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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半彎 -【重生之掌上明珠】《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1 AM     標題: 月半彎 -【重生之掌上明珠】《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8 01:31 AM 編輯

【書名】:重生之掌上明珠

【作者】:月半彎

【內容簡介】:

  容霽雲一直以為自己天生薄命:生而為父厭棄,長而隨母顛沛流離,為了活下去,不得不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好在老天還給她留了一條活路,賜給了她英俊而又癡情的夫君,即便她無法生育,依舊是不離不棄。

  卻不料狠心父親本是愛女逾命,如意郎君才是禽獸心腸,而所謂孤女的自己,卻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嫡女。慘死破廟的那一刻,霽雲終於幡然悔悟:若有來生,定要遠離渣男、父女團聚、快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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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2 AM

第001章:慘死破廟

    正是隆冬時節。

    山崖上早已是荒草淒淒,惟有幾莖狗尾巴草,尖上還有些許綠意,只是一陣朔風刮過,捲起崖頭不多的一點泥土,那站的最高的狗尾巴草便隨之滾落谷底。

    如血的殘陽下,一處孤零零的廟宇便顯得尤其破敗。

    這廟宇看著是修的時間長了,又久無人居住,早已是千瘡百孔,牆壁上的裂縫窄的有一指寬,更有幾道,兩個手掌也能伸得下,這樣年久失修、隨時都有可能坍塌的破廟,便是孤狼野狗,也是不屑於入住的吧?

    可此時,廟宇中塌陷了半拉的神龕前,卻蜷縮著一對兒衣著襤褸的人——

    準確點說,應該是一個頭髮花白稀疏的老人——老人頭上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漿水、野菜葉之類的東西——正緊緊的把一個同樣頭髮花白卻神情呆滯麻木的女人摟在懷裡。

    老人十指都是黧黑色,手背上更是佈滿了凍瘡,已經是隆冬季節,卻還赤著一雙腳,那鮮血淋漓的腳後跟,明顯是狼或狗之類留下的可怖傷口——

    實在很難想像,到底是什麼人,竟忍心對這樣一個可憐到極致的老人下此毒手。

    只是老人卻完全沒注意自己的傷口,反而一臉慈愛的瞧著懷裡的人兒,只是這溫煦的笑容出現在那樣一張老邁而又青紫腫脹的臉上,顯得有些可怖。

    「乖女兒,吃點兒饅頭——」

    若沒有聽到老人稱呼,旁人怕是很難相信,那同樣頭髮花白、老態畢現的女人竟是老人的女兒。

    老人艱難的從懷裡把捂熱的饅頭拿出來——饅頭實在太硬了,饒是老人揣了這麼長時間,卻仍是和石頭一般。

    ——這已經很不錯了呢,這顆饅頭,可是自己拼著被兩條大黃狗撕咬才搶來的,好歹,能讓心愛的女兒吃進肚子、暖和一下吧?

    叫雲兒的女人呆呆的縮在老人懷裡,和老人身上單薄的衣著相比,她身上的衣物明顯厚了許多,只是那衣服雖是層層疊疊的,卻明顯都是別人扔了不要的,不但打滿了補丁,更兼顏色駁雜,惟有最外面那件青色裌衣,還算完整。

    老人顫微微的撕下一點饅頭,慢慢的喂到女人嘴裡,女人機械的張嘴,可下一刻,卻開始無聲的拚命咳嗽了起來,剛吃進去的饅頭頓時就吐在了地上,女子卻並沒有停下來,一直咳到吐了一口血出來。

    老人神情慘然,一下一下的輕撫著女子的後背,只是凍餓了多時的身子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老人的手越來越慢,動作也越來越輕,到最後完全停了下來,臉朝著女兒慢慢趴下。

    那樣子,好像要最後貼一下女兒的額頭……

    那冰涼的觸覺,讓女子猛地一個激靈,呆滯的眼神,也瞬間清明,怔怔的瞧著微微合上雙眼的老人,半晌嘴唇蠕動了下,艱難的吐出了一個音符——

    「爹——」

    老人卻仍是保持著方纔的姿勢,沒有任何反應。

    「爹——」女人慢慢睜大雙眼,似是不敢相信這一切——

    這是容文翰啊,據說在大楚王朝中也能呼風喚雨的丞相,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死?

    不對,不對,這不是容文翰,這不是自己的爹。

    娘說,容文翰是這世上最狠心的人,他負了自己的結髮妻、又把妻女趕出家門,所以自己母女倆才會無依無靠、飢寒交迫,所以母親才會貧病交加死在破舊的柴房裡……

    容文翰就是魔鬼,怎麼可能是這個為了女兒脫去蟒袍、卸了玉帶受盡屈辱折磨的可憐老人?

    自己一定是做噩夢了,明明自己的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啊,怎麼會突然之間就變成這麼一個容顏可憎的醜八怪?

    錯了,一切,全都錯了……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在山門外急促的響起。

    「陛下,找到了,就是這裡——」有人驚喜的喊道。

    一個一身黃衣的偉岸男子隨即大踏步進了破廟,待看到神龕前那對相偎依的父女,腳下頓時一踉蹌,噗通一聲就跪倒地上:

    「相父——」

    女子注目那越來越近的黃色身影,灰敗的臉上慢慢綻開一朵悲愴到極致也美到極致的笑容——爹,楚昭來了,看來,他是最終勝出的那個呢!有他在,就不會有野狼野狗來咬疼你了,爹爹放心,雲兒再不會淘氣了,雲兒真的知道了,你說的話是對的——方修林他從來沒愛過我,他,該死……

    隨著楚昭跪在地上爬過來,容霽雲眼中最後一點亮光慢慢消失:

    楚昭,雖然你也是個可憐人,但我還是不願把爹爹讓給你。

    爹爹是我的,即便你做了皇帝,也再也,搶不走了!

    「賤人,都是你,害死了相父——」

    楚昭喉嚨裡發出狼嚎一樣的悲鳴,上前猛一拽容霽雲的屍體隨手就想丟出去,哪料想卡嚓一聲脆響,卻是容文翰抱的容霽雲太緊了,兩隻手竟跟著容霽雲的屍身一道飛了出去,而那具蒼老的屍身,卻仍是盤著腿,伸直胳膊,保持著微微前傾的守護姿勢……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3 AM

第002章:重生方府

    容霽雲呆呆的瞧著床上已經沒了呼吸的女人,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良久,終於艱難的吐出了一個音節:

    「娘——」

    明明上一刻,自己已經魂歸離恨、命喪破廟,怎麼一睜眼,卻回到了方府?

    容霽雲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重生在七歲時這個最寒冷的冬日,也是母親去世後的第二天……

    記得那日傍晚,娘便不停的咯血,自己嚇壞了,在房間裡拚命的喊,可任憑自己喊破了喉嚨,卻沒有一個人出現。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娘終於嚥了最後一口氣。自己也跟著昏了過去。

    再醒來後已是第二日凌晨……

    看外面晨光熹微,這是,天,快亮了?

    霽雲拿了個缺了邊兒的瓦盆,吃力的去井邊汲了些水端進來,又撕下半邊衣服,蘸著水一點點幫著母親淨面。

    擦拭完嘴角的血跡,又把那一頭蓬亂的頭髮整理好,孔玉茹尚算清秀的面容終於一點點顯現出來。

    放下手中的帕子,容霽雲定定的瞧著這張已經暌違了二十年之久的無比熟悉的臉,眼中終於直直的墮下淚來:

    娘,為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對雲兒?

    讓雲兒在仇恨中毀了自己,毀了爹爹,難道,這就是您想要的嗎?

    或者是,其實那時候的娘早已經因為求而不得而瘋魔了吧?

    清醒的時候還好,不過是命令自己貼上那塊讓人噁心的又青又紫的胎記罷了,可一旦糊塗起來,就會把自己拽到房內,然後關上房門,命令自己把胎記拿下來,或者對著自己「文翰、文翰」叫的溫柔至極,或者拿了把鞭子把自己抽的皮開肉綻,嘴裡更是不停的念叨著,「容文翰,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為什麼要那個女人不要我?我要讓你後悔,我讓你後悔一輩子……」

    沒有人知道自己當時有多恨,每一次被人嘲笑臉上的胎記時,每一次被毒打時,自己都會默默的告訴自己,這一切,全都是因為自己有一個叫容文翰的爹,若不是因為他,自己怎麼會這麼悲慘?

