出光束嗎?美味食物似乎是發動能力的關鍵(注︰指漫畫《妙手小廚師》中,味皇吃了美食的誇張反應)。

    「但是你也證明了超能力者真的存在嘛~超厲害的啦。」

    對于成實一丁點誠意也沒有的贊美,我彷彿對抗逆風一般抬頭挺胸起來,說:

    「,如果你真心這麼認為,也可以稱呼我『史東德拉根秋德倫』(Stone Draogon Children)喔。」

    「……我姑且還是問一下,為什麼是復數形?」

    「因為復數形的發音聽起來比較帥氣嘛!」

    「也太帥氣了吧。」

    「對吧對吧?」

    「請別用得意洋洋的表情看我,你那翹高高的下巴看了就有氣。」

    與感想相反,成實的態度跟穿上冰之套裝一樣冰冷。

    「簡稱SDC。」

    「聽起來跟古早的偶像團體沒兩樣。」

    姆。她似乎沒在嘲弄我,但這個評價並不是很正當。

    「那,改變眼珠子顏色的異能有名稱嗎?除了『史東秋』以外。」

    「請不要隨便幫我冠上莫名奇妙的簡稱好嗎?異能本身當然有名字啊。」

    「是什麼?」

    「Repaint。」

    我說出在學校英語課裡還沒教過的單字。

    Repaint。

    意思是「重畫」。與我的能力很相配吧。

    「是喔。」成實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又馬上轉移話題。'

    「反正也有『神明』存在,說不定超能力這玩意兒根本不稀奇呢。」

    成實不做多想的發言,令我眼神不由自主地凶惡起來。「神明」這個稱呼連原本與之八竿子打不著的成實身上都滲透到了,不禁令我感到苦悶。

    這個世界之中,現今存在著一名不論是誰都能親眼目睹的「神明」。

    拒絕回想起她令人生厭的容貌,我從    上站起身來。

    接著用手招呼成實,邀約。

    「本大爺請你吃午餐吧,跟我來。」

    「就說你講話為啥都這麼臭屁嘛,真是的。」

    即使嘟起嘴巴抗議,但一聽到要請客,成實的動作還是很敏捷。拿起上頭畫有大眼楮的可愛角色的書簽,夾進書本後,從    上起身。受到成實起身的小小動能影響,    發出嘰嘰聲搖晃了起來。

    我們兩來到高架橋下。

    來到陽光底下,眼楮象是要向我控訴幹枯一般,強烈地疼痛起來。

    五十川石龍子深信,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僅止于如此。

    「這一定是種引子,或者說預兆。這股沉眠于我內側的才能,這股將能重畫世界的強大力量,正苦苦等候噴發啊!不,應該說在苦苦等候的人是我自己啊!」

    「吸吸——」

    回應我的憤愾的是烏龍茶,是成實用吸管吸吮杯內烏龍茶的聲音。她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邊滋潤喉嚨,並抓了一根薯條。她的冷漠程度不禁使我垂頭喪氣地坐回座位。

    一坐下,那個位置恰好被冷氣直沖肩膀,打了個寒顫,自然伸手找遙控器,想改變溫度設定。當然,冷氣機的遙控器是不可能放在客人手邊的。

    成實看到我的動作笑了起來,我怪不好意思地解釋。

    「因為我很怕冷嘛。」

    「很名副其實啊,小蜥蜴~」

    成實愉快地顫動著肩膀,嘻嘻笑了。

    車站前的摩斯漢堡被親子檔佔去大半席位。見不到父親身影,可見是母親帶著放暑假的孩子來一起用中餐。像我跟成實這般學生模樣的搭檔也不少。整體而言店內十分喧鬧,比起平日的連鎖餐廳,孩子們的吵鬧更讓人難以平靜。

    在這當中,聲音最大聲、態度最惡劣的男生從灑滿整個托盤的薯條中抓了一根,向著坐在對面的成實發牢騷。一邊用手指撩撥起頭發,捧著頭說︰

    「問題是,這個名字一堆漢字看起來明明就很帥氣,沒有覺醒的話,根本就是詐欺嘛!」「那是啥鬼基準嘛~」

    唱歌似地滑稽回應後,成實又凝望著我的眼楮。我即刻用手指遮住我的眼,在背後重畫了眼珠子顏色。變化的瞬間眼珠子沒有任何征兆,既感覺不到溫度變化,也沒有痛覺,有時讓人擔心是否真的變化了。

    「去向取名的老爸老媽抗議吧。」

    「我才不想跟他們說話。」

    彷彿背的滾瓜爛熟的公式,說出來只是為了否定,接著我放開遮蔽眼睛的手指,誠實「哇!」了一聲,我的雙眼現再是何種顏色呢?

    是憎恨的紅色嗎?

    還是悲哀的藍色呢?

    「不,應該說,他們根本不想聽我說。」

    我哼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暫時看著純白天花板,被冷氣沾濕了嘴唇。

    我和家人不合也跟這個異能的發現有關。

    心中滿是苦澀,我稍稍回想起過去的事。

    不知不覺間,托盤上的薯條幾乎全被吃光了。

    「喂,我們不是說好一人一半嗎?」

    「呼哈哈哈哈,我也是一名聽不懂人話的家伙,所以擅自吃掉啦~」

    一點罪惡感也沒有的成實邊語氣平板地開口,邊把剩下的薯條也輕快地送到嘴邊。

    「……算了,沒差。我啊,才不是會執著于這種雞毛蒜皮小事的男人呢。」

    「可是你的右手在顫抖哩。」

    「那是因為我的亢奮還沒停止啦。大概就跟察覺敵人斗氣時的反應一樣吧,我想。」

    隱匿似地把雙手垂到桌子底下,等候成實把東西吃完。等她吸光烏龍茶後,我說︰

    「接下來要去哪兒?」

    「我要回去了,想睡個午覺。」

    成實邊伸懶腰回答。我弓著背,出言咒罵︰

    「你這負心的家伙,吃飽喝足了就想走人嗎?」

    與內容相反,語氣倒很輕鬆。成實受我指責,也冷淡地回嘴︰

    「你自己還不是單純不想回家而已?」

    我無視她的反唇相譏,從座位上起身,徑自走出店門。因為被她說中了。

    「以想改變世界的人而言,這煩惱還真渺小呢~」

    「吵死了!」

    同學之中,只有成實聽我坦白提過家庭問題。雖然有點後悔說出口,但也覺得有個能聽我抱怨的對象,令我輕鬆不少。但我不可能老實對她表示感謝。這是當然的。'

    太老實的家伙是沒辦法騙人的。

    因為不會隱瞞。

    無法讓人產生誤解的話,我的異能的「底牌」一瞬就會被看穿。

    一出店門口,全面暴露在能使人胎毛焦灼的熾烈陽光底下,眼皮彷彿被沉重的壓著。

    此時,我望了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一眼,發現一對似曾相識的二人組與其他人相同,被強光打在臉上,  起眼楮等候號志。唔哇,我的臉孔立刻皺了起來,浮現出與歡迎恰恰相反的表清。

    「呃,那不是班上的不良少年跟不良少女嗎?」

    「喔,真的是耶。一放暑假,立刻耳朵與嘴唇上挖洞耶~盡情享受夏天耶~」

    成實也跟著我一起觀察海島跟巢鴨。男同學海島達彥臉上套著銀環。長期休假一開始,脫離教師監視的他們立即先在臉上享受起自由滋味。頭發也染成金色,或者說更接近黃色,不過這倒是跟平時一樣。那顆頭活像沾滿了杉樹花粉團,只不過正面對他這麼說也許會被殺吧。

    「你的眼珠子能變成那種顏色嗎?」

    在成實的催促下,瞬時改變眼珠子顏色。眼球綻放出與海島頭發相同色調的光芒。冷靜一想,我幹嘛要跟海島湊成一對啊?但一不小心還是得意忘形了。

    「嗚哇~好惡心喔~簡直像眼楮裡塞彈珠嘛。」

    「看我把彈珠塞進你鼻孔裡喔,你這說話反反覆覆的女人。」

    我馬上恢復眼楮顏色,用鏡子確認,的確恢復成茶褐色了。我的眼楮平常設定為這個顏色,直到真正的覺醒來臨,沉眠于我內部的異端不應輕率公開。雖然總覺得剛才好像早就盡情變化過一番了,但那一定是錯覺,用不著多在意。

    而且除非是距離幾公尺的範圍內,人們很少會留心眼珠子的顏色。不,若非面對面數十公分的範圍,恐怕無法發現我雙眼的奇跡吧。

    ……話說回來。

    站在海島身邊的巢鴨涼這名少女,她的頭發顏色也是茶褐色。裝扮不像海島那麼激進,反而像個深閨中的千金小姐。如果要用美丑來區分,該被歸類于美。

    「聽說巢鴨同學家是超級有錢人耶。」

    「真羨慕啊。」

    「真的是啊。」

    我們兩人以一種獨特的節奏對話,對彼此點點頭。與其說「聽說」,實際上她真的是個大小姐。我曾經受邀到她家的豪宅拜訪。

    羨慕歸羨慕,但我很不會應付巢鴨。

    巢鴨是個美人,這點毋庸置疑。雖然跟我同年級,也許是良好出身所致,她那沉穩的氣氛就象是高了一年級的學姊。而眼楮、鼻子或嘴唇的造型也無可分說,非常簡潔例落。巢鴨這名少女不論由任何方面看來,都是恰到好處,沒有多余的累贅。

    簡潔,端整,因此美麗。

    明明是假日,不知為何卻身穿制服,雖然與給人清純印象的直發相配,卻一點也不適合不良少女身分。巢鴨沒穿便服讓我有點失望,因為我在學校裡眼楮一直盯著她瞧,對她的制服模樣再熟悉不過了。啊不,這句話純屬虛構……大概。

    但是,自從發生于小學時期的那個事件以來,我對巢鴨總是過度在意。隨著歲月流逝,這種感覺逐漸變化為一種不知如何應付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我聽說她的父親是「教團」的高層,這點是我最討厭的地方。雖說,對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吧。

    這兩人也被學校方面視為特別頭痛的不良學生。雖然如果僅限定外表,巢鴨更象是個模範生,可惜她經常逃課。不僅如此,明明她早上都有準時來上學,卻不知不覺間不見蹤影,就這樣離開了學校。

    只不過,最近她似乎時常跟其他不良學生有所往來,也許真的變成一個不良少女了吧。

    學生之間也有不少人對她的不良行徑頗有微詞,但沒有人敢當面直接批判她,所以她一向我行我素。本校風氣算十分淳樸,也因此不良學生顯得特別突出,容易受到注意。教師們十分留心外界對學校的風評,他們卻完全不放在心上。

    「耳環應該很痛吧?」

    「肯定很痛啊,要開洞耶。」

    我的語氣雖很篤定,實際上痛不動我並不知道。

    「可是,人的耳朵鼻子本來就有洞,卻一點也不痛耶。」

    「我完全搞不懂你的疑問與解釋方式。」

    成實見到馬路號志變成黃色,又換了個話題。

    「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成實沒什麼興趣地問我。我用鼻子哼笑,停頓一下,耍帥地回答︰

    「當然是去做每日必修的能力修練啊。只是等候,什麼也不會改變。」

    我一邊說,朝正前方揮出拳頭。

    「同班同學的不良A跟B在約會,你卻在修練異能,真是淒慘到讓人不堪入目呢。」

    「囉唆!」

    以前沒聽說過他們會在一起行動啊。

    ……算了,巢鴨想跟誰交往都好。這件事跟我沒關系,大概……啊不,肯定無關。即使內心不想接受事實,我還是如此催眠自己。我最擅長這招了。

    等正面斑馬線的號志變成綠色,我突然背向周圍人潮走去。

    「咦,你要去哪兒?」

    向前跨出一大步的成實緊急煞車,維持這個姿勢,轉頭向我表示疑問。

    「不想被海島他們看見,所以我要由反方向回去。」

    「唔哇~沒想到才剛進暑假,馬上就聽見今年夏天最丟臉的發言耶~」

    「沒聽說過『君子不近險』這句話嗎?這叫戰略性撤退。」

    「說得也是~你就算跟海島同學正面沖突也打不贏他,因為是  竹竿嘛。」成實又摸我的斜肩膀。被人戳中自卑處,我很不滿地反駁︰

    「限定正面沖突的話當然贏不了。但如果只是想獲勝,還有很多方法啊。」

    「比方說?」

    「從遠處丟石頭就好啦。」

    「如果被接近了呢?」

    「石頭只是誘餌,我早就設想到這一步,先設好陷阱等他了。」

    「陷阱被跨越了呢?」

    「當踫上這種困境時,我的異能應該也會真正覺醒了吧。」

    這麼一來就萬事解決了,咻咚咚咚~

    我朝橫向揮出右手,故作滑稽地說。成實盯著我的側臉,一臉不想管我的模樣。

    「那幹脆打一開始就別做這些無謂抵抗,直接對打不就好了?」

    「你真的致命地缺乏浪漫情懷耶,趁暑假好好地學習吧。」

    「我已經在讀《禁書》了啊。」

    「還不夠,順便讀一讀《SAO》(注︰指川原礫的輕小說《刀劍神域》)。」

    「ㄟ—死—ㄟ—歐—??成『沙歐』?是釣魚漫畫嗎?(注︰日文中「釣竿」?作「sao」)」

    跟她囉唆下去的我是白痴。

    「……嗯?」

    感覺背後似乎有視線在看我,我回望,但是在人群之中要找出視線來源相當困難。反正平時也常感覺到非比尋常的視線,一天下來約有五次左右。

    比方說由吵鬧的教室離開,登上靜謐、灑滿陽光的樓梯時,常有這種感覺。

    經由摩斯漢堡的隔壁,朝著大樓之間的巷子為目標。看見掛著尚未點亮燈籠的居酒屋與雜居大樓間的小巷,往那裡走去。成實也跟在我背後。

    「況且……」

    故作神  地停頓一下,為我開溜的理由補充說明。不知是否要說而猶豫了一會兒,但照這樣下去很可能會被成實認定為怕死的膽小鬼。雖然那是客觀的事實。

    「而且?」

    「被看見的話會被誤會吧?」

    看了成實一眼,我快速地說。兩眼一朝向前方,背後馬上響起笑聲。

    「誤會你跟我的關系?哈哈哈。」

    姑且不追究她的笑聲有何意義,我繼續說︰

    「你自己還不是也不想被海島盯上?說不定會被惡作劇哩。」

    「對喔,也許會被掀裙子。」

    「是喔?原來海島畢業于寡廉鮮恥學園(注︰出自永井豪的漫畫《學園》,曾引發掀裙子惡作劇的流行)啊?第一次聽說。」

    我半開玩笑地說。此時,一道人影由我準備進入的小巷子裡現身。

    見到那名少年的模樣,我不由得屏息。

    少年一身雪白。

    他壟罩在棉毛般的白色之中。不管穿著打扮或氣氛都是如此。染得純白的頭發,與卷在頭上的雪白絲巾。身上穿著宛如寬鬆白布般上下一體的衣服,並且,象是為了統一色調,連手機也是白色的。瞳孔似乎一瞬間閃爍紅光,令我嚇了一跳,但或許是光線的錯覺,下一瞬間又恢復成茶褐色。很遺憾地,並不是翻白眼。

    少年臉上掛著溫柔得不自然的微笑,正在跟別人講手機。也許是注意到我的視線,那間瞧了我一眼,又立刻將意識集中在電話上,由我身邊走過。

    「聖人」

    在我心中浮現了這麼一個再適合他也不過的形容詞。接著想到的是「令人不愉快」。

    少年的氛圍令我聯想到另一號人物。是的,就是那位令人作惡的「神明」。

    「你幹嘛停下腳步啊?在嫉妒剛才那位美少年嗎?」

    成實凝望著我的臉說。象是要甩開她的視線,我搖搖頭,又繼續踏出腳步。

    正當我踏入小巷子的瞬間。

    嘩啦啦啦。

    一灘液體潑在我的眼楮上方。

    那種沖擊感與聲音,就象是用手掌輕快地拍打額頭一樣。

    「唔哇,咿呀啊啊啊啊!哇呀啊啊咿啊啊啊!」

    比雨滴更具質量的物體突如其來地降臨我頭上,我誇張地驚叫,有如跳舞一般飛跳了起來,整個背上的汗毛聳立,象是波浪一般哆嗦打個不停。那灘溫暖濕黏、包住我頭發的液體流到臉上時,更使我誇張地顫抖著。

    成實也退後一步,眼楮睜得又圓又大。

    「這是什麼?油漆?」

    在昏暗的巷子裡,成實無法判別落在我頭上的液體顏色。我自己也難以判別那是什麼。那種液體有點腥臭,一開始我猜想或許是大量鳥兒同時拉糞。但鳥糞總該多少有點固態成分吧——心中的某處如此吐嘈。

    本來忙著講手機的少年在聽到我的驚聲尖叫後,也停下腳步回頭。但我沒空在乎他的好奇,走到陽光底下,總算了解降臨在我頭上的東西是什麼。

    「這該不會是……血吧?不,我看根本就是血!是真血嗎?好腥臭!」

    即使擦拭頭發也會黏在手上,我對這種鮮紅色的液體感到驚惶顫栗,但不管我怎麼退後,與自己的手的距離也永遠不會縮短,不可能縮短。

    「咿咿咿咿呀啊啊啊!」

    「喂喂,你嚇得太誇張了吧?」

    「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雖然嘴中依然在大叫,但被人吐嘈後,多少恢復了點冷靜,但心髒仍然有如敲鐘般吵鬧。顧慮到面子,我假裝咳嗽了一下,皺起眉頭望著黏呼呼沾附在我手上的血液。被人潑了不知是誰的血,實在難以冷靜下來。為了掩飾慌張情緒,我試著尋覓這灘血來自何處。

    抬頭望去,也只見到被大樓陰影吞沒的昏暗牆壁,兩片牆壁之間當然什麼也沒有,也不可能有人飄浮在半空中。清澄通透的天空與跟染在我頭發的紅色形成極端對比。抬頭望向更高處時,血液混著汗水留下,搔動我的眉心與鼻子。

    這令我感覺很惡心,我邊發著冷顫邊趕忙擦拭。此時,一只雪白的手從旁伸來。

    「請用。」

    正當遲疑時,少年硬將絲巾塞到我手中。發現少年的頭發似乎微妙地有點歪掉,我訝異地睜大了眼,裡面是黑色的。

    也許察覺了我的視線,少年露齒一笑。

    「啊,這個是假發啦。」

    少年一拉瀏海,脫下假發。白發底下是有如焦炭的黑色頭發,脫下假發反而更凸顯了整體的白。就象是在純白液體中滴入一滴墨汁,劃分出界線。少年隨即戴回假發,抬頭望起大樓上方。

    他默默地  細了眼,凝視大樓屋頂的護欄。

    「怎麼了?是怎樣啊?大樓屋頂?那…那裡有什麼嗎?」

    邊用硬塞給我的絲巾擦拭頭發,我喃喃地說,舌根顫抖著。

    「血腥事件,或許是殺人事件?」

    成實別無深意地如此說,卻已經足以讓我的肩膀抽搐般發抖。在這日光照射不到的小巷兩旁聳立的高牆上頭,有著讓我心生膽怯的事物。

    平日的生活之中,絕對不會踫上被血雨淋頭的事情。

    感覺就像離自己很遙遠的世界正對我嶄露出冰山一角。

    我想象著這些事,膝蓋不為人知地抖了起來。

    「不用水洗似乎擦不太掉呢。」

    少年說完,將絲巾抽回。他的手法利落得過頭,令我感到非比尋常。明明我抓住了絲巾,他卻能好像沒有阻礙地從我手中抽走,這是為什麼?

    「洗過再還你吧?」

    不知為何,是成實代我詢問,少年輕輕搖手。

    「不必費心了。還有,勸你們最好別在乎血的事,畢竟你們難得還在『那邊』的世界裡啊。」

    少年拿走絲巾,裝模作樣地對我們莫名其妙忠告一番後便離開了。他不加掩飾地拿著染血絲巾,悠哉地走到大街上。即使斑馬線的號志已經快轉成紅燈,卻無視于此,依然慢條斯理地走著。那超乎尋常的氣氛,使得他的違規行為也顯得很正當。

    ……我還是看他不順眼。

    「總覺得他最後那句話跟平常的你很像耶。」

    「別把我跟他混為一談,我可是正牌的哩。」

    「是是,正牌的重病患者。話說回來,總覺得好像看過那少年……怪了,究竟在哪兒看過啊?」

    成實看著少年的後腦勺嘟囔。我也歪頭思索,但就是想不起來。

    「我們學校裡有這號人物嗎?」

    「不,並不僅限學校啊。」

    能讓國中生留下印象的,通常是學校裡的人物,再不然就是來自電視或網絡等媒體。

    「只不過這麼看來,你就好像殺了人,沾染上被害者的血液耶。」

    成實手撫下巴,毫不畏懼地評論。這家伙的發言總是很討人歡心。

    我用手指梳了一下頭發,雖對黏呼呼的血液感到惡心,但還是配合成實起  ,將眼楮染成鮮紅。瞎起  也身負驅趕恐懼感的職責。

    「怎樣,像個殺人狂了嗎?」

    「比較像B級電影的主角。演技太過刻意,反而很可笑。」

    「你很失禮耶。我的能力才沒那麼廉價咧。」

    為了回避他人視線,我跨過血痕,溜進另兩棟大樓之間的巷子。

    說不在意血泊來源是騙人的,但是不想跟流這麼多血的人物接觸的心情更強烈。踫上危險,就確實逃走,這沒什麼好羞恥的。胃部收縮,心髒撲通撲通大叫。唉~討厭死了。

    重點是,我原本不想回家,但現在卻有了回家沖澡換裝的必要性,令我很不愉快,腳步也自然而然變快。追在我背後的成實很吵地不停喊著「等等我啦」,但我依然不減緩腳步。

    穿過小巷子,見到一家大型家電行前的展示電視,正播映某個節目。

    看見畫面中的人物臉孔,不由得停下腳步。

    腳就像被人扯住而被固定于原地上一般。

    出現在大畫面裡的是一名少女。以講堂般的舞台為背景,少女動作優雅地進行演說,不分男女老幼群聚于舞台下,人人露出狂熱神情抬頭望著少女。

    少女尚不到二十歲,充分善用著與年紀相符的清秀容貌,安穩地微笑著。

    但是真正引人注目的並不是少女的容貌,而是背部。

    她的背上長了「光之翼」。

    那不是合成畫面,也不是裝飾品,而是純粹地以自己的力量生長出的翅翼。

     少女憑著翅膀,以一己之力演出了神聖與崇高的氣氛。

    這名背上長了翅膀的女人,就是被這個世界上許多人視為「神明」的家伙。

    也是我明確表示拒絕意志的「敵人」。

    「說什麼超凡魅力宗教家嘛,搞宗教的還不大多具有超凡魅力。」

    身邊的成實如此嘟囔。雖然我沒答腔,內心完全贊同她的意見。

    為什麼我會被這女人……

    但事實就是這位超凡魅力宗教家擄獲了世界多數人的心,把我的父母搞成宗教狂熱分子,蹂躪了五十川家的和平。

    我一身是血地瞪著這名面露不尋常微笑的少女。

    右手的拳頭因緊握而比身上的血腥更顯鮮紅。

    在電視中侃侃而談的少女即使被刀刃剌殺也不會死吧。

    她表現出的崇高氣息足以令見者的潛意識有著這般感想。

    她嶄露的笑容不經意地營造出跳脫了自然界法則的超然氣氛。

    這名女子就象是透過縴薄的光之面紗與外界接觸。

    暴露在外的光之翼使少女的形象神格化了。是的,少女靠著這對翅膀登上了人類的頂點,以深不見底的異能為「力量」不斷飛翔。

    身上具有超能力的少女。

    明明我的條件也與她相同。

    隨著少女一次次的發言,我的憤愾也無限度地升高。

    不久,結束演講的少女從電視畫面消失,轉黑的熒幕映出了我的臉。

    原本設定為鮮紅的眼楮摻入熒幕的黑暗而變得混濁。

    閉上眼,打開,變化為銀色眼瞳,接著又一一化為金色、紫色、紅色。

    該死!

    我用手掌遮住眼楮,咬著嘴唇。

    「我要的才不是這種力量……」

    而是能夠將我身邊世界重畫上新色彩的力量。

    只有這點,不是假扮或玩笑,而是我真實的殷切期盼。

    在我八歲那年的春假,我發現自己能改變眼珠子顏色。

    每當我經過鏡子前,總感覺自己的臉有說不上來的不協調感。我發現之前從未仔細觀察過的眼珠子,竟隨著光的射入角度改變顏色,有如璀燦的寶石變化萬千。我趁著母親出門,坐到化妝台鏡子前,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摯地面對自己的臉孔,眼楮緊盯著映出我的「異能」的鏡子。

    熟悉的眼楮染上了新鮮的淡色檸檬黃,不同于貓的黃色瞳孔的這種顏色與我年幼的面容很不搭調,只有眼珠子特別鮮明。仔細端詳了好一陣子,開始覺得很不舒服,心情就象是在觀察未開闢土地的動物。

    腦中默想其他顏色,有如將顏料在未使用的調色盤上擠出的感覺,顏色立刻傳染到眼球上,轉移成鮮艷的綠色。這種一瞬的切換讓我想起在動物頻道看過的烏賊。也許,我的異能跟烏賊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外敵攻擊,瞬間將體色變化為保護色的現象相同吧?我想象著這些事。

    一開始覺得這種現象很有趣,輪番變化了好幾種顏色。不久,開始感到厭煩,我將感到興趣的對象轉移到其他「力量」之上。能像動漫作品中的角色一樣改變眼楮顏色的我,也許蘊藏其他更強大的力量吧?我在心中抱著期待,擺出奇妙的姿勢。

    右手向前伸出,蓄積力量,腳步踏穩,幻想著氣力一點一滴蓄積于手掌的意象。就這樣,在室內凝固不動地過了幾分鐘,變得汗流浹背的我膝蓋觸地,急促地大口呼吸。當然,這麼疲累並不是從手掌中發出能源波的緣故。

    非常遺憾地,我並沒有發現自己具有所期待的強大力量,既沒有能打破幻想的力量,也沒釋放出能破壞眼前鏡子的神  能量。之後又改變了幾次眼楮顏色,做了全力奔跑、踢牆壁、蹦跳等種種嘗試,但我依然是我,沒有變化。

    接著,在經過連續幾天的檢驗之後,我理解了自己的異能的本質。

    那就是——僅只如此。

    正確而言,我還確認了另一個有如副產品般的現象,但那並不能滿足我的心,倒不如說,看著那張「臉」反而更打退了我的熱情。

    沒錯,周圍沒有人能改變眼楮顏色。但是對當時的我來說,能以我遠遠無法企及的速度奔跑的同學,或是能在書法課中寫得一手比模板更美麗的好字的女生更象是異能者。改變眼楮顏色所帶來的結果,除了自己以外,什麼也改變不了。

    至于因為無法認同這個結果,進行名為「修練」的怪異行徑浪費了人生大半一事則又是後話,在此姑且不提。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發現了我能改變眼珠子顏色的性質後,雙親開始害怕起我來。原本就篤信宗教的父母不由分說地把我認定為「惡魔之子」,又是嘆氣又是哭叫。

    所以說,你們是惡魔嗎?雖然七年後的我已經能夠這麼吐嘈,但當年八歲的小學生就只能對于自己被父母厭惡的事實感到震撼不已。特別是在這之前明明一家人感情很融洽,更令我感到心寒。

    一開始,我曾經半是自豪半是有趣地表演異能給同學看,在此一事件之後,我發誓再也不主動暴露這項能力。至于鹿川成實則是偶然被發現的,算是意外。反正她也不是個會到處張揚的家伙,應該沒關系吧。

    我想,小學同學們應該也早就忘了我眼楮的事了。

    只不過如果是很有印象的事情,也許很難忘卻。比方說,對我而言的巢鴨。

    我到現在都無法忘懷她的裸體,或者說臀部,而且每次想起那副情景,總會令我不禁羞愧得想?住臉,而接著想起跟巢鴨的對話,又讓我因羞恥心而想縮成一團。

    回歸原題,受到父母否定後,我連忙想恢復原有色彩,但不管我怎麼端詳自己的臉,就是想不起眼楮原本有著什麼色彩。

    想不起我帶著怎樣的眼楮出生,又過著怎樣的生活。

    隨著生活的變化,我也失去了原有的自我認同。

    雖然我可以翻相簿確認,但我拒絕如此。這是志氣問題。

    總有一天,我要憑借自己的力量想起,憑借自己的力量取回過去。

    又過了幾年,我下定決心要取回的事物又多了一項——我的家人。

    「……只不過。」

    依然是將手向前伸直的蓄力姿勢,比起當年又流經七年歲月的我歪著頭思索。

    究竟該怎麼辦才能修練異能啊?

    雖試著灌注氣力,但我也不知道變化的的征候會以何種形式到來。我在以前花了三十分鐘撰寫的改變世界計劃書宣稱「五年後,我會成為世界最強」,再次確認這一點後,將之收回口袋,開始煩惱接下來該怎麼辦。

    夜已深了,我獨自窩在某棟廢棄大樓的四樓。這裡沒有空調,燥熱難耐。

    這棟廢棄的雜居大樓位于車站後方,位處在即使連因上班族們的下班人潮而稍微熱鬧的站前光芒也照耀不到的夜之領域。過去曾經是繁華大街,具備了市街入口機能這個地段受到時代洪流所侵襲,如今只剩下殘骸。

    投射在窗邊的微弱月光淡淡地勾勒出房間輪廓,報廢的桌子腳部腐朽傾斜,牆壁嚴重龜裂。過去當做吉祥物的熊布偶,脖子上的縫線斷裂,落在地上,內部成了蟲兒的巢穴。縫在布偶臉上的黑色眼楮有一邊脫落不見,配合它的眼楮,我也輕輕用手指遮蔽右眼。

    「……………………………………」

    我只是在故作神  ,理所當然地什麼事也沒發生,但心情多少獲得了點滿足。

    一閉上嘴,聽見時鐘的秒針滴答。這個房間裡掛著時鐘,目前仍能正常運作。現在時刻已超過晚間九點,可說是標準的深夜游蕩。

    大人們倡導我們別接近遠離學校與市區的這個廢棄街區,但我才不管那麼多。除了我以外,聽說白天踫見的不良少年——海島等人也常把這一帶當做跟女孩子幽會的場所使用。只不過,自幾個月前起我就經常出入這棟廢棄大樓,從來沒有踫過這類人,我想這只是謠言吧。當然,我也做好了踫上時的緊急應變措施,但屆時能否不緊張地實踐倒是很可疑。

    拿出小鏡子,站在有月光射入的窗邊確認自己的臉,遺憾的是,異常現象仍然只存在于我眼珠子的顏色上。眼楮現在顯露出鐵銹色,給人混濁的印象。

    「我是最強的,我是最強的,我是最強的……自我暗示,喝——!」

    最後將眼楮睜到極限。瞬間,我的腳底爆發(因為用力踹了地上一腳,差點害腳踝扭傷),像一串鞭炮或舞龍舞獅一樣來回奔跑,「咻,哈!」朝半空拚命揮拳,自認無人能敵,實際上卻是拳頭沉重無力,腰腳跟不上上半身的激烈揮舞,差點分解了。側腹部好痛,超痛的。

    別說幾分鐘,連幾十秒也撐不了,我就手貼牆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嚨塞滿了不斷涌起的嘔吐感。

    「根本沒變成最強嘛|」

    我惱羞成怒地又用力踹了一下地板,揚起大片塵埃,又使我咳嗽起來。

    「不行,這樣沒用。」

    我激烈地搖頭反省,「但是……」嘴唇又自然而然地動了起來。

    「那,又該怎麼做才能修練呢?」

    曾到處翻找過往偉人們的文獻(漫畫或輕小說的戰斗劇情),能力覺醒的前提條件對我而言似乎過于困難。就算抬頭望上方,也沒有女孩子從天而降。再說,真的陷入那種危機的話肯定會被壓死吧,混蛋。

    這七年來完全沒有進步過的能力。如同人的眼珠子大小不會隨著年齡增加產生變化,我的特異能力也不見發展。去觀光時,也曾試著被瀑布沖打,卻也不見兩眼開光。不,倒不如說眼楮與嫩芽早已開過頭了。

    只不過,它們只具備著令我看清現實的作用。

    真正必須覺醒、打破近乎盲目的狹隘見識的人,是我的父母。

    一想到他們,不斷涌現的憤怒集中在眼前,足以使視野融化的程度。

    我平時究竟將如此龐大的能量藏在哪兒了?而且就算具有這般能量,也還是無法使我進化。只能重畫我自己的異能,終究無法演化為重畫世界的力量。

    明明我應該擁有重畫世界的資格啊!

    比起一般人,我好歹由世界的常識之中多踏出了一步。

    能夠改變眼楮顏色的超常現象,引誘我踏向框架之外。

    很可惜,僅只一步,什麼也改變不了,無法重畫世界。

    我瞪著牆壁,咬著頰邊肉。

    五年前,我的父母一頭栽入自稱「白鷺」、長了翅膀的少女引領的宗教團體,該死的是,現在兩人已經都爬上教團幹部的地位。

    「兩個都是無可救藥的笨蛋!」

    用拳頭側面槌了牆壁一記。牆壁上雖有裂縫,並不會因為我的拳頭而有所動搖。

    自從父母把自己與人生獻給教團以來,家就不再是我的歸宿。我盡可能地不想回到那個家裡,所以我以修練異能為名目,即使大半夜的,也在這棟廢棄大樓中度過。而父母也很少回家,打掃、洗衣等家事幾乎是被棄而不顧,家中一片髒亂。而我,除了我自己的房間以外,也完全不想打掃。

    但是現在會演變成這種慘狀,亦是起因于我讓父母知道我雙眼的  密,對此一事實我有所自覺。因此我並不打算與我的雙親斷絕往來,而是傾向于解放他們。

    至少現在仍是如此。

    「惡魔之子嗎……」

    我反芻著這句深植我心中,有如心靈創傷的話語。

    只有這般能力的我,根本成不了惡魔。

    「你們自豪的兒子只是個怪咖罷了。」

    跟那個被崇敬為神明,長了翅膀的女人沒啥兩樣。

    發現自嘲只會為口中帶來苦澀滋味,我告訴自己光是嘆息是無法改變任何事的。我不仰賴祈禱。不,時而祈禱無妨,但不要忘了行動。

    我一定會從只知道貼在牆壁上的壁虎之中蛻變。

    于是,我又開始擺出臨時想到的奇妙姿勢(變成O型腿,右手放在腰間,左手放在胸口蓄積力量,全身抖動個不停),潛心修練。就在我剛這麼做不久……

    事情發生了。

    那一晚,故事動了起來被「偶然」與「命運」兩者所襲擊。

    就像隨意拋了一顆石頭入水。

    在原本只會由上而下湍流的河川中,生出一道渦漩。

    渦漩不久將形成一道新的流動。關于這個渦漩的故事,于焉開始。

    即使在這種緊急時刻,我依然在腦中想著如上的耍帥旁白,但無視于這樣的我,狀況仍持續進行著。

    一陣象是窗玻璃破裂的聲音,由走廊方面如暴風般襲來。

    明明是一一破裂的,聲音卻堆棧積聚地化作一道巨響。

    「襲擊……是那群家伙嗎!」

    我小聲低吼。許多組織覬覦我深藏異能「背後」的力量,因此,我向來處于危險之中。

    ……之類的事情當然是騙你的,我從來沒有遭到襲擊。但是,有段時間我經常陷入這種妄想之中。之前還曾因妄想程度太超過了,讓成實感到很受不了。只可惜,自確認了走廊上舞動般疾驅而過的影子存在的瞬間起,這種從容心情也隨之消逝。

    真的有別人在這裡,而且那家伙還到處敲碎窗戶。這不是我腦中的妄想。

    我當場蹲下,抱著頭,脖子因緊張而僵硬。

    半自動地弓起身體,等候狀況結束,祈禱剛才看見的影子就這樣消失到走廊,或者單純只是看錯了。

    不久,連聲音也有如風化般消失,室內又再度籠罩于靜寂,此時我才總算把手由頭與耳朵上移開,戰戰兢兢地打直腰桿,看了一下走廊,但除了窗戶被胡亂打破以外,沒有變化,不管是動作者或影子都消失了,我暫時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腸胃的膜痙攣般抽動,內髒因焦躁而疼痛,難以拂去沉重的心情。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率先想到的是地震,但如果建築物有過如此劇烈的搖晃,在四樓的我沒道理沒有感覺。再來,也許是突發性強風,但悶熱的七月夜裡也不可能發生。

    說不定有飛機在這附近墜毀,但是在黑夜之中似乎沒見到熊熊火焰,且災害也不可能只有這種程度。尤其是這棟大樓的牆壁早已有所損毀,受到墜機這麼大的沖擊,沿著龜裂崩毀也是大有可能。但放眼望向走廊,破損之處僅只于玻璃。

    既然如此,合理推測下,應該是有人刻意敲破的吧。也就是,方才的影子。

    四樓裡有其他人在。

    近似失喪感的心情包覆著我的腦袋,周遭宛如濃霧般的黑暗變得更深沉了,腳底的踏實感變得模糊而不明確。恐怖的陰影已覆蓋著我。過慣和平日子的腦袋一下子栽進未知的黑暗裡,放開五感的韁繩。我拚命忍耐著想當場蹲下大叫的沖動。

    「……打破玻璃,所以是……信奉尾崎豐(注︰歌手尾崎豐的第四張單曲「畢業」的歌詞有一段是「在晚上的學校裡到處打破玻璃」)的不良少年團體嗎?」

    實在是很無腦的聯想。啊,雖說歌詞是說學校的玻璃。總之,會這麼做的不會是品行良好的優等生。一想到量產型海島組成軍團進逼,簡直就像惡夢一樣,光是被他們靠近就足以把我嚇得要死要活吧。

    我連滾帶爬地逃向走廊,撲上窗戶,最後還跌了一跤,勉強抓住了窗戶。由窗戶向下窺視,因過度黑暗,看不清楚與地面間的距離,令我吞了吞口水。就算想學壁虎攀壁而下,由四樓這裡也太勉強了。想逃脫只能使用逃生門,前提是,得先穿過有不明人士敲破玻璃的危險走廊……

    「……如果是平常人,或許別無選擇吧。」

    想笑,卻發出「科科科」彷彿爬蟲類的笑聲。

    「小小國中生膽敢夜間游蕩,必然是有備而來的啦!」

    我又「呼呼呼」地笑了起來,這次的笑聲倒是挺自然的。

    考慮到隨時可能有警察來巡邏,不想被捉去輔導的我早已準備好緊急逃難用的手段。很遺憾地,我並沒有應付突發性異常現象的準備。關于這棟大樓發生了什麼事,雖對真相有興趣,但比起揭開秘密,遠離危險更重要。

    想叫我膽小鬼就叫吧,但是能活到最後的,只有遠離危險的人。

    「問題在于繩梯是否夠長……早知道就先測試看看。」

    由于是一半抱著「游戲」心態做的逃命準備,真沒想到竟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繩梯是從祖父家的儲藏室裡拿來的,淵遠流長是很好,但是否已達耐用年限倒是很令人不安,沒人能保證繩子不會一經使用立即斷裂。

    將繩梯勾住窗框,垂放到樓下。繩梯一邊與牆壁「喀啦喀啦」擦撞,一邊落下的震動傳到手上,最後完全伸展開來的沖擊超乎意料地厚重,與平地的距離令人捏一把冷汗。看來,四樓高度遠比想象更遙遠得多。

    今晚雖是無風夜晚,繩梯卻不安定地左右搖晃。一想到腳得踩在這種東西下樓,不由得怯縮了起來。長度似乎至少有達到二樓窗戶下方,能爬到那裡的話,好歹能從樓梯邊躲邊逃吧。再怎麼糟,也能從繩梯最底處直接跳下,只要頭別先墜地,就不至于受到致命傷。

    我偷偷地窺探,確認地上是否有帶來「異常現象」者的同伙,在黑壓壓的夜裡,不管怎麼凝神定視也見不到蠹動的人影。但是,並不能就此斷定沒有。

    必須假定有人埋伏,想象遭遇對方,踫上危險的可能性。

    想想,在這棟不應有其他人的大樓裡,不僅有動靜,甚至還有人明目張膽地敲破玻璃。這名人物很有可能正躲在走廊上,虎視眈眈準備攻擊我。

    老實說,這不是很嚇人嗎?真的驚悚到極點了啊。

    不知道對方的確切人數,因此光明正大地經由樓梯前往入口是種愚蠢行為。至于躲在房間角落,或者躲在儲藏櫃裡,等候危機度過倒也不是不行。但是這麼做,如果被發現了,將會徹底無路可逃。萬一陷入這種窘境,我將無計可施。

    「……………………………………」

    我老實承認好了。

    由于迄今為止幾乎沒有踫上暴力事件,讓我成了一個沒用的小癟三。正確而言,並非從來沒踫過,而是即使踫上,我也必定會不假思索地開溜。

    極度回避涉入危險之中的想法,可說成了我的基本行動。

    因此,只要哪裡有路可逃,我就會全力奔向那裡,絕不迷惘。

    「……況且。」

    這麼做也能享受到藉由繩梯華麗地脫逃這般逃亡游戲的氣氛啊。

    雖然這理由很無聊,但確實佔了幾個百分點。

    回顧背後,鼓勵自己走繩梯還比去面對未知敵人好多了。似乎又見到走廊上有人影晃動的焦躁感驅使我膽怯地跨上窗戶,腳踏在繩梯上。

    我投身于流動在夜晚街道上、不同于室內混濁空氣的溫度之中。被我雙腳跨著、雙手抓住的繩梯因體重誇張地搖晃。

    假如在四樓的那位不明人士發現了這裡,應該會把我甩落梯子吧。邊對于這足以令腦中變得一片空白的想象感到恐懼,邊以牙齒壓抑快要發顫的嘴唇。

    隨著一步步向下,展現在我眼前的景象也為之移轉,我腦中油然升起「應該能平安逃離吧」的淡淡希望。

    但是,正當我見到三樓窗戶出現在我腳邊時,突如其來地……

    「咦?」

    一邊的繩梯無聲無息地斷裂了。

    不,正確而言,是「分離了」。

    由被切離的部分底下,包含我所在之處,繩梯似乎橫移了一公分左右。繩子失去了聯  ,繩梯的安定性降為零。當然,抓著繩梯的我也不可能平安無事。

    分離的部分開始劇烈地上下搖晃,繼續搖晃下去很可能會被甩落,我拚命咬牙忍耐,情急之下用雙手抓住還沒分離的部分,但掛鉤部分似乎也因沖擊而歪斜,繩梯鬆脫,距離掉落已進入倒數計時。

    心髒陷入極度焦躁,眼楮因混亂而轉個不停,幾秒後我說不定就會被摔到地面,成為不吭聲的屍體。牙齒打顫,頭腦也無法靈活思考,但是在抬頭看繩梯時,還是發現了切口的異常。

    不久,繩梯失去平衡,大幅度地搖晃起來,為我帶來不幸中的大幸。

    雖然脖子不怎麼能動,但因全身搖晃,使得「那個」闖進了我的視野之中。

    三樓有個敞開的窗戶恰好就在我的腳邊。我彷看到了一線生機。

    這是一棟廢棄大樓,窗戶卻被打開了,不就表示有其他人在那裡嗎?

    即便如此,比起直接墜落地面,這個選擇是吉是凶仍不明朗,有一試的價值。

    于是我拚命伸長了腿,腳尖劃過窗框,又遠離。頭中染上絕望色彩,又再次伸出腳,使盡吃奶力氣求生。就在我扭動掙扎、上半身翻轉一圈的瞬間,將身後景象映入眼底。

    那之間,我的右眼捕捉到夜景中的異物。

    發現對面大樓裡有人正在看我,甚至覺得跟那家伙的視線相交了。

    但是我沒有多余的力氣思考這件事,只能拚命地把腳伸到窗框,把全副精神集中在腳尖,勾住窗子的腳尖拉扯身體,跟重心搏斗。往前滾就能活命,往後倒就死路一條。在幾近昏眩的生死關頭與壓力之中,顧不得滿臉鼻涕與咬牙聲的羞恥,心中默念著「向前!向前!」在腿上使力。

    願望與行動獲得達成,我的身體宛如被吸入般摔進窗口,膝蓋率先落地,傳來一陣劇痛,也傷到腰了。嘔吐感不停涌現,胃與背部好似腫成一泡一泡的。

    但是,好歹避開了墜樓的結局,我一邊感謝自己的幸運,呼出一大口氣。

    我不是該死在這種地方的人。我命該如此。

      細了眼,望著窗外搖搖晃晃掉落的繩梯。

    「沒有生命的物體怎麼摔都不怕,真好……」

    九死一生中好不容易闖進了這個房間,但我沒有喘息的機會。

    很快地,我嗅聞到某種異臭。

    這種臭味,與今天中午近距離聞過,使我捏鼻的氣味相同。

    是血的氣味。

    我躺在地上左右轉頭探視,隨即發現來自于房間角落的血泊裡有個男人坐著,差點短促地驚叫起來,但反而因恐懼過頭,連喊叫的力氣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明顯看得出男人渾身是血。

    頓時我感到頭昏腦脹,彷彿向女生般的頻血。

    男人似乎有好幾個小時停在當場沒動過,血液已經在地上凝固,而沾附在男人皮膚上的血液也化為粉末狀剝落。男人的服裝比破布更不堪,看起來就象是被鳥兒啄食過的屍體。但仔細看,可發現他的胸腔與腹部仍些微地上下晃動。

    剛才走上四樓時,並沒有特別留心三樓的房間,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男人的存在。我剛才修練的聲音應該沒被聽見吧?

    奇妙的是,現在明明是夏天,男人卻在脖子上密不透風地纏上圍巾,彷彿害怕脖子被別人看見似的。

    當然,我一點也不打算主動靠近男人,拔腿就想逃向房間之外

    會沾染上血腥氣息的選擇,我可敬謝不敏哩。

    但是當走到房間入口時,我陡然停下腳步。

    當然不是因為善意在我耳旁囁嚅︰「快點回去幫忙他」,而是因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或許這名男子與襲擊這棟大樓的「事態」有關系。

    既然我已經失去了輕鬆逃離的方法,就該盡量避免還沒把握狀況就到處亂跑的行為。

    況且……

    我也有自知之明,在這種狀況下,我實在沒有單獨在大樓徘徊的膽子。

    一方面覺得幸虧最要好的朋友成實沒跟我在一起,一方面卻又覺得如果成實在我身邊就好T。對自己這種矛盾心態覺得有點不爽。

    在男人身邊蹲下,猶豫幾秒,遲遲不敢開口,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嗆人的血腥味使得手指難堪地抖個不停。我拍一下自己的腰際,自我鼓舞一番後,前進一步。

    「請問……」

    一聽到我開口的瞬間,男人對我睜大雙眼,試著舉起下垂的右手,但是他的身體似乎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動作也很遲鈍,即使我反射性地向後跳,他的手也依然垂著。別說遲鈍,說不定完全動不了呢。這倒是好機會。

    「你……誰……」

    「咦……?在問『你是誰』嗎?」

    男人輕輕地上下挪動下巴,看來他連點頭都有困難。

    衰弱到這種地步的話,應該無法危害我吧?進一步說來,更不可能元氣百倍地敲破窗戶。這男人跟打破玻璃的家伙不同人。

    既然如此,那家伙應該還躲在樓上的某處吧。

    「不管我是誰,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流了好多血耶,血!」

    我蹲跪在男人面前,血的氣味更強了,不禁捏住鼻子。

    「呃……這樣很不妙耶。醫院之類的,呃……有必要對吧!」

    鼻孔堵塞,加上心情動搖,本想詢問,卻莫名其妙變成肯定句。不管腦中反覆多少次要自己冷靜、平靜下來,行動就是無法跟上。腦想對身體下達指令,卻被緊張收縮的血管阻撓——現在的我,腦中已被這種印象所填滿。

    男人邊咳嗽邊抖動身體,似乎想搖頭,卻無力為之。

    「不…緊的……」

    連「不要緊的」也沒辦法正確說出口,男人的回答更引發我的不安,連我都快變得面無血色了。男人的血似乎還流個不停,在他挺直的腳與地板之間響著啪嚓啪嚓的滴水聲。他太衰弱了,恐怕連對話也無法成立,這麼一來,我留下來也沒有意義了。

    「兩…個……會來……」

    男人豎起兩根手指。面對他的染血V字手勢,差點令我昏倒。男人的右手只剩下那兩根手指。我看見了拇指與小指,以及無名指的斷面,從根部以上消失得幹淨利落。奇妙的是,手指的斷面一點也沒有被砍下的粗糙部分。

    與剛才的繩梯可說如出一轍。發現了類似點,我訝異得向後仰,來不及停頓便當場嘔吐了起來。手勉強趴在地上支撐身體,吐出一堆東西,弄髒了血泊。嘔吐物也從鼻子溢出,覺得呼吸困難,但能蓋過酸臭的血腥味倒很令人感激。

    「這…裡……很…危險……」

    無視于嘔吐中的我,男人夢囈似地說著。雖然我不會強人所難要他幫我拍拍背,但好歹也顧慮一下我的情況嘛。內容物吐得一幹二淨,差點連胃也跟著吐出來的我,根本沒有心思聽他說什麼,好幾十秒間,胃液與晚飯不斷倒流而出。

    連同唾液把最後的殘渣吐出後,我擦了擦嘴。混雜血液與胃液的臭味難以相信是這個世上的東西。這就是存在于人體內側的味道——我厭惡地想。捏捏鼻頭,留在鼻子裡的嘔吐物發出咕滋咕滋聲,由鼻孔裡滲出來。今晚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夜。

    「……不應該…是…這樣。」

    我按著胸口,對自己不期然的反應感到絕望。

    我一直都冀望自己能踏進「特別的世界」的入口。

    冀望自己能站在魔法或超能力橫行,科學被超越的世界。

    這個渾身浴血的男人顯然正要指引我進入這「非日常」世界的入口,然而……

    當入口就擺在我眼前時,我的反應竟然是嘔吐。

    在我的腦中,就只有恨不得馬上遠離此一特別世界的門扉,盡快回家的念頭。

    我敲打胸口無數次,無視于睫毛的顫動,把糾纏黏滯的恐怖壓抑下來。

    此時,我總算才又能與男人進行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我無法理解男人剛才說的「這裡」的意思,歪頭思索,想了幾秒,才由他特別強調的手指察覺。

    他似乎意指他豎起的手指。

    呃,什麼「這裡」、「那裡」嘛,根本不知道在講什麼。我掌握不到他忠告的意圖,但是覺得一股勁地講個不停的男人的朦朧眼神中,隱含著「試探」我的意思。覺得自己似乎在被人衡量有多少斤兩,感覺很不愉快

    為了不被人看出膽怯,我也很拚命地在忍耐著顫抖耶,請別這樣好嗎。

    本想故作神  地變化眼楮顏色,虛張聲勢地嚇唬他一下。

    但是男人的眼楮突然睜得大大的,不再試探我了。

    「……背……後。」

    男人的手抵在地上,想拚命撐起身體,硬是咬緊缺了好幾顆的牙齒。看見他的痛苦模樣,我半是下意識地,虛情假意地對他說︰

    「呃,我送你到醫院好了……啊不,應該是叫救護……」

    因驚慌失措而改口的話語還沒說畢,我突然注意到他剛才的發言。

    「背後」?

    在這垂死狀態下還有必要高聲疾呼的,「背後」?

    就在我猛然回頭的那。

    映入我眼簾的是,進逼到我頭上的小刀刀尖。

作者: 神算大哥    時間: 2012-8-20 03:27 PM

  第一卷 SDC覺醒 序章2 假如中學生能改變眼楮色彩  

     自下一節課與午休起,我決定眼楮一直追著巢鴨跑。

    我想親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遭到霸凌了。巢鴨——這名身上穿著的衣服質地價格明顯高于身邊同學的女生,正一個人吃著營養午餐。剛才體育課時,巢鴨也沒跟別人一起行動,即使到了自由活動時間,她也只是孤零零地站在游泳池角落。我實在看不出來,她這麼做有什麼樂趣呢?我謊稱身體不舒服,坐在椅子上,交互看著巢鴨與其他女生,發現有某個小團體對她釋放出歹毒眼神,我想那幾個女生應該就是藏走巢鴨泳裝的犯人吧。

    另外,我也發現只有在看巢鴨時我才會小鹿亂撞,其他女生一點感覺也沒有。不過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

    我小心不被察覺地以那群女生為中心來觀察,發現她們時常露出一點壞心眼的微笑。每當巢鴨把營養午餐的湯舀進口中時,這些笑容就會產生。

    或許湯裡被加進什麼了,但即使發現這件事,我還是煩惱著是否要站起。

    一些小小訊息,大大改變了教室情景的顏色。

    既然我有這麼一對了不起的眼珠子,實在不應該坐視不管。

    我站起身。我的座位是由後方算來第二個,巢鴨則坐在我右斜側四個座位前,正好是教室的正中間。我穿過桌子,行經她的座位,不停下腳步,低聲向巢鴨忠告︰

    「湯裡好像被放了什麼,別喝比較好。」

    巢鴨抬頭看我,我不管她,走到走廊,朝著位于走廊盡頭的廁所而去,走到廁所前面,又掉頭走回教室,沿著原路走回座位。

    中途瞥了一眼巢鴨的桌子,我訝異地張大了嘴。

    「啊。」

    湯碗空蕩蕩的,而且也不像被倒掉。

    「你看,我喝完了喔。」

    巢鴨端起湯碗,炫耀也似地讓我看底部。

    「反正喝進肚子都一樣。我的肚子從嬰兒時期就很強健喔。」

    巢鴨表情不改地說,接著朝惡作劇的女生們望了一眼。宛如逃命的小蜘蛛,那群女生紛紛轉頭。巢鴨沒有繼續看她們,改望著我。

    「石龍子同學以為我是弱女子嗎?」

    「嗄?」

    「但是我很堅強喔。因為我是有錢人。」

    與剛才一樣,巢鴨強調「有錢」的這句話,聽起來的確強而有力。

    舌頭上依然保有強勢,巢鴨「嗯~」故作神  地開口。

    「幹什麼啦。」

    「我剛剛才想到,石龍子同學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嗄?」

    我手擺在巢鴨桌上,整個人往前倒。坐在附近同學也停止閑聊,我的皮膚感覺到眾人的視線正集中在我們身上。巢鴨也靜靜地凝望著我的眼。

    就像在等候我的回答。咦,回答?我該回答嗎?不,不特別。

    「不,不特別……」

    不小心說出口了。聽到這句話,巢鴨依然動也不動地繼續望著我,說︰

    「是喔?真可惜,我喜歡石龍子同學呢。」

    「什……麼?」

    聲音拉得老高。被人大方地表白,眼前景色凝固起來,血液似乎也跟著凝固了。

    因為血液集中在臉上的關系,臉頰與嘴唇覺得腫脹。

    周圍同學的調侃似乎變得很遙遠,全副意識集中在巢鴨身上。

    巢鴨不管是問「喜歡我嗎?」時,還是說「真可惜」時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而現在,依然是那張平穩的木然表情。

    「不是騙你的喔。」

    再次堅定地說了之後,巢鴨又故作神  地補上相似話語。

    ——我沒有說謊喔。

    「咦,呃,怎麼了?」

    海島聽見異常聲響而跳了起來,眼神渙散的巢鴨也抬頭望天花板。海島趴在地上爬行,樓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破壞的聲音讓他豎起耳朵。聲音有點距離,所以不怎麼鮮明,難以判別是什麼被破壞了,有可能是玻璃,也可能是桌子。

    海島與巢鴨現在人在廢棄大樓三樓的某個房間。幾乎與石龍子開始時常泡在這間大樓同一時期,他們也象是隨之進入一般,開始運用這棟大樓。

    等聲音停止,海島壓低身子走向房間入口。兩人所在的房間裡鋪著有貓腳印圖案的地毯,是巢鴨基于個人興趣沒征得同意就鋪的。位于走廊盡頭的廁所對面的,是巢鴨使用的房間。

    「似乎還有別人在……大樓拆除工程?不可能吧。」

    海島站在門口,回頭看著巢鴨,不期待回應地自言自語。巢鴨坐在窗戶邊,一副嫌開口說話很麻煩的表情保持緘默,表情也淡然沒有變化。

    「嗯……」

    海島回到房間中央,盤腿坐下,歪起頭來。

    海島試著回想這棟大樓的構造。思考進入大樓的人會經由哪個路線;思考要離開大樓,利用哪個樓梯、哪條走廊最好。但實際上,海島今天是第一次來這棟大樓。以前也曾跟巢鴨一起深夜游蕩過,但受她邀請來此,今晚是頭一遭,因此除了位于入口最短距離的樓梯以外,什麼想不到。

    「嘖!」尖銳地咂嘴一聲,海島用力搔了搔黃色頭發。

    ——,麻煩死了。

    對海島而言,只要對方有此打算,要幹架一場也在所不辭。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他早就離開房間,強硬地逃離了。但是問題是巢鴨也在身邊,這令他感到很苦惱。身邊帶著女生打起架來很麻煩,可以的話最好能回避打架就逃走,但期待巢鴨有這般體力似乎又過于苛刻了。

    當海島「嗯~嗯~」刻意地表現出煩惱模樣時,巢鴨總算有所行動了。她緩慢站起,拍拍裙子。海島  細了眼望著她,但內心想︰「別來找我說話。」因為巢鴨的發言老是讓人摸不著頭緒,很無厘頭。

    但海島的祈禱落空了,巢鴨走向他,說︰

    「你有帶武器嗎?」

    「嗄?」

    巢鴨突然確認起這件事,令海島發愣地半張著嘴。她接著說︰

    「例如小刀之類。有的話比較放心。」

    與淡然述說的危險內容相反,她的表情很安穩。也許是習慣了巢鴨的這種態度,海島的回答也很平淡。

    「呃,有是有。」

    海島若無其事地取出了折疊小刀,但馬上又收回去。

    「我想還不至于需要用到這個吧,大概。」

    或許是沒什麼自信,海島的聲音沒什麼朝氣。

    「而且,對人動刀舞劍的,很累耶。」

    「很累?你不是很有體力嗎?」

    「不,我是說這裡。」

    海島敲敲太陽穴,看巢鴨柔和的表情沒有變化,不禁苦笑。

    「得動刀子的話,腦子會緊張得收縮起來,不帶著覺悟不行,很辛苦的。對我來說用揍的、踢的輕鬆多了。差別就象是國內旅行跟國外旅行一樣大吧。雖說我還沒出過國啦……」

    「是嗎。」

    語氣平板。至少在海島的耳朵裡聽起來如此。她一直是如此,很乏味。

    巢鴨這女人值得誇獎的地方只有外表,但海島迷上的就是這一點。

    所以海島又自顧自地說個不停,順便又站f起來。好不容易被邀來這裡,還沒跟巢鴨有什麼親密接觸,就踫上這場騷動,讓海島覺得很不爽快。

    「能夠不猶豫地對人揮刀的家伙,根本就不足人嘛。」

    「不是人的話,似乎會很辛苦。」

    巢鴨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海島無視她,有一半象是在自言自語。

    「那種人恐怕不是腦中的螺絲鬆了,而是螺絲直接插在腦子上了吧?根本是冷酷的機械嘛,那種家伙。」

    似乎具體地聯想到某個人物,海島咒罵也似地說,接著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鼻頭,探頭到走廊上確認狀況。

    三樓走廊上沒有明顯的變化。走廊上的廁所靜悄悄地,樓梯附近也沒有動靜。沒有大膽行動的人影,佔去聽覺大半的,就只有海島自己的呼吸。趕緊趁現在一走了之,應該沒有問題吧——海島做出此一結論,臉立刻縮回,一轉頭,臉色皙白的巢鴨悶不吭聲地站在身邊,嚇得他一邊後仰一邊發抖,就這樣直接上了走廊。

    巢鴨涼。

    表情雖然依然溫和,卻好像戴著面具,看不見生物般的反應。

    這女人的腦內究竟插著幾根螺絲呢?

    我究竟是迷戀上這女人的哪張臉啊?

    被揮下的小刀砍中左眼的同時,我發出一連串的慘叫聲。

    只不過慘叫是針對被凶器進逼眼前的恐懼,而不是由傷口或疼痛而來。

    手按著臉的左側,打起滾來。好痛!好痛!好痛!彷彿不叫出來一瞬間就會昏倒。

    彷彿要噴出鮮血一般呼喊著痛苦,但立刻被中斷了。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哪怕只有一點距離也好,我拚命地爬向入口,但小刀男的陰影遮蔽了我。他的腳踩扁了我的身體,接著踢飛了我的下巴,讓我閉嘴。被踢的沖擊又撕裂了傷口,肉與肉咕滋咕滋地發出摩擦聲,令痛苦加倍成長。但現在的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男子手裡還拿著割傷我臉部的小刀。這個小刀男同樣也在脖子誇張地裹上一條破舊窗簾,衣服上也沾著血,不同的是這些血大多來自于對手。

    布連嘴巴也蒙住了,難以窺知表情。

    「……」

    想說點什麼,卻發不出聲,只能讓喉嚨深處一開一閉地鼓動空氣。

    小刀男毫不客氣地揮動小刀,會死,會死,會死!

    不由得  起眼楮,抱住頭。

    腦中裡象是黑色碎片碎成好幾重,如噪聲般流竄。

    在黑暗中,一道橫向閃光劃過,帶來尖銳痛楚。

    劇痛有如貼紙一般被貼上了鼻子,我睜開用力緊閉的眼皮,搗著鼻子向後倒下。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發出驚叫,眼淚也汨汨流出。發現自己這次還有余裕驚叫,摸摸鼻尖,多出了一條比剛才淺的傷痕。

    橫向揮動的小刀雖把我鼻子上方肉削掉一塊,距離致命傷還很遠。只不過感覺就像一陣熱風吹過般,臉上燥熱,黏滯的血滴由皮下滴落。

    滴流的血液被鼻孔吸進,替紊亂至極的呼吸更增添困難。

    牙齒喀喀作響,全身發顫,但我舉頭時,眼前又發生另一場搏斗。

    或許早就瞄準了小刀男露出破綻的時機,剛才怎麼看都像垂死的浴血男跳了起來,撲向小刀男,簡直像個被設定為小刀男一靠近就會自動反應的機器。不帶著一絲怪聲與氣勢,就只是平淡地趁其不備襲擊。

    手指斷掉的男人似乎也偷藏武器,用雙手握緊小刀,擺在腰際。他右手手指兩根,左手手指三根,動員了剩下的所有手指,不合常規地握著小刀,毫不猶豫地配上沖剌的力量,將之剌入小刀男的身體。小刀男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浴血男,反應顯得很遲鈍,但快要被剌到的瞬間,也還是憑著實時反應蹬地後退,但終究無法完全閃避,仍然被小刀剌中身體。

    可惜,由于握力不夠,小刀似乎沒剌得很深入,無法造成致命傷。即便如此,也還是讓小刀男痛苦不堪,雖勉強抬起上半身,已經沒辦法立刻襲擊過來。

    但剌人的那一方也似乎用盡力氣,當場膝蓋觸地,多處傷口的出血令他很難受。

    一確認有如風暴的這一連串行動告一段落,兩人都因為負傷而無法行動自如,我立刻用手撐起身體跑起來。即使光跑步就讓我的臉痛得快四分五裂,我還是想盡早逃離這群砍人不眨眼的家伙。

    但是,他們當然不可能輕易放我離開。

    「帶……我走!」

    浴血男撲向我,兩只手指用力得象是要把我捏碎般,深深地纏住我的身體。驚懼之余我對他使出肘擊,但男人的身體彷彿鋼鐵完全沒用。

    手指的斷面隔著襯衫在我背後磨蹭,驚悚得讓人差點失禁。

    沒有時間猶豫,靈機一動想到某個策謀,把男人的手掛到肩膀上,采用能完全遮蔽我背部的方式快步離去。腳底沾上了我跟男人的血,濕濕滑滑的,很不好走。男人沒有多余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體重大半壓在我身上,說實在太重了,好幾次都想拋下不管,但我相信這家伙一定有派上用場的瞬間,繼續前進。

    象是競走般快速走向入口,走到一半,還沒聽到腳步聲就先感覺到有人追過來的氣息,我咬緊牙關,將眼楮變為紅色,朝背後瞪視。

    動物的威嚇行為——腦中帶著這種印象,強大而誇張地表現出來。動作迅速利落,且刻意無意義地大幅度揮動肢體。可惜我沒從容到能說耍帥台詞。與其說沒有時間,其實是因為舌頭顫抖。

    所以拚命地裝出可怕表情,讓對方誤會我正要使出「異能」。

    這時,我特別盯著小刀男的脖子。雖然我不知作用是什麼,但是我背上的浴血男也一樣用圍巾遮住脖子,必定有其用意。

    我一回頭,已經站了起來的小刀男立即察覺我的右眼變化,他停下動作,露骨地顯示警戒。瞪著他脖子的行動似乎也產生效用,小刀男甚至顯得有些恐懼,用多余的布料遮住臉,將手中小刀拋出。果然,被我料中了!

    因為是用丟的,所以沒什麼勁道,小刀只淺淺剌中浴血男的背後而被彈開。肉盾馬上發揮了作用。雖然浴血男的呻吟聲雖然變得更淒厲了,既然能發出聲音,表示至少還活著吧。

    很想回收掉落地上的小刀,但還是先逃命要緊。就算勉強撿來,我也不敢拿來剌人,正面戰斗也打不贏小刀男。如果說他的凶器只有一把的話,那倒是另當別論,但是他的手上還有另一把刀子,所以現在還是放棄為上。

    小刀男的遮臉應該是誤認或誤解了什麼的行動,剛才虛張聲勢發揮了充分效果。趁著他還沒解開誤會,我的異能的淺薄底牌還沒亮相以前,我趕緊奔上走廊,毫不猶豫左轉,跑向樓梯。大樓內的構造在第一次來訪時就觀察過一遍,幾乎可說了如指掌,我甚至還為了在警察來巡邏時方便逃跑,做了張地圖,但是現在沒時間拿出來確認了。

    快速穿越被淡淡的月光照亮的走廊,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此時,我受到胃與肺好像會被推擠上來的沖擊,被腳下的段差變長,差點令整個人翻轉過來般的錯覺所震嚇。

    二樓樓梯的轉角上,有人。

    有兩個人。被純粹黑暗包圍的這對人影難以確認臉龐與性別,特別是由右側那名個子嬌小的人物身上,我感受到強烈視線。

    是剛才那家伙的伙伴!腦中閃過這個可能性,使我轉身就走,但也不可能回到小刀男身邊,我的逃避處只剩下通往四樓的樓梯。「嘻……嘻……嘻……」似乎聽見某種惡心笑聲,但仔細一聽,那是我因呼吸困難而顯得疏落的哭聲•,是每踏出一步就灑了滿地血水與淚水與鼻水的,出盡洋相的我。

    剛才對小刀男做的虛張聲勢,只有在夜間昏暗大樓裡才能成立。

    如果在白天,看到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虛偽馬上就會被識破。

    我有重畫世界的資格與力量。

    在哪裡?

    結果我又回到了四樓,距離一樓出口更遙遠,步履也變得更加沉重,一回到最初使用的房間後,馬上就趴倒了。如果能夠就這樣進入夢鄉,直到狀況結束,早上到來,我真的別無所求。

    倒在我旁邊的男人呼吸很虛弱,而我的呼吸則好像在呼應疼痛般劇烈,挾帶著熾熱氣息。

    溢出的是眼淚,牢騷,與後悔。

    為什麼我得踫上這種窘境。

    想起了老師心不在焉地倡導「要減少夜間外出喔」的模樣。

    這真的是至理名言啊,老師,拜托你更大聲地強調嘛。

    我趴在地上,拖著身體靠近窗邊,指甲勾著牆壁當做支撐站起來。

    睜大眼楮,甚至會讓眼球剌痛般地瞪著眼前的夜空。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我……比地球上的任何人都更……

    得想辦法讓頭腦思考,腦子需要氧氣。

    所以不能停止呼吸。

    思考,要思考。而且要行動,行動才能活下來。

    用力扯下緊抓不放的窗簾,掛鉤被我扯斷了好幾根,將窗簾撕開,當做繃帶。雖然在保健體育課裡學過包扎方法,實踐起來卻很難。頂多只能將左眼包起來,  綁成頭巾風格。本想綁緊一點,卻壓迫到傷口,又流了不少血。這讓我覺得很難過,右眼潸潸流出淚水。

    沒想到竟有這麼一天,我會如此想回那個家裡。

    男人似乎失去了意識,我做什麼都沒有反應……既然如此,就算放著他不管,應該也不會追上來吧?更何況,我會被攻擊怎麼想都是他害的,都是因為這男人出現在這棟大樓裡,才會引來這些鳥事。

    該死,運氣也太衰了吧。但我沒有時間悲嘆我的不幸。

    「……可惡。」

    所以說,我該為了得救,一個人逃出去嗎?即使那個小刀男正在樓下埋伏?即使還另有兩個怪人?我自己逃?不行,這辦不到的。別恐懼得昏頭了,要冷靜。

    這個男人能毫不猶豫地剌人,跟那個小刀男是同類,所以我得拉攏他成為同伙。在離開這裡之前,要保持合作態度。既然我自己沒有自信施行暴力,那就倚靠他人。

    「請問沒事吧?你的身體……」

    我攙扶男人起身,凝視他的臉部,確認是否還有意識。男人眼神渙散,是否看得到我實在很可疑。我一邊對他表現關心,邊用剩余的窗簾止血,順便簡單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可惜的是他身上已經沒有凶器。小刀插在那個男人身上,就算回樓下想必也無法回收了。既然如此,得找些代替武器才行。這棟大樓之中,有個能毫無所感地切砍別人臉部的家伙,我需要自衛用的武器。我放下男人,走上走廊。

    可惡!可惡!每走一步就咒罵一聲。傷口的疼痛別說趨緩,反而更嚴重了。

    過去曾經擁有某種異能,卻因為某個事件而喪失了——等等的設定,我以前也很沉迷在這種妄想之中。但遺憾的是,我在過去喪失的只有家人與自信。對能力的自信也產生了動搖。不管怎麼自我催眠,我終究難以掩飾對無能的自卑感。

    就如同不管怎麼重新粉刷,油漆永遠會剝落一樣。

    「這個世界仍在對我細語,要我活下去……呃,應該有吧?」

    連最擅長的胡言亂語也不靈光了。即使想用手機呼叫警察,我身上也沒那種東西。如果我父母不是那副德性,我一定會隨身攜帶,早就向他們求援了。

    幸虧,在二樓樓梯轉角踫上的家伙們並沒有立刻追上來。不知道他們是小刀男的同伴,還是完全無關的人們?我無從確認起,就只能對樓下戰戰兢兢。

    為了排遣恐懼心,我由散落于走廊的玻璃片中,找了片形狀適中的玻璃。我挑選縱長的碎片,用捏的方式拿起。用力握的話我的手也會被割傷,但緊急狀況下畢竟還是能當做武器。雖然我早就被卷入事件之中,還受了傷,早就是緊急狀況了。

    「竟敢……」

    逐漸升高的憤怒化為熱度,令頭腦沸騰。痛得哇哇叫的縱向傷口與令人啜泣的橫向傷口交錯。

    把我的……我的……左眼……

    那家伙,竟敢……

    「我要……殺了你!」

    我避開玻璃,盡可能不發出聲音地跺腳。

    反射在玻璃上的眼珠子色彩亂七八糟地不停變化。

    但是,即使差點使臼齒斷裂般地咬牙死撐,仍無法止住喉嚨與聲音的顫抖。

    海島他們一踏上二樓的樓梯轉角,立刻被一道慘叫聲襲擊耳朵。

    樓上似乎有男人慘叫。不同于垂死之際的叫喊,漫長地持續著,就象是從裝滿了慘叫的軟膏中擠出一堆,刮下,整片涂抹上一般。海島停下腳步,伸長了脖子回望樓梯。

    這是一道黏滯而粗野的吼叫聲,連海島也不禁背脊發起寒顫來。

    這棟大樓該不會也被當做游樂園的鬼屋使用吧?