    一日日,一年年,那些恨終於生根,一直到最後,把自己完全毀滅,還毀了,那麼愛自己的爹……

    「你不知道,孩子,你出生時,爹有多開心。爹曾經以為,自己的心早就沒了,卻再沒想到,有一天,爹還會有你這麼個寶貝!」被爹派人從方府中救出的段時間,爹被自己關在門外,當時已經是深夜了,爹卻固執的守在房子外面,一直喃喃訴說著。

    「那時的你就那麼一點點大,可每次見到爹,都會張開小嘴笑個不停,爹抱著你時,才明白,原來幸福竟是如此簡單。你走了,這麼多年,爹再沒有過一夕安眠……雲兒,你知道嗎,爹這輩子最最開心的事就是,有了你這個女兒……」

    可惜那時的自己,卻是對爹的話嗤之以鼻,甚至大喊大叫著讓他滾,說自己恨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即便是下輩子做豬做狗,也絕不做他的女兒。

    記得當時自己說過那番話後,外面靜默了一陣,然後就有人驚叫,說是相爺昏過去了,自己當時卻是涼薄的很,當即哼了一聲道,最好死了才好!

    然後門就被人從外面撞開,自己第一次見到了楚昭,那個據說一直佔據著爹的心,並導致自己母女最終被掃地出門的女人,雲蓮心的兒子,也是今上的二王子。

    「是你娘自己貪心,又關相父何事?」楚昭瞧著自己,神情鄙夷而痛恨,「你娘就沒告訴你,她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才成為容夫人的?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若不是瞧著你這張臉,孤定不會容你再活在世間!」

    自己當時被嚇壞了,再不敢說一個字,可心裡卻是更恨爹,若不是因為他讓人把自己帶回來,自己怎麼會被人這般侮辱。也更認定爹此舉,肯定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卻不知道,楚昭所說,竟全是事實。

    十年前,世家子容文翰青梅竹馬的戀人云蓮心入宮為妃,本是不願涉足仕途、清風朗月一般人物的容文翰不放心戀人之下也投身官場。

    卻在一次青樓聽曲中,被不知名嗚咽簫聲吸引。初次見到了孔玉茹。只是陰差陽錯,容文翰喜的是簫聲的清新脫俗,孔玉茹卻愛上了聽簫人的龍章鳳姿。

    更在相識一年後偷偷藥倒了容文翰,令兩人有了肌膚之親。

    孔玉茹原本想的很簡單,只是愛極了那個人,想要有一個和容文翰的孩子罷了。可再沒想到容文翰卻在知道孔玉茹身懷有孕後,排除了重重阻力,又煞費苦心的給她安排了一個體面的身份,然後把她風風光光的娶進家中做了正室。

    孔玉茹一直想不通的是,既然大費周章的娶了她,卻為什麼不能愛她?

    人人都艷羨容夫人多麼幸運,容大人自娶妻後再未流連於楚館青樓,日日在家中守著相貌平平的妻子。

    惟有孔玉茹知道,從把自己娶進家門,容文翰進洞房後只說了一句話:他會厚待自己,會給自己容夫人應有的榮光,卻無法愛上她。然後再未踏入自己房間一步。

    容大人確是上朝之後便會歸家,卻只是領著自己的女兒嬉戲玩耍罷了!

    為什麼可以愛雲蓮心,可以愛自己生的女兒,卻唯獨,不能愛上自己?

    孔玉茹一日日的失望,一日日的痛苦,終於在最後,為了懲罰容文翰,帶了四歲的女兒離開!

    既然活在這麼無望的愛情裡,那不如,我們一同下地獄吧。

    「明明是你娘背棄相父在前,你夥同他人脅迫相父在後,現在卻還說出如此的誅心之語!」楚昭越說越怒,「虧相父日夜掛念著你,你雖然長相甚肖相父,內裡卻和你娘一般,俱是無恥無情之人。」

    自己當時氣得渾身發抖,什麼背棄,什麼脅迫?明明自己才是那個傷痕纍纍的人!卻不知道,其實這之前,自己被人捉到不著寸縷和表兄孔松青躺在一起,都是方家早已安排好的。目的不過是拿自己脅迫爹爹答應他們放棄楚昭,投靠太子。

    本來自己若是那時留在容府,後面的事情或許都不會發生,偏是自己愚蠢,竟豁了性命逃了出去。以為方修林那樣深愛自己,定會相信自己和表兄孔松青是清白的,只要消除誤會,兩人定然仍是恩愛夫妻。

    卻沒想到方家早已和太子達成一致,要把爹爹給除去!

    自己回去的第二天,便被以不貞偷盜等種種罪名送交官府。更沒想到的是,爹竟然上折自認教女無方,更願以自己身上功名及容府所有財物贖買自己。

    然後容府忽然就被查出有巨額財富,更被搜出大量的索賄受賄的信件!

    輝煌了幾百年的容府自此被連根拔除,本是清風霽月一般的爹爹為了自己最終變成了街頭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犬……

    只是當時,已經完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自己又如何肯相信楚昭的話:

    「你以為我會信嗎?他是你的相父,和我有什麼干係?別告訴我,容府真要找一個人,會找了二十年才找到!」

    自己一直認為,容家本就是世家,別人家尋人或許困難,容家要真心尋人的話,哪家官府會不給這個面子?一切不過是借口罷了。

    「那要問你的娘!」當時楚昭冷笑一聲,「你娘當日留言,說是若相父妄想把你從她身邊帶走,她定會先殺了你然後自殺——那女人一直都知道,相父所在乎之人唯有你罷了!你在她的掌握之中,相父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卻還是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四處尋訪,可恨方家——」

    容霽雲正在擦拭的手頓了一下,眼中的恨意越來越濃。是啊,娘和盛仙玉是同村人這件事,幾乎沒有人知曉,而且爹肯定沒想到,娘竟然會恨他恨到以容府堂堂少夫人之尊寧願躲在一個商賈之家為奴為婢!

    聽楚昭的意思,爹應該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這個線索,但卻被方家從中阻撓,終是無果而歸。

    心裡忽然一跳,十二歲那年,自己曾隨著方家老太太入山中庵堂修行過一年,記得當時是因為盛仙玉告訴自己,說是娘給她托夢了,夢中娘告訴她曾在一個庵堂中幫自己發了宏願。府中一向吃齋念佛的老太太知道後,就帶了自己去庵堂還願。

    自己當時還奇怪,為什麼不是盛仙玉帶自己去,現在想來,八成那時候是爹派來尋訪自己的人已然到了,盛仙玉自然要留下來迷惑爹的信使。

    對那時的商賈之家方家而言,自己也算是奇貨可居,在方修林沒和自己成婚之前,自然不可能讓爹爹找到自己。

    不然,他們又如何能在以後堂而皇之的站在太子身邊並利用自己脅迫爹棄楚昭而投太子?

    用力的擦去流了一臉的淚,霽雲的眼睛清亮無比:

    娘,您的恨沒有給您救贖,反而害的女兒萬劫不復!

    上輩子是女兒蠢,竟會愛上方修林那個人渣,害了自己,也害了爹!重活一世,女兒絕不會再重蹈覆轍。女兒這就帶著您離開這兒,去找爹。您對爹恨了一輩子,也,愛了一輩子。能回到爹身邊,您也是開心的吧?

    又輕輕拉過孔玉茹放在裡面的手想繼續擦拭,哪知手動處,一張明顯時間久遠的薄薄的紙忽然飄落。

    霽雲撿起來,久久的看著信張末尾那兩方親親秘密並列的印章:文翰,霽雲飛。

    神情頓時晦暗無比:

    自己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雖然無比痛恨這裡,竟然還不能馬上走嗎?

    爹爹寫給自己的信件還在這方府,還有那方刻有「霽雲飛」的小印,也還在母親的娘家人,那所謂的舅舅孔方林手裡!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3 AM

第003章:身份大白(一)

    那些信件和小印,自己一定要拿回來!

    當年爹被人誣陷索賄受賄時,上面蓋得私人印信,便是這枚「霽雲飛」,而之所以罪名沒有被坐實,也是因為,這枚印信上刻得是自己的名字——索賄受賄這等腌臢事,容相怎麼會蓋上刻有唯一愛女名字的印戳?

    可即便所有人都無法相信,拜自己所賜,爹爹最終還是名聲盡毀、斯文掃地。

    因為那信上委實是朝中大臣全都熟悉至極的容相親筆,容相一筆好字,風骨清奇,自來無人可仿。此等鐵證,縱然容相才思敏捷,卻仍是百口莫辯。

    只是,沒有人知道,其實,那些信件,全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霽雲凝視著手中這張已經因年代久遠而發黃變脆的信箋。

    當初,方修林就是拿了一疊這樣的信箋,每日裡讓自己臨摹。

    自己那時候真是聽話呀,無論方修林說什麼,都是乖乖的聽著,更不要說方修林告訴自己,只要自己能練得和信箋上的字一模一樣,就可以替娘親報仇!