    海島無聊地胡思亂想,又搖頭否定,不可能是那麼悠哉的事件。這麼可怕的哀號,很少有個人能獨自發出來。也就是說,必定有其他引發這種叫聲的事物。

    「咿呀啊啊啊,噫唔咿咿咿。」

    巢鴨大略聽取了慘叫內容,將之復誦出來。海島則顯得有些焦急,黏滯的汗水沾濕了額頭

    到太陽穴一帶的皮膚,沉重地壓在眼皮上。

    「這情況看來實在很不妙啊。」

    身為不良少年的海島,盡可能想避免警察介入而被輔導的情況,但是現在恐怕別無選擇了。根據多次聽過慘叫聲的經驗,海島如此判斷。

    海島與巢鴨兩人身上都帶了手機,卻沒有使用的打算,也許是夜間游蕩這種行為讓他們忘了警察的存在。

    不久,慘叫聲停止。咦?死了嗎?死了嗎——海島半是好奇,半是緊張地抬頭看上面的樓層,隨即聽到腳步聲,擺出應戰姿勢。

    趕忙奔跑過來的,是個以月光為背景的少年。

    剛踏上樓梯的瞬間,貌似少年的人影停下腳步。

    少年扛著像一團肉塊般的男人,少年自己的襯衫左肩也染上了鮮血,臉上沾上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濺出的血液,鮮紅的液體沿著額頭流到下巴,滴落地面。

    他的眼珠子血紅灼灼,彷彿正在詛咒自己。

    凶惡地,駭人地。

    海島被他超現實色彩的眼珠子所懾服,全身豎起了一種不同于恐怖感的雞皮疙瘩。

    而巢鴨原本晦暗老實的眼裡也棲宿了月光。

    她的嘴唇一開一閉地,說著某種無聲的話語。

    由動作看來,少年似乎發現了海島他們,他瞟了一眼巢鴨,立刻掉頭轉往樓上而去。

    「情況也太騷然不安了吧?你看到了嗎,剛才那個。」

    海島征求巢鴨的意見。「嗯。」巢鴨點點頭,接著說︰「渾身浴血呢。」

    「剛才那聲慘叫不是被背的,就是背人的家伙發出的。」

    但是,總覺得不可能是紅眼少年發出的。因為他帶有一種異類般的氣氛,非常帥氣。雖然這完全不足以成為根據。

    如果慘叫真的是來自少年,會讓海島感到幻滅。

    「只不過,人類怎麼可能有紅眼楮啊?」

    他用了變色片嗎?

    明明應該早點逃離,海島卻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思考。此時,巢鴨扯扯他的袖子,低頭思索的海島抬起頭來。

    「要上去看看嗎?」

    巢鴨難得自我主張地提議,令海島感到動搖。

    「咦?為啥?」

    「我對那個紅眼楮的人有興趣。」

    巢鴨不顧狀況的悠哉好奇心使得海島擺出苦瓜臉,明白回絕︰

    「不,我想我們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不如說,我很想回去了。」

    「是嗎,那我們就回去吧。」

    巢鴨沒繼續堅持己見,爽快地同意了。雖然有點意外,但對海島而言這樣輕鬆多了。至于巢鴨感到興趣的理由,等逃到能確保平安之處後再來問吧。

    如此領會之後,海島領頭準備由轉角朝樓下走去。

    恰恰好,跟正準備登上轉角處的女人面對面了。

    「……………………………………」

    女人愣住,海島也驚訝地動彈不得。

    一踫面的瞬間,兩人無不屏氣,彼此的距離近到向前走一步就會跟對方鼻子互踫。女人似乎是壓低身子,躡手躡腳地走上來的。是個不重視打扮的女人。一見到女人閉起原本大大張開的嘴巴的瞬間,海島也繃緊了神經。

    比女人動手更快地,海島的腳更早一步踢出去。雖然脖子突然抽筋也似地向右,視野陷入混亂,但腳還是靠著經驗自然而然地伸出,全力踹飛了女人胸口。被踢了一腳的女人緊急抓住扶手,防止自己滾落樓梯。但由于踢擊的力道過猛,後腦勺依舊陡然撞上右側牆壁。雖回避了摔落,卻因為頭部受到沖擊,意識變得朦朧,女人的視線在空中游移不定。

    在這種狀況下,絕對不需要對于這種會出現在這棟廢棄大樓的家伙客氣。雖然嚇了一跳。成功先給予痛擊的海島抽筋也似地笑起來,接著又毫不躊躇地進行第二次、第三次踢擊。

    只踢一下,很可能單純只會惹怒對方,海島早就學乖了。他用腳尖朝著喉頭與心窩猛戳,女人的脖子至下巴上纏著繃帶,但海島才不管這些。每一次踢擊,就讓女人翻白眼。她痛苦掙扎,手腳撞上了階梯。

    考慮到萬一真的把她踢下樓的話也許會死,那就成了殺人犯了,所以只有抓住扶手的手沒有攻擊。如果已經有所顧慮卻還是摔死的話,那也只好放棄。

    但是,在看見從女人手中掉落的武器時,海島立刻收起勝利笑容。原本拿在女人右手的是一把手槍,受到攻擊而掉落樓梯,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充分讓人相信是真貨。

    光是跟拿刀子的對手戰斗就足以使人退縮,一見到更沒有機會踫上的凶器出現眼前,瞬間讓海島的腦子陷入一片空白。腦子側邊變得冰冷而僵硬,但隨即恢復,海島拾起手槍,拉著巢鴨的手一口氣爬上樓梯,回到三樓,奔馳在走廊上。由于方才渾身浴血的少年印象太強烈,自然而然地回避了四樓。

    「這棟大樓是怎麼回事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對海島而言已超乎理解。

    在走廊上奔跑的中途邊窺探房間,沒見到人影,但適應黑暗的眼裡見到有一張大型桌子倒著,以及房間角落的牆壁與地板被類似血泊的液體染髒。

    海島回頭,聽到登上樓梯的腳步聲。那女人恢復,要來追趕他們了。她恢復的速度快得異常,令人膽寒,而女人明明被搶走了手槍,卻不知退縮立刻追上來的想法也令海島十分恐懼。

    海島想起緊握在手上的手槍,靈機一動朝背後發射。扳機很重,後座力很強,海島誇張地屁股落地翻滾。臀骨與腰部重重摔了一下,但時間寶貴,海島立刻站起。由于是用單手開槍,右手痛得快骨折了。

    但也換得相對的成果,槍聲迫使逼近的腳步聲中斷了。

    拉起巢鴨嫌槍聲很吵而搗住耳朵的手繼續跑,一路跑過筆直的走廊,來到盡頭的房間。位于茶水間隔壁的這間房間似乎是器材室,裡頭被裝在紙箱裡的沾滿灰塵的展示品與不知用途的器材所盤據。

    霉味很重,又很狹窄的房間裡悶熱異常,到處是蚊蟲飛舞聲,若是平常絕對不想進來這裡,但現在的兩人沒得選擇。

    由內側將房間上鎖,此時海島總算無力地放開巢鴨的手。

    不僅手,膝蓋似乎也失去力氣,當場癱坐了下來。

    從開槍以來,右手一直感到麻  ,耳朵也因為槍聲嗡嗡響個不停。

    「……喂喂喂。」

    還真是正牌的手槍咧,而且海島還開槍了。

    海島的手指顫動個不停,忍不住想拋下手槍,左手抓著右手手腕支撐住。

    「我說,你為什麼要逃呢?」

    在旁邊的巢鴨手趴在地上,背部上下激烈地喘息,開口問海島。

    「為什麼要逃?什麼意思?」

    「你不是搶到槍了嗎?拿來威脅她不就好了?」

    「……對喔!你真聰明。」

    海島用手槍握柄擊掌。他完全沒想到這點。

    「下次踫上時就這麼做。」

    「是嗎?你高興就好。」

    也許是對被迫跑步一事感到不滿,氣喘吁吁的巢鴨語氣顯得略嫌粗暴。

    「不是我愛說,總覺得會拿手槍的家伙很危險嘛。況且她也不見得只有一把手槍。對方敢射擊,我可不敢啊。要我對人開槍,實在辦不到。」

    微微舉起手槍,沉甸甸的觸感更促使海島下定決心。

    「我決定報警了。」

    語氣盡可能開朗地,海島對著巢鴨說。巢鴨似乎深呼吸失敗,邊咳嗽個不停,邊點點頭。

    「說得也是,就這麼做吧。」

    她的語氣還是一樣平板而可疑,但在這種時刻依然發揮了效果。

    只需接受輔導就能得救,已經算是很優渥的選項了。

    「……應該不只被輔導吧?我還開了槍呢。」

    一邊叨叨絮絮地釋放不安情緒,海島取出手機,手指游移不定地按下「110」,沒有自信能明白說明地點,這又讓海島感到一陣胃痛。

    「……啊,喂喂,是警察嗎?是警察沒錯吧?」

    生平第一次打電話給警察,緊張的情緒令海島聲音變得尖高。

    總覺得眨眼間就會被小刀男襲擊,我難以擺脫這種想象,僅僅是坐著,呼吸卻紊亂急促,抓著衣服胸口,彷彿沒有空氣般的用力呼吸。

    逃進這裡後,又過了幾分鐘,尚未有人闖進這個四樓的房間,但沒有任何保證今後也不會有人闖進,光是緊張與厭惡感使我快流下眼淚。

    我抱著頭,邊推測敵人數目。

    在樓梯見到的雙人組是誰?

    「有多少人在這棟大樓裡,目的是什麼?」

    或許同房間裡的另一名男子握有這些答案。只不過他現在已經失去了意識。他身上受了隨時死去也不奇怪的重傷,我這名小小國中生實在無能為力。真希望至少能從他口中問出敵人數目啊。

    一邊等待男人的意識恢復,我攤開手繪地圖,再次確認大樓的房間配置。周圍放了幾片邊邊沒有破掉的部分被我折掉的玻璃片,準備好隨時可以丟出。就算不能射中要害,好歹能當做牽制。如果能撿到破玻璃是比較輕鬆,但這裡是四樓,窗戶自然是被人從內側打破的,因此我也無法撿到掉落窗外的玻璃。

    玻璃是誰打破的?是剛才的男人嗎?如果是如此,又是為了什麼?我完全搞不懂。

    該不會是為了對我威脅吧?這是不可能的。

    「……痛痛……好痛啊……」

    傷口又發疼了。就像有一條細長的水蛭貼在臉上,傷口產生獨立的動作,左眼擅自蠕動起來,同時劇痛也從上而下,由下往上地來回往返。

    照這樣下去,實在不可能長期抗戰,無法繼續忍耐下去了。覺得自己隨時會因哭喊過頭而動不了。

    要在灰心喪志之前逃離出去。

    「太厲害了吧……為什麼不會氣餒啊?」

    輕小說的主角即使身受重傷,仍會挺身而出。那麼痛應該早就氣餒了吧?哪像我,僅僅臉部被人劃上兩刀就哭得淅瀝嘩啦,一心一意只想逃跑。那些家伙們究竟是抱著怎樣的覺悟才能當上主角呢?

    跟地圖大眼瞪小眼,摸索最佳的逃走途徑。這棟綜合大樓的一樓設有入口與服務台,構造有所不同,但二樓以上的各層樓基本構造都很相似,沒什麼特色。一出電梯或樓梯,旁邊就有條細長走廊,走廊兩側有幾間房間,類似公寓的結構,總共只有四樓而已。窗戶位于右手邊,但由于附近也都是大樓,視野並不遼闊,因此大樓內側被目擊的可能性並不高。

    只不過來到四樓的話,視野也多少變得寬闊起來,夜景一覽無遺。雖然是這幾個月來看煩的景色,恰好有陣風吹入,令人高興。剛才在地上打滾時,嘔吐物沾上了櫬衫背部,異臭源源不絕地覆蓋著我,多虧這陣風中和了臭氣。

    傷口的剌痛逐漸趨緩了。走廊盡頭的廁所旁有個逃生梯。要登上四樓時,我總是由這裡上來。考慮到即使這裡荒蕪無人,從大街方面大大方方地進出還是有可能會留下不好傳言,我選擇如此。

    因此,經由這個逃生梯,由後門離開恐怕是最理想的途徑……或者說,我平時就都是這麼做的。

    「……………………………………」

    回頭看男人,迷惘著自己是否把這家伙拋在這裡,盡早從逃生梯離開。

    萬一有人埋伏在逃生梯的話該怎麼辦?不,一一懷疑的話什麼事也辦不成。但人們總是舍近求遠,無法信任太過單純的途徑,轉而追求更嚴苛的道路。

    人類隨著成長,開始會對1+1的解答沉思良久。當然,任誰都知道答案。但就算知道。人們還是會揣測起出題者的用意是否如此。

    進而對這唯一的答案產生懷疑。

    在樓梯上踫見的那兩人知道我登上四樓。那麼,小刀男呢?

    如果他警戒我右眼的虛張聲勢,沒有立刻追上來的話,自然不可能直接看見我的行動。照常理推測,要逃的話會跑向二樓,所以說,小刀男應該不會馬上追來。

    這多少也爭取了一點時間,我想應該不會立刻遭到他的襲擊。

    希望樓梯踫到的那兩人組能幫忙解決小刀男,只不過這很難說,不太可能那麼順利吧……話說回來,這也脫離重點了。

    我才不管他們變得怎樣,重點是我該怎麼做,才對。

    倒不如說,我打從一開始就跟他們沒有關系嘛。為什麼我必須被卷入這種事件之中啊。只可惜,就算我如此抗議,小刀男也不會放過我。

    因為他剛剛才不由分說地割傷了我的臉部嘛,這種家伙絕對不可能肯跟我靜下心來談判。我只能靠虛張聲勢來活用我的眼楮,但這太困難了。

    「喂……」

    「嗯?」

    「喂……喂喂……」

    原本低著頭的男人開始有如腹語術般不動嘴巴,叨叨絮絮地發出聲音,對我招手。或許是連抬起靠在牆壁的身體也很辛苦,姿勢沒有變化。

    將地圖塞進口袋,快步走到他身邊。

    「你恢復意識了嗎。」

    我本來已經覺得他沒救而放棄了,儼然他的頑強程度更勝常人。不,甚至該說跳脫人類範疇。我沒有醫學上的知識,無法做出專門判斷,但受了這麼多出血與傷口,卻還能活著,這真的可能嗎?或者說只是外表看來如此,實際傷勢並不嚴重呢?

    「……我要……」

    顎骨似乎斷裂了,男人的話模糊難辨。他舉起的手指數目令我又感到一陣暈眩,邊搖搖頭保持意識,邊回答自己剛才的疑問。他的傷勢肯定沒那麼嚴重。

    不管看幾次,依然無法接受他手指的斷面,差點又嘔出胃液了。

    此外,男人並沒有對我解下他脖子上的圍巾一事抗議,我實在猜不到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小刀男脖子上也圍了類似的東西,想必具有安全防護上的效果,我就是這麼猜想,所以跟他借用了。雖然熱得要死,必定有其用意。

    「我有多得數不清的問題想問你。」

    我手搗嘴巴,聲音模糊地發問。男人象是想回避這個問題般,用顫抖的中指指著我的右眼。面對他的疑惑,我才想起現在眼珠子的狀想。

    「啊,我忘了解除了嗎?」

    我故作神  地胡扯,  上眼楮,恢復成茶褐色後,又裝模作樣地睜開眼楮。

    跟這男人絕不可能一輩子同一戰線,不能被他看見我異能的「底牌」……不,只要跟我相對,任誰都看得見底牌,我只是拚命地不讓人察覺那就是底牌罷了。

    「別擔心,我不會對你使用異能。」

    只要有必要,騙人也在所不辭。男人這時嘴巴蠕動,看起來象是在笑,也許他多少恢復了點體力,只不過來日恐怕不長了。

    「我不保證會跟你同一陣線,我們也不知道彼此身分,但為了活下去,我願意跟你合作。我想活命,你自己也一樣吧?」

    這名瀕臨死亡,連自力行走都有困難的男子除了仰賴我的幫助,別無他法。我對趁火打劫的自己感到愧疚,但為了自己能活命,我才管不了恥辱呢。

    另一方面,也包含了因為這名男子我才會被劃傷臉部的惱羞成怒因素。

    「為了合作順利,我想請你告訴我,剛才那名小刀男是怎樣的人物?」

    可別想說︰「我不知道那家伙是何方神聖」喔,因為怎麼想我都沒有惹來攻擊的理由,而這男人受到重傷,沒道理不知緣由。

    男人挪動眼楮,確認丑陋地包扎在傷口上的窗簾,  上眼楮,猶豫半晌後,嫌麻煩地張開嘴咕噥一聲︰

    「煞……手……」

    「煞手……?殺手嗎?」

    象是在同意,男人點點頭。竟然是殺手,殺手這種職業真的存在喔?

    不過,管他是殺手還是殺人犯,這種揮舞小刀的家伙都很危險,沒什麼差別。

    「水……黽……」

    「水黽?」

    突然冒出動物名稱,讓我感到困惑。水黽又怎麼了?

    「跟你……一樣……」

    「一樣?」

    我變得只會重復對方說詞。他意料之外的發言,令理解不足的我語匯變少了。

    但在我反問這是什麼意思之前,狀況再次有如地震般動搖起來。

    有人輕快地奔上樓梯的聲音肆無忌憚地在大樓裡震蕩。

    這陣回響也有如通知火災的鐘聲般在我心中大肆響徹。

    我的視線從男人身上轉往走廊方向。

    怎麼回事?這陣未免大膽過頭的無腦腳步聲是怎樣?

    喀破聲,這是怎樣?怎麼回事?

    聲音聽起來很輕盈,也許是女人。是小刀男的同伙嗎?究竟這麼無腦的聲音是怎麼一回事

    嘛!

    沒想到我會變得這麼丟臉。身為異能者,墜入這個非日常的世界裡,結果只能弓起背部恐懼。在殺手的世界裡,我只能當一只烏龜。接著,最後就……

    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我不會在這裡了結一生。

    雖然沒根據,但我只是個國中生,而且還是個孩子,肯定不要緊的,肯定。

    比起這些,應付登上四樓的家伙比較重要。我伸長了手,打直身體。

    腳步聲早已登上四樓,不加掩飾地在走廊上奔跑。

    喀啵喀啵的強烈自我主張。

    走廊是筆直的一條線,就算現在想逃,也一定會被對方發現,既然如此,就只好迎擊了。男人似乎也下定決心,用雙手的「五根手指」握著玻璃片。

    老實說,真要直接幹架的話,我完全不構成戰力,能仰賴的只有這名男子。

    ……只不過。

    朝向這裡而來家伙若不是過分充滿自信,就是腦袋空空如也的白痴。

    難道說,真有這種白痴誤闖這棟大樓嗎?

    「假片(日本)的經查(警察)真可靠捏~!啊,如果要模仿外國人講話,應該改說波利斯(police)才對嗎?」

    「嗯。」

    「車站前就有個派出所,要不了幾分鐘警察就會趕到。前陣子站前有人打架,他們一下子就趕到現場,有好幾個家伙被抓了呢。」

    「真的嗎?」

    「真的真的。唉~真的得救了。這種安心感,不由得想大叫『公權力萬歲』咧。哇哈哈,說這種意見,算不合格的不良學生吧。我啊……如果能夠平安度過這個暑假的話,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作人哩……才怪!已經太遲啦!」

    「那麼,我先出去一下喔。」

    「啥?」

    半躺臥地靠在門上的海島因過度動搖而起身。原本將問題全拋給警察,因如釋重負而顯得輕佻的語氣一轉,變得莫名其妙。

    「喂,你……想幹啥?白痴,你是白痴嗎?這時出去真的會變白痴喔。」

    巢鴨手搭在門上,用視線示意海島退後,「嗯。」點點頭。就算被同意,也只讓海島感覺很困擾。

    「要出去是啥意思?說要出去,究竟是啥意思啊?」

    「有個東西我想看看。」

    「想看的東西?是啥?別這樣,先等警察來嘛。真的會死,現在出去太危險了。」

    「不要緊的,一下下就好。」

    真的搞不清楚巢鴨在想什麼。巢鴨輕輕踢了一腳海島腋下,讓他離開門前,不稍加停頓地隨即打開門,走上在幽冥月光照射下,顯得昏暗的走廊,巢鴨輕輕向海島揮手,啪噠啪噠地跑掉了。絲毫沒有折返的意思。

    「……那女人,以前有那麼白痴嗎?」

    從窄小的門縫中啞口無言地目送少女的背影,海島一個人歪頭困惑。

    在海島眼裡,巢鴨涼是個「怕麻煩」少女。

    當然,這並不是指跟巢鴨扯上關系會很麻煩,雖然這點也是事實,但海島的意思並不是這個。他認為,構成巢鴨性格的基本成分是「不做多想」。

    她極度地嫌思考麻煩,徹底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僅不迷惘,一切行動都很膚淺。甚至連自己的欲望也沒有把握清楚,總是不做多想地行動。海島今晚會來這裡,主要也是被她膚淺的動機害的。

    那家伙就是這樣的女人。

    「果然是個白痴,嗯。」

    如今重新審視起來,巢鴨顯然是個缺乏知性的女人,因此,跟著這般巢鴨行動可說非常愚蠢。海島認為,待在這裡乖乖等警察到來絕對明智得多了。但是,他心中的答案卻有了變化。

    此時如果不追上去,就失去迷戀她容貌的意義了。

    性格一點也不重要,就是因為迷上外貌,才會被引誘來這裡。

    「況且第一學期的期末考,她的分數比我好哩。這表示我更白痴嘛。」-

    ——好吧,就這麼決定啦~!

    海島也跟著沖出走廊。手上少了一份沉甸甸的觸感,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帶手槍出來,也許是講電話時隨手拋著了。本想折返取回,又怕跟丟了巢鴨,海島便放棄了,心想︰「就算帶在身上,我也不敢對人開槍吧。」

    一邊警戒外圍,左右探視,沒見到剛才被他猛踹一頓的女人姿影。為了排遣恐怖感,海島在走廊上蹦蹦跳跳地奔跑,影子隨之誇張舞動。巢鴨的背影已離他有段距離。

    ——哪裡是一下下嘛,真是的。

    海島邊跑邊猜巢鴨想看的東西……是剛才在樓梯上見到的少年嗎?

    既然如此,她的目的地應該是四樓——就在海島舉起眼楮,望向走廊天花板的那一瞬間。

    就在打算穿越房間前的剎那,一道人影躍了出來,攻擊海島。

    一方面也由于警察即將到來的鬆懈感,截然沒料到會受到攻擊的海島狠狠地被撞飛,著地時也來不及做保護動作,側面被沖撞的痛楚,加上猛然撞上牆壁的雙重打擊,令他彷彿快昏倒了。

    誇張地亂搖頭部一通,在混亂之中抬起眼楮望向走廊深處。

    巢鴨的背影已棲入夜色之中,消失無蹤。

    這名女子被稱作「蛞蝓」,這是她在業界之中的別名,但本人對此十分不滿。

    理由有三︰

    第一,這個名字是為了配合別名「青蛙」的異能者而取的(注︰古時候的日本人認為青蛙怕蛇,蛇怕蛞蝓,蛞蝓怕青蛙,三者相互克制)。

    第二,另一名伙伴「蛇」卻不合乎別名,對她擺出一副上司臉孔。

    最後則是……

    基本上,她最討厭蛞蝓這種生物了。

    別說要直接觸摸,就連蝸牛也能讓她嚇得倉皇逃走。

    倒不如說,會喜歡這種生物的家伙只有喜三太(注︰指動畫《忍者亂太郎》中的山村喜三太)吧?以上就是她的主張。

    女子現在躲在大樓一樓的陰暗處。她被同伴「蛇」呼喚來此地,卻踫上了意料之外的狀況,陷入無法行動的窘境。

    目前在一樓之中,有好幾名人影進出。為了閃躲這些人影,她躲在樓梯背後清潔人員用的清掃用具的收納處,拖把前端的異臭讓她渾身不對勁。

    景色昏暗,難以判斷人影身分,但可以確定他們十分慌忙。一群人聚集在一樓豪華的柱子背後,似乎抱著什麼,由形狀看來象是人。那名癱軟倒地的人物被當成加工切塊的牛肉般被搬走。說是救助,更近乎搬運貨物,受到很隨便的對待。

    或許他們真的很急吧,但對蛞蝓而言,這群人就只是希望趕緊從一樓消失最好,無關緊要的外人罷了。

    突然間,蛞蝓覺得有點呼吸困難。她摸摸喉嚨,調整呼吸。

    「……………………………………」

    青蛙與蛇、蛞蝓這三人組這次被賦予的工作,是把水黽這名男子解決掉。水黽在業界之中是個有名的「異能者」,上頭並沒有說明他被盯上的理由。反正這種事情在殺手業界中也是司空見慣,管他是否有名或能幹,基本上沒有殺手能長期活躍還能平安無事的,水黽不過只是其中之一罷了——以上就是領隊青蛙的說詞。青蛙對自己成為別名由來的異能感到若幹自卑,所以很討厭水黽。

    不,應該說,青蛙對自己以外的所有異能都很厭惡。

    雖然括蝓跟蛇一點也不想聽這麼傲慢的家伙抱怨,但兩人都不敢頂嘴。他們沒有立場做這種事。青蛙也知道這點,態度才會如此桀驁不遜。

    蛇與蛞蝓都沒有超能力,擁有的人只有青蛙。

    在這個業界,超能力者無一例外地能獲得良好待遇。青蛙戲稱︰「比國產鬆茸更稀有」的這句話令蛞蝓留下了深刻印象。實際上,在蛞蝓所知的範圍,異能者只有青蛙、水黽,與另一名。其他的異能者並不會主動告訴別人自己擁有何種能力。他們緊閉上嘴,嚴守  密。對依循殺手界常識過活的人們來說,能力就像作弊一樣。會引發愧疚感的吃飯工具沒有道理暴露給別人知道,更重要的是,很可能招來周圍的妒忌。

    這在他們之中可謂理所當然。

    某教團的教主把「光之翼」暴露在外來獲得支持,說是例外中的例外亦不為過。蛞蝓並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種異能,也許那所代表的是一種異能者的頂點。蛞蝓如此評論這位教團的少女。

    異能者就是擁有如此絕對的力量。至少,由蛞蝓這種人看來是如此。

    聽蛇所言,青蛙又專斷獨行了,而剛才也接獲樓上發生一陣  動的報告,或許是莽撞的青蛙已經跟水黽開打起來了。

    青蛙的異能雖不亮眼,卻相當有用,但因為過度自信與莽撞,不只一、二次引來受傷的結果。即便如此,青蛙也還是不想倚靠同伴。因為音蛙絲毫不信任蛞蝓與蛇,頂多把他們當成吸塵器或洗衣機程度的便利工具。

    實際上,兩人也的確因為青蛙的能力才得以延命活到現在,對此並非沒有感到恩情,但青蛙日常的惡劣態度也足以與之抵銷了

    蛞蝓擰了擰大腿內側,力圖維持心靈平衡,又回想起蛇的話。他說,今天水黽潛伏的這棟大樓裡,有幾名與工作無關的異物混了進來。這麼說來,剛才那群人怎麼看都像一般民眾,對于殺手而言只象是路旁的小石子。雖說往往也會發生被小石子絆倒的情況。

    「你的工作是清除垃圾吧!在搞什麼東西啊,你這拖拉鬼。」

    包括蛇的責罵聲也在腦中二播放出來。如果老實報告今晚的行動,更會被蛇罵做無能吧。光想到如此就令她嘆氣,心窩一帶剌痛。由蛞蝓看來,蛇與青蛙都同樣令人厭惡。只不過對蛇的情感更象是同類相斥。

    「……所以。」

    蛞蝓在黑暗中舔了舔嘴唇,下了一個決心。

    ——我不幫忙獵殺水黽。

    ——反而是要幫助水黽,我今晚就是為此才來這裡的。

    ——只要能得到水黽幫忙,殺死青蛙跟蛇又有何困難?

    蛞蝓在內心裡偷偷策謀的這場叛變,拉攏異能者作為伙伴是必要不可缺的一環。在難以確知對手是否具有異能的殺手業界中,這次的任務可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追捕的對象保證是個異能者,而且要與之接觸也只有今晚。

    此一匯聚了多重偶然的奇跡之夜,蛞蝓認為這是命運要她反叛。

    如果水黽能順利幹掉青蛙當然是最好,但是現實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蛇曾擺著一張苦瓜臉,分析這場戰斗是對青蛙有利。既然如此,還是得主動投靠孤立無援的水黽才行。雖然她並不清楚這麼做能使戰況好轉到什麼地步。

    只是,今晚蛇的一句話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蛞蝓最不能原諒的,就是有人罵她無能。

    理應空無一人的一樓大廳裡,一道人影來臨。

    一名彷天使般的少年走了過來。

    就像推開門簾一般,他「推了一把」入口的玻璃,悠悠然地現身了。

    被推開的玻璃板象是被切割開來,倒在地板上,碎片飛敗。

    玻璃就像不合時節的雪,妝點了少年身邊。

    「嗚~嗡~嗚~嗡~」

    少年戲謔地用嘴巴模仿起警車的蜂嗚器。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出他的服裝、發色都是白1色。染上純白的少年像指揮棒般揮動手電簡的淡淡燈光,走在一樓中央,接著站在柱子之間,立刻又掉頭走向樓梯。蛞蝓慌忙縮起身體,但是少年看破一切地說:

    「似乎有人在那邊哩……不不,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少年刻意裝傻,語氣裝模作樣。但不同于語氣,聲音卻像嘴裡塞了東西一般含糊不清,似乎不方便說話。

    「哎,自言自語,自言自語。」又重復了一遍之後,少年散步似地朝蛞蝓方向走去。

    「呃~對了,我叫做翠鳥,躲在那裡的人是誰啊?」

    語氣平穩,不合乎現場氣氛地開始自我介紹的少年,令蛞蝓訝異得啞口無言。

    少年自稱的名字,可說蛞蝓身處的業界中的常識之一。聽到這個名字沒有反應的話,最好懷疑自己記憶是否被人操作了。

    有名到能被如此揶揄的殺手悠哉地走過來了。

    不管是青蛙、蛇,還是水黽都遠遠不如這名宛若活神話的少年。

    少年符合其一襲白色裝扮,是名奇跡的體現者。

    為什麼這麼厲害的家伙會出現在這裡?

    腳步聲逐漸接近樓梯背後。蛞蝓抱著頭,感到混亂。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會被殺,會死。跟他眼楮相對的話,即使毫無理由也會被殺死。

    也考慮過對他開槍,但距離太遙遠了;可是大膽靠近的話,又會被反擊。

    左搖右晃,不安分地徘徊的手電筒的圓形光芒照亮了蛞蝓眼前的牆壁。

    萬一他真的是本尊的話……

    顫栗的想象使得她腦子陷入一片空白,白光閃耀不停。異常明亮的光芒不安分地在眼前閃動,更煽動了蛞蝓的不安。如果翠鳥的性格真的如同傳聞一般……

    被這道光照到的瞬間,蛞蝓就確實會被處理掉。

    在被號稱最強「異能者」的少年「翠鳥」看見的那個瞬間……

作者: 神算大哥    時間: 2012-8-20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神算大哥 於 2012-8-21 07:14 PM 編輯

  第一卷 SDC覺醒 序章3 為你的眼瞳幹杯  

     喜歡是什麼意思?

    我在棉被裡裡翻來覆去,始終得不出答案,煩惱苦思的熱度,快要將腦子煮熟。

    被說喜歡了。被女孩子當面說喜歡,這是第一次。

    而且對象還是巢鴨。不,是不是巢鴨並沒有關系……其實有關系。究竟是哪邊嘛。

    用棉被蒙住頭。說煩惱,卻連該煩惱什麼也不知道。腦中浮現巢鴨的模樣,接著是臀部。「不對!不對!」敲自己的頭,抹去巢鴨的姿影。唔,雖然是該煩惱巢鴨的事情沒錯,但不限定一下主題不行,範圍太廣大了。

    究竟巢鴨是喜歡我哪一點啊?

    我跟巢鴨平時交情並沒特別好啊,之前跟她也幾乎沒有交流……嗎?

    「……啊。」

    好像有過。我們學校每二年就會換一次班級,一、二年級時也跟巢鴨同班,記得那時好像曾跟她聊過幾次。

    但也頂多如此而已,難道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嗎……特別?突然想起一件事,摸摸眼楮。我似乎對她炫耀過這雙眼楮的特殊能力。

    我那時對自己的特殊能力引以為傲,曾對不特定多數對象炫耀過,所以巢鴨十足有可能看過。但我依然不懂,僅僅如此為何能構成喜歡的理由呢?

    如同斷掉的電線不管怎麼弄也接不回去,整個晚上我都在煩惱中度過。

    睡眠不足的隔天,我去上學,眼楮還是一直追著巢鴨跑。巢鴨與之前相同,沒特別來找我,只態度淡然地上著課,休息時間也是同樣,只靜靜地坐在座位上。

    她一次也沒看過我,而我則是因她的事情被其他男生嘲弄、瞎起  ,但巢鴨卻什麼反應也沒有。直到放學,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我也一樣對巢鴨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但是總覺得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心裡裡會有個疙瘩,我決定主動去找巢鴨,去跟她說點什麼。雖說為了下這個決定,花了整整一天。

    巢鴨總是由自家轎車接送上下學,那天也是如此,巢鴨正準備搭進徹底無視于訪客用停車場、停靠在小學體育館前的巢鴨家專車。駕駛座上有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後面的座位則有個穿浴衣的大姊姊  上了眼。

    「喂~巢鴨!」

    背著紅色書包的巢鴨回頭。老爺爺司機與浴衣大姊姊也一起轉頭朝著我。只不過浴衣姊姊沒睜開眼,是否在看我則不可知。

    「什麼事?」

    「是關于昨天的……事情。」

    「昨天?是游泳池的事?營養午餐濃湯的事?還是我喜歡石龍子同學的事?哪個?」

    巢鴨采用疑問句將選項二拋向我。

    「是哪個呢?」

    「呃,就是……好像說……喜歡我的那個。」

    「嗯。」

    巢鴨點頭肯定是針對哪個?即使親眼看著她,我也還是搞不懂。

    而且巢鴨還是拿杵的,即使打到我的手,她依然沒什麼感覺。

    「真…真的喜歡嘎…嘎嘎?」

    「不是烏鴉,是鴨子啊,我。」

    似乎被當做在模仿叫聲了。呃,不是這樣啦。

    「所謂的喜歡,是什麼?」

    對于我迷惘半天總算發出愚蠢卻又非常哲學的問題,巢鴨眼楮眨呀眨地望著我。巢鴨沒有馬上回答是件很稀奇的事,令我也不由得眨起眼楮。

    「喔?」

    巢鴨沒有收起驚訝表情,把手貼在我的臉上。不,是抓住,她把我拉向身邊,我差點向前

    摔倒,但她依然不打算停止。

    等到停止的時候,巢鴨與我的嘴唇已經貼在一起了。

    「……………………………………」

    變得無法呼吸。

    「……………………………………」

    巢鴨的嘴唇舔了舔我的下唇。

    「……………………………………」

    巢鴨的呼吸搔得我的臉很癢。

    「呼喵呼咿嗚嗚咿嗚啊咿咿咿咿!」

    愣住了三秒左右,我往後飛跳,狠狠地摔到屁股。背上的書包震蕩,肩帶陷入鎖骨裡,眼珠子就像換牙前的牙齒劇烈地動搖。

    巢鴨平靜立定,裙子在我眼前飄晃。

    「呃,咦,等…等等!」

    想摸嘴唇,但手還是退縮了。被巢鴨舌尖舔過的嘴唇顯得有些濕潤。

    車中的老爺爺跟大姊姊眼楮睜得又大又圓地看著我們,總覺得很可怕。

    「你看,我是真的喜歡喔。」

    巢鴨若無其事地說著,蹲了下來,配合我的視線高度,臉又靠近過來。四肢僵硬的我無法退後,被巢鴨抱住肩膀。

    巢鴨與我的眼楮高度變得水平,近距離凝嚷著我。

    我的世界被巢鴨填滿了,接著……

    「這麼一來,我又更確定了,我果然喜歡石龍子同學。」

    說完,巢鴨又親了我一下。

    但這次並非嘴唇,而是右邊的「眼珠子」。

    「啊,果然是石龍子同學。」

    與喀啵喀啵的愚蠢腳步聲步調一致地,女生語氣悠哉地叫我。雖然這名女生也算是跟我因緣匪淺,但是她以這種難以預測的登場方式,依舊讓我整個人愣住了。

    只不過,當她又踏著無腦腳步聲要靠近時,我的頭腦與手臂總算活動起來。

    「慢著!慢著,別動……巢鴨。」

    我伸手制止滿不在乎地走過來的巢鴨。巢鴨露出一貫的安穩表情,雖歪著頭疑惑,姑且還是依照我的要求,停下腳步。

    身處于四樓某房間,沒做好心裡裡準備,嚇得差點哭出來,正準備迎擊發出腳步聲的對象時,來人卻是學校同學。「這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受到此一疑問的強力沖擊,頭腦無法靈活運轉。

    等視野的焦點恢復,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巢鴨的打扮。見到她身上與白天的制服打扮截然不同的便服,不由得瞠目結舌。是裸露。算不算裸露「狂」我不知道,但裸露的地方太多了吧。我說皮膚。

    上半身只有胸部遮住,底下雖裹了一條海灘巾,但長度相當短,與泳裝的裸露程度無甚差別。巢鴨的皙白肌膚沒被夜色掩蓋,反而更強勢地自我主張。

    巢鴨的頭發上有一朵略大的假花當做裝飾,配上便服,帶給人截然不同的印象。即使早就看慣她的長發,我的視線依舊完全被奪走了,不禁咕噥一句︰「好美……」

    我是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巢鴨的便服打扮,而且沖擊性也太強烈了點。

    就算問她為什麼要這麼打扮,恐怕也只會得到「因為很熱」這個理由吧。

    以前曾經因意外而看過她的裸體,因為有過這段過去,種種情感在我腦中交錯,臉部異常火熱,傷口象是要咕滋咕滋融化似地發疼,恐怕一用力真的會噴出鼻血吧。來者是我的同學,是巢鴨,一想到這些,苦惱又開始壓迫我。只不過,要比皮膚的裸露,我可不會輸喔!我是指另一層意義的。不對,我在說啥鬼嘛,我是白痴嗎?真的是白痴。什麼「只不過」嘛,這種情況下別心情浮動啊。

    緊握的玻璃片陷入手指,割破了皮膚,痛楚代替冷水,一頭澆在忘記緊張、陷入色鬼心態的腦子上。瞥了一眼旁邊,同樣拿著玻璃片當做武器的男人以困惑眼神看著巢鴨。除了我以外,又有另一名國中生登場,也難怪他會感到困惑。

    「我該等到什麼時候喔?」

    巢鴨發出語尾有點奇妙的疑問。別說是什麼時候,更希望她能永遠等下去。

    ……這麼說來,傳聞說這一帶被不良少年當成跟女人幽會的場所,沒想到是真的。既然如此,巢鴨應該也有男友陪伴吧?

    想起中午見過的海島,  眼望走廊深處,沒見到隨後追上來的海島身影。

    「海島呢?他沒跟你一起嗎?」

    「為什麼會提到海島同學呢?」

    用腳尖在地上搖擺扭轉,巢鴨回答。

    「呃,他不是你男朋友嗎?」

    「才不是喔。我跟他頂多偶~爾~會一起去逛街而已。」

    巢鴨搖晃手指,否定我的說法。這件事似乎不值得如此誇耀吧?

    只不過,原來如此啊……慢著,在這種危急時刻,我在放心什麼嘛。

    「所以說,你現在是一個人?」

    「嗯。」

    「……原來如此。剛才在樓梯轉角看見的兩人組,我還以為是你跟海島……」

    她一開始就說了句「果然」,而我在大樓內也只有那時候踫到小刀男以外的人物……

    「話說回來,我該等到什麼時候呢?」

    巢鴨從剛才就重復著相同問題。巢鴨與我們隔了五公尺左右,是房間入口與中央的距離。她的眼神不停透露著︰「我想去你們那裡,可以嗎?」

    難以判斷是否該懷疑巢鴨是敵人。現在的我處于只要想懷疑,什麼都能懷疑的精神狀態。臉上的傷口除了血液以外也流出猜疑,我對世界抱著不信任感。

    什麼是對的,什麼可信任。鑽進牛角尖的疑惑絆住了我的腳,使我遲疑。明明那個小刀男隨時可能到來,我卻忙著和巢鴨大眼瞪小眼。

    「……巢鴨。」

    「什麼事?」

    不禁又閉起原本想直接開口發問的嘴巴,移開視線。

    比起巢鴨是否為敵人,有件事更令我掛心。

    記得我以前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

    我好像曾經在她面前表演過自己的能力。

    萬一她宣揚起我的異能有多淺薄的話,身邊這名男子的反應恐怕難以想象。更重要的是,若依巢鴨的性格,還很可能無預警地說出口咧。

    「……不,沒事。你不必繼續等了,進來吧。」‘

    一番猶豫之後,我向她招手。雖然我不認為巢鴨對逃離這裡會有什麼幫助,但也想不出叫她離開的方法。更何況,我認為不管耍什麼心機對她這個人都沒效。這個不做多想地發出可笑腳步聲,堂而皇之地跑上樓的家伙,不管用什麼道理也無法說服吧。

    「謝謝。啊,還有其他人在耶。」

    望了一眼渾身是血、靠在牆壁上的男人,高雅地對他點頭。我開始擔心讓巢鴨進來是否會引來危險了,巢鴨這個人真的很鬆散啊,特別是腦子裡的螺絲。

    「我說,你知道嗎?」

    「嗯~什麼事?」

    「這個大樓正處于亂危險一把的狀況喔。」

    「似乎是呢,石龍子同學的臉看起來好像很痛。」

    即使知道,巢鴨的態度也仍舊沒有變化。

    跟已經嚇得再也不敢半夜上廁所,凡事裹足不前,說不定還會因為壓力而見到一、二個幻覺的我大大不同,也許巢鴨這樣的女生才具有故事正牌主角的資格吧。但,即使巢鴨擁有主角的資質,我也不憧憬她。

    如果得嘗到痛苦滋味的話,我寧可不要登場,寧可不被故事召喚。

    被小刀割裂臉部的我,價值觀變得只想追求逃生途徑,只知流下血淚。

    ……然後呢?

    巢鴨現身了,接下來我又該怎麼辦?狀況一點也沒有好轉。

    重點是,她來到我身邊究竟是為了什麼?

    試圖催眠自己忽視這個疑問,但疑問卻一直在我眼前左搖右晃,不肯離去。

    「這裡好臭喔。」

    巢鴨手指貼著嘴唇,左右觀察。浴血男  細了眼,疑惑地看著巢鴨與我。真希望別把我跟巢鴨當成是同一伙人哩。

    即使是這種時刻,我仍然擔心起會不會被她喊做「嘔吐男同學」。

    「……呃,是…是啊。」

    我硬擠出聲音,好拂去心中芥蒂。

    「而且你的臉好糟糕喔。」

    「真抱歉喔。」

    巢鴨的發言聽起來象是在指臉傷以外的部分。與她的對話多少讓我恢復了平靜,令我很感激。巢鴨宛如將學校的氣氛帶來這裡,撫平了我的緊張情緒。雖然,我跟巢鴨實在稱不上特別要好。

    倒不如說,我甚至覺得她很棘手。與教團有關的人物都是我的敵人。

    「臉被剖成兩半?」

    「還不至于那麼嚴重啦,雖然痛得要死。」

    臉一朝下,一陣臉皮快剝落的疼痛傳來。啊啊,我受夠了。

    「對了,左眼呢?左眼沒事吧?」

    巢鴨手伸過來,似乎想拆下包扎傷口的布。討厭被人踫到傷口,我撥開她的手,後退一步。巢鴨的姣好面容沒有變化,嘴唇動也不動地「 」了一聲。

    「沒事就好。」

    這麼執著于我的左眼,她肯定知道我的異能。

    跟成實的情況不同,這次我是認真想讓她閉嘴。因為是關乎死活的問題。

    「你果然……」

    「怪了~應該快來了吧?」

    與我開口同時,巢鴨轉頭望走廊。這家伙,想敷衍過去嗎?但是冷靜一想,這個問題也不該在此時提起,畢竟男人就在旁邊。于是我也跟著答腔︰「是海島嗎?」並考慮是否要將玻璃片交給手上沒有武器的巢鴨時……

    「呸!」

    浴血男吐出血痰。他似乎想驚訝地喊「咦?」卻因血液與唾液聚積在嘴裡,被一起呸了出125來。他的痰血混合物噴出的方向是道窗戶,是我試著使用繩梯逃脫卻失敗的窗戶。

    一道黑影由窗外漸漸升起,就像即將吞沒這棟大樓的黑色洪水一般。

    接著那個小刀男躍入房間了。

    ……喂喂,我不是強調過好幾次了,這裡是四樓耶!

    他的行動軌跡難以置信,像浮起來一般,垂直躍起後,朝斜方向落下。人類是不可能在空中使出這般行動的。……普通人的話。

    茫然的腦中閃過一道靈光,我得出一個答案,但膝蓋的顫抖也隨之而來。

    水黽。

    與我一樣……

    是異能者?

    除了自己,第一次踫見跳脫于世界框架外的人類。

    配上首次被施加暴力的恐懼感,他的登場超乎必要地震撼了我的思考與身體。

    超越科學法則的小刀男在房間著地後,又藉著反作用力跳起,朝向我飛舞而來。

    蹬了一下空氣,小刀男由我頭上降臨。

    「去吧~」

    那東西的輪廓與質感就像從樹枝上掉落的毛毛蟲。蛞蝓不禁仔細端詳起這落在兩腳間的東西,在知道了那是什麼後,不由得屏息吞聲。

    是手指。人類的拇指與小指有如蟬殼一般掉落在地上。被切下後似乎經過一段時間,斷面早已停止出血,手指顯得黑色暗沉,蛞蝓立刻將之踢到角落。

    由于工作性質,蛞蝓早已見慣了傷口,但這種東西被出其不意地拋過來,還是令她難掩恐懼情緒。手指像個「物體」在地上滾動,消失于夜晚彼方。

    「真遺憾呢,沒辦法玩送進閉起的嘴或手裡的把戲。如果只有這麼遜的用法,特地撿來就沒意義了……唉~我為什麼要撿呢?」

    照在牆壁的光芒歪了一邊,也許是與翠鳥歪頭動作有所連結。扭動身體,防止自己被那道光芒照射到的蛞蝓咬緊牙關,拚命克制牙齒的顫動。

    臼齒不知破裂了多少次。磨損的牙齒有如犬齒般尖銳,舌頭僅是劃過,就滲出血腥氣息。

    「我啊,一直都在思考,思考我的異能為什麼會這樣,構造又是如何……當中有一點是從我出生以來就有的疑問,到現在都還無法理解。」

    蛞蝓知道翠鳥的異能。不僅同行當中沒人不知道,也有一部分一般人知道。翠鳥的出身有點特殊,即便如此,他仍被稱作是最強。翠鳥能這個業界裡能活上五年、六年就是最佳證明。據說異能能與之匹敵的,只有「白羊」和「蚯蚓」而已。

    能在這個業界存活下來的人們,在殺害同行時從不躊躇。

    就算蛞蝓肯招出一切,揮舞白旗,多半還是會被殺死。

    因為假如立場相反,蛞蝓也會采取相同行為。

    對方位于遠非自己能與之爭斗的次元。

    既然如此……

    蛞蝓下定決心,取下纏在脖子上的布,將之拋向腳趾頭被踢往的樓梯角落後,站了起來。雖然仍隱藏在樓梯背後,膝蓋已經開始不住地打顫。蛞蝓背對著翠鳥,感覺手電筒正朝著自己照射。冷汗涔涔,害怕脖子跟身體會不會瞬間得哭著道別,但蛞蝓還是只有這個方法可行。

    她只能裝作誤闖這裡的普通人。

    即使很勉強,除此之外也別無解決方法了。平時總是青蛙領頭行動,蛞蝓的經驗嚴重不足。這麼絞盡腦汁恐怕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吧。動員所有知悉的信息,最後她選擇了這個方法。

    翠鳥可說是最有名的殺手,關于他的信息也多到數不清,甚至會對他的工作造成困擾的程度。

    當中有個連道聽涂說也稱不上的微妙消息,但現在能仰賴的也只有這個。

    「那…那葛!」

    本想打聲「那個~」的招呼,但是蛞蝓又緊急踩煞車,感覺在這個場面似乎太悠哉了。被人丟手指頭嚇唬,不更害怕一點很奇怪。

    自己明明就是打從心底感到恐怖,為什麼沒辦法老實表現出來呢?

    「那葛?」

    翠鳥跟著重復了一遍。很不可思議地,翠鳥似乎被她奇妙的叫聲所吸引,降低了警戒心。蛞蝓偷偷握拳鼓舞自己,緩緩轉過身來。

    會站起來,是因為蛞蝓擔心如果一直躲著,可能會被認為她知道對方的異能。雖然一部分普通人也知道這件事,但真正理解那意味著什麼的,只有處于同一業界的人物。

    「什…什麼嘛!就算你用那種玩具嚇我,我才不怕呢!」

    「嗯?玩具?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在玩試膽游戲吧!你看看你自己,不是打扮得像個幽靈嗎?」

    將臨時想到的話全部說出口,蛞蝓所表現出的語氣與性格幾乎就是她的平時模樣。正面與世界最強殺手對峙的緊張感讓頭腦變得一片空白,沒有余力演戲。

    出現在蛞蝓面前的,是個戴著白色假發的少年,他身上穿著以粗糙布料縫制而成的白色長袍,不僅如此,還打赤腳,增添遠離塵世的形象。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將少年的奇跡神格化,用來加強效果裝飾罷了。

    ——真的是那個「翠鳥」,是本尊沒錯。

    背後淌下冷汗,但蛞蝓還是向前走出一步。

    「咦咦?你該不會是超能力少年吧?就是那個上過電視的……」

    實際上因為逆光,根本確認不了臉部。而且翠鳥頭上也戴著長袍的連衣帽,難以看清表清。

    「喔?你聽說過我嗎?明明只在地方電視台的小節目中登場過一陣而已。」

    「我以前是個電視兒童嘛……慢著,咦,真的是你嗎?真的是正牌的超能力少年A嗎?」「好懷念的名字啊。」翠鳥笑著說。括蝓趁這機會又踏前一步。一邊克制著別讓自己涌現如果對方露出破綻就偷襲的、  越身分與實力的欲望,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讓自己活命。不做多余的行動,專心前進,延長存活時間。

    「你超厲害的啊!你就是那個嘛!不用手踫就能切開鑽石的人!我一直覺得那次很可惜耶!因為是鑽石耶,鑽石!換成鐵塊不是很好嗎!」

    在名人面前露出欣喜神色,演出一名狂熱者。後半摻入了一點蛞蝓的心聲。

    「哎,跟麥克斯•銀河(注︰電玩《逆轉裁判2》第三章登場的角色山田耕平的藝名)相比,身為表演者我還未夠班……是嗎,原來你聽說過我啊~」

    像在推量著什麼,翠鳥的話愈說愈小聲。推量、揣測、策謀……明顯擺出由各種方面來檢視蛞蝓的態度。避開翠鳥的釣針,蛞蝓憑自己的力量由水面跳上陸地,刻意主動上岸,與翠鳥接觸。

    「當然知道啊~本地跟我同年紀的世代應該都有看過那個節目吧。」

    「是嗎。這可真令人高興。我的夢想之一就是成為名人呢。」

    世界第一有名的殺手陶醉地訴說夢想,蛞蝓倒是有一堆話想吐嘈。

    「所以說,我並不想消除認識我的人。我的意思是……若非得已。」

    「……什麼意思?啊,你是指用超能力除掉我嗎?拜托~我可不想變得跟鑽石一樣啊!」蛞蝓開玩笑地求饒,內心卻很想哭叫︰「拜托你別這麼做。」

    原本以為一生中永遠不會有這種跟世界最強殺手正面對峙的機會。沒有特異能力,只具備殺手基本技術的蛞蝓卻踫上了這種場面。

    「呃,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除掉就是了!」

    蛞蝓裝成自己不知嗨個什麼勁的樣子,期待翠鳥覺得掃興而放她一馬,但翠鳥卻默默不語

    失敗了嗎!!

    「算了,也罷。」

    說完,翠鳥關上手電筒,整個一樓空間再次被夜晚的帷幕所壟罩,濃厚的黑暗包覆兩人。翠鳥在黑暗中一動,就像一道白霧。

    「勸你最好別上樓。」

    無視于對話脈絡的警告一一射穿了蛞蝓。

    「別說試膽大會,今晚的大樓樓上已經成了比試實力的會場喔。」

    「……咦?」

    蛞蝓不是演技,而是真的露出發呆的反應。翠鳥對她的態度半露出笑容,脖子朝向樓梯方向。

    「況且,我也不想輸……呃,這不重要。話說,我再不去就有人要生氣了」

    他的語氣就像個午休時間結束,要回教室的孩子。

    「總之我忠告過你了。」最後說完這句,翠鳥便徑自離去。

    ——真的嗎?

    ——真的離開了?

    聽到輕快踏著樓梯的腳步聲,蛞蝓強忍當場蹲下抱頭的沖動,打直膝蓋,半信半疑地不敢輕舉妄動。翠鳥沒有回頭,衣袖就像張開的翅膀在風中舞動,快步走向二樓,瞬間就由蛞蝓的視野中消失,不再回到一樓。蛞蝓等了幾秒、幾十秒,也什麼事也沒發生。

    搖搖晃晃,「喀……喀……」地,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大廳裡響起。蠢動的影子也模仿身體,動作不自然地伸展開來。蛞蝓靠在柱子上,摟著肩膀。

    ——沒想到竟能活著熬過這一關。

    如果說,跟翠鳥的遭遇是天災,得救就像天之垂憐。

    如熱風般呼嘯而過的安心感從蛞蝓心中奪走了對死的恐懼。但是這道風掃過後,什麼也不剩,只留下蛞蝓自己在一片荒野中環顧視野過度良好的景色。指示她該何去何從的標志、號志,全都被帶走了。

    ——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該忽視翠鳥的忠告,去參與正于樓上展開的戰局嗎?

    專為青蛙與翠鳥等異能者們而設的饗宴。

    保全性命的成就感,以及由緊張中解放的無力感,讓蛞蝓像竹葉船一樣輕易動搖,幾分鐘後才想起應該先跟蛇聯絡。等到心靈的放牧結束後,蛞蝓回想立場,想起她早已沒有選擇的余地。

    不能退縮。自第一次殺了人的那時起,她就已無路可去了。

    真心想活命的話,就更應該完成今晚的工作。

    蛞蝓下定決心,踏上了樓梯。

    此時的她,仍不知道樓上有著什麼,與接下來她又會遭遇到何種命運。

    若說結論說起,小刀並沒有剌到我身上。

    取而代之的是受到突如其來的槍響襲擊,鼓膜差點破裂。

    站在我身旁的巢鴨拿出手槍射擊。瞄準小刀男的槍擊雖沒有命中,已充分具有讓他保持距離的效果。踏空而行——恐怕這就是眼前小刀男所具有的異能吧。

    從三樓逃跑的時候的虛張聲勢還有效嗎?現在恢復成茶褐色,切換眼楮顏色的時機必須謹慎,這是我僅有的籌碼。

    巢鴨因後座力而跌倒,皺起表情按著右手。嚇軟了腿,一起跌坐下去的我,拉著她的手,要她馬上站起。沒想到巢鴨竟然攜帶了武器,這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巢鴨如果繼續坐著,水黽會立刻襲擊過來。巢鴨的縴細手臂並不緊張,但我卻手腳發抖,連自己知道自己看起來明顯不自然。即使現在已經站了起來,也隨時可能癱坐回去。

    「手好痛,不行了。」

    連同整個肩膀甩動右手的巢鴨馬上就宣告極限到來。

    「嗄…嗄啊?」

    「接下來換石龍子同學射擊。」

    說完,把槍拋給我。喂喂,你是笨蛋嗎?在這麼緊迫的場面下玩什麼禮讓游戲啊。而且還這麼隨便。不小心一點交給我,很可能會被攻擊啊。

    我的擔憂成了現實,見到我們的輕率行為,水黽突擊了,而且這次連異能也沒使用,光明正大地快步筆直走來。

    「快開槍。」

    巢鴨的短促要求糾纏著我的手指與耳朵,幾乎是下意識地,抖動的手差點扣下扳機。但也因顫抖太嚴重,手指無法發揮正常功能。就在我拖拖拉拉之際,幾秒鐘內水黽已經站到眼前。

    「不開槍嗎?」

    巢鴨的愚蠢問題,讓我不知如何回答。

    比起用最短動作剌出的小刀,近距離見到的這男子的眼楮更吸引我的注意。不管是浴血男還是這家伙……

    都有著一對類似爬蟲類的眼楮。

    在小刀即將剌入我之前,我心中涌現的卻是這眼楮的敵意;但象是要將之砍斷似地,右手「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呀啊啊啊!噫噫噫噫咿咿!」

    小刀插進恰好位于手腕與手肘中間的位置,眼珠子痛得翻了過來。翻了好幾圈,讓我醒了又昏,昏了又醒。剌痛得不得了。腦子剌痛。剌痛剌痛剌痛。就像有只巨大昆蟲發出丑惡的叫聲。腦子剌痛剌痛「啊嘎呀啊啊啊啊啊嘎嘎嘎啊嘎!」

    我自己也發出淒厲的慘叫。好痛好痛!痛死了!快斷了,快斷了!為什麼是我!

    原來如此,他誤會我了,把我只能改變眼楮顏色的異能想成更不得了的能力,所以才會率先攻擊我。我在自掘墳墓,這是啥鬼爛能力!一點用也沒有嘛!「嘎呀咿咿咿啊咿咿咿啊咿咿咿咿咿噫咿咿咿!」小刀在我的手臂上咕滋咕滋地又挖又轉地戳個不停。救救……我……任誰都好,快救我啊!來救我嘛!

    視野有如踫上地震般扭曲歪斜,我拚命搖頭不讓自己昏厥。那男人,那個浴血男到哪去了?現在是最佳時機吧?是殺死水黽的絕佳時刻吧?究竟在搞啥啊|「……啊…咕哇啊啊啊嗚啊啊嗚啊啊啊啊!」

    那男人正試著逃走。四肢在地上踢踹、爬動,朝向入口一直線離去。就像不知報恩的狗兒,一旦脫離飼主的束縛,就想逃跑。

    獻上我作為犧牲品,那個染血的男人逃離了。

    明明應該是我利用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怎麼可以是我被人利用呢。

    「呀啊啊啊!啊嘎咿…咿啊…咿!」

    更令人驚訝的是,巢鴨竟然也一溜煙地逃了。她迅速從我身邊離開,比浴血男更快抵達入口。她在那裡停下腳步,對走廊盡頭處招手。

    招手?對誰?比起這個,我更想要犧牲巢鴨換取我的逃命。除了我以外,不管犧牲誰都好,總之能逃命就好。我的腦袋被這類想法塞滿了。不行,這種事情我辦不到。只有巢鴨不行,不能  牲她。要想其他方法才行,在被殺之前!

    趁著在我的手還被當成玩具耍弄的這時!

    只要能活下來,我什麼都肯做。

    就算哭泣叫喊得要死要活也沒關系。

    我要抱著「什麼都肯做」的想法才行!

    我在這種狀況下能辦得到的,不能用手,不能逃跑。能做的事情……

    虛張聲勢!我只能對他虛張聲勢!因為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有了!

    有勇氣嗎?

    沒有!

    但是,卻擁有求生意志!

    我比起任何人都更貪生怕死!

    「抓到……你了!」

    因為牙齒發顫,發音不清晰。

    夠了,我受夠了,我真的不想死啊啊啊!

    等填滿世界的閃光遠離之後,現實在前方映出。

    「唔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斷咬著下唇忍耐哀號的吼聲,聽起來也象是在呻吟。令眼球顏色與聲音同步般變化個不停。帶著要將視線與意識強力推出額前般的意象,惡狠狠地瞪著水黽。

    火紅而毒辣地,彷彿要將他殺死的瞪他。

    「喔噗!」

    臉被痛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差點扯斷脖子的沖擊,門牙被打斷了二根。嘴巴裡漏風。小刀男的拳頭也被我的牙齒刮傷,迸流出鮮血。

    他沒有被我朦騙。倒不如說,為了妨礙我釋放異能,更毅然決然地毆打我。

    如此近的距離,虛張聲勢可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啵的一聲,小刀從左手拔出。少部分肉片黏在刀刃上,被一起帶走。「咿噫…咿噫…噫啊啊…噫咿…咿噫……」配合這種奇妙的感覺,發出窩囊的哀號。我連疼痛也忘記,在絕望的景象面前變得快心灰意冷。

    不管是誰都好,是神明也好。

    只要不用死,我什麼都做,要我舔鞋子、吃狗屎都沒關系。我不想被殺死。我不要像這樣一事無成地死去。我不想了結一生。所以,我……

    不管做什麼都好,我必須爭取時間。要拖延,然後,思考。得思考。

    思考我在這種情況下不會被殺的方法。就算得  牲什麼,也要找出至少我能存活的方法。難道沒有這種狀況下,還能逆轉立場的奇謀嗎?真的沒有嗎?虛張聲勢不行,沒有效的。我已經學習到在這種時候改變眼楮顏色,只會讓人誤以為想發動「異能」,反而會被率先攻擊。既然如此……還有什麼方法?

    在這幾秒鐘不到的時間裡,我拚命絞動頭腦,撈取?出的汁液,此時……

    想到了剛才巢鴨的動作。

    招手。

    有人會來。

    巢鴨是有錢人。千金小姐的夜游,絕對有護衛跟著。

    想法二飛躍,沒有著地點,不管飛躍到哪兒,都見不到成功的可能性。

    但是,我只能孤注一擲。

    「求求你……救救我……」

    我抓住水黽的鞋子,向他哀求,對他露出因眼淚與鼻水而皺成一團的臉龐。

    水黽的動作停止了。我又繼續向他央求、下跪。

    「別殺我,求求你……拜托……拜托……」

    既然說不論  牲什麼都行,幹脆就獻上自尊吧。

    不對!活著才是我的自尊,所以其他恥辱我都不管!

    眼淚……眼淚……盡量流出吧,即使只有一瞬間也好,為了盡可能吸引他的注意。

    我驚恐地抬頭望水黽的臉,水黽面無表情地低頭看我,而且又一副「總之先剌再說」的態度把刀子剌入我的左手。剛才的傷口被重新安裝(install)上刀子。我痛得快死了,但再怎樣左手都不足以成為致命傷,只要不會立刻死亡,都算很幸運了。此時,水黽的注意力似乎轉移到我的臉上。眼楮……不對,是臉頰。

    好了!如同預定,他注意到我的眼淚了。

    這就是我改變眼珠子顏色的副產品。

    我流下的淚珠會被染上變化的眼楮的顏色。他就是在對這個感到訝異。

    這種副產品般的現象,能吸引一秒、二秒的注意就很了不起了。

    但是我相信這短暫一瞬能夠幫助我活命。

    虛張聲勢並非只有一招,這一秒,就是我使出  技的成果!

    這就是!

    「鏘鏘鏘~」

    ……嗄?

    糟糕透頂的開場白。

    與我相同,似乎尚未變聲的少年聲音在走廊上響起。

    試圖逃跑的浴血男一踫上他,下巴立刻被踹了一腳。

    被踩在腳下。

    「好~了~嗎~?」

    是白天踫過面的那位白發少年。他從走廊探頭,窺視房間內部。

    安穩的笑臉與清秀的臉龐,與巢鴨身上具有的「在上位者」氣氛很相近。

    「好~了~喔~」

    回答來自少年、不知針對誰的發問的是巢鴨。少年聽到回答,翻動長袍的袖子,右手遮住眼楮。在場的所有人視線集中在他那象是唱戲一般的動作。當他除去遮蔽時,我全身雞皮疙瘩豎起。

    是紅色的。

    原本什麼特征也沒有的少年眼楮,染上了深紅色。

    難道說,那個……白天見到的那個並不是光線問題,而是……

    跟我相同能力?

    少年的紅眼楮盯住浴血男的喉嚨。接著……

    「辛苦了。」

    啵。

    喉嚨掉了一塊。不是我看錯,是真的掉了一塊。

    就像零件沒裝好,喉嚨有一部分掉落了,連浴血男自己也感到茫然。

    在茫然之中,血噴了出來。

    即使按住喉嚨也無法停止出血速度,浴血男痛苦掙扎,最後像只曬幹的青蛙無力地抬頭。少年特地踩在男人臉上,前進一步。

    我企圖心滿滿想利用的對象,一瞬間就被摧殘殆盡。

    成了這世間一具失去意志的肉塊。

    我所深信的常識或規則,在這個夜裡輕輕鬆鬆地就被徹底粉碎。

    少年手中的手電筒照了我與水黽,水黽立刻翻身跳往旁邊,舍棄剌在我手上的小刀,在地上翻滾,拾起掉落的手槍。

    接著立刻擺出射擊姿勢,毫不躊躇地扣下扳機,朝向白發少年開槍——原本應該如此。

    但是,手槍卻發生令人懷疑是否看錯的現象,不僅開不了槍,甚至還引發膛炸。

    手槍的槍管裂成上下兩半。

    啵的一聲,上面的部分掉落。

    失去了前進方詢的子彈在水黽手中爆開,炸斷水黽右手的一只手指,其余手指也被炸傷。對于痛苦地按著手的水黽,白發少年嘲笑地說︰

    「你以為手槍對我有用嗎?呼哈~啊嘎……呼哈哈哈。」

    原本想高聲大笑的少年笑到一半走音,而且還嗆到。咳完之後,又不好意思地幹笑了幾聲。

    這…這個簡直象是平時的我的家伙是誰啊?而且笑法還很自戀,嚴重地自我陶醉。

    但他所擁有的,怎麼看都象是正牌的超能力。

    「超能……啊!超能力……少年|」

    我得知了成實對少年似曾相識感的真相。沒錯,這家伙是曾經有段時期頻繁在電視節目中登場的超能力少年A。他就是能夠靠念力讓所有物體裂成兩半,被本地電視台大肆報導,後來隨著種種推測與批判消失了的,那位少年A啊。

    「正確答案。」

    與白發少年面露微笑同時,水黽跑過來,從我左手上拔出小刀。我已經連哀號的氣力也沒有了,任憑被處置,想拔就拔,快失去意識了。水黽抱住癱軟的我,手伸進腋下讓我站起,接著挾持著我,把我當成人質。隨著血液的流泄,視野逐漸變得模糊,這種危機狀況看起來象是夢境。也許是接近昏厥,反而沒什麼恐懼感。

    時間過了一秒、二秒,神經卻因能多活一秒而徹底放鬆。

    明明被人用小刀抵住,卻錯覺自己得救了,昏頭的成就感包覆著我。

    水黽與其說要把我當成人質,更近乎把我當成盾牌,當做防護白發少年的肉盾。

    他必定是想逃離那家伙的眼楮,逃離那對血紅之眼。

    「嗯~你是個壞蛋。你徹徹底底是個壞蛋啊。但是古今東西之中,沒有壞蛋能成功帶著人質逃脫的喔。你沒讀過《綁架游戲》(注︰日本作家東野圭吾的小說)嗎?不管躲得多麼高明都一樣。」,

    「咿嘰!」

    要虛張聲勢,距離感很重要。就像手槍絕對不會在極近距離下才亮出來一樣,言語的子彈不跟對方保持距離就沒什麼效果,因此剛才的虛張聲勢失敗,而三樓一開始遭遇時的虛張聲勢卻有效,因為有充分距離。

    我懂了,我總算開始了解了,什麼是騙人時所必要的東西。

    現場能夠利用的東西,有我,那個白發少年,以及水黽的能力。

    首先實行第一招。

    不能發出聲音,我拚命用眼楮與態度示意。看見我的表情,白發少年一副「知道了知道了」態度,點點頭。我得配合少年的異能,采取適當的行動才行。

    要幹,只能幹了。思考。為了活下去。

    「如果你肯離開那少年,我可以當場先不殺你。你打算怎麼辦?」

    態度很蠻橫的交涉。水黽從我肩膀抽出小刀,思考半晌。我甚至得擔心白發少年說不定會用他的神  能力連同我一起殺了水黽,狀況早已演進到我無法單獨解決的次元了。

    超能力少年A的闖入是否能使我得救?我呼吸劇烈,但這點水黽也是相同。他跟我一樣緊張,呼吸不安定。

    在白發少年面前,水黽同是被襲擊的一方。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有什麼關系,但模糊地理解了這點。一旦知道這個事實,雖然只有少許,我對水黽的恐懼心稍減了。水黽不是絕對者,更不是神。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跟我一樣只是個人。在這心靈差點解放的短暫片刻後,水黽開口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是有如喉嚨壞掉的沙啞低沉嗓音。

    「關掉手電筒。」

    「我才不要。關掉的話,你就會殺我吧?勸你別想那麼多,只要考慮如何逃跑就好。」

    白發少年抗拒水黽的奇妙要求。電視劇裡常聽到「別剌激犯人!」這句台詞,正是我當前心境的寫照。作為脖子上被架著小刀的當事人來說,實在冷靜不下來。白發少年哼笑一聲,接著說︰

    「若辦得到,我是很想營救那個少年。但如果有困難,我就會舍棄他。」

    「噫!」

    白發少年的立場讓我發出一聲小小哀叫,但他依舊不變地露出安穩笑容。

    「但是如果我放棄了的話,你會怎麼樣呢?失去人質,最感困擾的人是你啊,水黽。對了對了,建議你最好別想要帶著人質逃命喔。你這麼做,我就連人質一起殺掉。哎,很傷腦筋對吧?除了當場解放人質求饒以外,你還能做什麼呢?」

    與其說交涉,聽起來完全是種威脅。

    白發少年的紅眼楮瞥了我一眼,露出微笑。他並非為了讓我放心,反倒象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地令嘴角揚起。感覺他的視線似乎特別注視我的右眼。為什麼?因為我的右眼還沒恢復原本顏色嗎?抑或是,他知道我異能的  密?