    自己日夜苦練,終於寫就了一筆和爹爹一般無二的字。

    霽雲低著頭,極慢極慢的讀著信箋上的字句。說是信,更應該說是隨筆。上面內容很短,無外乎就是爹路上所見,或奇聞軼事。

    那時看信時,只覺爹爹虛偽的令人作嘔:連人都趕出家門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現在想來,爹實是愛極了自己,才會無論看到什麼有趣的事都要記下來,然後蓋上父女二人的印戳後送給尚且牙牙學語的自己……

    好像上一世娘臨死時確實囑咐過自己,說是有一包袱托了方修林的娘盛仙玉保管,讓自己務必索回,葬在她身側。

    霽雲往頭上紮了根白布條,然後推開門,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誰家簷頭上尚未化完的積雪白的刺眼。

    方家也算豪富,從偏僻的柴房到盛仙玉這個姨娘住的小院兒,也要走好大一會兒。

    霽雲衣服本就單薄,又破破爛爛的,在寒風中一步一滑的弱小身影便顯得尤其淒涼。

    霽雲卻不敢停留,記得不錯的話,上一世,自己就是去的晚了,正碰上方修林的爹方宏在。方宏雖是商人,卻最好附庸風雅,當時恰好費盡心機得了一張爹爹的字畫,竟是一眼就認出那包袱裡信箋上的字和他重金購得的字畫竟是一般無二。

    自己的真實身份也隨即暴露。

    若沒有方宏在的話,盛仙玉一介女流,應該不會發現什麼端倪。

    霽雲只顧匆匆趕路,卻不防一下撞到了一個人身上。那人被旁邊的人給扶住,霽雲卻是被撞得「咚咚咚」倒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啪」的挨了一巴掌:

    「沒長眼的奴才,竟敢衝撞大小姐,真是找死!」

    那一巴掌竟是用足了力氣,霽雲被打的頭「嗡」的一聲,這才看到,前面正站了一個華衣綺服的嫵媚少女,正冷冷的瞧著自己。

    竟然是,不久後便即嫁給太子為妾的方家大小姐方雅心!

    看對方卻是一個被紫紅色胎記蓋住大半拉臉的奇醜無比的丫頭,方雅心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臉登時沉了下來。

    旁邊僕傭慣會看人臉色的,看方雅心的神情,立馬知道大小姐不高興了。

    一個人高馬大的女僕上前一把拽住霽雲的頭髮就拖了過來:

    「沒眼色的死丫頭,還不快給大小姐磕頭——」

    忽然注意到霽雲發中的白布,頓時氣急敗壞:

    「小賤蹄子,這是要做死啊!你是死了老子娘還是怎麼的,大清早的戴這麼晦氣的東西!」

    方雅心瞬時臉沉似水:

    「沒規矩的丫頭,憑你是誰,也可以在府中隨隨便便戴孝的?叉出去,讓人牙子領走發賣。」

    霽雲心裡咯登一下:和一母同胞的兄弟方修明的愚蠢相比,方雅心卻是分外精明和狠毒,甚至在嫁給太子後,以一個母家卑微的妾身份,在太子府混的風生水起。

    在設計陷害爹爹這方面,這個女人也是功不可沒。

    必須趕緊想出個法子來,不然,自己說不定真的會被賣掉。

    眼睛一瞟,正好看到盛仙玉的大丫鬟秋月從另一邊走了過來,忙一使勁,推開那按著自己的女僕,朝著秋月就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

    「秋月姐姐,救命——」

    以自己對方雅心的瞭解,這個女人向來對搶走了父親全部注意力的盛仙玉痛恨無比,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打擊盛仙玉的機會!

    同理,以盛仙玉的脾氣,也必然不願意隨隨便便被人打臉,特別還是,被正房的人打臉。

    果然,方雅心眼中頓時一寒,旋即冷笑一聲:沒想到這丑婢竟然敢跑,還有秋月——

    雖不認識霽雲是誰,可方雅心卻是識得秋月的。

    竟然是盛仙玉那個賤人房裡的。

    果然是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奴才。

    也只有盛仙玉那樣的無恥賤人,才會教出這麼上不了檯面的粗俗丫頭。

    這個丫頭自己不但要打,還要當著盛仙玉的面打,要讓這個近年來越來越囂張的無恥女人明白,這方府中,到底誰才是主子!

    「原來竟是盛姨娘屋裡的嗎?」方雅心緊了緊斗篷,冷冷瞧著早已是凍得嘴唇烏青的霽雲,「這左近不就是姨娘的院子嗎?帶上她,我倒要問問,姨娘安得什麼心!」

    驀然被霽雲拽住的秋月嚇了一跳,看方雅心臉色不善,心裡咯登一下,忙使勁去拽霽雲的手:

    「小蹄子,你做了什麼混賬事,竟敢攀誣到三夫人身上,是想做死嗎!」

    這醜丫頭自己認識,不就是前年害的夫人成為闔府笑話的那對母女中的女兒嗎。

    本來夫人在府中就因為出身的關係被人看不起,偏那孔玉茹還充什麼大尾巴狼,當初嫁人後托人給夫人捎信說什麼她嫁入了富貴之家。一聽說她要來,夫人喜歡的什麼似的,以為終於有人可以為自己撐腰了,特特的稟了老太太,哪知一大群人接出去後卻是衣著破爛再寒酸不過的一對兒母女!特別是這女孩兒,自己就沒見過能丑成這副德行的,簡直讓人看了晚上就會做噩夢。

    老太太當即就帶了人拂袖而去。

    夫人也登時氣的手腳冰涼。可已經說了是自家姐妹,自然不好馬上再攆出去。

    從那之後就把她們丟到了柴房,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看情形這丫頭是衝撞了大小姐,自己可不要給她背黑鍋,而且瞧這丫頭髒成了什麼樣子,真是看著都噁心。抬腳朝著霽雲的肚子上就踹了一腳,可任憑她又掐又拽,霽雲竟是無論如何不肯撒手。

    旁邊的方雅心微微一哂,早有粗壯的僕婦上前按住兩人,喝罵道:

    「兩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大清早的在這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你們主子果然好手段,教出這樣的狗奴才!」

    說著徑直扯了兩人往盛仙玉的小院興師問罪去了。

    又有有眼色的丫頭,急匆匆的去主院悄悄稟了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知道。

    盛仙玉聞訊趕出來時,正瞧見被狠狠推倒在地的秋月和霽雲。

    霽雲頭髮蓬亂,盛仙玉倒是沒瞧出來是誰,秋月可是自己的大丫鬟,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再看看後面氣勢洶洶的跟著的主院的丫鬟僕婦,登時明白,這是那邊又來找自己晦氣了!頓時氣得牙根直癢癢,對著方雅心不冷不熱的一笑:

    「喲,這鬧哄哄的,我還當是那個不長眼的丫頭婢子要找打呢。卻原來是咱們的大小姐。春雨,還傻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大小姐看座,好歹咱們也是大戶人家,可別學的那沒有一點兒教養的小家子氣。」

    對盛仙玉的指桑罵槐,方雅心卻是並不在意的樣子,纖手一指下面跪著的秋月和霽云:

    「聽說這兩人都是姨娘手下使喚的人?」

    不待盛仙玉否認,又續道:

    「一個是姨娘底下的大丫鬟秋月,還有一個——」

    早有僕婦狠狠的拽住了霽雲的頭髮,霽雲被迫抬起頭來,可怕而又醜陋的胎記頓時映入盛仙玉的眼中。

    「我記得不錯的話,這丫頭,是姨娘好、姐、妹的女兒,可對?」

    方雅心說道「好姐妹」幾個字時,特意拔高了音量,下面人意會,頓時發出了幾聲不懷好意的輕笑。

    盛仙玉登時鬧了個大紅臉。

    這兩年盛仙玉根本就是任孔玉茹母女倆自生自滅,提都不許旁人提起這兩個。只想著這母女倆最好早死早托生,或者自己受不住苦走了算了。哪想到都兩年了,兩人竟還是賴在這裡不走。平常還好些,特別是逢年過節的時候,總有一些不懷好意的親戚故意向自己打聽自己「好姐妹」的消息,弄得盛仙玉惱也不是,發火也不是。

    可府中誰不知道孔玉茹母女的存在,想不承認自然不可能。

    盛仙玉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幾個字:「是又怎樣?」

    心裡更是暗暗發誓,等打發走了方雅心這死丫頭,自己馬上讓人牙子領了孔玉茹母女出去,一文錢不要,憑著她們賣到哪裡,只要不讓自己再丟人現眼就好!

    只是眼下,這丫頭自己還得護著,所謂打狗看主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方雅心明著是看這倆奴才不順眼,實際是要藉著兩個奴才來給自己沒臉。要是讓人知道,自己連「好姐妹」的女兒都護不了,這府中恐怕更沒有人把自己放在眼裡。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4 AM

第004章:身份大白(二)

    「姨娘只要認了就好。」方雅心涼涼道,「雅心敢問姨娘,是有哪個不長眼的得罪了姨娘,還是府裡有對不住姨娘之處?」

    秋月這會兒已經回過神來,忙不住給盛仙玉使眼色:方才路上也看到了霽雲頭上的白布,秋月馬上明白,這是讓人家揪住小辮子了,主子的性子自己知道,一向是個爭強好勝的,這要真認下可就麻煩了!