    「好吧,我從窗戶逃走。」

    水黽回答。象是用冷冰冰的金屬撫摸皮膚的聲音。

    「所以說,讓我帶人質移動到窗邊。」

    「唔~」

    白發少年表現猶豫的樣子。但是他只故作神  地低吟,卻不立刻回答。

    沒等少年回答,水黽擅自把我拖了就走,他打算在順利逃到窗口前,把我當做人質兼肉盾。不妙,如果我是水黽,等到了窗邊再也不需要我時,一定會與逃脫的同時把我殺死。我不知道他擁有什麼異能,但能殺時就會殺,就此被帶走的話一定會死,所以……

    別害怕,別害怕,別害怕。

    別害怕傷痛,別害怕流血,別害怕不合理的暴力。

    將神經集中在虛浮的腳底,站穩腳步。灌注力量于下半身時,手的傷口溢出血液,骨頭痛得像被剜取,疼痛傳遞到頭蓋骨令我呼吸閉塞,快吐了,頭顱搖搖晃晃……

    也許是我的抵抗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水黽的動作沒停止,與我之間產生了距離。我最快速度把頭低下去,全身僵硬地對著白發少年喊「上吧!」叫聲之中難掩哭聲。即使白發少年來不及反應過來,水黽也不可能任由這個破綻暴露,他只能放下我逃命。

    聽見背後水黽拚命的咂嘴,他踹了我腰部一腳,我向前僕倒,撞到膝蓋與下巴。雖然腦袋受到頭暈目眩的沖擊,我還是勉強回望,見到正要沖向窗邊的水黽。他原本站的地上有從刀柄處折斷的小刀刀刃,似乎是被白發少年用超能力打斷的。

    即使水黽已經一腳踏在窗框上,依然無法逃開白發少年的視線,沒被褲子遮蔽的腳跟肉打飛,迸出血液。

    真難以置信,這個光景令我感到茫然。

    白發少年也跑到我身邊。抓住窗框,把上半身伸出窗外,接著把手電筒拋給我,右手動不了的我光是要抓住這個就足以要我的命。

    「對準那家伙|」

    白發少年聲音尖銳地指示我。他由長袍的袖子裡取出望遠鏡湊在眼楮上。我依照指示,用嘴巴咬著開關打開的手電筒,左手手指也動不了。所以我只能靠嘴巴叼著,拚命用眼楮追著潛行于黑夜的水黽,搖頭晃腦地用光線捕捉他,每一次都令我臉傷痛得快淚流滿地。

    當光的圓形吞沒水黽的瞬間,他的臉頰被打飛了。肉塊從水黽身上分離,飄到空中,水黽無法維持姿勢,拚命挺直差點倒栽蔥墜落的身體。

    就象是望遠鏡的透鏡射出了光束,令空中的水黽痛苦掙扎。衣服到處破損,裡面的肉塊被撕裂。就算折返也失去了攻擊白發少年的機會,水黽只能逐漸降低高度。必須一直用光線照射他的我,無法從他的血肉橫飛中移開視線。

    我在幫助別人殺人。

    這個事實讓我的腳趾麻  ,動彈不得。

    在我動彈不得的這段期間,一樁殺人事件也進入尾聲。水黽的落下角由傾斜變成垂直,像個跳樓的人,頭部朝下墜落于馬路上。我停止用手電筒的光芒照射水黽。脖子已動不了了。

    白發少年拿開望遠鏡,用肉眼凝視地面。我側眼望著他「嗯。」點點頭的模樣,心中似乎也有某種東西凍結了起來。即使他從我的口中抽出手電筒,「謝謝。」溫柔地向我道謝,側頭部的那層白霧依然沒有消失。

    隨著被少年的灼眼直視的戰栗,我終于理解為何要在脖子圍上燥熱的圍巾。

    原理不明,但水黽或浴血男的圍巾應該是用來抵抗白發少年的對策,至少能抵抗一次喉嚨與身體分家。

    抓著從男人身上搶來圍上的圍巾的邊緣,我鬆了一口氣。管他是殺人還是什麼,見到一大威脅墜地,我發自內心地安心起來。除了氣,胃液、血液,與咬得太緊而崩落的臼齒,全都一起吐了出去。

    接著,強忍的疼痛又再度發作,瞬間將安息啃蝕光。好痛,痛得不得了。除了疼痛以外什麼也思考不了一般,腦內塞滿了剌激。手肘靠在地上,向前傾趴,縮成一團。

    就算那家伙不在了,也不能讓我的傷勢恢復。

    「如果他那樣還能活著,就不是水黽而是水熊蟲了。」

    白發少年嘟囔,搔搔臉頰。不知不覺回房間的巢鴨在他身邊。

    「他就是我在等候的人喔,很厲害吧?他是某個名人的朋友喔。」

    比起這件事,手臂。我的……手臂。被挖了一個大洞,血流不止。會死,會死。夠了,我真的受夠了。去死吧。全部去死吧。為什麼我就要踫上這種境遇,討厭,我不想死,好痛。他們幹嘛在我頭上劈哩啪啦講個不停?我痛得要死了,滾開吧,要死了,去死吧。

    「啊…嗚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混合嗚咽與訴苦,聲音象是被淚水沾濕。明明失去了手指的感覺,手臂卻很熱。不斷溢出的血腥味讓我意識變得很遙遠。吸上來的鼻水又流下去,使我陷入呼吸困難。好冷。特別是上半身顫抖不停。比冬天的寒流更嚴酷,渾身冷透了。

    「去叫救護車比較好吧。」

    「……?」

    蹲在我身邊的白發少年握著我的手,從長袍的袖子裡二取出膠帶、消毒藥、紗布與繃帶。沒有剪刀。他沒對著傷口本身,而是以之為中心圍繞一圈地噴上,接著用紗布覆蓋傷口,靈巧地卷上繃帶,到最後都沒踫到傷口地,適量地撕裂繃帶。

    不,與其說撕裂,更像自己分離了。切斷面一點起毛也沒有,平滑直順。

    有如魔法。

    不,就是魔法。是讓我一瞬忘卻傷痛,看傻了眼的奇跡。

    「姑且先幫手臂作應急處理,應該就可以了。」

    瞥了一眼纏在臉上的窗簾布,白發少年眼楮看著手傷的地方。

    「準備真周到。」

    巢鴨對于超能力似乎不感驚奇,默默守望著他包扎的樣子。

    假如巢鴨早已見慣了這些,她究竟又是何方神聖呢。

    「因為我自己也經常受傷,總會隨身攜帶這些緊急包扎用品。」

    白發少年淡然回答,右手的包扎已經處理完畢。接著換左手的剌傷。很快地,這邊也迅速地處理完畢。一開始我對他的流暢手法看得入神,後半開始感到絕望。

    為什麼這家伙這麼帥氣,而我卻是如此不堪?

    甚至嫉妒起他來。早就流個不停的眼淚,現在因為負面情感而濕濡。

    真丟臉。

    剛剛為了求饒而哭泣,現在又因被人親切以待而哭泣。

    僅僅是受這種今天第一次踫面的家伙施舍徒具形式的善意就哭泣。

    這不就跟被宗教的甜言蜜語所誘惑的我的父母一樣嗎?

    「……謝謝。」

    但我還是出聲道謝了。即使心中充滿污穢的嫉妒。

    包扎完畢後,白發少年將急救用品收回袖子,搖搖頭。

    假發變得快掉了,原本的黑發露了一點出來。

    「別在意,因為你看起來真的很痛苦嘛。而且,如果你死了會讓我很傷腦筋。」

    「……為什麼?」

    我明明不認識跟這家伙。

    「因為我的目標是當個名人啊。」

    少年莫名其妙的回答令我感到困惑,我抬頭望向巢鴨。

    「是的,救護車……嗯,麻煩快一點。」

    巢鴨正在用手機聯絡。即使想一直望著她,雙手的劇痛也不讓我這麼做。我又縮了起來。就這樣,結束通話的巢鴨低頭看我,彷拂要回答我的疑問。

    「因為我是有錢人啊。」

    篤定地說完,巢鴨臉上難得露出了強而有力的笑容。

    最初是喉嚨被打爛,接著是心窩。她是想報一箭之仇吧——海島在苦悶中探尋痛擊部位的法則性。但是思考很快就被一波波襲向嘴邊的痛苦所幹擾而中止了。第三發被人用腳尖踹飛了額頭。

    于三樓走廊上襲擊海島的,是剛才那個女人。看來她武器只帶了一把手槍,所以現在赤手空拳地趁著海島大意突襲,直接在走廊上施行暴力。

    說得也是——海島一邊被踹,心中如此想著。他的臉被打爛,下唇倒翻,發出噗吱噗吱的撕裂聲,慘叫被鞋底塞住,眼珠子被淚水淹沒。

    果然,打架中根本沒那個多余力氣說話。海島很憧憬像漫畫那樣在幹架時還能從容不迫地劈哩啪啦宣揚主義與主張,但實際上卻一次也沒成功實行過。被揍的話會痛得無法思考,但揍153人時卻也是滿腦子空白,雙方都只拚命想著打架的事,思考變得模糊而不清晰。

    臉部被女人猛揍,痛覺早已麻  ,嘴唇、臉頰二腫起,海島的臉現在看起來象是比平常更增量百分之五十。精悍的表情變成潰爛的馬鈴薯,嘴角嘔出黏呼呼的嘔吐物,但是,他仍冷靜地掌握狀況。

    甚至還有多余心思擔心巢鴨是否沒事。

    維持潛行于深海般的沉著,海島等待那一刻到來。

    支撐海島的是,他自認自己至少比起同年代的家伙被毆打的次數更多得多。比起一般人,海島更正確地理解被毆打是怎麼一回事,被痛擊是怎麼一回事。這種自負令海島沒陷入絕望,並遠離昏厥。

    持續踢人的影響,令女人的肩膀開始上下起伏。海島並沒有放過這個代表疲累的信號,很刻意地舉起左手,女人的吊吊眼捕捉到此一動作,神經質地想攻擊左手,但海島早就猜測到女子會有這一反應,立刻翻轉身子。

    海島把上半身扭轉到極限,有如即將停止轉動的陀螺,旋轉了半圈,由坐姿跳起,倒在走廊上。他卯足全力的動作回避了女人的踢腿,同時也造成女人揮空,失去重心而前傾。見此,海島更扭轉身體,以頭部為支點旋轉,使身體正面朝向女人。飛撲上去,抓住女人當做軸足的左腳,全力抬起。身軀細  的女人輕易地被翻過來,從背後連防護動作也無法使出地摔倒。

    一邊將嘔吐物與血液與斷掉的門牙吐到地上,海島進行突擊。率先揍爛的是女人的鼻子。海島自己的鼻子也被揍爛而變得呼吸困難,這是為了讓女人陷入同一條件的一擊。鼻子向右歪折的女人眼楮裡一瞬間溢出淚水,但只揍了一拳,沒有噴血。

    海島毫不留情地毆打女人的側臉,一副要把女人揍到喪失戰意方肯罷休的氣魄。斗毆沒有g男女之別,而且這時的海島也沒有多余心思能顧慮到這點。

    他跨坐在女人肚子上,又繼續毆打潰爛的鼻子。比起用左右開弓毆打側臉,執著地痛毆舊|傷更具效果。海島也已呼吸紊亂,拳頭缺乏勁道,軟弱無力,非常沉重。不久,體力的極限到來,當他高舉拳頭、挺起胸膛的瞬間,突然誇張地咳了起來。一聽見咳嗽聲,原本已半露白眼的女人隨著鼻血誇張地噴出,也恢復了意識。接著,女人瞪著海d島……

    一開始,震驚的海島還以為女人瞬間移動了。

    因為女人竟一瞬從眼前消失了。但是……

    海島隨即發現連景色也橫移。

    並非女人動了。

    即使呼吸困難猛咳嗽,海島本身以不自然的動作朝向了右邊。

    海島感到混亂,還以為側臉被人狠狠毆了一拳,但是因夏夜與劇烈運動而帶有異常熱度的臉頰上,並沒有其他觸感殘留,不僅如此,不管他怎麼用力,也無法使脖子恢復向前。

    這個破綻使得形勢再次逆轉。女人勉強撐起頭部,咬了海島大腿,將腿肉啃下,讓他痛得哀叫後,用頭  攻擊失去防備的下巴。海島受到差點使意識飄到遠方的強烈沖擊而向後倒下,女人又趁勝追擊,毆打他的胸口。海島一倒地,女人馬上從他身體底下抽出雙腿,反過來跨坐到海島身上。此時海島的脖子才總算恢復自由,但已經立場顛倒,女人的拳頭侵襲海島,以牙還牙地攻擊鼻子。

    足以令人哭泣求饒的劇痛把鼻子輾平了。

    海島由經驗上判斷,如果這時繼續被女人毆打將不再有逆轉的機會,不耐煩地咂嘴一聲,使出最後手段。內心中一邊對巢鴨謝罪,伸手襲向女人胸部。

    也許這個舉動太過突然又超乎預期吧,女人猛然後仰,抱著肩膀遮掩胸部。海島露出門牙掉了的難看笑臉,從束縛趨緩的女人身體下方抽出雙腳,一邊搖動因氧氣不足而逐漸變得一片空白的腦袋,同時大大地揮舞手臂,把女人揍飛。女人誇張地在地上翻滾,與海島保持距離。

    兩人都癱坐在地上,不停息地流著鼻血,臉部的腫脹程度無甚差別,體力的消耗程度也相差無幾。海島自己很想逃,也期待女人能放他一馬,卻沒收起好戰的眼神。而女人的眼中亦棲宿著敵意,暗暗地閃耀著。

    一般說來,被痛毆這麼一頓,鼻子也被揍爛的話,應該早就放棄戰斗了。海島本身也想停止這場沒有意義的斗毆,但女人顯然沒有撤退的打算。

    警察還沒來嗎——?海島自言自語地說。

    ——看來沒辦法了。

    一邊讓襲胸的右手手指挑釁似地動個不停,海島鞭策腦子活動起來。因缺氧而頭痛嚴重,腫脹的嘴唇也異常疼痛,但在這緊急狀況下不逼腦子動起來不行。

    該思考的是關于與這女人對峙時,所發生的不可思議現象。

    關于自己為何會與意志無關地朝向右邊的事。

    第一次是在樓梯遭遇之時。在踢中女人之前,頭部不知為何不自然地向右邊。

    接著是剛才遭到襲擊時,一樣也是因為向右而來不及反應。

    接著是現在,同樣是因為突然向右而全身都是破綻,差點陷入危機。

    有了這三次的經驗,海島基于事實得到一個超乎常識的確信。

    ——這女人,擁有能使我強制向右的魔法。

    白發少年自稱「翠鳥」。但是這件事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右手動不了了。蒼白的指頭象是石雕。左手的手指也同樣動彈不得。

    「你在聽嗎?石龍子同學。」

    不只是看起來不像自己的手,應該說,手肘以下的部分看起來根本不像手臂,宛如蕃茄被

    踩扁恰好類似手的形狀一般,那個造型看起來只覺得如此。

    右手汨汨流出血液,左手則是噗嚕噗嚕很有氣勢地噴血。右手的大洞一陣一陣地深沉疼痛,左手的孔洞則象是二戳破薄膜般銳利疼痛。兩種痛苦都足以讓我縮起身子,令我遲遲站不起來。被水黽戳剌的肩傷也像有蟲爬動,積極地主張痛楚。

    「已經得救了,表現得更高興點嘛。」

    「……咦?」

    受巢鴨提示的希望所吸引,不禁抬起頭來。得救了?是真的嗎?水黽的確是墜地了……但那樣真的算結束了嗎?

    被撕裂臉部時深植于心中的恐懼,已充分能使我將水黽視為特別對象。恐怕今後每踫上難以理解的現象時,水黽的陰影總會掃過腦中吧。

    「我確認他墜地了,唉,他也真不幸。」

    明明是他幹的,翠鳥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也象是在批評別人。而我,受水黽墜落的這個事實所觸發,聯想到入口處的屍體。不管哪個,都是被翠鳥的超能力所殺的。

    這兩人都死了,就在我的眼前。即使是毫無關系的外人,所造成的沖擊卻超乎想象地強。

    「剛才好緊張喔,石龍子同學是否有感到很雀躍呢?」

    巢鴨蹲下望著我的臉,不看場合地問我感想。

    「我哪有這個心情啊,手不能動了耶。」

    臉上也受了重傷,難道她從這些地方看不出來嗎?

    巢鴨只說了聲︰「是喔。」慵懶地轉頭,  細了眼。似乎若有所思地皺著眉毛,但隨即打起呵欠來。

    看來美少女故作神  的表情什麼意義也沒有。

    「……………………………………」

    有件事情令我很在意。

    這個叫翠鳥的家伙有超能力,這點我承認。

    而且我想,他的能力應該能切斷物體。詳細原理不清楚,就結果而言他能把手槍切成兩半,所以這麼猜測應該沒錯。因此,既然他的切斷能力如此優秀,懷疑切斷繩梯的人就是他應該是種合理推斷吧?特別是考慮到對面大樓有道人影的話。

    「你叫翠鳥……嗎?」

    「嗯,你的名字呢?」

    一邊問我的名字,翠鳥向我伸手。配上他的打扮,態度看起來更友善了,相信他的服裝與假發就是為了表現出這種效果吧。但我就是討厭這種刻意的體貼。

    「我是五十川石龍子。」

    邊自我介紹,邊伸出左手,翠鳥抓著我的手指,另一只手伸到我的腋下,扶我起身。他的159手指雖因而沾上許多血,卻沒露出一絲厭惡神色。

    「石龍子嗎?我們兩人的名字都跟動物有關,交個朋友吧。」

    他輕輕地跟我握手,也許是沾上了血,觸感很模糊……名字嗎?我的父母是抱著何種想法才把我取名為石龍子的呢?只不過即使現在去問他們,大概也得不到正常的答案,因為他們現在強烈要求我的名字應該改得合乎教團信仰,而且還是個類似「克莉絲汀娜剛田(注︰漫畫《哆啦八夢》中,胖虎妹妹的筆名)」的名字咧。

    「在救護車來之前,你最好先把臉部重新包扎一下。」

    巢鴨望著我的臉,接著拍拍地上,示意我坐在那裡。「不用啦。」我沒乖乖接受,而是拒絕了她。

    「救護車不是很快就到了嗎?所以不必了啦。」

    「包扎得這麼丑,到時候會被笑的喔,真的好嗎?」

    「抱歉喔,我就是丑。」

    「別馬上就氣餒。」

    巢鴨拉著我,硬要我坐下,這麼一來我只好乖乖接受急救處理。

    巢鴨坐在正面,旁邊有翠鳥,若甩起白長袍,肅穆的氣氛彷吞噬了我。

    「在學校沒學過這些嗎?」

    翠鳥從長袍的袖口中取出紗布、繃帶類,交給巢鴨,邊開口問。不知道是在問我還是問巢鴨,說不定是兩個都問。

    「在保健體育課上……唔,你也上過學,應該知道吧?」

    他看起來年紀比我大,約莫是高中生程度吧。但他一頭白發,難以判斷實際年齡,也許只是外表看起來如此。翠鳥揚起了嘴角。

    「因為我最終學歷只有小學畢業而已。」

    「那麼,我要拆下了喔。」

    巢鴨將胡亂卷著的窗簾布拆下。有點摩擦到傷口,但不至于痛到叫出聲來。

    「沒去上國中是因為……啊,因為上電視很忙嗎?」

    傷口暴露在空氣下的剌痛使我皺著臉,邊開口問翠鳥。比起巢鴨,這家伙危險多了,邊陪他閑聊邊注意動向可說有利無弊。

    「那時我已經被電視台甩在一邊了。」

    翠鳥凝視我的左眼。現在的工作。殺手。殺手正在凝視我的眼楮。倒映在翠鳥眼裡的我,有著一張不堪入目的臉。

    「聽說你能改變眼楮顏色。」

    「咦?呃……有時會如此。」

    翠鳥若無其事地問,對我而言卻是個大問題,為什麼這家伙會知道?

    「這是聽巢鴨說的?」

    「  密。」

    「我說啊……」

    「我第一次踫上能跟我引發相同現象的家伙。」

    翠鳥笑著回避我的追問,我緘默了。他不是我能緊迫追問的對象。對方是殺手,且剛剛就有兩個人在我面前被殺了,實在不敢多問。

    ……只不過一直望著翠鳥的眼楮,我發現了一件事。

    這家伙的眼楮,不象是爬蟲類。

    「………………………………………咦。」

    頭一轉回正面,自剛才起一直沒作聲的巢鴨臉就在我的面前,鼻子與鼻子近得幾乎要貼上了。我一動,真的踫到了。彷若鳥啄,巢鴨的鼻子一退一進地與我相觸。

    「幹…幹什麼…啦……」

    想起接吻時的事,即使在這種狀況下,我還是變得滿臉通紅。巢鴨入神地望著我的臉,甚至忘記要眨眼,而我也被懾服地回望她,此時巢鴨總算回過神來,眼神焦點恢復正常,撫著我的臉傷,說︰

    「對了對了,要消毒。」

    突然被涂上消毒水,我短促地慘叫一聲。

    「只不過也被打得太慘了吧?既然你也有異能,怎麼不抵抗呢?」

    閑談之中聊起異能的話題,令我下了一跳。

    因此,我裝出痛苦的表情扯謊。

    「用是用了,卻全都得到反效果。」

    「哎呀呀,那可真不幸。你擁有的是讓自己運勢惡化的異能嗎?」

    「那樣的異能有意義嗎?」

    「異能並不見得一定具有正面效果喔。肯找的話,一定能發現只會對自己造成反效果的異能者。雖說,這種異能也許該叫做組咒更適合。」

    翠鳥一股勁兒愉快地聊著這個話題。而巢鴨則是用紗布包裹傷口,意義深遠地點點頭。只不過既然是巢鴨,想必沒什麼重大涵義吧。

    話又說回來……只具有反效果的力量。

    今天我因為異能被誤解,導致自己被水黽剌傷臉部與手臂。

    該不會真的是……自我懷疑讓我的頭顱沉重地垂下。我用力閉起眼皮,斬斷疑念。

    不可能如此,我的異能不可能是會成為我人生伽鎖的無聊事物。

    應該是打開異世界之門的第二把鑰匙……才對。

    但是,我所殷切期盼的異能者世界卻被名為「沉默」的規則所支配。

    沒人想要開口,只靜肅揮舞凶器,毫不顧忌踐踏對手的肉體與尊嚴。說教與唇槍舌戰不

    過是種夢想。在這個世界裡只充斥著沉默寡言與無趣,我看唯一華麗的部分就只有濺出的血花吧。

    說老實話,一點也不有趣,又很可怕,嚇得我眼淚直流了。

    哪怕只早了一秒也好,我都想盡快脫離,想把這種世界退貨給虛構作品。我的感想只有這麼多。

    那個浴血男也依循著這個世界的規則,連必要之事也不肯多說,將全副精神灌注在讓自己活命與殺死對手之上。水黽也是這種人,我親身徹底學習了。

    但是,浴血男卻死了,水黽也是。

    「………………………………………」

    究竟他們哪裡做錯了?該選擇什麼,才能通往與他們不同的結局呢?

    我現在腳下踏著的,是通往生還的途徑嗎?

    「那男人也是我的同行。」

    也許是察覺了我的視線,翠鳥為我釋疑。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轉頭朝前。

    「他跟我一樣,在追著水黽。雖然結果就像你所見的一樣。」

    只不過帶來這種結果的家伙,現在正跟我面對面哩……啊,這不就表示很危險嗎?一想到這裡,突然覺得如坐針氈。不被察覺地偷偷觀察翠鳥的眼楮,原本的深紅瞳孔已然消失,恢復成茶褐色眼楮,這應該就是他眼楮的原本色彩吧。

    「一看便知道我是否發動了能力,這也算是弱點之一啊。」

    看穿了我的注視,翠鳥大剌剌地牽制我。我覺得很尷尬,不禁辯解起來。

    「我並沒有……在懷疑你啦。」

    「哎,就懷疑嘛。我好歹也是被傳說為業界最頂級的殺手哩。」

    翠鳥自豪地誇耀,卻很難有這種感覺,一定是字面的問題。「某某手」聽起來就跟鍵盤手、捕手之類的很像,而「業界最頂級」的頭餃也很像小孩子自封的,沒有威嚴。

    「你在笑什麼?」

    「啊,沒事,什麼也沒有。」

    「在我面前,明明什麼事也沒有卻笑了,你肯定是個大人物。」

    翠鳥半開玩笑地佩服我。超越了種種疑惑,反而不讓人覺得不愉快。

    「因為加上了『傳說』,聽起來很遜啊。石龍子同學一定是這麼想的。」

    邊用膠帶固定紗布,巢鴨擅自替我解釋。不,一點也沒有解釋到。見到翠鳥的苦笑,我戰戰兢兢地縮起脖子。這段期間,巢鴨靈巧地完成了包扎。

    「好,這樣就完成了。繃帶會不會太緊?」

    「啊,嗯,不要緊的,謝謝你。」

    巢鴨會為我做這些事令我很意外。她與其說很冷漠,更象是漠不關心。

    最後,交互望著我的右眼與繃帶,彷拂再評分自己的作品。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我先走了喔。」

    巢鴨交互看了我們一眼後,說。

    「走?去哪裡?」

    「還有人在等我,所以要先回去了,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慢慢地揮完手,巢鴨跑著離開了。她跳過了屍體,轉眼間就消失于走廊。

    對于可能潛藏的危險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她粗枝大葉的個性甚至讓我羨慕起來。

    只不過……等人?在這種時候?重點是,她為什麼又會出現這裡?

    有如想逃避回答各種疑惑似地,巢鴨獨自離開了。

    「說拜托,不知想拜托我什麼事喔?」

    翠鳥搔搔臉頰,接著向我使個眼色,露出苦笑。

    「……的確是。」

    「你在這裡等候救護車比較好。」

    「嗯,是啊……」

    我含糊回應,刻意跟翠鳥保持距離。

    留我跟這個不熟的家伙獨處,老實說很困擾。雖然正確而言,門口還有一具屍體,但那更糟。難以對這名創造了那具屍體的男人——翠鳥感到放心,覺得很尷尬。

    「你不追上去嗎?」

    在難堪的氣氛中,我主動向翠鳥提起話題,他卻一副「為什麼?」的不可思議表情。

    「你不是她的護衛嗎?」

    「不,並不是啊,而且我跟她也稱不上熟人,關系很微妙。我跟她就只是——我說我曾經在電視露臉過,她請我簽名——如此的關系罷了。」

    他的意思是什麼,我並不清楚,不過我也記得翠鳥上電視的事。

    在我小學的時候,班上同學沒有人不著迷于他出演的超能力特別節目。本地小孩在電視上登場這點令我們抱著莫名的興奮,不僅如此,超能力少年A所表現出的超能力特別驚人,跟其他自稱超能力者有著一線之隔,真實感截然不同。

    這位超能力少年A現在在窗邊看著外頭景色。當然,窗外並沒有水黽翻身跳躍。

    突然涌起興趣的事情,對著他的側臉發問。

    「你明明原本是上過電視的名人……為什麼要幹起殺手這行呢?」

    「還不簡單,就是因為沒電視可上啦。」

    翠鳥收起臉上笑容。

    擔心自己也許踩倒不該踩的地雷,內髒一瞬緊縮起來。

    「我到現在還是很在意這件事情。雖然,我只是想巴著過去的光榮不放而已吧,真丟

    事不關己地自我評論後,翠鳥哼笑一聲。

    擔心我的發言也許造成他的不愉快,用左手摸摸比剛才自己卷的更服貼得多的繃帶,向翠鳥低頭致謝。

    「那個……謝謝你。剛才多«了你才得救了。」

    「別在意,因為我是個好人嘛。」

    翠鳥別扭地嘟起嘴巴,搔搔後腦勺。

    「這種話該由自己說出口嗎?」

    「被人講反而傷腦筋哩,因為啊……」

    此時,翠鳥停頓了一拍。

    而我的胃裡也象是被丟入一顆大石頭般沉重響徹。

    ——畢竟,我是個殺手嘛。

    翠鳥轉過頭來,嘴巴一開一閉。

    象是在表演腹語術,聲音慢了一拍才傳達進我耳中。

    「還是選右眼好了。」

    「嗄?」

    翠鳥伸出原本插進長袍袖子的手,手中拿著手電筒,按下開關,突然照在我臉上。被過度炫目的光芒侵襲,我轉頭,用手擋住眼,疑惑地望著光芒背後的翠鳥,發現他的眼已染上深紅色。

    為什麼?

    這個疑問隨即冰釋了。

    不僅冰釋,甚至引起了雪崩,將我卷走。

    「啊,咦?」

    停電了,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微暗的景色被完全黑暗所涂抹。但是這不可能啊,這棟大樓早就停電了。那麼,又是哪裡奇怪了?

    明明沒有絆到什麼,卻向前跌倒。我用左手當做支撐,保護身體,傷口成了地板與身體的夾心餅幹,痛到不行。而且臉部直接摔在地上,變得空空的……空空?

    空空,蕩蕩,空空蕩蕩。

    每次臉與地面相踫,都令我臉色蒼白,腦袋凍結。

    右眼不見了。

    應存在于眼皮後方的東西失去了,只剩空蕩蕩的虛無感。

    怎麼……

    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

    不對,一定是我摸的位置不對,不然就是我誤會了,一定只是我搞錯了而已!

    要冷靜。

    要冷靜下來,找出右眼!

    「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

    我胡亂地揮舞手腳,尋找右眼。在哪裡,究竟掉落在哪裡了!那是特制的,只有那個不能丟了,要趕緊撿回來,把它嵌合回去就能……沒救了嗎?該怎麼辦,失去右眼了,該怎麼辦嘛!空蕩蕩的眼皮呼出空氣。

    為什麼我得失去右眼啊!

    「真遺憾,看來沒辦法跟你當朋友了。」

    翠鳥的話語象是由遠方拋來的球,在我漆黑的胃部底部跳動起來。

    當海島取出隨身攜帶的小刀,作為最後的希望時,女人的表情變了。

    即使海島手持武器,女人似乎沒打算拿出東西來對抗。果然她除了手槍以外,就沒攜帶其他武器了。所以說快退下吧,海島亮著白晃晃的刀子。

    海島雖揍人絕不手軟,卻沒有剌人的覺悟,進逼女人的步履遲緩。女人擦拭鼻子底下的血液,  細了眼,剌探海島的想法。她的呼吸遠比海島更早恢復正常,肩膀的喘息已經穩定了。絕對不想再打了啦——海島內心開始發出哀號。

    接著,女人有如野生動物般柔韌地弓起背部,跳了過來的瞬間,讓海島強制地朝右。女人從海島視野中消失,眼裡只看見走廊牆壁。但是海島早就預測到她會使出這一招,立刻左腳蹬地,縱身往視線方向的牆壁躍出,在頭差點撞上牆壁的瞬間,感覺背後一陣有人穿越過的風壓。來不及做出保護動作,腳踝因勉強改變前進方向而扭到,海島讓整個頭部撞上牆壁,總算停下身體。額頭流血的海島回過頭,朝著趴倒在地的女人剌出小刀。此時,他閉上了眼。

    女人發現躲不掉,一回頭,伸出張開的左手,用掌心擋下小刀。

    噗吱,小刀插入中指的根部,小刀削切到骨頭的觸感令女人臉部抽搐。

    女人維持被剌的狀態,把手臂向後拉扯,奪取了小刀,同時用力揮出右手。女人的右手上蓄積了剛才擦拭來的大量血液,將之甩到海島的臉上。因剌中人的觸感而動搖,睜開眼楮的瞬間又恰好被血液潑到的海島,情急之下交叉雙手,擋住臉與脖子,從手上拔出小刀的女人冷靜地插入海島的腋下。

    海島感覺有火熱的異物侵入了體內。噗吱噗吱地,肉象是要融化般地被異物嵌入,扭轉。轉轉轉,刀刃在體內旋轉,攪動海島的內髒。

    腦筋似乎被人扯斷一般,海島的思考停止了。變得什麼也無法思考,無法感受,身體失去了自由,無力靠在女人身上倒下。女人哼笑一聲,隨著自己的血塊噴出,揚起了嘴角。「你這笨蛋。」女人嘟囔,接著對海島使出膝頂。

    接著她握住刀柄,想從海島腋下拔出小刀。劇痛使得海島大聲尖叫,同時也使腦子恢復功能。憤怒有如走馬燈充斥腦袋的瞬間,海島的體內還留有踏穩腳步的力量。他轉身,用雙手上下夾住腋下。小刀被肉夾住,變得拔不出來,在女人被小刀吸引注意的瞬間,海島賞了她一記頭  。海島配合女人踏前低頭的瞬間予以痛擊,女人的眼楮翻了一圈過來。海島忘我地將小刀從自己身上拔出來,插入女人腋下。也許是腦子裡的螺絲一部分鬆掉了,這次海島沒有  上眼楮,也不再猶豫。咕滋,小刀侵入女人體內,海島想將之翻攪而使力,卻害得自己的腋下溢出血液與內髒,渾身無力發軟。

    終于完全用盡力量的海島向前僕倒,女人則是橫向倒臥,被從腋下流出的血液沾濕身體,在地上翻騰。女人來回滾動,痛苦掙扎,以四肢趴地的姿勢哭叫。

    真愉快——海島看著女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無力地嘲笑她的丑態。

    沒拔出小刀,女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海島甚至對她的頑強感到佩服。女人接著報復地踹了一下海島的臉,捧著側腹想離開現場。海島已經連一只手指也動不了了,只有眼珠子還能骨碌碌轉動。

    那對眼楮的動作與其說自由自在,更近乎畏懼異常事態而感到慌亂。

    「竟然被這種小鬼……開什麼……玩笑……」

    瀕死的女人眼神空虛地咒罵。雖很想前進,但腳步虛浮,恰似翅膀被拔掉的昆蟲拚命想飛而掙扎的模樣。

    海島茫然地望著她的背影。

    ——好遜啊。

    雖然聲音很微弱,但因為大樓裡沒有別的聲音,傳入女人耳裡,她回頭。體無完膚的海島基于某種意圖,繼續蠕動被血沾濕的嘴唇。

    ——你為什麼會那麼遜啊?

    感覺到女人的視線的海島開口問。女人皺起眉頭,同時側腹的出血量也明顯增加,用手用力按著,拖著腳靠近海島。

    ——輸給小鬼的大人真是遜斃啦。

    女人踢了海島的臉,但是已不再有剛才的力道,不僅如此,還因踢腿的反作用力而跌了一跤,暫時爬不起來。望著彎腰倒地的女人,海島又發出嘲笑。

    —唉~唉~真不想成為大人哪。

    「是『當不了』吧?笨蛋。」

    女人手撐著地,彎腰駝背地站起。吐了海島一口含血的口水。

    「我會……讓你看看……帥氣……之處……帶著……翠鳥……一起……走……」

    接著,朝巢鴨離去的相反方向離開了。看見如此,海島垂下頭。總算是讓她改變方向了。海島感到很滿足。

    對于鼻血突然停止感到奇妙,但也許只是血液不夠了。手指連動也不能動,全身微弱地顫抖。

    ——結果還是剌殺人了。

    已經「末期」到連眨眼也沒有必要的海島,腦中模糊地浮現了類似後悔的感慨。

    ——我也終于成了殺人者了嗎?成了殺人者後死去嗎?還是先死了才成為呢?應該是後者吧。

    ——這倒也好。

    ——在我死前拜托活著啊。

    ——之後就立刻死吧,該死的臭女人。

    接連送出祝福與詛咒後,海島變得一動也不動了。

    嘴巴半張,吐著舌頭,不再眨眼的臉部慢慢的僵硬。

    ——喂~

    鼓膜與身體同時受到震蕩。熟悉的聲音讓海島的下巴自然地抬起。

    迷霧般的視野一瞬間變得鮮明。

    巢鴨正在搖晃海島的肩膀。

    以窗外射入的月光作為背景,有如佛光襯托了她的背後。

    天使來了——海島用獨特的尖高聲音說。

    巢鴨蹲下,歪著頭看海島。一邊對她平安無事的感到安心,一邊也因即使在這種狀況,巢鴨安祥的臉龐也仍然沒有變化,使得海島露出微笑。但是因為臉部腫脹,缺乏變化,無法讓巢鴨理解這點。感覺巢鴨背後似乎還有其他人,但海島已經連忠告與確認都辦不到了。頭上剩余的血液也緩緩地流出外面。

    ——你快死了嗎?