    奈何盛仙玉此刻馬力全開,卻是全神貫注在她心目中的頭號大敵方雅心身上,根本沒注意到秋月的小動作。

    「大小姐這話從何說起?」盛仙玉毫不示弱,「這裡也是我家,說什麼得罪不得罪的?大小姐要是看我不順眼,自可稟了老爺,要打要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何苦拿了這兩個不懂事的丫頭作伐?」

    又想搬出爹爹嗎?

    方雅心神情厭惡至極,可惜,這次,便是爹爹也護不了你。忽然長歎一聲:

    「姨娘心裡果然有怨。雅心知道,姨娘自來心氣高,總覺自己太過憋屈,只是即便如此,雅心也希望姨娘念在爹爹和修林的份上,做事多留一分餘地,如此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何苦來呢?」

    什麼念在老爺和修林的份上?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臭丫頭胡說什麼?

    「大小姐,我念你年紀尚幼,不和你一般見識,可不是就怕了你,你也不要欺人太甚。她們做了什麼,你只管算到我身上便是。」

    「是,雅心也知道自己管的太寬。」方雅心忽然面容悲慼,一副有些無助的樣子,指了指霽雲道,「不管發生什麼,雅心相信姨娘也定是希望闔府平安的。這丫頭擅自戴孝,帶來的晦氣就讓雅心一人受了吧。只望姨娘,再不要做下這等糊塗之舉。」

    說著,竟是掩面要走。

    下面僕婦頓時臉色大變,紛紛勸道:「小姐,切不可為了個賤婢這樣糟踐自己。」

    方雅心還要再說,院外忽然傳來一聲蒼老而怒氣沖沖的聲音:

    「雅心,你自是一副菩薩心腸,可你的福壽,這起子賤人還當不起。」

    盛仙玉臉一白,倉皇無比的抬頭,卻是方家老太太和方宏的正房夫人崔玉芳正冷冷的瞧著自己。

    頓時嚇了一跳,忙強笑著迎了出去:

    「怎麼勞動的老太太和姐姐一塊兒來了,有什麼事,讓人喊仙玉過去伺候就好。」

    哪知剛走了幾步就被人攔住。

    老太太厭惡的瞥了一眼盛仙玉:

    「我這老不死的,怎麼敢勞動你的大駕?還不給我跪下!」

    「啊?」盛仙玉愣了一下,已經被人摁倒在地,膝蓋狠狠的磕在青石板上,頓時疼的臉都變了,「老太太,仙玉做錯了什麼,還請老太太明示,打壞了仙玉沒什麼,老太太可別氣壞了身子。」

    「別氣壞了身子?」老太太的龍頭拐在地上搗的「篤篤」響,顯見的是氣的不輕,「你這賤人是巴不得老身死吧?老身身體還好好的,你就已經讓你那好姐妹的女兒把孝都給戴上了!宏兒真是瞎了眼,怎麼會把你這麼個心如蛇蠍的毒婦娶回家中。」

    「什麼?」老太太一向吃齋念佛,平日裡雖對自己冷淡了些,可還是第一次當眾這麼給自己沒臉,盛仙玉很是無措。

    「讓她自己看。」老太太又高聲喝道。

    一旁早已摩拳擦掌的僕婦上前,叼小雞一般提起瘦弱無比的霽雲往盛仙玉面前狠狠一摔。

    霽雲噗通一聲趴倒在盛仙玉面前,頭髮中那抹刺目的白色一下映入盛仙玉的眼睛。

    盛仙玉瞳孔猛地一收縮,知道自己是上了方雅心的當了。虧自己這麼大個人了,竟被擠兌的吃了這麼大一個暗虧。

    伸手一把揪住霽雲的頭髮,揚手照著臉上就是狠狠的幾巴掌:

    「死丫頭,虧我看你們母女可憐,才容你們在府中住,你竟然聯合外人來害我。」

    說著轉身,衝著老太太不住磕頭:

    「老太太,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這丫頭竟然豬油蒙了心,做出這等晦氣事。老太太,您知道我的,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是再混,也不能指使個外人害我們自家人啊!」又回頭沖霽雲厲聲喝道:

    「死丫頭,你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指使你做的?」

    霽雲被打的頭一陣陣發懵,鮮血順著嘴角就淌了下來,卻仍是強撐著磕了個頭道:

    「老太太恕罪,霽雲戴孝,和,姨母,沒有關係。是,雲兒的娘,昨兒個,歿了——」

    「什麼?」老太太呆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瞧著霽雲,「你是說你的娘,人已經沒了?」

    「是。」霽雲垂淚道,「娘昨晚,歸天了。霽雲就是想來稟告姨母,娘親臨死時囑咐霽雲,一來,讓霽雲謝過姨母收留之恩,二來,說是還有一個包袱托了姨母保管,讓霽雲取了來,然後送母親回鄉。」

    知道方老太太一向心軟,方夫人崔玉芳哼了聲道:「即便你沒了老子娘,府裡尚有這麼多主子在,你也是可以隨隨便便穿孝的嗎?若是衝撞了那個主子,可是你一個小小的奴才能擔待的起的?」

    方老太太本是有些憐惜這小丫頭這麼小年紀就沒了娘,聽兒媳婦如此說,卻也不便再說什麼,再怎麼著,自然還是自己兒孫重要。

    當下歎了口氣道:

    「這件事兒媳婦看著辦吧。」說完就要走。

    盛仙玉卻已經看出老太太的不捨之意,雖是也恨極了霽雲母女,卻也不願放棄這機會,忙膝行幾步,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

    「老太太慈悲。您一向最是惜貧憫弱,是霽雲這丫頭不懂事,做出這般混賬事來,可念在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可憐見的這麼點兒年紀,突然沒了娘,一時傷心過度之下,做事沒了分寸也是有的,老太太就饒了她這一遭吧。」

    只要不處置容霽雲,自然也不會再追究自己方才一時錯口承認之過。

    方雅心卻是不同意,「照姨娘如此說,以後府裡倒不必講什麼規矩了,隨隨便便就可以算了,哪還有那些勞什子規矩做什麼?而且姨娘你想,今日她敢不把主子放在眼裡,異日說不得就會做出背義賣主之事!」

    「你——」沒想到方雅心如此巧舌如簧,盛仙玉簡直氣得心窩都疼了,卻又不好反駁,抬頭狠狠的瞪了霽雲一眼,只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踹死這丫頭。

    「我不會。」霽雲卻是重重的給老太太磕了個頭,「娘臨死時囑咐說讓霽雲帶她走,霽雲不敢違了娘的囑托。娘說,我們並沒有賣身方府,是可以離開的,還囑咐霽雲不可忘了府中的大恩。霽雲離開後,再不會回來,又怎麼會背義賣主?求老太太成全。」

    霽雲一番話雖說的顛三倒四,卻清楚的暗示了幾點:她們窮,卻也懂得感恩,而且雖寄身方府,卻不是府裡的奴才,賣主之說,自然不存在。

    只是那蓬亂的頭髮遮住了霽雲的眼,沒人能看到那雙清亮的眸子裡晦暗的情緒:

    前生,是我自己蠢,才甘願做你們方府的棋子,生生害死了爹爹;今生,你們最好不要惹我,否則,就別怪霽雲無情!

    「算了,讓她走吧——」方宏走進院子。他來了也有一會兒了,雖是埋怨盛仙玉連個下人都管不好,做出這等荒唐之事,可畢竟,兩人歡愛正濃,看盛仙玉在冰冷的地上跪了這麼久,也著實不忍心。

    又看了盛仙玉一眼:「仙玉,你去,找一下那包袱在哪裡,讓這小丫頭帶上離開吧。」

    「爹——」沒想到自己爹爹這麼護著那個女人,方雅心頓時又急又氣,卻在接觸到方宏不悅的眼神時,只得把要說的話又嚥了下去,卻是恨得好險沒把銀牙咬斷。

    眼見得盛仙玉手下的大丫鬟已經把包袱丟給了霽雲,不由狠狠的跺了一下腳。

    霽雲顧不得擦嘴角的鮮血,雙手珍而重之的抱住包袱,長出了一口氣,重重的給方宏磕了個頭,起身就走,哪知跪了這麼久,腿早僵了的,身子朝著方雅心站著的方向就歪了過去。

    站在左近的方雅心的心腹丫鬟荷香忙扶了方雅心讓開,然後抬腳朝著滾到在地的霽雲就踹了一下:

    「怎麼走路呢?看衝撞了小姐——」

    左近不足半米處就是一方池塘,霽雲一個不防,身子瞬時跌落下去,手裡的包袱一下甩了出來,正好丟在方宏腳下,頓時散落一地。

    眾人卻仿如未見——惹得大小姐這麼生氣,這小蹄子也該吃些苦頭!