    看著巢鴨嘴巴似乎這麼說,海島勉強露出最後的苦笑0蠕動嘴巴的同時,似乎也聽見腋下撕裂的聲音。

    ——我說啊,你這樣蹲著,會被看見內褲的啦。

    「真遺憾。果然你的異能就只有改變眼楮顏色『而已』啊。」

    朝著在黑暗之中,別說左右,連上下也分不清楚的我,翠鳥的聲音響起。在哪裡,在哪裡,即使伸長了手,依然什麼都抓不到。

    「這麼一來,我就沒事找你了,辛苦了,我不會殺你的,用爬的回去吧。」

    「啊,等…等等,等一等啊,救…救我,救救我啊!」

    感覺到翠鳥要離去的氣息,用頭摩擦地板。

    失去右眼又被拋在這裡的話,我會灰心的,真的會灰心喪志的。別說會變笨,配上近乎致命傷的出血,真的會死。會死啊。我絕對不想死在這裡。

    在我哀求好幾次後,翠鳥回頭,冷冷地望著我。

    他的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被體液包覆的新鮮眼珠子。

    所以說……是翠鳥把我的眼楮……但是……

    「慢著,還我,救…救我啊……」

    「慢著慢著,你這麼說是把我當成誰了?我可是搶了你眼楮的壞人耶,是敵人耶。」

    「呃,話是,沒錯……但還是……救救我……」

    「從誰手中救你?怎麼做?別要我救你嘛,會害我的自我崩壞耶。」

    翠鳥聳聳肩,信步離去。為了追上他,腳像要刮掉地板似地劃動。左手也有如在陸地游蛙式一般揮舞,但與翠鳥的差距愈來愈令人絕望,轉眼間他便已消失,而我想離開走廊卻至少還得花上好幾分鐘。

    被搶走眼珠子。比起受傷這個事實更令我動搖,使我的思考陷入一片黑暗。

    站不起來,背脊不聽我的要求。我像只蛞蝓拖拖拉拉地爬行的走廊上,一道人影也沒有。

    我在走廊上前進。對于連「為什麼?」、「要去哪裡?」之類疑問都沒有產生,機能上有問題的頭腦,距離也不具意義。

    撞上轉角,摩擦到太陽穴所流的血與盈眶的淚水成了一切的答案。

    「我受夠了,討厭,討厭啦!」

    軟弱支配了我的身體,我蜷成一團,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比起只有一個地方很痛很痛,無數地方很痛更能腐蝕心靈。除了不想死以外,什麼也無法思考,只要沒死,什麼都好。眼珠子我也不管了,結束一切吧。只要能讓這些疼痛,臉,手消失,什麼都好。

    為此,我所能做的。

    「回去。只要回去就對了。聽從他的勸告。」

    匐匍前進,地板又消失,手滑,又是樓梯。這次前滾了好幾圈落下。脖子背後與大腿內側、腰部,在身體滾動中激烈地撞上階梯。背部撞上最後一階時,差點令呼吸停止,像只螃蟹般口吐白泡。

    「嗚…嘰嘰咿咿咿咿咿嘰嗚嗚咿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用頭撞牆,這麼一來好歹有一瞬間能忘卻討厭的事情。

    我並不特別喜歡吃肉。但是牙齒深陷在肉中,上顎與下顎在肉上頭留下專屬座位時能讓我感到很安心。鼻子呼呼個不停,吵死了,血腥味與被刮下的肉片黏在牙齒上的感覺很討厭,但沒辦法,我想追求平靜,只要能平靜就好。

    此時,我的手不經意地伸出,似乎踫到了什麼。覺得奇妙而抬頭,我的手掌鉤到樓梯旁的器材室的門把上了。想拉開,但總覺得手掌可能會先被撕裂,緊張得胃部收縮,受恐懼心所迫,我開始拉扯手臂,在我拉出手的同時,門也跟著被打開了。

    似乎有東西從內側把門推開。拉開門的同時,靠在門上的東西喀啦喀啦地發出滑落的聲音。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拜托別再蹦出來了。

    遺憾的是,我的願望似乎只為了被背叛而存在。

    鉸  發出哀號,放置在門後的物體發出滾動聲,把頭露出在外。

    「啊…嗚…咿咿噗…噗…噗……」

    戰栗,重畫了世界。

    已經吐光、空無一物的胃部繼續痙攣,顫動著喉嚨。腳軟弱無力,分不清自己是否失禁了。

    「海…海…海……」

    即使想說出那家伙的名字,也因為恐懼的水位暴漲,連好好地打開嘴唇也辦不到。感到胃痛,痛到眼淚擦不完的程度。

    但絕非是為了他的死而悲傷。

    從門後方掉出來的,是化成屍體的海島達彥。

    那副光景,就像在全心撫摸溺愛的小狗一樣。

    蛞蝓在二樓踫見這副景象。踏上走廊,立刻有間明顯比其他房間更窄的空間裡,那名少女就在那裡。由背景看來,這個房間似乎是休息室。

    確認了不同于翠鳥的另一名人物,蛞蝓警戒地窺視房間。她見到了坐在長桌上的少女,修長的雙腿交叉,隔著筒子撫摸飄浮于內部的某物。筒中裝滿液體,當中漂浮著類似葡萄的球狀物體。

    少女的手勢乍看似乎很溫馨,姑且先不論這點,至于國中生年齡的少女又為何在這大半夜裡出現在此地,這點也讓人懷疑。但對蛞蝓而言,有一件事更顯然超乎了理解範疇。

    少女疼愛的是,眼珠子。

    少女疼愛著由人臉上挖下的眼珠子,將之裝進液體裡欣喜地捧著。蛞蝓首先感到懷疑的是,那顆眼珠子是真的嗎?就算是真的,這名少女又是什麼人物?

    最後,蛞蝓想起少女與她的工作之間完全沒有關聯。自己的工作在名目上是殺害水黽,沒有空閑管這名愛好眼球的少女了。雖一時被吸引了注意,當蛞蝓打算早早離去的瞬間,少女張嘴︰

    「站在那裡的人,請問有事嗎?」

    蛞蝓嚇得壓低身子,迅速退後。少女望也沒望入口,又繼續說︰

    「如果沒事的話,我不認為偷窺是什麼好興趣喔。」

    被發現了。她明明沒看入口,難道是察覺了氣息?蛞蝓花上好幾秒才做出判斷,但還是將小刀準備好。在情急之下,她判斷手槍會發出聲音,讓人得知自己的位置,並不是好方法。蛞蝓走進房裡,打算就這樣不由分說地刺殺少女。此時,少女的視線由眼珠子上移開,改而面對括蝓,「啊。」張大了口。

    「你該不會就是……蛞蝓小姐吧?」

    不知為何,少女的聲音顯得很愉快,蛞蝓雖無法說明她愉快的理由,但是既然被得知身分了,更肯定得將她處理掉。蛞蝓默默地蹬地一下,跳進小刀能一舉命中的距離內。

    少女睜大眼楮,一動也不動。蛞蝓不管她,把刀子插進她的身體裡。

    壓低態勢,連身體一起沖撞的這一擊,聲音很低沉。剌入方法不正確的話偶爾會害自己扭傷,這次跟那種感覺很像。蛞蝓裝作若無其事地瞪著少女的臉,此時,懷疑起自己的眼楮。

    少女的反應只有這麼多。雖然她  著單眼的樣子很痛苦,但頂多像被蜂螫的程度罷了。括蝓覺得不可思議,冷汗直流。

    手中也沒有剌入內髒,割開肉塊的觸感。

    很快地,蛞蝓發現了感觸奇妙的緣由,連忙把手抽回。手中的小刀只剩下柄,刀刃不翼而飛了。正確而言,是連根部一起斷裂,掉在地上了。蛞蝓警覺地抬起臉來。

    由此一魔術般的現象導引出一個答案而回頭時,已經太晚了。無聲無息地從背後靠近的少年很原始地拿起桌上的台燈揮下,敲在蛞蝓頭上。蛞蝓兩腳伸直倒下,少年更像要助她一臂之力地將她踩在地上。

    襲擊者是翠鳥。少年毫不留情地擰著蛞蝓的手,坐到她背上。蛞蝓在意識茫然之中見到翠鳥的模樣,不由得想閉起眼楮。

    「你怎麼不幹脆把她的手掌弄斷嘛,我快痛死了,說不定骨頭被她敲出裂痕了呢。」

    「別奢求了,剛才已經算勉強趕上的。」

    對于少女的不滿,翠鳥抗議。雖然翠鳥剛才放了蛞蝓一馬,但是這次似乎已不打算這麼做。擰住蛞蝓手部的同時,順便折斷了食指。

    括蝓痛苦掙扎。早知她會有這種反應的翠鳥再次毆打她的後腦。這次是用拳頭。而且還是配合蛞蝓用力往後仰的瞬間,予以痛擊。

    蛞蝓的後腦勺被人不留情地毆打了兩次,差點頭破血流。

    翠鳥又繼續若無其事地跟少女對話。

    「能察知氣息是巢鴨家教育的一環嗎?」

    「才不事呢,我只是每隔一分鐘就說相同的話而已。我怎麼可能發現有人來嘛。」

    被喚作巢鴨的少女輕鬆地說出真相。接著又低頭望蛞蝓。

    「感謝你中招了。多虧你,讓我誤以為自己很厲害呢。」

    就算不這麼做,巢鴨也在在表現出自認優異的態度,使得蛞蝓很不爽。但是對蛞蝓而言,比起巢鴨,坐在背上的翠鳥問題更大得多了。

    若以棋類游戲來比喻,不管下的是哪種棋,蛞蝓現在都可說是被「將軍」的狀態。

    「你為什麼要來啊?」

    翠鳥擰著蛞蝓的手限制行動,感到驚愣地說。話語之中已無任何和善成分,只剩混雜了嘆息的濃濃失望,令蛞蝓戰栗個不停。

    「我這麼不值得信賴嗎?唉,我深受打擊啊,明明都做出這種打扮耶。」

    「憑你那張臉,有困難吧?」

    「……這我倒是不否定。」

    在蛞蝓頭上進行的對話聽來雖象是很溫馨,但對蛞蝓來說,卻不足以成為任何慰藉。害怕被殺的她象是背上有蟲爬行般拚命掙扎。但是,由翠鳥口中說出的只有責罵。沒有「去死」或「殺了你」,有的就只有對蛞蝓的失望而已。

    「明明一切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作者: 神算大哥    時間: 2012-8-20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神算大哥 於 2012-8-22 11:46 AM 編輯

第一卷 SDC覺醒 序章4 幕後黑手的訊息  

     「唉~死掉了啦。」

    把海島的屍體正面翻過來朝上後,巢鴨語露不滿地咂嘴,接著打直膝蓋,擦擦雙手。白發少年翠鳥  細了眼,由背後看著巢鴨。

    巢鴨們走下三樓時,海島已經奄奄一息了。看著海島的死狀,巢鴨只發出這麼一句感想,此外什麼也沒有。就連毫無關系的翠鳥在面對海島屍體時,感觸反而更深呢。

    「你對他沒有悼念之情嗎?」

    「感覺悲傷,或毫無感覺,連思考這個對我來說都是一件麻煩事。」

    巢鴨的回答令翠鳥露出稍許厭惡表情,左臉頰皺了一下,但是這在巢鴨回頭時便已消失,彼此以柔和表情相對。

    「不知道殺死海島同學的家伙是不是逃了。」

    「海島……?啊,那位死掉的男生嗎?多半吧。但是僅是殺死一個國中生,不足以構成逃跑理由,我猜兩人可能有過一場激烈的戰斗,而且青蛙自己恐怕也受了重傷吧……只不過,青蛙沒遭遇我,反而先跟國中生杠上,而且還兩敗?傷,真夠厲害了。」

    翠鳥的口吻象是在贊賞海島。巢鴨對此無特別回應,表情像在沉思,但是就連翠鳥也看得出來,實際上她只是無趣地讓眼神左右游晃,什麼也沒在想。不得已,翠鳥只好先開口了。

    「你是巢鴨大小姐吧?我曾經在教團本部見過你。」

    「嗯。所以才不殺我的嗎?超能力少年。」

    原來你認識我啊——翠鳥的嘴角揚起,他的表情就象是跟年齡相符的少年。

    「嗯,是啊。畢竟我現在的雇主是你們教團的教主大人嘛。」

    殺了只會惹來風波,還不如保護起來更為明智。對于翠鳥而言,失去雇主是個大問題。他笑著說︰「在這個業界裡,意外地很難找到新雇主呢。」

    特別是像翠鳥這麼有名的殺手,很多雇主反而會擔心他會一見面就把自己幹掉。

    「是喔。但你看得真清楚呢,明明只在樓梯上見了一眼而已。」

    翠鳥在「二樓的樓梯轉角」見到巢鴨他們。海島與巢鴨那時在樓梯轉角,翠鳥擔負著來襲擊翠鳥反被打敗的男人,低頭望著兩人。一開始本想順便將兩人處理掉,但發現是巢鴨的瞬間,緊急折返了。雖然翠鳥並沒有想到巢鴨之後竟會追了過來。

    「哎,因為你是個美人兒嘛,當然留在記憶中啦!」

    「對吧對吧,美麗的事物總是很容易留下印象。」

    巢鴨一丁點兒謙虛也沒有。

    「啊,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喔,他只是同學。」

    「是嗎?跟關系普通的同學大半夜地外出?品行很不良喔,大小姐。」

    「這麼說來,海島同學叫了警察,卻還沒來呢。」

    「警察?踫上與我們有關的工作時,他們通常不會露面,警方上層也很多教團信徒啊。」

    「啊,原來是這樣啊~」

    「比起這個,這具屍體該怎麼處理呢?拜托神明讓他復活嗎?」

    翠鳥開起自認有趣的玩笑。實際上那個長翅膀的女人不可能辦到這種事。

    不,何止辦不到——一想到此,翠鳥肩膀顫動地笑了。

    「這種事根本辦不到啦。而且話說回來,我才不信仰那個神明,爸爸他們也一樣喔。」

    「那麼你們又為何要加入教團呢?」

    「為了錢啊。」

    「原來如此,真是簡明易懂哪。」

    「對吧。簡明易懂,就是好事。」

    巢鴨拍了一下掌心,眼楮閃爍。翠鳥帶著苦笑觀察周遭。走廊上四處濺著不知是青蛙還是海島的血液,重點的青蛙似乎逃走了,留下斑斑血泊形成的軌跡。傷勢真的致命到沒有余力處理血跡嗎?抑或想當做陷阱呢?這件事翠鳥決定先放著不管。

    「對了,我還沒問你為什麼特地來找我,順便也請你說明為什麼命令我別殺這家伙。」

    翠鳥瞟了一眼被拋著不管,昏死在牆上的浴血男,巢鴨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並要求翠鳥訂正說法。

    「不是命令,是我個人的請求。」

    「地位高的人的請求就叫作命令啊,大小姐。」

    「喔~原來如此。這個人的名字是?」

    巢鴨每一句發言都很輕率,她每一次的回答都象是被煽起的一陣清風,搔癢也似地撫摩下巴。

    「他的同伴管他叫『蛇』,是青蛙的同伙人,我原本打算等盤問結束立刻殺死他。」翠鳥老實地聽候差遣。「為什麼?」巢鴨雖表示疑問,表情卻很木然,似乎不怎麼感到不可思議。當面問翠鳥殺人理由的女人,巢鴨是第一個。

    「因為是工作。」

    「你的工作是殺死這個人嗎?」

    巢鴨用鞋尖踢了一下男的腳。啊,笨蛋,別這樣啊——翠鳥內心焦急地想。

    「我的目標不是這家伙,而是叫水黽的男人。但這群人似乎也在追捕水黽,所以就先下手為強。讓競爭對手活著總會造成許多不便……吧?」

    即使說明殺手的業界道理也不確定她是否就聽得懂,翠鳥感到不安,語尾也隨之變成不確定的疑問形。「說得也是。」巢鴨雖點頭同意,但她的眼楮滴溜溜地轉來轉去,似乎一點也沒聽進去。

    對于她的態度雖讓人無言,但翠鳥也不打算對動機做更進一步的說明。因為,就連下達「除掉水黽」命令的雇主,對于動機也只是笑著說「不知道」。一開始原本以為可能有什麼內情不願多說,但也可能沒有說謊,真的不知道。翠鳥想象著某種令他感到厭煩的可能性。

    即使知道沒用,翠鳥在內心發誓,等回去之後,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真的很棘手啊。不僅水黽會跟窮鼠嚙貓一樣,死命反擊,青蛙這女人更象是我的天敵,她的異能恰好能克制我。如果她在跟這個國中生的死斗中受到致命傷的話,真希望她就這麼死了算了。我是認真的。」

    「原來異能還有對應的問題啊,真有趣。就跟龜派氣功對天津飯沒有效一樣嗎?」

    「沒那麼絕對,不過大致相同吧,大概。」

    說到一半,連翠鳥自己也沒有自信。他歪著頭,眼楮看窗外。

    月亮光輝明亮,左半邊的隕石坑清晰可見,周圍雲朵被月光照亮半邊,看來也象是快要融化。雲下有車站寂寥的燈火,這一帶只有那裡有光明,昔日的繁華大街成了鐵門深鎖的無人城,沉入黑夜之中。

    「所以說,我可以殺死蛇先生了嗎?」

    「還~沒~好~」

    巢鴨詼諧地回答,口吻突然變得幼稚,讓翠鳥忍俊不住地笑了。

    「包括先別殺這個人的事,我有件工作想拜托你。」

    手背在背後的巢鴨俯身抬眼地望著翠鳥。

    「工作嗎……咦,要委托我殺人嗎?」

    除了殺人以外,也沒其他工作委托我了——翠鳥心中想著,並向巢鴨作確認。

    若是可以,真希望能再一次上電視啊——翠鳥自從失去了上電視的機會後,雖然這句真心話絕不會說出口,但內心總渴望著有朝一日能回歸熒光幕上。

    只要去拜托現在的雇主——教主白鷺,愛怎麼上電視都不成問題,但是想要靠自己力量獲得演出機會的自尊心綁住了翠鳥。

    鳥兒得靠自己的翅膀飛行,就像那名少女一樣。

    「不,用不著殺死,或者說,盡可能別殺死。」

    「唔,用這種條件拜托我?」

    翠鳥瞥了一眼已經不會說話的海島。明明對這家伙的生死不在意說——對于巢鴨的價值觀感到苦笑。

    「再過不久,就會有個男孩子來這棟大樓,我想拜托你搶走他的眼珠子。」

    「……什麼?」

    巢鴨的委托令翠鳥睜大了眼。眼珠子?男孩子?要來?

    翠鳥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按太陽穴整理混亂思緒。第一次被人命令幹強盜,且要他奪取的目標不是身外物,竟是深藏于肉體之中的器官。

    「你的意思是……要我搶眼珠子?」

    「嗯。那顆眼楮,我超~~~~~~~級想要的唷!」

    巢鴨的臉上開滿了笑容的花朵。這是翠鳥打從出生以來,所見過最能表現喜悅的笑容了。被她一往情深的欲望所震懾,抬起臉後,仍覺得難以站穩。她是能用笑臉讓人跌跤的異能者嗎——?翠鳥半開玩笑地想,但無法百分之百否定才是可怕之處,因為翠鳥身邊正常的超能力者反而沒幾個。

    「大小姐,你該不會有收集別人眼珠子的興趣吧?」

    「才不是,我只想要他的,其他人的我才不要。」

    翠鳥本想問︰「就算我的也不想要嗎?」最後還是吞回。因為巢鴨這少女很特殊,大有可能不留情面地否定他。「喔……」裝作若無其事,翠鳥又問︰

    「兩邊的眼珠子都要嗎?」

    「不必。一邊就好。兩邊都拿走的話就看不見了,很可憐啊。」

    就算只有一邊也很可憐吧?-翠鳥想。

    「先殺死再奪走較不會有後顧之憂,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行。因為只有石龍子同學才能讓眼楮變色。」

    「石龍子同學?」

    「就是那個男孩子的名字。他呀,能夠自由自在改變眼楮顏色喔。」

    巢鴨用手指向上推起眼皮。眼皮歪斜皺折,上等的容貌都浪費了。

    「改變……眼楮顏色……是超能力嗎?」

    翠鳥手指撫摸眼角。翠鳥也是在發動異能時,眼楮顏色會產生變化。

    「應該沒錯。因為他能踫都沒踫地一一變化耶。」

    由巢鴨邊眼楮眨個不停,邊興奮地述說的模樣看來,說不定是魔術表演。

    「在他變化萬千的色彩當中,有一種顏色真的超美麗的。非常有沖擊性,甚至改變了我的人生,我的心都被奪走了,讓我一直到處追尋。」

    「那個石龍子還有其他異能嗎?」

    「嗯~似乎只有這樣而已耶,因為他只秀了這項能力。」

    「那可真是個微妙的異能啊。我看就算其他沒異能的殺手們,也不會羨慕他吧。」

    邊說,翠鳥聯想到身為他雇主的那位少女。

    「嗯,所以我認為那只是觀賞用的異能,只為了我而存在。」

    巢鴨歡欣地指著自己的臉。翠鳥內心咒罵了一句︰這女人真厚臉皮啊。

    「所以說,你要我別殺他而搶奪眼珠子嗎……這是看中我的能力才拜托的嗎?」

    「是啊。沒有人能比你更不傷害本人地取得眼珠子吧?」

    很多人誤會翠鳥的能力是切斷物體,但巢鴨似乎正確地理解了真相。對于她的洞見,巢鴨大感佩服,差點吹起口哨。當年把翠鳥帶進演藝圈的男人雖認同翠鳥的能力,卻沒有正確地把握。

    「但是為了完成這項工作,為什麼有必要用到這個叫蛇的男人?」

    這名渾身浴血的男子因翠鳥的異能而失去了幾根手指,身上的肉也掉了好幾處,暫時失去了意識。翠鳥認為除了盤問以外,他已失去用途,但巢鴨似乎有不同看法。

    「雖然踫上屍體一定會逃跑,但如果是瀕死之人,石龍子同學就無法完全割舍。」

    「……也就是說,利用他是為了不讓石龍子離開大樓?」

    「只要用饒命當條件拜托他幫忙,蛇先生一定會成為我們的同伴吧?」

    對于巢鴨滿面的笑容,翠鳥只能以假笑回應。她的說法怎麼聽也沒打算讓蛇活命,而事後處理也一定會落到翠鳥頭上。翠鳥的預感大致上猜對了。

    「蛇先生的配置位置跟誘出石龍子同學的方法就交給我吧,我不會讓他逃走的。」

    「用不著搞這些麻煩事,直接在一樓搶了就走不是很好嗎?」

    「一樓不行,他一定會立刻逃跑的,但是三樓的話就逃不了了。石龍子同學如果發現渾身浴血的男人,接下來一定不敢一個人走到出口,絕對會留下來。」

    雖然巢鴨自信滿滿地剖析人物,翠鳥有點不好意思地打斷她。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等他一來就奪走這樣。」

    這是最快,也是最確實的方法。翠鳥如此判斷。

    但是巢鴨搖搖食指,含有否定與嘲弄意思的這個動作讓翠鳥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話,石龍子同學等于是白白失去了眼楮,太可憐了。」

    看不出這女人的情操有這麼崇高哩^^無視于在心中諷剌的翠鳥,巢鴨繼續解釋。

    「作為拿走眼珠子的代價,我想讓石龍子同學體驗一下夢想中的世界呀。」

    夢想中的世界。聽到這個,翠鳥心中浮現的是被聚光燈照射的景象。

    「夢想?」

    「就是現代奇幻啊。有異能者存在,夜夜進行著超絕攻防戰的非日常世界。」

    「喔喔……」

    這種世界觀近幾年來特別受到歡迎,翠鳥他們也的確體現了這樣的世界。

    但是,那種興奮感卻只能在創作物之中才能體會得到。

    「……呃,這真的好嗎?」

    ——這女人是魔鬼嗎?

    把只能改變眼珠子顏色的國中生一腳踢進相互殘殺的世界裡,別說實現夢想,怎麼看都是送他進地獄吧。用不著問我殺不殺,就這樣放著他也會自己死掉吧——?翠鳥用眼神示意如此,巢鴨以微笑回應。

    「所以說,也拜托你順便守護一下石龍子同學,別讓他死了喔。」

    ——開啥玩笑。這女人該不會誤會我的工作內容了吧?我既不是萬事屋也不是馬上辦中心哩。

    「雖然我變得堅強了,但我想石龍子同學一定什麼也沒改變。嗯,所以一定要守護他才行。」

    沒征得同意就徑自點起頭來的巢鴨,令翠鳥感到很受不了。

    「那麼,巢鴨大小姐又打算怎麼辦?總不會出現在石龍子的面前吧?」

    大小姐的部分是諷剌,只不過翠鳥也認為應該沒有效果。

    「鮮度很重要,我會待在大樓裡等候,所以你一拿到就立刻拿過來喔。」

    「您的說法真過分呢。算了,那我也來順便利用一下蛇吧。」

    「你想怎麼做?」

    「用饒他一命當條件,他應該會出賣同伴吧。」

    翠鳥擅自認定,如果他是個人情味十足的家伙,應該不會用「蛇」當別名。反正就算不答應,頂多再弄掉幾根腳趾他就會點頭吧。

    「希望青蛙也會被騙來,但我想她應該不會來吧。倒不如說,她真的就此死在路旁,不再出現的話更理想。只不過這世間應該沒那麼好的事。」

    「他還有其他伙伴嗎?」

    「聽說還有個女人叫蛞蝓,只不過我也沒看過臉。」

    「是喔?真有趣。青蛙、蛇和蛞蝓,三者相克呢。我說,要不要來賭哪一邊會來呢?」「咦?」

    巢鴨豎起三根手指,笑咪咪地提議。

    「讓蛇先生求救,我們來賭青蛙小姐跟蛞蝓小姐哪個會來這裡。」

    加上「先生」、「小姐」,聽起來就像童話故事的登場人物一樣——翠鳥心中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當然,選項也包含兩個都來、都不來喔。」

    對這個千金小姐來說,我的工作也只是種游戲嗎——?翠鳥對她裝得天真無邪的態度感到有些厭惡。但同時也涌起興趣,決定加入賭注。

    這或許是個看清她的好機會。巢鴨究竟只是個瘋狂的女人,或者是……

    「那麼,我就賭兩個都來吧。」

    ——畢竟那是我的工作嘛。

    「那我就選擇相信只有蛞蝓小姐會來。」

    掰下一根豎起的手指,巢鴨闡述與現場氣氛不相配的意見。

    ——相信……是嗎?只不過這女人的問題在于她的「相信」方式啊。

    「回到剛才話題。今晚我得先在這棟大樓處理別的事,畢竟打倒水黽才是我的本行嘛。我必須先聲明,萬一石龍子被卷入混亂之中,而連我也有危險的話,我會選擇先殺了他再奪走眼楮喔。」

    「嗯……這我知道,但這件事難道不能延後嗎?」

    「我的事業也是很忙碌的。」

    「殺手很忙碌,聽起來就像世界末日呢。可是我也討厭延期啊,麻煩死了。」

    老實說,翠鳥也盡量不想再跟巢鴨踫面。翠鳥心中已經開始萌生對巢鴨這位少女感到棘手的意識了。在對話之中,他一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協調感。

    可惜,以翠鳥的眼力終究無法看穿那種感來自何處。

    「好吧~如果真的得殺死的話,麻煩別傷到眼楮喔。」

    「是是。」

    對巢鴨而言,那名少年眼珠子的價值更勝過他的性命。究竟是多美妙的眼球啊?連翠鳥也產生興趣了。

    ——他的眼珠子真的比我的更有價值嗎?

    「但是如果眼珠子不是你要的那種顏色,奪走也沒用吧?」

    「嗯~這麼說是沒錯,但又沒辦法要求他變成那種顏色,因為根本沒辦法說明嘛。」

    「沒辦法說明?」

    「那種顏色很復雜,不管我用  料或涂料怎麼調和,就是調不出那種顏色,也不知道那種顏色的名稱叫什麼,所以也沒辦法要求他。石龍子同學究竟是在哪裡看過那種  色呢?」

    以巢鴨而言,很難得地顯露出真心煩惱的模樣,但她很快又露出積極態度。

    「反正不是那顆眼珠子就沒有意義,所以趁這個機會,先拿了再說。」

    「喔……只不過他真的會來嗎?國中生單獨一人,大半夜裡來這棟大樓?」

    說完之後,才想起巢鴨自己也是國中生,夜半時分出現在這棟大樓裡。

    「一定會來啊。我就是知道石龍子同學頻繁出入這裡,才……」

    故作神秘地停頓一下,低頭看著海島的臉。屍體嘴巴半開。

    推測她想說什麼,翠鳥接著說出口。巢鴨點點頭。翠鳥聳聳肩,心想︰這個國中生被人利用,最後還死于被殺手襲擊嗎?

    即使他多半是懷著色心才來的,但翠鳥多多少少還是對他感到同情,閉上了眼。

    雖只有短短幾秒,算是翠鳥對海島的默哀。

    「你明明是個殺手先生,為人卻很溫柔,又很帥氣,我想石龍子同學會喜歡你吧。」

    看著翠鳥,巢鴨說。既然有這麼棒的洞察力,多少體貼一下前男友的心情嘛——睜開眼楮,翠鳥緩緩搖頭。

    「這家伙的屍體該怎麼辦?」

    「沒時間搬去外面了,姑且先藏在這裡就好。」

    已不想再多說什麼的翠鳥將屍體放逐到視野之外,回歸原題。

    「只不過海島同學真的很方便,帶他來是正確選擇。他居然還為了我承擔危險而死呢。嗯~老實說我真的沒想到他肯做這麼多。」

    由她的說詞聽來,巢鴨對于海島個人徹底沒有興趣。翠鳥開始同情起那位尚未謀面的石龍子了,竟然被這女人的純真少女的一面迷戀上,只能說是種不幸。而且翠鳥也推測出海島被選擇的理由。

    「我想問一件事,為什麼會挑他來當你的護花使者?」

    「因為他的頭發顏色鮮黃,很醒目,在黑暗之中比起我更能吸引目光啊。」

    「……所以比你更容易遭到攻擊。而且他外表看起來也的確很難纏。」

    由于答案太過如同猜想,翠鳥在感到得意以前先目瞪口呆起來。

    「所以說,你也早就調查過今晚石龍子會來?」

    「當然啦!我可是有派人跟蹤他啊!」

    「……你可真love石龍子啊。」

    「唷~你這麼說會讓我很害羞啦。人家好歹也是個國中女生嘛。嗯~是啦,緊接在石龍子同學的眼楮之後,我也很喜歡石龍子同學本身喔。」

    說「好歹也是」這點看來,顯然她對自己不像個國中生有自知之明。

    這段宣言與接下來的那句話,充分令翠鳥感受到巢鴨這名少女的真摯情感。

    「因此,包括石龍子同學本身,我也絕對不讓給任何人。」

    一瞬收起了笑容,與姣好的容貌一點也不相配的獨佔欲顯露在表情上。

    「……喔,是嗎。話說回來,你怎麼不請那位護衛小姐守護你呢?」

    「人手不夠,沒辦法啊。」

    「人手?我以為你家隨便一喊就有一打的僕人等著使喚耶?」

    「因為我是有錢人嘛。」

    「那為什麼不叫別人!」

    「但是其他人也在忙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是嗎?」

    「有錢人使喚人的目的很多啦。」

    「……跟教主大人的意見相同啊。」

    邊喃喃自語,翠鳥又  細了眼。

    ——真是的,有錢人都在想些什麼呢?

    ——不,跟有錢無關,我看這女人根本就天生異常吧。

    「算了,這些小事情就先不管了。總之,既然這位石龍子能改變眼楮顏色,我也想會一會呢。」

    ——說不定,他隱藏著與我同類型的超能力。

    ——再不然就是資質較差的騙子。

    「那就拜托你了」

    「感謝您的贊美,但是請別期待事情會順利。」

    或許是因為此一委托與暗殺大不相同,沒把握的翠鳥先打起預防針。聽他這麼說,巢鴨哼哼笑了起來,露出很得意地、惡作劇般地、由上方俯視世界的人類的表情。

    這種表情翠鳥早看過了無數次,是那些命令自己工作時的上層人士的表情。

    即使面對著翠鳥的紅眼楮也不害怕,少女巢鴨涼一無所懼地說︰

    「別擔心,一切都會如同我的想法進行的,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方式。」

    「結果,除了那個叫水黽的人的登場時機以外,全都跟我所猜想的一樣呢。」

    背上依然有翠鳥壓頂,手臂受到縛。

    這般趴在地上的模樣,真的活像只蛞蝓。

    「問題是,他的登場差點打亂整個計劃啊。」

    「真的真的,都是他害的,增加我的麻煩,變得有必要在石龍子同學的面前登場。如果沒被懷疑就好了,但很難說呢。因為石龍子同學頭腦意外地很好喔。」

    巢鴨  著眼楮,手拖著腮幫子,擺出煩惱的模樣。巢鴨的聲音令蛞蝓作惡。

    「還有另一個計算之外的人物吧?就在你的眼前。」

    「啊,說得也是。啊哈哈,好帥氣喔。」

    在這段令蛞蝓摸不著頭緒的對話中,巢鴨掩著嘴,露出淑女般的微笑。不管采取什麼動作,都很惹同性厭惡的女人。蛞蝓伸出舌頭,露骨地表示厭惡。俯視著她,巢鴨更刻意地表現安穩神情,不加掩飾地嘲諷蛞蝓。

    「話說,這只是我的猜想……」

    翠鳥似乎有所顧忌地問巢鴨。

    「什麼事?」

    「今晚這麼多人齊聚這棟大樓,該不會全是你的策謀吧?J

    蛞蝓抬起頭來。他所謂的「這麼多人」也包含了自己、蛇與青蛙,而策謀又是什麼意思?蛞蝓仍無法接受蛇已經死了的事實,混亂卻二涌入蛞蝓腦中,形成理解的阻礙。

    巢鴨水平抬起手上的眼珠子,沉默不語。

    「我與青蛙他們是追逐者,追尋著水黽的足跡而踫頭,這我還能理解。但問題在于水黽卻選擇這棟大樓作為放棄逃亡展開反擊的地點,這未免也太湊巧了吧?如果沒有人策謀,實在難以置信。剛才你說能用的人手全部在忙著別的事,該不會就是為了包圍水黽和我們,把我們限制在這個範圍吧?」

    翠鳥闡述自己的見解,此時巢鴨開口︰

    「你希望我說,這些是我幹的嗎?」

    「一點也不。」

    蛞蝓見到頭上的翠鳥搖手否定。

    「這種口吻就留給我的雇主就好,那個人太特別了。」

    「是白鷺小姐嘛?她真的很厲害呢,我真心如此認為。」

    巢鴨轉頭看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說。蛞蝓聽說過那個名字,但這件事現在一點也不重要。如果翠鳥的推測正確,我跟蛇、青蛙……

    我們今天究竟為了什麼來這裡?