    耳聽卡嚓一聲響,霽雲一下就落入塘中。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5 AM

第005章:身份大白(三)

    「不長眼的小賤人,淹死了正好。」盛仙玉心底恨恨的道,上前攙住自己婆婆,「外面冷,老太太還是屋去吧,要是老太太凍出個什麼好歹來,仙玉就罪過大了。」

    老太太寒著臉推開盛仙玉的手:

    「以後坐好你分內的事,把那丫頭撈出來後就趕緊打發走吧。」

    盛仙玉連連答應,可憐兮兮的送了老太太等一行人離開。

    剛要往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些什麼的方宏身邊去,卻被丫鬟春雨攔住。

    春雨自來厚道,看池塘中那弱小的身子不住撲騰著,不由大是不忍,上前一步悄悄道:

    「主子,這大冷的天,還是趕緊把小丫頭撈上來吧,不然,恐怕會出大事——」

    卻被盛仙玉狠狠的剜了一眼,罵道:

    「要你多事。那樣的張狂性子,就是得讓她得點兒教訓。」

    說完,瞧也不瞧水中已經漸漸沒了力氣的霽雲,扭著腰肢往方宏身邊而去:

    「老爺——」

    哪知剛一彎腰,地上的方宏卻猛的起身。盛仙玉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噗通一聲跌坐在泥地上,頓時大駭,含淚道:

    「方郎——」

    果然不愧是當初的青樓頭牌兒,這柔柔軟軟的嗓音,聽在人耳朵裡,真是骨頭都酥了。

    方宏在人前一向也是很正經的,可每每盛仙玉用這樣銷魂的聲音喚她,無論提出什麼要求,方宏很少有不答應的。

    本以為方宏會一如既往的對自己柔情蜜意,上前扶起自己,好歹也給自己個台階下。哪想到方宏這會兒竟是充耳不聞,好像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愛妾還坐在爛泥裡。反而三步並作兩步衝向池塘,嘴裡更是一疊連聲的厲聲道:

    「快,你們快下去,把丫頭拉上來。」

    一小廝本正在塘邊樂呵呵的看霽雲的笑話,聽了方宏的話,頓時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瞧各位主子的意思,明顯是要使勁的折騰這醜丫頭呀,老爺怎麼——

    還沒反應過來,方宏已經一腳踹了過去:

    「都聾了嗎?還不快把,那丫頭撈上來!」

    盛仙玉也有些懵了——老爺自來不管內府事務,怎麼今日裡對這個小丫頭如此看重?

    難道是看上這丫頭了?也不對,瞧這丫頭長得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怎麼入得了老爺的法眼?

    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不會是玉茹勾了老爺上床吧?

    這樣想著,頓時大為惱怒,咬了咬牙攀著秋月的手從地上起來,上前一步道:

    「老爺,不就是一個賤婢嗎,您何必——」

    話音未落,臉上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賤人,你幹的好事!還愣著做什麼?快讓人準備薑湯,對了,請本城最好的大夫來!」

    兩人從相識以來,都是柔情蜜意,好的蜜裡調油一般,盛仙玉萬沒想到,有一天,方宏竟然會當眾責罰自己。

    好在盛仙玉還不算是完全沒腦子,看方宏的樣子,知道應該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雖不知道具體到底是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應該和霽雲那個臭丫頭有關。

    捂著臉邊流淚邊諾諾的退了下去。

    等熬好了薑湯出來,那邊一眾丫鬟僕婦也把霽雲嚴嚴實實的裹了起來。

    眾人心裡本來當霽雲是個丫頭罷了,這樣的下等僕役,府裡多的是,真是死了一個兩個自然也不當緊。可現在看老爺的神情,竟是如臨大敵一般,也都不敢怠慢。奈何無論眾人如何想法,昏迷不醒的霽雲都是咬緊牙關,竟是一點兒薑湯也灌不進去。

    好在大夫很快趕了過來,診了脈後,臉色也是有些難看,只說貴府小姐本就體虛,現在又在冰水中泡了這麼久,這病情怕是有些凶險。

    「不拘什麼藥。」方宏倒吸了一口涼氣道,「只要能治好小姐,先生儘管開了來便是。」

    若真是如自己所想,是容家後人,真死在自己府中,闔府老小說不得都要為她償命。

    送走了大夫,盛仙玉忙迎上來,顧不得訴苦,小心翼翼的道:

    「老爺——」

    「唉——」方宏歎了一口氣,隨手拿了兩張紙遞了過去,「你自己看。」

    盛仙玉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兩張紙雖大小不一,但筆鋒同樣遒勁有力,字體清奇,特別是右下角,都有同一方印章,只不過小些的紙張上還多了個「霽雲飛」的章罷了!

    「這是一個人寫的?」盛仙玉馬上明白過來,「這個『文翰』是個不得了的——」

    文翰,文翰,可自己在京中多年,沒聽說過有姓文的貴人啊!

    方宏哼了一聲:「那要再在文翰前加個『容』字呢?」

    「容文翰?」盛仙玉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神情頓時驚嚇無比:孔玉茹嫁的人,是,容文翰——那個風流倜儻的天下第一才子,上京三大世家容家的獨苗,容文翰?!

    想當初,多少姐妹對這位英俊無比的貴公子仰慕無比,以能為容公子彈奏一曲為傲事!這樣天人似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娶孔玉茹這樣相貌平平的女子為妻?

    盛仙玉說不出是嫉妒還是失落,乾巴巴的道:「老爺是不是,弄錯了?」

    說完卻突然響起,當初那個玉茹嫁入豪門的傳聞,難道傳聞竟然是真的?

    「我也但願是,弄錯了。」方宏吐出了一口濁氣,心裡卻明白弄錯的可能性應該極小,容大人的那張字畫是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花了萬金才求來的,他的字一向別具一格,被公認為當世最難模仿的字體。

    更讓人懷疑的是,孔玉茹的這個女兒小名就是叫做霽雲!

    想那容家自來人丁單薄,怕是絕不會坐視自家血脈流傳在外。更不要說從那「文翰」「霽雲飛」的並列印章來看,容文翰恐怕對這個女兒還極為看重。

    「正好有批貨要運往京城,我會親自跟了去,查一下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這段兒時間好生伺候著,再找一具上好的棺槨,盛殮了那位夫人。為免節外生枝,我會稟告娘一聲,其他人就誰也不要告訴了。」

    聽方宏的意思,是連崔玉芳母女也要瞞著嗎?盛仙玉連連應著,眼睛裡是濃濃的驚喜和算計。

    「你說她日夜守著那丫頭?」方雅心梳頭髮的手一頓。

    當日離開後,就聽說爹打了盛仙玉,然後便氣呼呼離開偏院去京城了。方雅心和母親崔玉芳暗自高興了好久。

    原以為盛仙玉這幾天是沒臉見人躲起來了,卻竟是在伺候那個醜丫頭嗎?

    這個女人,又在鬧什麼蛾子?方雅心可不認為,盛仙玉是良善之輩,不然,她那好姐妹也不會凍餓之下,死在柴房裡。

    「小姐,三夫人太欺負人了!」大丫鬟荷香臉上頂著五個紅紅的指頭印急匆匆從外面進來,一副受了氣的模樣。

    方雅心抬頭,瞧了一眼荷香:「怎麼了?」

    「您不是想喝燕窩粥嗎,奴婢看這麼久了還沒送來,就去廚房催了下。哪想到——」

    荷香越說越氣。

    本來小廚房做的東西,自來都是老太太的排在第一位,然後便是正房這邊,至於盛仙玉的偏房,從來都是老老實實的排在後面的。哪知道荷香去了後卻發現,小廚房的三個火全都用著呢。問了下才知道,三個火上全是三夫人房裡要的東西。

    荷香是方雅心手下最得用的一個,和自己主子一樣,自來不把盛仙玉放在眼裡。又聽守在那裡的秋月說這些東西都是燉給那日那個冒犯了小姐的醜丫頭吃的,當即就火冒三丈。

    端起一個火上正熬得藥就潑到地上,換上了方雅心的燕窩粥上去。

    這樣的事盛仙玉剛進方府的時就候經常發生,盛仙玉開始不服氣,可每每告到方宏面前,方宏倒是心疼女兒時候居多,甚至有時還會給盛仙玉臉色。

    漸漸的,盛仙玉也就學的乖了,不敢再和方雅心別苗頭。

    荷香潑了後也沒當回事兒,仍舊一疊連聲的催著廚房再做幾樣精緻的小菜來。哪知道盛仙玉聞訊趕了來,竟是劈頭就狠狠的給了荷香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方雅心手裡的白瓷茶杯重重的摔在地上。

    「夫人,那荷香可是大小姐手下最得用的——」春雨小心翼翼道,「大小姐會不會……」

    「怕她來興師問罪?」盛仙玉指了指髮髻微微偏右的位置,示意春雨把珠釵插上去,「我倒怕她不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6 AM

第006章:身份大白(四)

    霽雲沒想到,自己便是在昏迷中,就已經做了一次盛仙玉手中的槍。

    只是看到抱著自己不住抹淚,還心肝肉啊叫個不停的盛仙玉時,馬上明白,自己的身份,怕是已經被發現了。

    「好孩子,你終於醒了。」盛仙玉邊拭淚邊道,又一疊連聲催促著:

    「快去尋了林兒來,就說他雲妹妹醒了。」

    很快一個十二三歲的漂亮少年便出現在盛仙玉的小院中。

    看到出現在門口的少年,霽雲的瞳孔猛一收縮,十指不自覺的摳緊被褥。果然是方修林,那個自己愛了一輩子,愛到最終連自己和爹爹的命都搭進去的方修林,那個自己發誓,寧願來生變豬變狗,也絕不願再和他有任何丁點兒關係的方修林。

    竟然,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正是早晨,方修林逆著陽光進入房間,溫暖的晨輝,從背後灑落在方修林的肩上,更襯得那完全遺傳了盛仙玉好相貌的俊俏小臉熠熠生輝。

    好像前生,也是這樣一個明媚的冬日,方修林就這樣披著陽光走入了自己的房間,自己一頭紮了進去,以為那就是自己世間僅有的溫暖,沒料到卻是地獄的森然。

    不過一眼,霽雲就很容易捕捉到了少年眼眸中隱藏的很好的一絲厭惡。

    但不得不說小小年紀的方修林演技已經很高明。下一刻,方修林已經來到床前,臉上就已經換上了招牌式的多情笑容。霽雲有些諷刺的瞥了方修林一眼,若不是早知道了這男人的真實嘴臉,自己怕是還會被騙過去吧?

    眼見得方修林馬上就要握住自己的手,霽雲突然把手收了回來。

    方修林伸出的手一下就僵在了那裡。而且不知為什麼,心裡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哎喲,臭小子——」盛仙玉很快反應過來,嗔怪的點了一下方修林的額頭,「娘知道你擔心妹妹病情,可也不好這麼毛躁不是?女孩子的手也是你能輕易摸得的?將來呀,要是你能求了雲妹妹做媳婦兒才成。」

    「媳婦兒?」旁邊伺候的丫鬟險些驚叫出聲。眼神閃閃爍爍的在丑若無鹽的霽雲臉上和長相俊俏的方修林臉上來回晃,不是吧,三夫人想把這麼個醜丫頭要來給人見人愛的小少爺當媳婦兒?

    霽雲閉上眼睛,把頭深深的埋在被褥裡。媳婦兒嗎?果然一如上輩子的戲碼。

    下一步就是英俊少爺愛上醜陋丫頭並終於衝破重重阻力娶了丫頭的傳奇了吧?

    可惜,這一輩子,注定不過是這對兒母子的獨角戲罷了!

    自己已經不是上一輩子那個天真到愚蠢的容霽雲了。

    霽雲的手慢慢撫上自己那惹得方修林厭惡不已的胎記,這胎記做的還真是逼真呢,只是這輩子,自己再不會為了討方修林歡心而主動去掉。有這東西在,方修林應該會少往自己面前晃蕩幾次吧?

    不然,自己真怕會憤怒之下,殺了他!

    明顯感覺到霽雲的牴觸,盛仙玉臉一僵,臉色登時就有些不好看。倒是春雨小聲道:

    「小姐幾天沒吃東西了,奴婢去端些粥來可好?」

    盛仙玉臉色這才緩和下來,也是,這都昏睡幾天了,自然沒什麼力氣。來日方長,只要能得了這丫頭歡心,就憑兒子這長相,讓這麼個醜丫頭心甘情願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眼下她正弱著呢,正是收服她的好時機。

    倒是正房那邊兒,明明被自己下了面子,也不知為何,這幾天一直沒什麼動靜,想想實在是蹊蹺。

    「此言可真?」方雅心手一頓,本是修剪好的臘梅花兒應聲斷成了兩截。

    不得不說方雅心是一個特別有心計的女子。即便那天自己心腹被盛仙玉當眾打了耳光,方雅心雖內心憤怒至極,表面卻仍很是平靜。

    絕不會輕易出手,可一旦出手的話,定會牢牢捏住對方的七寸。這一向是方雅心的原則。也正因此,盛仙玉才會對方雅心畏懼不已。

    今日裡聽丫鬟探聽消息後回來稟告說,盛仙玉竟有意讓修林求娶那醜女,更坐實了自己的猜測,再聯想到父親離去那日偏院的怪事,難道父親竟不是為了給自己出氣才打的盛仙玉,而是,因為那醜女……

    「那包袱裡或有什麼能表明容霽雲身份的物事也未可知。」方雅心最後總結道。

    「那該怎麼辦——」崔玉芳頓時就有些張皇。自己一向在婆婆面前並不討喜,兒子方修明又是個慣會吃喝玩樂的主,虧得女兒有一副玲瓏心腸,給自己出謀劃策,不然的話,自己怕早被那盛仙玉擠兌的無處容身了。

    「不能讓那個女人的詭計得逞。」方雅心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看盛仙玉的做派,手裡定是有關於那丫頭身世的足夠證據,不然也不會下這麼大血本。那個容霽雲,比起方家的家世來,肯定只高不低。可恨爹爹,竟然把什麼都說給那個賤人聽,卻獨獨瞞了正房這邊。

    不過是生了個兒子,已經在府中如此不可一世,若是再攀個得力的親家,再依仗著爹爹毫無原則的寵愛,怕是這方府,再無娘和弟弟容身之處。

    自己絕不會讓盛仙玉的如意算盤成為現實!

    當夜,盛仙玉的小院忽然被圍了起來。然後崔玉芳帶了一群僕婦出現,氣勢洶洶的直奔霽雲的房間。

    破門而入的聲音一下子驚醒了霽雲,入目正對上荷香得意的眼睛。

    「是,你——」

    想到就是因為眼前這個醜女,才害得自己前兒大庭廣眾之下被打,荷香手一用力,一下把霽雲摜到冰冷的地面上,冷笑一聲道:「怎麼,還想報復回來?那也得等你有命回府裡!」

    「希望你,不要後悔——」霽雲低喃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我後悔,哈——」荷香諷刺的一笑,不就是處置了一個賤女嗎,說什麼自己會後悔,真是天大的笑話!

    盛仙玉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忙要出房去看,卻發現自己的門被人從外面鎖了個結結實實,嚇得忙大喊,可任憑這邊叫的聲嘶力竭,竟是無一人來應,終是眼睜睜的瞧著病弱的連站都沒有力氣的霽雲被人拖了出去——

    「容霽雲的病情瞧著極似時疫,決不可再在府中呆下去。至於偏院眾人,為了闔府安全起見,自盛姨娘起,近幾日內一律留在自己房間,沒有夫人同意,任何人不得踏出房門一步。」

    完了!盛仙玉無力的癱倒在地。

    實在沒想到崔玉芳如此狡詐,竟想出了這麼一個毒辣的計策。怕是人一旦拖出去,再想活著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瞬間,嘴角卻又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也罷,是那丫頭命不好,無論她活也好死也罷,發生了這件事,對自己只有利而不會有弊!

    若那丫頭能活著回來最好,回不來的話,等老爺回來,崔玉芳定然難逃責罰,說不定這個嫡妻的位置……

    林大家的邊輕鬆的拖著木板車邊哼著小曲兒。帶來的一批娃兒除了一個病的極重的,已經都送了出去,本來準備今日就結了店錢離開呢,沒想到城中最大的商賈人家方家,又托人送了個丫頭來,說是不曉事,衝撞了主家,主家又心慈,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不但不要一文錢,還白送給自己一貫錢,交代自己一定要帶走,再別讓這丫頭出現在翼城。

    這種事兒林大家的倒也不陌生,那些大戶人家,表面上看著乾乾淨淨,可內裡,卻齷齪著呢。這丫頭,定是礙了主人的眼了。

    不過,既有人白送,自己當然也不會推辭,反正也準備走了,明兒個就帶上這丫頭離開好了,沿路再尋些女娃小子來,又是一筆好生意,更何況人家還白給了一貫錢呢。至於那個快病死的小子,就扔在這裡,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很快到了租住的小店,林大家的解開捆的緊緊的被單,推了推裡面瘦小的身體:

    「喂,起來了——」

    哪知連喊了幾聲,蜷縮在被子裡的丫頭都沒有一點兒反應。

    不會是打殘了吧?林大家的心裡就有些惱火,忙不迭的徹底鬆開,仔細摸了摸腿腳,應該都是好好的,不像斷掉的樣子。

    林大家的長出了口氣,而霽雲也在婦人又摸又拽中醒了過來,半晌才艱難的抬頭:

    「你,是誰?」

    林大家的正自盤算,沒想到小丫頭突然開了口,當下不耐煩地應道:

    「你家主子已經把你賣給我了,明天你就——」

    話沒說完,藉著影影綽綽的月光,忽然看到霽雲臉上那可怕的胎記,嚇得大叫一聲,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怪不得倒貼錢給自己,卻原來是這麼個醜陋到可怕的女娃兒。

    長成這個樣子,那是鐵定賣不出去了!怨不得不但不要錢,還白給自己一貫。看起來還病歪歪的。

    算了,大不了自己明天帶走,扔到深山裡算了!