    「故意岔開話題,想避而不答嗎?唉,真討厭,當初問雇主要我殺害水黽的理由,她回答︰『不知道』的時候,我早該懷疑了。因為她明顯一副覺得有趣的樣子啊。」

    「如果說,我就是幕後黑手呢?」

    「那我就當個熱情粉絲,寫信給石龍子請他多多加油。」

    象是當做泄憤,翠鳥更用力擰著蛞蝓的手。蛞蝓強烈露出痛苦的模樣,下巴撞到地上。錐心剌骨的疼痛使顎骨都麻了。

    「啊,對了,賭注也是我贏了呢。」

    巢鴨看著翠鳥,光滑潤澤的頭發在晚風也吹不進的房間裡輕輕地搖曳著。

    「已經確實不會來了吧?」

    「那倒沒錯,兩邊都僕街了嘛。」

    僕街?兩邊?對于這種說法給人不吉的預感,蛞蝓勉強抬起臉。也許是發現了她的動作,翠鳥淡然報告事實。

    「不只是蛇,青蛙剛剛也死了喔。她的屍體倒在一樓大廳角落,你沒發現嗎?多半沒吧,因為被我藏了起來,輕易被找到的話就失去藏起來的意義了。」

    「……啊。」

    聽到這個消息,一直保持沉默的蛞蝓也不禁發出聲音。但是因為長期沒有開口,聲音無法順利發出。喉嚨像有痰塞著,聲音混濁。

    青蛙,死了。

    「但是你該以身為青蛙的同伴為榮,那家伙還是我的天敵,她死在這裡總算讓我放心了,

    我也打從心底感謝海島。」

    今晚的目標算是達成了,但是……

    「所以說,賭注算我贏了,所以說~你要給我什麼作為獎賞呢?」

    與黯然陰沉的蛞蝓相對照地,巢鴨故意裝得很開朗,語氣輕佻地說。

    「咦?我要給獎賞嗎?」

    「對啊。反正我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不然這樣吧。」

    巢鴨合掌,發出「啪」的一聲,接著向翠鳥說︰

    「請你表演魔術好了。」

    「嗯嗯?」

    「請你表演超能力,我想現場感受一下以前看節目的興奮感。」

    啪啪啪地輕輕拍手,巢鴨提出要求。翠鳥的身體搖了一下,震動傳遞到蛞蝓背上。蛞蝓額頭滿是汗水,流下的汗水搔動鼻尖。

    「是沒關系。呃~該用什麼來表演呢?」

    「蛞蝓小姐的手。」

    巢鴨毫不遲疑地說,蛞蝓懷疑自己的耳朵。等這個發言的意義滲透入腦中後,她睜大了眼。巢鴨故意左顧右盼,露出象是在物色東西的表情,又立刻把頭轉回正面。

    「我看,還是手臂最有沖擊性吧。本來也考慮過脖子,但似乎太粗了點。」

    「開…什麼玩……!」

    象是在教訓想吼叫的蛞蝓,翠鳥扯著她的頭發把頭甩到地面。蛞蝓猛然咬到舌頭,嘴巴裡充滿了血腥味。下巴遲鈍,半張的嘴漫無止境地流出混合了唾液與血液的泡沫,強忍的淚水由眼角滲出。

    翠鳥抓起蛞蝓的手,扭轉上臂,似乎在測量尺寸。

    「手嗎?這麼粗的話有點困難……啊,抱歉,我不該當著女性的面說手粗。」

    恕我失言了——翠鳥凝望蛞蝓的臉,手掩著嘴。但是對愈來愈面無血色的蛞蝓來說,他這種開玩笑的動作更叫人不耐,同時也讓腦側邊快要凍結。

    「別劃地自限,凡事都該挑戰看看。這是我的級任老師教我的道理。」

    過了不久,翠鳥揮舞肩膀說︰

    「好吧,那我就應觀眾要求挑戰看看吧。」

    「咦……」

    蛞蝓覺得喉嚨好像噎住了。翠鳥改變姿勢,重新抓住蛞蝓的手。茶褐色的眼楮染上深紅,被他視線所照射,皮膚熱得快燒焦。蛞蝓右手手指好像逃避危機的蟲子一樣扭來扭去,但卻無路可逃,只能空虛地抓著空氣。

    「住…住手……」

    「唔~呶呶呶呶。」

    「住手!快住手!求你別這樣!拜托,住手!喂,喂!」

    蛞蝓全身拚命掙扎,想從翠鳥底下掙脫,但卻只能流著汗水,因映入眼裡的狀況使得焦躁感加速而已。就像一片片暖暖包被貼上去,蛞蝓的上臂開始帶著不安穩的熱度。嘴巴幹燥,痛得眼珠子快跳出來。

    「蛞蝓小姐,你好像鯉魚王喔。你知道嗎?鯉•魚•王(注︰電玩《神奇?貝》系列 的怪獸,還沒成長之前只能掙扎……)。」

    望著蛞蝓的臉,巢鴨天真地評論她的模樣。去死吧——括蝓憤恨地瞪回去。

    「唔呶呶呶。」

    翠鳥的呻吟愈來愈有模樣。極度的恐懼感使得蛞蝓難以忍耐胃裡涌起的東西,當場全部吐光了。手腳掙扎,即使得從嘔吐物上爬過也想逃走,巢鴨悠哉地打著拍子的聲音傳入耳裡,烙印在她的腦海。

    接著。

    「喝——!」

    隨著有如冒牌靈媒師的呼聲,翠鳥釋放異能。

    無聲無息地。

    「啊……啊……啊……」

    沒有疼痛,沒有感覺,就只是輕飄飄地,一溜煙地。

    從蛞蝓身上,右手的感覺消失了。正確而言,是感覺不到上臂以下的部分了。

    「喔喔喔~超厲害呀~厲害到當成『超能力好厲害』的簡稱也無妨的程度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種對立的感情交錯。在巢鴨的鼓掌叫好聲中,括蝓趴在地上,對降臨在身上的現實嚎啕大哭。雖然無法見到右手,但是——

    觸踫到空氣而發出劇烈疼痛的右手,哭著訴說了一切。

    「呼……啊……完成了。啊,不過,多謝鼓掌。我就是為了這一刻而活啊。」

    翠鳥的呼吸急促,肩膀也激烈地上下活動。翠鳥的壓制因手臂分離而失去了意義,感覺到此一瞬間的破綻,蛞蝓身體自然而然地翻滾,逃離翠鳥。啪嚓啪嚓,發出油漆散落的聲音。接著她用單手撐著身體站起,連滾帶爬地全速跑向房間入口。此時,蛞蝓的背突然狠狠地被某種東西擊中。

    差一點就跌倒,踉蹌了好幾步,勉強用左手指甲勾著牆壁回避摔倒,但代價就是中指指甲翻起,露出粉紅色的肉。鮮血立即滲出,剌痛得很。

    括蝓回頭一看,右手落在地上,似乎是被巢鴨撿來丟出的,她還維持在難看的投擲姿勢呢。背脊感到劇烈疼痛的同時,對這名少女把自己的右手當成連器物也不如的憤怒,火熱地燒灼了蛞蝓的腦子,不禁氣得想折返,但被少女身邊的少年的紅眼楮所震懾,只好選擇後退。蛞蝓將右手留在現場,全力逃離。

    「啊,被逃走了耶。」

    「呃,因為沒想到真的能成功,太驚訝了所以……」

    翠鳥他們聊了起來,似乎沒打算急著追上來。蛞蝓跑下樓梯,來到轉角時哭了起來。

    「那女……那像伙……總有…天…殺…殺了她……」

    沸騰的情感超越了能夠化為言語的容量,腦子比手臂更痛,因為並不是被硬扯斷的緣故,手臂只有斷面接觸空器所帶來的剌痛感,僅僅如此,對她而言已是足以翻起白眼,呼吸急促的劇烈疼痛。腦袋深處發疼,比偏頭痛更難受地糾纏著蛞蝓。

    忘了逃跑的蛞蝓只知道無力地張開嘴唇,淌下口水。

    她當然不會忘了翠鳥。但是另一個人,那女人。

    「叫做巢鴨,是吧。巢鴨……巢鴨……巢鴨……絕對……不會忘記……」

    把復仇對象的名字刻進腦中,烙在舌上,印在眼底。

    「巢鴨」這兩字。

    在她身後留下一條有如紅色蛞蝓黏液的血跡,但隨即埋沒于黑夜裡,變得不明確了。女人過去並沒有活著的目的,只知隨波逐流,聽令殺人。

    但是從那天晚上起,女人被刻上了人生目標。

    她的決心令腦子扭曲,過剩地帶給蛞蝓活下去的力量。她的視野變得有如野生動物一般鮮明,令融化于黑暗之中的景色生出立體感;聽覺沒有闕漏、二拾取了自身的哀號與詛咒•,嗅覺即使被血腥臭味所遮掩,仍感受到街上充滿了排氣瓦斯味。變得敏銳的五官就像被超乎常識的光芒所壟罩,腐蝕蛞蝓。

    「巢鴨,巢鴨,巢鴨。」

    是的,她今後的人生,將只為了復仇而活。

    失去右眼所帶來的不自然黑暗凌駕了夜晚,使心靈沉浸,而連睜開也覺得痛苦的左眼則是被海島的死所填滿。海島。皺巴巴,凹凸不平。臉比酸梅更多皺摺。

    死了。

    「海島~~~~!你為什麼死了啊~~~!」

    很想抓著他肩膀搖晃。辦不到。右手動不了,左手也只能抽搐。也沒辦法推肩膀,只好抬起左手甩在他身上。死掉的海島搖搖晃晃,很不可靠。但是他卻有兩顆眼珠子。著實地有兩顆。很羨慕,但已經死了。究竟該不該羨慕?

    眼淚潸潸流出,比血液更溫暖,皮膚好痛。鹽分剌痛了幹燥的皮膚。為什麼哭我不知道。右邊眼窩也潸潸流淚。明明沒眼楮了,卻還是能哭。

    我才不要。我不要變得跟海島一樣。所以哭了。不想變成海島。只有海島不行。但是光只是喊著不想死是沒用的。手動不了,眼珠子也不見了,連站起身也辦不到。

    我不想死。讓我回家。為什麼放我一個人。救救我嘛,把我送回家嘛。把一切都結束掉吧。不夠。不夠。眼楮數量不夠。無法復原。我回不去了。明明不像海島一樣死了,卻跟海島沒兩樣,我沒有活著。

    「說嘛,你被誰殺死的?」

    我問海島。是被翠鳥嗎?巢鴨嗎?究竟被誰殺了?你是海島耶。是我同學耶。為什麼被殺死了?人死了當然不好。海島是個不良少年,是他人,我對這家伙一點也不了解,但是看到他死了還是會哭。覺得很想哭。我很害怕,害怕死亡。

    海島身邊有玻璃散落,在有如鏡面般的碎玻璃片上反射出一張臉。這張不是我的臉,沒有右眼,又有縱橫兩道很深的傷口,不是我。我應該更像我一點。全部都到齊才是我,欠缺一個就不再是我。

    所以我已經不是我了。

    那麼現在的我又是什麼?是誰?鏡中的我因為傷口疼痛而  眼。臉上沒有沒沾到血污的地方,明明是晚上,只有我自己很亮。體內流的血液侵蝕了我。

    連眼珠子的顏色也是鮮紅。虛假的紅。翠鳥的紅是真正的。是能夠替換世界的力量。能讓一切為了自己而移動的力量。相對于此,我的眼楮。什麼也辦不到的紅。即使能變成紫色、藍色、黃色,也僅只如此。世界不會改變,只有我的內部改變了。

    就像彩虹。彩虹雖然美麗,卻很遙遠,不會帶來變化。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你說,不想變得跟你一樣的話我該怎辦?你說嘛。」

    你是選擇了什麼才變成這樣的?戰斗了嗎?還是逃跑了嗎?

    你戰斗了嗎?守護巢鴨了嗎?你是帥氣地死亡的嗎?

    該選擇什麼才能不會變成你這樣?

    「……跟誰戰斗?」

    跟翠鳥嗎?為什麼?有什麼好問的?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的緣故。他搶奪了我,把我替換了,我變得不再是我。都是那個白發少年的關系。這不就是非戰不可的好理由嗎?

    「對吧?你說,海島,對吧?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我應該把那家伙重畫。應該對他反擊。事情簡單得很。既然只有那家伙無法原諒,那就打倒他。辦得到。我一定辦得到。因為在我之中還沉眠著真正的力量。現在立刻找出來。我的眼楮一定能尋找得到,引導出來,重新涂抹我自己。

    膝蓋跪地。每站起來,血就滴個不停。但是流血反而使我冷靜下來。

    「呃,啊~啊~咳咳。」

    「我欠缺的是音樂(注︰出自伊阪幸太郎的小說《奧杜邦的祈禱》),音~樂……不對,不是這個。」

    是自信吧,毋庸置疑。我欠缺得很啊。雖然薩克斯風的伴奏也不錯啦。

    過去以來我一直質疑自己。

    不管嘴上如何逞強,我一直認為我將一生抱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異能終此一生。

    但從現在起,將有所不同。就算那是事實,我也不再相信。

    翠鳥,那家伙的能力貨真價實,我的能力只是種欺瞞。

    沒錯,完完全全就是如此。

    所以說,就把這種欺瞞當做是我的力量吧。

    不論何時何地,以誰為對象,我將徹底欺騙。使之成為真實。首先該瞞騙的對象就在眼前。

    是的,我要先欺騙我自己。

    讓自己相信,對自己催眠,朦騙自己。

    讓被恐怖涂抹後的我,再一次挺身與他對立。

    玻璃碎片中的我正發著抖。

    但是,只要有這顆眼楮,我一定能夠改變自己無數次。

    相信自己,催眠自己。

    凝視自己僅存的左眼,直到深淵,直到那不帶色彩的最深之處。看得見,看得見,我一定看得見。

    別害怕,別害怕,別害怕。

    因為我啊……

    「我是最強的,我是最強的,我是最強的…………強的,最強的,最強的。最強的最強的最強的,最強最強最強最強最強最強最強最強最強的最強的最強的,看啊,我是最強的最強的,我是,最強的啦!」

    看啊,

    看啊看啊,仔細地看嘛。

    對吧?這顆眼楮的顏色、光澤,不管怎麼看,這……

    都是最強的嘛。

    你說是吧?海島。

    因為我是最強的,所以我站起來了。即使膝蓋顫抖,跌跌坐坐好幾次,每次都哭叫。因為我是最強的,所以我真的站起來了。即使手臂疼痛,手指剌痛,難以忍耐,但因為是最強,所以我一定能撐下去。露出亦哭亦笑的表情,牙齒也在顫抖,但我就是最強。

    我雄立于世界之上。

    還沒了結。不管是故事,或是我,都還沒了結。

    不對,倒不如說,從現在才正要開始。

    縮緊空空如也的胃部,挺直背脊,象是野獸前腳般劇烈彎折的左手感受到開戰前的緊張而微微顫動,壓榨出它的剩余之力。下垂著的、連指甲顏色也顯得青白的右手被涂上血液色彩,變成紫色。

    咆哮就像世界新生的啼哭。

    被我重畫上色彩的新世界,沾滿羊水突破天際。

    淒厲叫聲晃動了大樓,使得世界傾斜。翠鳥那家伙,他聽見了嗎?。

    如果聽見了,應該能稍稍阻止他的步伐吧?既然如此,我很快就會追上他。

    我跑了起來。能夠揮動的只有左手。身體每次上下晃動,就血飛散。

    行經中途的房間,扯下好幾條窗簾,層層疊疊披在肩膀上,走下樓。那家伙的異能已經亮出了「底牌」,條件與我沒有兩樣。

    就在我來到一樓時,在大廳裡見到了他。極具特色的白頭發晃蕩。準備離開的他訝異地皺起眉頭,歪著頭,感到疑惑。

    對著他的臉,我使盡全力耍帥地叫喊︰

    「找~~~~~到~~你~~~~了~~~~~~!」

    他立刻收起從容神情,準備應戰。

    同時一副「為什麼來找死呢?」的不可置信表情。

    只可惜,他不知道他那張臉在幾十秒後將會丑態畢露。

    一確認是我,立刻將手電筒的光芒照射過來。我在他完全照射到我之前,已經將疊了很多層的窗簾披到頭上。並用左手握著圍巾一端,遮蔽臉部。直接全力將頭朝向他沖剌,試著突破攻擊。

    我歸納了今晚所見到的,他的超能力的特征︰

    第一,他的異能能引發切斷的現象。

    第二,對象必須是他眼楮所見到的事物。

    第三,他沒辦法使整個物體裂成兩半。

    總是隨身攜帶手電筒,照射對手就是第二個特征,殺手們配戴的圍巾則證明了第三個特征。他無法同時切斷脖子與圍巾,也不可能改變切斷順序。必須先從圍巾開始,接著才是脖子。他無法顛覆這個規則。

    至于切斷這點更不用多說,我的右眼就是被他奪取的。重要的是本質,細節不用多吹毛求疵。

    所以只要像這樣把頭覆蓋住,他就無法攻擊要害。

    等最後一條即將失去的瞬間,我用手遮住了臉,靠圍巾保護脖子,抵達伸觸及他脖子的距離。

    最後一條圍巾也破裂了之後-翠鳥的紅眼楮射穿了我的手臂。每一次手臂上的肉塊被射下,我的喉嚨也發出慘叫。但是那就等同火箭升空拋棄推進器,什麼問題也沒有,只會讓身體變輕而已,只會讓我更早抵達你身邊罷了。我很快就來了,準備發抖吧。手腕內側的肉飛掉,果然他所能移動的量或範圍有限度。

    這種程度也敢號稱最強,未免也太井底之蛙了吧。

    「我~~~現在~~就~~~告訴~~你~~~~!」

    喉嚨黏住,含糊的發音一點也不帥氣。但是我總算說出口了,對翠鳥,對翠鳥!

    手伸直,腳踏前,我所具有的不是勇氣,而是對生存的貪婪渴求。

    肉片飛離,打中臉部。左眼側邊中彈,眼前染上紅色。不小心想把手由臉上移開擦臉的瞬間,也等于失去防壁。心想︰「糟了」的那一那,眼楮與面前的翠鳥相對。他從容不迫地嘆了口氣,他的眼楮,朝著我……

    朝著我看之前,竟然向右了。

    ……嗄?

    翠鳥連脖子朝著右邊大大地轉向,睜大的眼裡填滿訝異。

    不可思議地充滿了破綻,堂而皇之地轉頭。

    我不由得也受影響,朝向了那裡。

    他的視線方向有個沒見過的女人,從大廳角落露出臉。被放射狀鼻血弄髒的那張臉,表情扭曲,大口喘氣地看著我們,捧著的側腹誇整片染上血液,對翠鳥露出抽筋般的笑容,很快就倒下,動彈不得。

    什麼嘛,那麼遜的死法。

    翠鳥的臉上染上驚愕的色彩,此時他超然的態度裡總算顯現陰影。

    那女人一點也不重要!我才不管她!重要的是要把渾身破綻的翠鳥-痛揍一頓!藉著離

    心力全力揮出的左手打飛他的喉嚨!翠鳥誇張地頭向後仰摔倒!踩爛他的下巴,跨坐在翠鳥的肚子上,繼續毆打!

    只要把眼楮!弄瞎了!只要把眼楮,弄瞎了!

    毆打。我的拳頭是鐵,是黃金,是硬塊。相信自己者,催眠自己者,必得永生!我這只眼楮已經無法欺騙翠鳥,卻能欺騙我自己。我願意相信。欺騙,欺騙欺騙欺騙欺騙欺騙!堅信就能成為力量,改變眼楮顏色,更新自己!

    重畫。將意識重畫。變成信任自己的我。翻過來,轉過來!

    我的眼啊,看看我吧!窺視深淵,改變色彩!重畫我自己!

    每當我毆打翠鳥的頭部,手指就被切落。一根、兩根,那家伙的眼楮把我的手指切離。即使沒有能毆打的手指,仍有能毆打的手。用手指的斷面掏挖。剜起翠鳥。這就是斷面拳。

    無法拭去的大量血液化為遮蔽翠鳥超能力的障壁。

    那家伙的能力停止了!手指不再被切離了!已經沒有手指了!頭  !頭  ,頭  !發出哀號。是我的哀號。翠鳥把我的耳朵打飛了。為麼?你不是看不見了嗎!你明明就看不見我了吧,這很奇怪耶!狡猾!作假!你果然是作假的!電視都這麼說你的,說你是個作假的少年!

    但是啊,要比詐騙別以為能贏我!耳朵又怎樣,一點也不痛!我說不痛就不痛,不相信自己行嗎!就算你不會被騙,我自己願意相信就好!用頭撞擊!撞擊,撞擊!管他又有什麼部分被打飛,繼續撞擊!

    我與翠鳥的眼楮相對。頭  使兩人共有血沫,彼此暴露的眼楮貫穿對手。兩邊的眼楮都染上了紅色,各自將所具備的異能灌注在眼珠子裡。頭  也停止了,就只是視線相交。咬得過頭而斷掉的臼齒在舌頭上滾動,帶來腐臭氣息。

    翠鳥的紅眼楮,暴虐的異能。但是我將會連這個也重畫。

    我跟你不同。你的紅色,我會將之連根拔除,畫上新色彩。

    所以,這就是最後一擊的……

    頭  !

    憑著沖擊,憑著思想,憑著因視線而火熱的事物,讓彼此的頭腦相接觸。

    也等于在對他低頭,我投注于我心中最多的當然是——懇求。

    拜托你,敗給我吧。

    「……啊。」

    咕嚕一聲,翠鳥的眼楮翻轉一圈,露出白眼。

    眼楮舉起了白旗。

    闊步橫行世界的那對紅眼楮翻轉過來了。

    翠鳥的行動完全停止,只有我的呼吸紊亂得惡心。

    像只狗兒呼吸停不下來的家伙,是我。我好吵啊。有個,很吵的我。

    但翠鳥已經不吵了。

    ……贏了。

    這……算是贏了吧?

    「混蛋家伙!」

    看啊,看吧!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最強!我贏了啊,只要像這樣!

    你過去勝利的家伙,都是以「不能死」為前提,所以才輸了。為了不讓自己死去,只求保全性命,所以才會被殺。真是太嫩啦。如果是像我這般不顧一切的家伙,就算是你,也能輕鬆打倒。懂了嗎?這就叫舍身作戰啊。

    雖說,我也還沒有死掉的打算。

    「我……贏了。我贏了喔,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

    贏家就該默默地帥氣離開。這就是最棒的作法。就是如此。

    回去吧。我想沖個澡。

    走吧。但地面似乎變長了,輪廓扭曲變形。

    因此,我不可能死在這裡。看吧,我不是還活著嗎?

    想用指甲勾著柱子前進,但我已經沒有手指,只為斷面帶來一陣剌剌的感覺。象是用來畫圖的筆,或用來涂抹醬汁的刷毛一樣,涂上了血色。骨頭也喀啦喀啦響。感覺疼痛的機能似乎已經壞掉了,什麼也不痛。剛才還痛得不得了的臉跟手,完全都不痛。

    「咦,現在的我,應該是...最強的吧?」

    搖搖晃晃。臼齒跟聲音搖搖晃晃,好像有三重回音。

    就像撥開無限的海洋一般,我也撥開世界。向前行。但是不管怎麼走,都看不到盡頭。連自己是否仍繼續動也分不清,紅色的淚水沾濕了臉頰。

    冷得要死。

    愛  得要死。

    痛得,要死。

    因為血液不足,全身到處都開始麻  。

    這是怎麼回事。

    我贏了耶?

    我可是贏家喔。

    我獲勝了喔!

    你自己回頭看嘛,看啊!那家伙倒了!是我打倒的已經沒有任何敵人了!只有我,只有我獲勝了!所以!所以所以,所以!

    就算海島死了!不認識的女人死了!

    只有我,絕對!

    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作者: 神算大哥    時間: 2012-8-20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dr.nokia 於 2012-8-22 12:18 PM 編輯

  第一卷 SDC覺醒 封面 蜥蜴王  

     「神明一定能治好這孩子的眼楮。」

    母親說出這句話時,我還背著小學生書包。

    自我不再對人炫耀只能改變眼楮顏色的小小異能以來,已經過了二年。一開始只有母親,不知經由什麼途徑被「感染」了救贖,父親抱著懷疑態度,甚至與開口閉口都是神明與教團的事情的母親保持疏遠。

    我覺得這樣的母親很可怕。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說話方式變了,開始對于父親或別人單方面猛講個不停,我覺得那種熱情態度很異常。可是她對我卻變得很少說話,在家中對神明祈禱的時間也變長了。

    半年後,父親加入了信仰的行列。捐獻給教團的香油錢從來沒少過,地位也愈來愈高,明明連自己工作的公司都沒機會升遷。

    僅僅一年,五十川家的景象就被重畫了。

    人所感覺的世界,全部都由自己以外的事物所構成。

    與我的意志無關系地,世界被重畫了。

    過年之後,曾經有過一次硬是被帶去參加教團的集會。神明講道(只是單純的新春談話)時,他們強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現場。神明事先宣布過要在當天展現奇跡,父母的熱情比起平常更添三成,變得更異常了。

    我被拖去現場,手痛得不得了,就在那剌骨寒風中被帶去會場。

    在那裡,我知道了一件事。

    這個世界的大人們,人人渴望著奇跡。

    集會場地誇張的裝飾很醒目,站在講台上受成千上萬的大人們侍奉的那個人,還只是個國中生年紀的少女。

    對我來說雖然算年長者,但是也頂多大我二、三歲。

    少女宣告了些什麼,誇張地揮舞雙手,如同宣言一般,奇跡在講台上發生了。

    拍動翅膀在空中浮游只是小兒科,停住發射的子彈,展現瞬間移動,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少女在每次奇跡展現結束後,一定會張開光之翼讓粒子飛舞。

    每一次表演誇張的超常現象,大人們一定會歡聲雷動,帶著狂喜。

    而我,也對這個比百貨公司偶爾舉辦的魔術表演感到更興奮。

    眼楮受到這個「特別的世界」深深吸引。

    但是——

    對于被這些奇跡所煽動的大人們與父母所抱持的厭惡感,更凌駕了興奮。因為少女所展現的奇跡,跟救贖世人一點關系也沒有嘛。

    這家伙是騙子。想用奇跡朦騙人,讓人心醉。

    在這群集中于講堂的家伙們之中,只有我一個人察覺這件事。

    只有我一個人,對神明表現憤怒,不斷抬頭怒目而視。

    父母原本牽著我的手早已放開,遙遠,孤獨。

    我緊握起因眼前的奇跡而顫動的拳頭。

    克制著將染上憤怒的眼球。

    無數次地,無數次地發誓︰我絕對不原諒這女人。

    「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一醒來,就聽見有個聲音對我說。睜到一半的眼皮很快又閉上,意識再次沉入到深邃處。臉龐灼熱。雖感到不可思議,我還是入眠了。

    「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又過了幾天,我的意識總算清楚地恢復,跟聲音來源面對面。

    她坐在床邊,凝望著我的臉。

    「巢鴨。」

    「鴨鴨。」

    莫名其妙的回答。究竟想說「也許也許(注︰「鴨子」與「也許」發音一樣)」還是在說綽號呢?而且還面無表情。

    這家伙不過是不加矯飾的通常表情看起來很柔和,所以才會給人好印象,如此罷了,實際上她的表情變化很少。級任老師雖然對于這麼溫柔的孩子怎麼會變成不良少女感到詫異,但對我而言,這個肚子裡不知裝了什麼鬼的女人被當成不良少女根本是理所當然。

    只不過,在我不經意地低頭時,見到了足以讓我忽視這名充滿謎團的探病來客的沖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手指,還在耶!」

    被那個白發少年打飛的中指等,手指都接回去了。雖然像開司(注︰福本伸行的漫畫《賭博默示錄》的主角伊藤開司)一樣,手指根部有縫合的痕跡,但全部的手指都齊全了。仍然幾乎完全動不了,但稍稍施力,就會微微跳動,有所反應,實在太贊啦。但是很怕太用力會使傷痕破裂,手指又掉下來。很可怕。

    耳朵也被縫合了。至于被打飛的手臂肉只能等愈合,雖然被纏上了繃帶。

    「我緊急回收,請人幫忙黏回去的。」

    由巢鴨的口吻聽來,簡直象是在說用黏著劑把塑膠模型的斷裂零件黏回去的感覺。說不定醫療團隊裡也有這種類型的超能力者,靠著他們我才恢復如昔。

    管他有什麼內幕或奇跡介入,只要能復原我都沒意見。在我眼裡,巢鴨就象是個女神——只要事後別跟我索取治療費就好。

    這麼說來,在我昏倒之前,好像有被身穿白衣的集團當成行李般運送的印象。

    所以這裡就是……

    「這裡是……啊,是醫院嘛。」

    說到一半,轉頭觀察房內的我立刻裡解了。不知誰放的花瓶裡插著鮮花,周圍的人們看起來也很不健康,安靜得令人厭煩。

    牆壁是淺淺的檸檬奶油色,很像公廁的牆壁,看了心情好不起來。

    在我身邊的是巢鴨,還有另一個人跟在她身邊。只不過……

    「……請問這位大姊姊是誰呢?」

    站在巢鴨身邊的,是個身穿櫻花色調和服的女孩子。年紀大概比我們大個二、三歲。頭上戴著與和服一點也不相配的紅色耳機,似乎想專心聆聽音樂而閉著眼楮。她手中拿著一個巨大的卡式收錄音機,耳機就插在這上頭。這個人是怎樣?也太酷了吧?不知為何,我除了很酷以外,聯想不到其他贊美。

    稀奇古怪的打扮,即使說她是漫畫的登場人物也不奇怪。該怎麼說……超帥氣的!

    如此獨特的自我主張,激烈地扣動了我身為中學生的心弦。

    頭發比妹妹頭略長一點,跟她很相配,同時也讓人感覺到大姊姊的氣息。

    ……咦,怎麼覺得很久以前也曾經看過她。

    而且,外表跟那時相比,似乎也完全沒有變化,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有姊姊喔?」

    「沒有啊,她是我的護衛小姐。出門在外很危險嘛。」

    即使受到巢鴨介紹,護衛小姐也跟擺飾一樣,紋風不動,沒睜開眼。同病房的患者對我們感到退避三舍,同時又有所在意,這個人佔了大半理由。吸引目光的不只是外表,容貌也與普通人有著一線之隔。這護衛怎麼這麼令人羨慕啊。給我。

    講真的,我的立場也變得一個人出門在外會有危險了。

    「別看我這樣,也招來不少人的怨恨呢。」

    「是喔?不愧是不良少女。只不過,護衛嗎……」

    這個大姊姊,看起來並不怎麼強壯啊。袖口露出的手腕很細瘦,像個畫糖人一樣,配上沉默的個性,雖釋放出與一般人大為不同的靈氣,但只要我身體狀況恢復正常,似乎也能制伏她咧。

    ……我是指,假設她沒有暗藏一、二個超能力的話。難保身邊不會又有一個異能者。一想到此,我看我還是別問她的真實身分比較好。我絕對不想跟她扯上關系。

    我再也不想有那麼痛的回憶了,光回想就讓身體發起抖來。

    「只不過,護衛啊……也太厲害了吧。」

    想不到該說什麼,為了隱瞞發抖,我繼續對話。

    「因為我是有錢人。」

    「喔,是嗎……」

    口頭禪又冒出來了,記得小學時代她就經常講這句話。那時內心曾覺得這家伙真討厭,現在聽起來反而有些溫馨。

    「她的名字是白羊小姐。」

    護衛大姊姊此時總算對我輕輕點頭。雖然眼楮還是一樣閉著。

    白羊?似乎很適合當郵差……呃,應該不會。吃掉信的是黑羊還是白羊呢?而且,她的名字也跟動物有關,給我不好的預感。想起了翠鳥跟水黽,感覺更可疑了,但是我也沒有勇氣問她認不認識這些人。

    雖然還是很勉強,我抬起身體,大大地點頭回禮。打招呼時間至此總算結束。

    接下來,盡量別讓白羊小姐進入視野之中。這麼一來,只剩下巢鴨而已。

    如果她所言不假的話,她可說是我的救命恩人,同時也是來探病的客人。我實在不該放著她不理。

    雖然這些人為什麼會在病房裡,有很多可疑之處。

    比起這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還活著。」

    「是呀。」

    「我……還活著啊。」

    「很感動嗎?」

    「呃,聊起來的話,會讓感動變得稀薄……先讓我沉浸在這一刻裡,好嗎?」

    聽我說完,巢鴨乖巧地閉上嘴巴看電視。我簡短地道謝之後,繼續顫動。

    窗玻璃沒有破損,不健康地、悠哉地過活的人們,熱鬧的電視道面,與剌眼的陽光。那天晚上濃密的空氣煙消雲散,在我身上的,只有顯得有些堅硬的床鋪觸感。

    不管呼吸多少次,鼻子都沒有嗆人的血腥味。我融入了和平之屮。

    我還活著。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流出鼻水,臉頰扭曲,溢出淚水。

    但是一確認了自己的狀態,鼻水化刻縮了回去。被小刀貫穿的右手聳動地  扎上大量繃帶,左手掌心被挖開的孔洞也駭人地縫補起來。鏡子裡受傷的臉部像個科學怪人一樣有一堆縫合痕跡,沒有受傷的地方也跟右眼與頭部一樣包著繃帶,活像是B級電影的大雜燴。

    即使如此,仍活著的事實讓我舍棄了一切消極思考。

    我已經由那一天夜裡,一直糾纏我的「為什麼是我」的詛咒中解放了。

    「……好了,我感動完了。」

    聲音有點興奮。巢鴨回頭,淡淡地指出。

    「你差點哭了嗎?」

    「怎麼可能嘛。」

    「你那時哭叫著『我不想死啊』所以救了你,我多管閑事了嗎?」

    原來她聽到了這個。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勺,擺出臭臉回問︰

    「……那你認為呢?」

    「誰知道呢?」

    對思考似乎完全不抱興趣的女生緩緩地搖頭。

    該說是很有巢鴨風格嗎?包含被卷進那麼大的事件裡,卻仍然面不改色這點。

    ……咦?記得她說要先離開,為什麼會聽見那個叫聲呢?我的確有哭叫,但實際上應該沒發出那麼大的聲音吧?渾身是傷的人不可能發出多大聲音。既然如此,巢鴨那時應該還在大樓裡。謊稱要先離開,卻還留在大樓裡的目的是什麼?

    這家伙真的太可疑啦。隨便想都可以再多找到三、四個可疑部分。那時我忙著忍耐劇痛,只想著活命,所以頭腦不靈光。

    「石龍子同學,你怎麼了?」

    看到我突然閉上嘴,巢鴨歪著頭。為了回避回答,我隨口發問︰

    「呃~今天幾日啊?覺得蟬鳴好吵。」

    「八月四日。」

    「……我睡了那麼久嗎?」

    快經過二個星期了。我的腳一定很消  吧。翻開棉被,露出一對  巴巴跟大蔥沒兩樣的虛弱腿部。即使想動,也無法自由自在地行動。看來要恢復往昔的我,得花上相當長的時間。

    「你醒了好幾次,但又立刻睡著了。」

    「是喔……咦,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每天都來嗎?」

    「是啊。」

    巢鴨撩起側邊頭發。她每天都來探病嗎……唔,巢鴨有這麼好心嗎?雖然以前是說過喜歡我,但那是真的嗎?

    那次之後,因為我很不好意思,開始回避巢鴨,結果就不了了之。

    ……但是,巢鴨像這樣來探病,出現在我面前,我突然覺的得。

    也許,那個故事還沒結束——

    「你找我有事嗎?」

    我邊說,突然想起了海島的死狀,眼淚與惡心感涌上來。

    但是也頂多如此。海島死了,沒有造成我什麼改變。

    那時我陷入了憤怒與恐怖的漩渦,變得難以置信地感傷,但是那頂多是一時性的情感,風暴一過,不論什麼都連根拔起,帶走。

    剩下的是對他死亡的疑問。為什麼海島會死在那棟大樓裡?