    林大家狼狽的起身,狠狠的在地上呸了一口,揪住霽雲就扔到了牲口圈裡。

    霽雲大病未癒,一晚上的又被拖拽著扔來扔去,這狠狠的一推之下,一頭就栽倒在了地上。

    耳聽得有人痛哼了一聲,霽雲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好像趴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張了張嘴,便再次昏了過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7 AM

第007章:身份大白(五)

    霽雲再醒轉時,所有的感覺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冷。

    本就是從被窩裡被直接拉了出來,霽雲身上不過一身單衣罷了,更不要說,身下還有一個大大的冰塊兒——

    雖然從體型上明白,那應該是個人,可八成,也是個死人罷了,不然,怎麼會這麼冷冰冰的沒一點兒熱乎氣?

    大約也是同自己一樣,得罪了主家,被送給林大家的處理的下人吧?

    已經死過一次了,便是身旁還躺著個死人,霽雲心裡倒是也並不怕的。

    不管別人如何,自己總是要想法子活下去的。不論多苦,自己都要去找爹爹。

    看看角落裡,還垛了好大一堆乾草,這麼冷的天,那裡應該暖和些吧?

    霽雲動了下,想要從死屍上爬下來,手指卻忽然被人握住。

    小店外懸掛的那盞氣死風燈也飄飄忽忽、搖搖曳曳的晃了起來。

    霽雲猛的抖了一下,一個激靈就從死屍身上滾落地上,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已經適應了黑暗,霽雲已經大致看清,那死屍身量比自己略長些,應該還是個七八歲的男孩罷了。這麼小的年紀,也不知犯了什麼事,這樣悲慘的情形下,又是寒冬臘月的,就被丟給了人牙子?

    又不覺苦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

    罷了,都是苦命人!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比這死屍又能強得了多少!合十默默禱告了下,剛要朝那乾草堆處爬,手背上再次傳來冰冷的觸感。

    難道這個人,沒有死?

    霽雲猶豫了下,終於鼓起勇氣把手放在了那人的鼻間,半晌長出了口氣:

    氣息雖然微弱,可人確實還活著。

    從這人時斷時續的呼吸來看,應該也是瀕死的狀態了。好在,同自己一樣,男孩求生的意志竟非常強。明明已經極度衰弱,卻還是再次的想要把手抬起來,可那手卻不過擦著霽雲的肌膚,徒勞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意識到身邊的人還是慢慢從自己身邊爬開了,男孩終於不再掙扎,眼角慢慢沁出兩滴眼淚來。

    下一刻,身邊卻突然多了些柔軟的東西。

    卻是霽雲,正艱難的拖了些稻草過來。

    這個人既然還活著,自己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再凍死,興許,這孩子的家裡,也有望眼欲穿的父母在苦苦盼兒歸呢……

    這樣一趟趟的運柴草過來,委實吃力的很,不過爬了幾次,便累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一時馬廄裡充滿了霽雲高高低低的粗重呼吸聲。

    強撐著好不容易弄來足夠多的軟草,霽雲身上也沒了一點兒力氣,抱著男孩一頭栽在了草堆裡。

    歇了好大一會兒,霽雲終於又有了些力氣。懷裡抱著的男孩,氣息卻是更微弱了。

    霽雲下意識的抱緊了男孩,男孩手也動了下,似是想回應霽雲的擁抱,卻不過抬了一抬,便不再動。

    霽雲歎了口氣,哄小孩一般輕拍著男孩的後背——前世,她也曾無比渴望能給方修林生個一男半女。卻哪裡料到,從十六歲出嫁,到二十六歲被趕出方府,整整十年間,卻沒給方家留下一點血脈。

    當時方修林寬慰自己,說是無論自己會不會生孩子,他都不會另娶他人。自己感動之下愛之愈深,對方家也就更死心塌地,無論他們說什麼,自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

    卻哪裡想到,自己被趕出家門後,方修林立馬迎娶了他那千嬌百媚的表妹李玉文為妻,更諷刺的是,自己嫁給方修林不過十年,被趕出去時,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十一歲了!

    更沒料到的是,當時坊間竟還盛傳,方修林和李玉文本就是恩愛情侶、鴦盟早定,卻怎料容霽雲橫刀奪愛,容家更以權壓人,強嫁女兒,竟是生生拆散了一對兒有情人,現在天道昭彰,惡人受到懲罰,方修林和表妹這對兒苦命鴛鴦終成正果……

    虧自己當日還認定這些流言是李玉文所為,方修林定會為自己做主……

    正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不但使得自己白白受辱,大庭廣眾之下被李玉文連扇了十多個耳光,更連累護女心切的花甲之年的爹爹,被方府惡狗撕咬之下差點兒喪命!

    血色淋漓中,李玉文倚在方修林的懷裡卻是笑靨如花!

    後來,自己機緣巧合下更是知道了另一件事:自己不育,除了大夫診出的宮寒之症外,更是方修林不斷讓自己服用避子湯的結果——每次只要有房事,方修林都會格外體貼,親手為自己端來一碗香濃的湯,然後親手餵給自己吃……

    「既然不想死,就不要死吧。活著雖然很痛,可總會熬出來的……我們都要活著,我要去找我爹,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將來,好保護你愛的人……」霽雲喃喃著,也不知自己都說了些什麼,終於慢慢睡了過去。

    天亮時,林大家的扒開兩人身上的稻草,看到蜷縮著緊緊抱在一起的兩個孩子,不由嚇了一跳——

    不會這麼倒霉吧?一夜間,這倆全都死了?

    抖抖索索的伸出手,只覺手下一陣冰涼,林大家的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讓這兩個娃兒死是一回事兒,真見到兩個死屍,卻又是另一回事兒。林大家的就是再心狠也嚇了一跳,半晌反應過來,踉踉蹌蹌的就跑了出去,顧不得退房,竟是坐了車就跑了——

    要是被人發現,自己弄了倆死孩子在這裡,說不好會吃人命官司的也不一定。自己只想貪點兒小錢,可不想被扔到大牢裡去。

    而此時,方府中也是亂成了一片。

    卻是方宏,快馬加鞭從京城裡趕了回來。

    方宏進府時真是喜氣洋洋,那叫一個春風得意。

    沒想到方府有偌大福氣,隨隨便便收留個人,就真的是尊貴無比的容府千金。

    本來消息也沒有這麼容易打聽到。也合該方宏好運,七托八托之下,竟和太子的一位家臣搭上了關係,那人聽了方宏的敘述,特意找了容夫人娘家的一個老僕,老僕一眼就認出,方宏畫像上的女子,正是從他們家出嫁的容府少夫人孔玉茹。

    更令方宏想不到的是,那位家臣後來又領著自己拜見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待人和煦,打發自己離開後,那個家臣又帶來一個更讓方宏喜出望外的消息——

    太子殿下有意納方宏女兒為妾。

    這真是天上掉餡餅啊。想他們方家雖也算是富家大戶,卻是做夢也沒想到可以和官家攀上關係,更不要說是當朝太子了!

    只是方宏也有自知之明,太子會如此禮遇自己,看重的絕不可能是他們方家本身,而是,目前寄住在方家的容文翰的女兒,容霽雲。

    自然,在京城的這段時日,方宏也領教了容家在朝堂上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力——太子親自推行並為之籌謀已久的一項國策,因為遭遇了以容文翰為首的世家反對,竟生生胎死腹中!