    他身上有外傷,所以我想他是被殺的。被殺手嗎?還是被巢鴨?

    我不相信巢鴨跟海島的死沒有關聯。

    「沒事啊。因為我很閑,可是又沒人陪我出門。」

    「……你仍然沒有朋友喔?」

    「就是有,才會來這裡呀。」

    巢鴨的指尖踫了一下我的鼻子。冰冰涼涼的,差點跳了起來。

    「聽說你那兩道臉傷都會留下疤痕。」

    「不會吧,可惜了我的一張帥臉。」

    為了不讓她發現我的動搖,故意開玩笑地說。

    「有傷疤比較帥氣啊,就跟《烙印勇士》的凱茲一樣。」

    這比喻聽起來還滿愉快的。我摸摸臉,沒纏上繃帶的地方反而少……咦?明明就纏上了繃帶,她怎麼知道我帥不帥啊?還是說,整張臉真的跟凱茲一樣滿臉傷疤呢?連護衛小姐也在偷笑,害我愈來愈沒自信了。但是算了,凱茲就凱茲吧,反正很帥氣。

    摸摸臉上,對著一坑一疤的事情覺得苦笑,接著發現繃帶裡並不存在某個應存在的東西。右眼失去了,空蕩蕩的,就像泄氣的氣球一樣。

    「喂,沒有眼楮耶。」

    我向巢鴨抱怨,但她只淡然回應︰

    「從一開始就沒有啦。」

    「……可惡,結果還是被搶了嗎?」

    明明打贏了,卻不還我,那個白發少年也太卑鄙了吧。

    雖說他本來就沒跟我如此約定,但是照理說應該要還吧?早知道應該趁他昏倒的時候搶回來,但是那時我連手指頭也沒了,還是辦不到。光想象到這件事,我又發抖了。再度確認手指。還在,確定還在。

    但是,為什麼那家伙要搶我的右眼啊?他自己不是也知道,我的眼楮只能變顏色嗎?只有這種力量的眼楮,有人覺得有價值嗎?漫畫之中偶爾有眼珠子愛好者之類的人物登場,但現實中存在嗎?

    還有有個令人狂冒冷汗的可能性,說不定,眼珠子在激烈的互毆之中被壓爛了。被壓在身體底下,壓得扁扁的……惡~

    ……等等,話說回來,萬一那個白發少年也來參訪我的話,該怎麼辦?

    他之前似乎沒來過病房,應該不用太擔心吧?希望他自己知道,打架是雙方都有錯。如果真的來了,有些事我想問他。只不過我也懷疑是否能跟他正常對話,我看我多半會逃命吧。「跟鬼太郎一樣,很帥氣啊。」

    「喔?變成凱茲鬼太郎嗎?」

    「貪吃太郎?」

    「重音位置不對啦。」

    被她這麼?起來,簡直就像日本童話裡的角色嘛。算了,姑且不論此事。

    那名少年叫做翠鳥是吧……真羨慕啊,那家伙的能力。

    跟我有如天壤之別。明明大幹一場把他打倒了,我卻產生不了自信。

    一定是我了解到我並不「特別」的緣故。

    跨越常識的人,並不是只有我而已。

    在這個世界裡,存在著超能力者。

    PSI、心電感應、念力等等。

    只要知道隱藏于日常背後的此一事實,那個叫白鷺的女人在集會中展現的奇跡也沒什麼好驚訝了。

    那只是跟我或叫做翠鳥的白發少年一樣,使用了超能力罷了。

    由我們看來,一點也不特別。

    「真不有趣,我還很憧憬呢。」

    你來我往地施展超能力的,異能者的世界。

    本來以為會有讓人憧憬的劇本等著我,現實卻只會幫人臉部畫上一條縱線,變得像個阿修羅男爵(注︰動畫《無敵鐵金剛》裡登場的人物)。扣除刻意扮演的翠鳥,每個殺手都只在沉默中殺人,絕不停頓,而是默默地動手,態度非常認真。他們真誠地進行工作。是的,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是件工作罷了。

    殺手的世界裡沒有對話。不管是殺人的家伙跟被殺的家伙,都只會為了達成目的而拚著老命,展露出鬼氣森然的人生態度。尚且不知工作為何物的國中生在那個世界裡感到幻滅與震懾,暴露出可恥模樣,認清了現實。得知了身為學生的自己活在多麼優渥的環境裡,幻想的所在是現實。

    ……但是——

    即使如此,我也還是期望著。

    期望重畫這個質樸的世界。

    我相信這個資格並非「只有我有」,而是「連我也有」。

    能不能辦得到令人擔心,我為了抬起身體而奮斗,巢鴨伸手幫忙撐住我的背部。喉嚨哽住,發出「咕姆」一聲。我背對巢鴨,拒絕了她的好意。

    「別這樣,我會喜歡上你。」

    「你是個多情種嗎?」

    「每個國中男生都是這樣啦。」

    我也說不出,因為對象是你這句話。親吻的記憶,像嘴唇一樣並沒有褪色。

    巢鴨立刻放開我,讓我放心,果然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她。

    然後,接下來我想要說很認真的畫,所以不需要輕浮的氣氛。

    「國中女生也一樣啊。因為我也喜歡石龍子同學嘛。」

    「……咕姆。」

    喉嚨又哽住了,但高興不起來,因為巢鴨的好感很可疑。

    「這麼說來,有個五官平坦的女生來探病好幾次喔。」

    「平坦……成實嗎?」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巢鴨搖頭。我的朋友中,平坦臉的女生只有她而已。

    沒想到那家伙竟然會來探病呢,果然對我很死心塌地嘛~

    「她每次來都會說︰『聽說巢鴨同學是有錢人~』,然後把我拉到一樓的餐廳,叫我請客。」

    「對不起,我代替那個蠢貨向你對不起。」

    身為成實的朋友代表,我代為道歉。但巢鴨又緩緩搖頭。

    「不不,因為很愉快所以沒關系。而且我也順便聽到許多關于石龍子同學的事。」

    「我的?」

    關于我,成實能聊什麼?異能的事嗎?不,應該不至于。她跟我約定過,絕不跟別人提這件事。沒有證據顯示她一定會遵守,但是我相信她。

    這麼一來,就很讓人在意她到底說了什麼,但我也不太敢問。

    覺得心中好像存在著一個擔憂萬一多管閑事,又會惹來一場浩劫的自己。好奇心就像斷掉的肌腱失去了彈性,從我的世界奪走光芒。

    周圍昏暗,我能看見的場所明顯減少了。沒錯,這也是故意的。

    膽怯的我縮成一團,低著頭。

    「巢鴨涼。」

    「哇,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呀?」

    巢鴨對我純真微笑。她天真的表情並非演技,看起來也的確很可愛,令我害羞地搔搔臉頰。但,即使我認同這點,我依舊無法完全信任巢鴨。

    巢鴨有太多可疑之處了。為什麼那天晚上她會出現在那棟大樓裡?如果她足跟海島一起來的,白天曾看過他們一起行動,所以我能相信,但巢鴨卻說是一個人。

    如果巢鴨在說謊,那麼,她就應該與海島被殺的事有所關聯;如果她沒說謊,這就又回到第一個疑問︰為什麼她會在那棟大樓。關于這點,巢鴨不管是那天晚上或現在,都沒發表過任何言論。不提及,也不否定,就像個騙子。

    既然她什麼也不回答我,我只好懷疑、推測。我猜,在樓梯轉角見到的那兩人組,應該是巢鴨與翠鳥吧。本來我猜另一個是海島,但是這並不可能。因為我發現海島時,他被剌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了。那麼短的時間內,血不可能停止的。

    巢鴨與海島,這兩個人具有某種聯  ,對于這點我抱著確信。海島死了,我只好懷疑巢鴨。別的不說,她那天攜帶著手槍,還開槍了,實在太可疑了,而且跟搶奪我眼珠子的翠鳥似乎也是熟人。

    但是——

    即使想問的事情多如牛毛,我的嘴依然動也不動。

    因為我覺得很恐怖。

    如果巢鴨找了翠鳥來呢?如果她還認識其他可怕的家伙呢?在我想追查出真實的瞬間,巢鴨很可能變得毫不留情。是的,她現在雖然是來探病,背後卻帶了個護衛就是個好例子。

    白羊小姐是用來防範我的「護衛」。她一定是算到只要這麼做,我便不敢開口,多半是如此吧。想太多?疑神疑鬼?懷疑救命恩人?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呢?

    就像「踩地雷」這種游戲。必須看清哪裡藏了地雷才行,可是——

    現在的我,就連玩這種游戲都會躊躇。

    「你叫我,接下來呢?」

    巢鴨催促我說下去,我移開視線,說︰

    「……我只是在想,你的眼楮看起來有點像爬蟲類。」

    就是那種瞳孔偏縱長的眼楮,與那天晚上看膩了的,也怕膩了的眼珠子們如出一轍。

    當中特別明顯的,是她前些日子的眼,簡直象是蜥蜴一般。

    骨碌碌地,好像忙著尋找獵物般眼珠子轉動個不停。

    「是嗎?明明名字是鴨子呢。」

    「真的。」

    趁著巢鴨訝異地望著我的眼淚顏色,我又讓身體躺回去。

      上眼楮。

    淚水滋潤了幹燥的眼珠子,淚腺更鬆弛了。

    巢鴨回去後,我用棉被蓋頭,像個胎兒一樣縮起身體。

    咬著被單,忍住聲音哭泣。

    還能活著,真是太好了。

    能像這樣沉醉于人生禮贊也只有短短三天時間。那天之後,巢鴨就不再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于三天後來了個黑發少年。他身上穿著病人服,瘀青腫脹的臉上裹著紗布。額頭上誇張地包著繃帶,遮蔽了左眼。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他是誰,等他邊哼著歌,拉了一張折疊椅坐下,視線與我呈水平的瞬間,我頓悟了來訪者的身分。

    我昏倒了。

    「喂喂,一看到別人的臉就昏倒嗎?我很受傷耶。」

    兩小時後,得知自己竟然失去意識那麼久,恥辱與恐懼又使我焦躁不已。

    少年就是翠鳥。取下白色假發的話,印象為之一變,而他的臉又大部分被紗布與繃帶遮掩,沒看到眼楮根本認不出來。但是那雙眼,即使是茶褐色狀態,我也無法忘記,不可能忘記,恐懼感是永恆的。

    我用棉被蓋頭,看不到翠鳥的臉,我不敢讓皮膚直接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但即使是棉被,憑著他的異能也會被瞬間撕裂吧。我無處可逃,而大鬧一場的力氣也早已乾涸,舌頭從尖端到根部都在發抖,失去了機能。

    「什…啥…啥咪…事你要找我啊。」

    「沒必要嚇成這樣吧?打贏我的人是你耶。」

    翠鳥也因為臉部腫脹難以開口,聲音悶悶的。聽到他的說詞,短時間眨眼與發抖停止了。翠鳥繼續用不清楚的發音說︰

    「受傷是早就習慣了,但打輸別人倒是第一次。」

    輸了,反過來說就是,贏了。我,贏了翠鳥?後腦勺摩擦到棉被。

    「哎,畢竟我的工作是輸了就等于死路一條,所以這種情況真的很少見啊。」

    「喂喂,別那麼大聲說這個……」

    翠鳥被感到可怕我是無所謂,但如果連我也被同房病人保持距離的話就很痛苦了。

    「放心吧,我無法使用力量了。不是『不想用』,而是『不能用』。」

    他故作神  地說。即使在棉被裡,我也感覺到翠鳥正露出苦笑。

    「大概是因為幹了件有點太勉強的事,害我現在變成一天只能使用四次異能。」

    「嗄?」

    「硬撐的話,也許可以使用五、六次,但四次跟靈丸(注︰漫畫《幽游白窨》中,主角浦飯幽助的必殺技)很像,我覺得比較帥氣。所以我自我限制使用次數只有四次了。對了,你聽過靈丸嗎?對我們的世代來說算有點舊。」

    呃,知道是知道,但是他說什麼?四次?

    「今天已經先消化掉四次了……唉,早知道就別因為被人奉承就逞強,害我的頭一直很痛,腦中一直好像有什麼東西躲著,就像塞了滿滿的蟲子一樣,很惡心啊。」

    這名對我來說比大批蟲子更惡心的殺手,正滔滔不絕地爆料。

    但這是謊言,因為老實招出這些事情,對他而言並沒有好處。

    「從你沒什麼反應看來,你在懷疑我的話對吧?你認為我在撒謊嗎?」

    「當…當然的吧!」

    我勉強答話,翠鳥又笑了。這次則是「呼…呼呼…呼……」地笑著,很像鳥鳴。

    「原來如此,你果然是這麼想的啊。」

    「………………………………………」

    這家伙講話老是愛故作神  。而且也的確具有吸引我注意的效果。

    「靠著騙人來殺開活路的家伙,會變得深信懷疑才是唯一正途。」

    翠鳥喃喃地說著。

    「就跟愚昧的小偷一樣,一心只找著後門或暗道,卻忘記能從大門進去。高明的小偷可是連玄關也會確認的喔。」

    「……那個,你到底想說什麼?」

    快點說嘛,混蛋。但是喀嘰喀嘰作響的臼齒不讓我說出口。

    「我跟你們不一樣,不會說謊的。因為我沒有說謊的理由啊。」

    ——因為我擁有力量嘛。

    翠鳥挑釁地撂下這句話。但這麼廉價的話語並無法挑起我的斗志。

    只不過他剛才一直講「你們」,是復數形,這點倒令人在意。

    他指的是我和誰呢?

    我絕不是已相信了翠鳥,但對他的說詞感到好奇。我掀開棉被。

    不管如何繼續躲在棉被裡也沒用,既然如此。

    怕什麼,就打起勇氣來嘛。

    但是勇氣帶來的結果,卻是看見翠鳥正在吃我的早就涼掉的午餐。喂喂!

    邊用原本就鼓脹的臉頰咀嚼,邊夾著燉魚,一注意到我的視線,翠鳥放下筷子,擦擦嘴,端正座姿後,對我露出微笑。

    「我在幫你試有沒有毒。」

    「這是醫院的餐點耶。」

    「我覺得你應該多警戒一點比較好喔。」

    「咦,什麼……」

    在我要說出「意思」前,翠鳥又改變話題。

    「話說回來,彼此的臉都很淒慘嘛。」

    「……等等。」

    拿起架子上的小鏡子,凝視鏡子中心的左眼,令眼楮染上深深的紫色。

    別害怕,別害怕,別害怕。

    自我催眠如此做有效果,這麼一來,就能拖出另一個自己。

    「………………………………………嗯,哈,啊。」

    我按壓胸口。眼楮好痛,似乎有什麼也隨著眼淚滲透出來。

    「你也是在這裡住院嗎?」

    一直默默觀察我的翠鳥也感覺到我的變化,摸摸下巴。

    「喔?聲音已經不抖了,剛才那是自我暗示嗎?」

    「與其說暗示,其實只是交換而已。」

    「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也是。我自己也不怎麼懂。」

    對我來說,那象是種模糊的奇妙感覺。

    被水黽撕裂了臉部時,我自己也被分成了兩邊。

    一個是身為國中生的自己;另一個則是為了逃離疼痛,裝作事不關己的自己。我腦中存在這兩個我,裝作事不關己的我躲了起來,頑固地拒絕現況。也就是說,是個繭居族。最近出面的都是這家伙,老實說,不管跟什麼接觸都很害怕。

    但是國中生的我卻不一樣。基本上很愛耍帥,總之只在乎面子,就算曾有嘔吐下跪求饒的經驗,兩秒鐘就將之忘掉;甚至還想改變記憶,讓這個過去變得不那麼難堪一點。被撕裂前的我一直是這家伙出面。

    但是現在,這個國中生的我卻離我遠遠的。

    因為他不肯認同什麼事也辦不到、裝作事不關己的我,所以不想靠近。

    但是如果讓這家伙出面的話,就會為了耍帥而拚命。想盡辦法把恐懼視為無物。簡單說,就是身為石龍子的我,與身為史東德拉根秋德倫(笑)的我。

    要把身為SDC的我拖出來,需要經過剛才那道手續。我只要宣稱現在我將會丟臉,將會蒙上比死更淒慘的恥辱時,咽不下這口氣的國中生的我就會站了出來,為了不讓我繼續丟臉而現身。裝作事不關己的我,雖然打從心底覺得他只為了這種理由就跟恐怖戰斗很好笑,卻也抱著尊敬之意。對他半吊子的贊賞,國中生的我說︰

    ——也許你覺得很單純,但國中三年級的學生就是這樣。

    ——愛死了漫畫,如果有帥氣的台詞,也會突然模仿起來。

    ——這個年紀就是會麻  也似地憧憬輕小說,熱切期盼著這種世界。

    ——但卻也覺得讓人知道自己有所憧憬很丟臉,反而故意裝得冷淡。

    「一想到這麼自我意識過剩的性格是我的  招,就覺得好丟臉啊。」

    不由得嘆起氣來。但若是不靠那家伙,我也沒辦法跟翠鳥對面。

    「好吧,你找我幹什麼?我先說,我可不會對揍你的事道歉喔。」

    「口氣突然變得很凶呢。多麼單純的家伙啊,連自己都能簡單朦騙。」

    「不,我想我還是應該道歉。對不起,我揍得太過火了。」

    看到他上面的牙齒掉了三顆,連鼻子也被打爛的臉,使我萌生了小小的罪惡感。直到現在我才有所自覺自己幹了這件事,胃部剌痛得想縮起來。

    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打架,卻一點也沒有勝利的欣喜。

    「,別在意別在意。」翠鳥搖搖手,接著又自嘲也似地說;

    「如果我現在還有上電視也許是個大問題,反正我現在又不靠臉吃飯。」

    雖然我記得當時也沒人特別捧他的容貌。啊不,這麼說來,記得好像電視有提到超能力少年A的俊美臉龐擄獲了主婦層。現在的翠鳥雖然臉被打腫了,基本上還是頗清秀,由紗布縫隙中露出的臉型很帥氣。

    「哎,總之這次真像一場災難啊。」

    「有一部分是你造成的吧?」

    「這裡,這裡。」指著我繃帶下的右眼。「哈哈。」翠鳥笑了。呃,笑屁啊。

    「但這件事你也有責任,勸你做事還是別太輕率。J

    「感謝給我忠告,雖然我完全不知你指什麼。你講話有點臭屁耶,幾歲了?」

    「我?今年十七吧。」

    原來比我大了兩歲啊,我還以為自己在跟同學講話呢。既然年紀比我大,講話有點說教味也不奇怪。就像我對成實講話也經常很臭屁一樣……啊,她跟我同年。

    「話說,你應該不是為了來閑聊才來找我吧?」

    我怕我不提,他會一直兜圈子下去。翠鳥閉起原本打算繼續閑扯的嘴巴,眼神游移。呃,怎麼回事?

    「其他理由嗎?我想想。」

    「沒有嗎?」

    「不,我只是很少遇上工作現場踫面的人還活著的情況,所以想聊一下。」

    口吻輕鬆地說著淒慘的事情。除了我以外,巢鴨不也是嗎?

    「………………………………………」

    「………………………………………」

    明明是自己說有事找我,翠鳥卻沉默著,而且還……

    「你倒也說說話嘛。」

    他像個對難堪氣氛感到惱羞成怒的女人,催促我開口。我一邊想,跟這家伙交情好真的好嗎?但也覺得既然不會被殺,那就隨便啦。

    「呃~好吧,剛才你說的『你們』除了我以外,還有指誰?」

    一副「總算要問我這個了嗎?」翠鳥眼楮閃爍光嘛,唔啊,這家伙的眼楮一閃動起來,不由得就會有所反應,不小心就確認起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被切離了。

    不在乎我慌張的態度,翠鳥回答問題︰

    「我的雇主,她對世間的自稱是『白鷺』。」

    「不會吧!」

    入院以來,我重復過多少次這種反應啊?真沒想到會從翠鳥口中聽見這個名字,雖然心裡多少猜到,但也足以讓我感到沖擊了。

    也許對我的反應感到愉快,翠鳥眼楮笑了起來。

    「我請朋友調查過你的事情,我知道你討厭教團。」

    這句話之中有個地方讓我不爽,我要求訂正。

    「我才不是討厭,是憎恨得不得了。」

    「所以也憎恨身為那女人的同伴的我嗎?」

    「……是這樣沒錯。」

    嘴上雖回答,心中卻感到疑問。憎恨會從中心到末端,一個個傳染下去嗎?

    我雖然厭惡那女人,但並不討厭與之有關的巢鴨。誰該被當做敵人,誰該被認同,®.想我應先劃分清楚這個界線。

    所有人都恨的話,光是如此就會過于疲累而什麼也辦不到。

    「啊,我先說,我想你還有很多想問的問題,但我不會全部回答喔。」

    接著,他以「但是……」作為開場白,手撫著腫起的臉,微笑地說︰

    「因為你打贏我了。所以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不管什麼問題都可以。」

    我的視線集中在他豎起的食指上。

    宛如在我眼前表演魔術,令我難以抗拒。

    「……什麼都行?」

    「嗯。」

    翠鳥像個小孩般點頭,順便又拿起我的茶,吸啜了一口。

    「我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當然,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住院太I)]]。」

    翠鳥眼楮望向窗外。好幾天沒下雨,庭院在強烈的陽光照射卜,巧邰快枯萎了,氣息奄奄的。蟬鳴也很吵,並不適合散步。

    所以才來這裡啊——他的眼神透露著這個訊息。

    我不知道特地選我打發時間的理由,既然他說什麼問題都行……

    只不過被限制只能選一個問題的話,實花很令人煩惱。

    想問的事有︰他跟巢鴨的關系、眼珠子搶奪的理由、委托者的名字、他的超能力的真相、上電視時是否踫過大明星……好像摻雜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也可以增加到三個,但就只能回答比較無關緊要的事情了喔。」

    「好像《七龍珠》喔。」

    「當然像,因為我是抄襲的嘛。」

    我看著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的翠鳥,思索一番後,我得到的答案是這個︰

    「那麼,請回答我三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翠鳥僵住,接著環顧病房內的其他患者,沒人有特別顯著的反應,或者說,四個人當中有兩人拉上簾子,默默地吃飯。

    確認了這點,翠鳥笑了。

    「真的?」

    「沒關系,反正要我只選一個我也選不出來,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你究竟該算優柔寡斷還是果決啊。」

    煩惱半天最後還是選錯了的情形可說屢見不鮮,象是挑衣服或考試作答等等。因此,多一點次數反而比較輕鬆。

    而多聊點天,提升這家伙對我的印象也是件好事。

    「但是我很意外哩,我還以為你會問我右眼的事情。」

    「我當然很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只不過就算知道了,也已經無濟于事了。」

    事到如今,就算移植眼楮也沒辦法恢復機能。而且萬一滿滿可疑點的巢鴨就是真犯人,去逼問她,她也不會老實還我。跟她爭執只會讓人心情很糟糕,還不如乾脆放棄右眼。

    「你看得很開嘛。哎,不愧是舍身揍人的家伙。」

    「那種事情我不想幹第二次了,而且我也不想再跟你敵對了。」

    「我也同感。」

    翠鳥用喉嚨「呼…呼呼…呼……」地發笑。噘著嘴的笑臉與其說是翠鳥,更像啄木鳥。這家伙為什麼叫翠鳥呢?總不會是本名吧?

    「首先,在無關緊要的範圍內告訴我關于白鷺這女人的事情。」

    「那女人是騙子。」

    「這我知道。」

    我立即回答,翠鳥露出苦笑。

    「她最喜歡吃燒肉了。特別喜歡內髒類的食材。」

    「唔唔,很難想象。」

    「而且都要別人幫她烤。」

    「道倒很容舄想象。」

    「見微知著,那女人就是那種人啊。本人什麼力量也沒有,不,舌頭跟腦袋很靈光,但其他就什麼也不會。大概激像幾野鰹魚(注︰日本國民漫畫《(蠑螺小姐)》中的角色,蠑螺小姐的弟弟,能言善道,但有時會因為得意忘形而引來家庭麻煩)的女性版吧。」

    「………………………………………」

    怎麼覺得好像連我也能打贏啊。但是沒有那麼簡單吧,對手是鰹魚耶。

    「無關緊要的部分大概只有這麼多吧。」

    「好像只聽到燒肉的喜好而已耶。」

    算了,也算是有點提示。是的,至少知道她什麼力量也沒有。

    「接著,我想問你的超能力的  密。」

    「很遺憾,我怎麼可能公開我的吃飯家伙的  密呢?好了,剩最後一個。」

    「喂喂,拒絕回答也要算一次喔?」

    「廢話,你考試時也不能確認過答案後再來修改吧?」

    咕姆一聲,喉嚨哽住,我閉上嘴巴,因為我想就算反駁也沒用吧。這麼一來只剩下一次而已。應該只問一個答案就好,我開始後悔了。為了踏扁後悔的心情,我故意不停歇地接著問下一個問題。情急之下冒出的,就是這個。

    「你對我的能力有什麼看法?」

    翠鳥很刻意地眨了好幾次眼楮。

    「什麼意思?」

    「就是『好厲害啊~』或『好遜啊~』等等感想啊。」

    我問這個有什麼用?雖然是我自己發問的,卻令我感到疑問。我想被人誇獎嗎?

    想被號稱「世界最強」的殺手認同嗎?

    雖然,的確是如此沒錯。

    「沒啥作用。」

    直接而準確地,翠鳥淡然回答。不過他立刻又補充了一句「但是」。

    翠鳥打直後仰的背,重新坐好。改為前傾姿勢,托著腮幫子,以包扎著紗布的臉不懷好意地笑了,那是一張摻雜了柴郡貓般的可疑,與好奇心的笑臉。

    他說了出口。

    「但是,說不定這是最強的能力之一喔。」

    「別開玩笑了。」

    我立刻否定。那天晚上我被殺手們痛揍一頓耶,他想安慰我嗎?

    「不,我是認真的喔。在我們的世界裡,被評為最強的條件,在于限制的鬆緩度。」

    「限制?」

    「例如說,即使需要某種程度的條件,但任何物體都能切開。『任何物體』這點就會受到高度評價。愈是運用方便、適應性高的異能,就愈好。」

    就跟人一樣啊——如此說完,翠鳥指著我的眼楮。

    「你的眼楮不受到任何人限制,能憑著自己的意志任意改變成任何顏色,對吧?詳細我不清楚,但這麼自由的能力並不多見喔。因為你作用的對象是你自己。」

    「………………………………………」

    我驚訝地張大嘴,閉不起來。

    第一次被人大誇特誇異能。

    不,應該說……幾乎從來沒被人誇獎過。原本應該扮演鼓勵我的角色的父母,自從開始沉迷教團之後,一次也沒正眼瞧我。

    因此,我忍不住在因淚水模糊的視野中,凝望起翠鳥來。

    就象是想將什麼烙印在心底一般。

    「但是,沒什麼作用也是事實,只不過這就端看你如何運用了。」

    翠鳥似乎想到了某人,又「呼…呼呼…呼……」很有特色地笑了起來。我聯想到白鷺——教主大人。我猜,他應該是想到了她吧。

    這麼說來,那女人的異能也一樣沒啥作用。

    跟我相比等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既然如此。

    「好了,我已經回答三個問題了。」

    翠鳥站起身。雖然只得到兩個答案,但是最後一個很重要。

    我的恐怖、悔恨、不舍開始在我心中旋轉起來,創造出全新的事物。那是一種生鮮的,對我而言嶄新的,類似救贖的事物,正逐漸滲透到我的心中……

    「出院之後,你要回學校嗎?還是打算踏進『我們這邊』?」

    「……啊。」

    象是看穿了  醒之後,這三天來的煩惱,翠鳥問我這個問題,我一時答不出來。

    翠鳥不等我回答。

    「我覺得,不管你想選擇哪邊都好。總之,你的願望達成了,再會吧。」

    連最後這句台詞也抄襲嗎?翠鳥將椅子收好,沒多說什麼就離開了。

    讓人覺得,他真的只是來打發時間的。

    就算是殺手,也是個人啊。他們會工作,也會玩。如同神明最愛吃燒肉一樣,或許我太固執己見,反而使我的世界變得很狹隘。

    「……無聊的答辯倒是給了我不少勇氣。」

    我拍拍胸口,將卡在喉嚨裡的疑惑吞入,一溜煙地沉入胃裡。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出院後要做什麼,而剛才也被問了同樣問題。

    雖然沒能立刻回答。但是我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我所擁有的能力。

    Repaint,以及巢鴨。

    只要有巢鴨幫忙,想跟教團接觸並非不可能。

    只要肯花時間,跟神明見面也不是痴人說夢。

    「此時逃跑的話,就不再跟故事有關系;前進的話,就能繼續當主角。」

    但是,或許這個故事的主角將會受到許多傷害。

    當不成主角也沒關系,我不想受傷。那天晚上,我在那棟大樓裡的願望是真心的。五十川石龍子現在也還是膽小鬼。不管多麼受到稱贊,我依舊無法相信翠鳥,仍然想用棉被蒙頭躲起。但是,SDC卻掀開了棉被。

    對我抗議,別封閉了世界。

    我聽從他的聲音,靜靜地掀開了棉被。

    我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異能。

    既然如此,就對神明挑戰吧。

    靠著這個騙人的力量,這次我會讓所有的人眼色為之一變。

    因為,我擁有重畫世界的資格。

    兩個月後。

    傷勢一直好不了,但約定的日子卻來臨了,只好勉強出院,但我的右眼仍包著繃帶,手腳也跟木乃伊一樣卷上好幾圈,手也幾乎動不了。

    雖然右眼包著繃帶看起來象是有隱情,比較帥氣,就這麼留著也好。還沒裝上義眼前就當成一種虛張聲勢吧。

    這樣的我,明明沒打算繼承海島遺志,卻成了個不良少年。

    沒去上學,卻來到這個某某教的信仰中心地。

    「這裡,究竟有幾十層啊?」

    是吸了多少香油錢啊,那女人。光是看樓頂都讓我脖子  了。大樓表面反射陽光,很剌眼,隔壁卻是螃蟹料理店,電動螃蟹的腳上下活動,看起來很滑稽。

    哪像我家附近,法律限制禁止興建三層樓以上的高度,最高的建築物竟是小學。

    「石龍子也願意跟我們來,我們之前的努力總算有回報了。」

    「嗯~是啊……」

    母親對于平日白天卻沒穿制服上學,而是跟著來此的兒子表示感動,我含糊回應,轉開頭。父母身為回憶教……講錯,這個教團的幹部,靠著他們的關系,總算能跟神明會面了。從仍在住院的兩個月前開始申請,終于輪到我會面了。而且,這還是靠巢鴨鴨將原先預定幾年後才能會面的順序提前的成果。

    開什麼玩笑嘛。但是人脈社會萬歲,連我這個一般人都能見到神明耶。

    另外,我不抱希望地拜托巢鴨幫忙我對抗神明,她卻爽快地答應了,讓我很意外。聽說她的父親是教團的高層人士,但是她說︰「那個歸那個,這個歸這個。」

    巢鴨涼很可疑,可是沒有她的幫忙,我等于失去了後盾。

    不僅如此,我已經將巢鴨當成一個女生來看待,實在沒辦法討厭她。

    從小學四年級的那一天起,從被親吻的那個瞬間起,她就在我心中有了一個特別地位。這麼想來,也許巢鴨早就預見了幾年後的未來,才會對我說「喜歡」吧。

    國中生的我與凡事裝作事不關己的我也針對巢鴨的事情,不斷進行議論。

    「你的眼楮一定會變好的,只要你期望如此,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

    母親的溫柔笑容讓我感到郁悶。搖動遺傳自母親的深棕色頭發,低頭。

    該治療的眼珠子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雙親只來探過我一次病。但是,見到我的傷勢,他們卻只有這麼一句話︰「如果相信神明,就不至于受傷了。」明明我臉部被撕裂,到現在右手還不能動,住院中體驗到的恐怖與壓力害我差點胃穿孔,掉發也很嚴重。他們所具有的感想,卻只有這一句話。

    今天我總算下定決心來這裡,他們對此感到很高興,高興得不得了。

    哎呀,真是巧呢,我也高興得不得了啊。

    因為,我的故事總算要開始了。

    母親歡欣地拉著我,搭電梯走上最上層。如同俗話所言,偉人與煙與「那個」都喜歡高處。畢竟是教主大人,不讓自己表現得與眾不同一點不行嘛。看得見外頭景色的透明電梯不斷上升。

    「……嗚嗚。」

    對于自那晚上後有了懼高癥的人來說,這是個難受的景象。

    接著,到達高得連樓層顯示也不見了的最上層,電梯門打開,眼前是一個寬廣過頭、兩旁有一排柱子的大廳,最深處有著兩扇大量使用金色裝飾、品味奇差無比的大門,一名看似  書的大叔在門旁待機。

    等待時,母親用布滿血絲的眼楮搖晃我肩膀,告誡我千萬不得失禮。

    可惜,我早就準備好來失禮的。幸虧有錢人的住宅裡到處都仃能常做鏡子的物品,映出自己滿是傷疤的臉,凝視左眼,大幅改變眼楮顏色,與鏡中的我對看。

    別害怕,別害怕,別害怕。

    唱誦三次,將恐懼納為己物。自我催眠這是控制恐懼的能力。

    我就是辦得到這點。欺騙自己,換上虛偽色彩。

    這就是我的能力,Repaint的真正面貌。

      書大叔打開浮誇的大門,請我們進入房間。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面八方有光線照射的、過度明亮的室內。

    在光線聚集的中央,身上有一對比什麼都更明亮的翅膀的少女對我微笑。她是神,是妖精,還是立于頂點的騙子?

    是的,她就是我的敵人。

    不被翅膀所震嚇,我強勢地走在地毯上。

    別害怕,別害怕,別害怕。

    坐在椅子上,把腳靠上長方形桌子,妄自尊大地後仰。

    怕什麼,就對神明祈禱吧。

    「你好,神明,要不要跟我比劃一場呢?你這混蛋。」
作者: 神算大哥    時間: 2012-8-21 07:20 PM

  第一卷 SDC覺醒 後記  

     各位好,以上就是我的新作。雖然標題寫著1,但並不表示我已經有2的構想。可是聽說最近預定會出版,總之敬請期待。

    「難得換個超魅力編輯擔任責編,我也差不多該寫本超能力戰斗小說來大紅大紫啦,唔嘿嘿。」若有似無地隱含著這類想法的本作品,主題是「國中生」。如果能讓各位感受到「哇~真的很有國中生感覺耶~」的話,就不枉費我寫這本書了,我會覺得很高興的。雖然說這個主題其實是剛剛才想到的。跟以前一樣,這部作品基本上還是戀愛喜劇。

    本回超魅力編輯提供我許多意見,例如「女主角應該更清純一點」之類。感謝您寶貴建議,呃,我想這些建議都很正確。

    最近一有時間就在玩《怪獸農場》,經常想說如果PSN經典游戲也有這一款就好了,可惜絕對不可能,真令人悲傷。此外,我也很想要《特魯內克大冒險2》。

    我想買GBA版的,問題是到處都找不到啊~

    另外,雖然慢了好幾拍,我也開始玩《勇者斗惡龍Ⅸ》了。擦身而過通信的功能總讓人很害羞啊。

    最後我想在此向繼前作《電波女&青春男》為本書擔任插畫的InU牛老師表達由衷謝意。還有就是,說著「感覺到絕望與那」之類的神奇發言、讓人懷疑直接寫下這老頭講的話說不定更有趣的老爸,以及說出「幫我裝進一個水」等很有哲學風格的母親,照例也在此表示莫大感謝。

    最後的最後,我更感謝購買本書的各位讀者,謝謝你們。

    今年已經過了一半以上,下半年我也會繼續加油的,請多多指教。

    入間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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