    無論是容家在朝中無與倫比的影響力,還是太子的格外恩賜,方宏都明白,自己想保有這一切,都有一個必不可少的前提,那就是,討好容霽雲,無論想什麼法子,都必須把容霽雲留在方府。而回來時太子家臣更是明白無誤的交代了這一點。

    若失去容霽雲這個籌碼,自己不但無法保有現在的富貴生活,便是闔府人的性命,怕都沒有保障。

    容府也好,太子也罷,想讓一個方府消失,無疑都和碾死一隻螞蟻相仿。

    只是方宏所有的驚喜在回到府中後,卻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不,說冷水太輕巧了,說是滅頂的災難也不為過。當方宏興沖沖的直撲偏院時,盛仙玉流著淚告訴他,容霽雲,被崔玉芳給帶走了。

    方宏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好險沒栽倒在地。

    「老爺——」盛仙玉嚇了一跳,忙要去扶,卻被方宏一巴掌扇在臉上,「賤人,我怎麼,交代你的——」

    說著,頭也不回的就往崔玉芳住的主院跑去。

    一路上倉皇的模樣,直把那些奴僕看的目瞪口呆。

    「夫人——」春雨和秋月反應過來後也嚇了一跳,慌忙去扶還跌坐地上的盛仙玉。

    「我,沒事兒。」盛仙玉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是懊惱,又是歡喜。

    看老爺的樣子,容霽雲是容府小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可惜,這會兒,怕是小命早沒了。只是,自己保護不力,尚且被老爺如此對待,那害了容霽雲性命的崔玉芳,絕對更沒有什麼好下場……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7 AM

第008章:身份大白(六)

    主院方老太太的正房裡做了滿滿當當一屋子的人。

    卻是方家的大姑奶奶方錦帶了兒子女兒回來省親,老太太最喜歡熱鬧,包括崔玉芳在內,大家都簇擁在老太太身旁。一屋子的珠光寶氣、花團錦簇,看得人眼暈。

    「奶奶,您果然最疼姑媽。」方雅心做出傷心的樣子,輕輕晃著老太太的胳膊,「瞧這一桌子的好東西喲,雅心每次來,奶奶都是藏得嚴嚴實實,姑媽一來,就全擺上了。」

    老太太呵呵一笑:「心丫頭還說!是誰聽說姑媽要來,高興的什麼似的,又巴巴的跑過來,又是好茶又是精美點心的,一趟趟往老婆子屋裡搬。我倒是疼你,也沒見你這麼上心過。」

    嘴裡雖是這樣說,臉上表情卻是開心的很。

    畢竟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雅心對姑媽好,老太太高興著呢。

    「哎喲喲,」方錦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樣,「你們兩個就故意氣我吧,不就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嗎,娘也好,雅心也罷,心裡早就沒了我吧?瞧瞧,一個說這東西多好啊,一個說哎呀,這東西可都是你送的,你們兩個親親熱熱,我們倒都成多餘的人了!」

    說著,就把頭往旁邊的崔玉芳懷裡擠:「罷了,雅心搶了我的娘,我也要搶她的娘,都說長嫂如母,嫂子,你可要好好疼錦兒。」

    「錦兒,你都多大的人了,今兒還——」老太太忍不住,撲哧一聲就笑噴了,其他人也是笑的前仰後合。

    正自和樂融融,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哪個小子,這麼不懂規矩?」老太太微有些不高興。知道老太太喜靜,大凡自己房間外,一向眾人都是躡手躡腳的,這麼咚咚咚的腳步響聲,可知來者定然是個男子。

    「娘和小姑繼續嘮著,」崔玉芳站起身,「我著人去瞧瞧。」

    說著便往門口而去。

    哪知道剛掀開厚厚的門簾,迎面正好瞧見方宏。

    崔玉芳頓時一喜,忙迎上前:「老爺——」

    方宏也看到了崔玉芳,獰笑著上前一步,忽然抬起腳,朝著崔玉芳的心窩處就狠狠的踹了一腳!

    裡面人也聽到了崔玉芳的聲音,都不由的一喜,難道竟然是兒子(哥哥)回來了?除老太太還坐在那裡,其餘人忙都起身去迎。惟有方雅心,心裡卻很不踏實。

    以爹的行程,最早也得三四天後到家,怎麼這麼急就趕了回來?

    只是眾人再沒想到,剛剛起身,門忽然被撞開,然後一個人影就重重的跌倒在眾人腳下。

    「嫂子——」方錦走在最前面,立時看清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嫂子崔玉芳。

    方雅心大驚,忙排開眾人,上前一把抱住崔玉芳。卻見自己娘親正痛苦的蜷縮成一團,嘴角還有鮮血汩汩流出,頓時大慟。抬眼看自己爹爹再次揚起手來,方雅心合身就護住了崔玉芳,恨聲道:

    「爹索性把我們娘倆一塊兒打死吧,以後眼不見心不煩的,爹和盛姨娘自然可以開開心心的過日子了!」

    自己猜的沒錯的話,爹這麼暴怒,肯定又是盛仙玉搗的鬼!

    爹向來最疼自己,從小不捨得動自己一個手指頭,憑她盛仙玉再如何猖狂,方雅心可不信方宏會為了她難為自己。

    哪想到方宏卻像中了邪般,連猶豫都沒有的就賞了方雅心一個重重的耳光。

    方雅心瞬時就被打懵了,便是其他人等,也都傻在了那裡——

    方雅心從小乖巧,在府中頗有人緣,長大後又善籌謀,甚至方府內務,崔玉芳很多時候也要聽從女兒的意見,雖還是尚未出閣的小姐,卻也是人人敬畏,卻不防今日會在眾人面前出這樣的大醜。

    「爹,你——」方雅心一張俏臉很快腫脹的老高,又急又怒又愧之下,兩行淚水瞬時就從臉頰上流了下來。

    方老太太也反應了過來,氣的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朝方宏擲了過去:

    「孽子!我這麼孝順的媳婦兒,還有花骨朵一樣的孫女兒,你也下得去手!今兒個你要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老身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方錦也很不贊成道:「大哥,按說做妹妹的,沒有插手娘家事務的道理,可今天,委實是大哥不對。大嫂這麼賢良的性子,雅心又是這麼乖巧,再為了什麼人,也不能在眾人前面讓她們沒臉不是?」

    眼看著天都要塌下來了,這些人還沒事兒人一般指責自己。方宏狠狠一跺腳,紅著眼睛盯著地上哀哀哭泣的母女二人:

    「還哭?闔府人的性命,就要斷送在你們母女二人手中!這件事若能善終還則罷了,不然,我就先一根繩子吊死你們兩個,然後再找個地方抹脖子算了!」

    「啊?」這下連老太太也意識到出大事了,不由一愣,「宏兒你說什麼呀,玉芳和雅心這幾日都在我這老婆子房間裡,會惹來什麼天大的禍事?莫不是你聽了讒言,弄錯了?」

    方錦卻很是不以為然:「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可得一碗水端平,可別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就是說破天去,我都不信嫂子和我這侄女兒會害咱們方家!」

    「閉嘴。」方宏厲聲道,「你知道什麼!妹夫已經在前面等著了,你這就家去吧。」

    這架勢,分明已經是下逐客令了!

    方錦頓時氣苦,一跺腳,領著女兒扭頭就走。

    方宏也不搭理她,卻是命所有人都退下去,又派了信得過的下人遠遠的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

    方雅心終於覺出不對勁兒,爹的樣子,明顯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可是這幾天,自己和母親委實連家門都沒有出過啊,又怎麼會……

    突然想到昨晚自己出主意讓母親拖出去的那個醜女,不會和她有關吧?

    果然,方宏掩好門後,恨恨的盯著地上的崔玉芳:

    「賤人,還不快說,你把人弄哪兒去了?」

    「什麼人啊?」老太太明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頭霧水的問方宏道。

    崔玉芳卻是一聽就馬上明白,這說的是自己昨晚捆走的那個丫頭的事兒,心裡頓時大怒,沒想到老爺竟是要為那個醜女出頭,換句話來說,分明就是為了盛仙玉那個賤人來找自己晦氣罷了:

    「老爺,您好狠的心,枉玉芳嫁了您這麼多年!您不就是想給盛姨娘出氣嗎?玉芳給您生兒育女,到了到了,竟是連一個府中丫頭都不如!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還不如,這麼死了算了!」

    「你還要說?」方宏沒想到,都到這時候了,崔玉芳還有心思爭風吃醋,氣的揪住崔玉芳的頭髮又是一個耳刮子,「好好好,我這就打死你罷了!我問你,你把她送哪兒去了?信不信要是那丫頭死了,我第一個先要你的命!」

    聲音之狠戾,嚇得崔玉芳猛一哆嗦。

    方老太太突然想到兒子走時囑咐自己的話,終於難得清醒了一次,「你們說的是,那個叫容霽雲的丫頭?到底發生什麼了?對了,宏兒你不是說進京打聽那丫頭的消息嗎?」

    神情忽然一震:「難道,她真的是——」

    「是啊。」方宏失魂落魄的癱倒在一張椅子上,「她果然是容家的女兒,聞名天下的大楚第一才子容文翰的女兒!」

    容文翰?崔玉芳還在糊塗,方雅心卻已經回過神來:

    「上京的,容家?」

    「是。」方宏點頭,神情萎頓,「而且,太子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並答應,擇日娶你為妾。你這麼聰明,不會不明白,太子會願意要你的原因吧?」

    「太子要娶我們家雅心?」崔玉芳的淚一下止住了,打雞血一般的從地上爬起來,半晌卻又噗通一聲坐倒地上,又哭又笑道,「你說,太子,瞧上我的雅心了?」

    「真是昏聵!」方宏厭煩的道,「你以為不是因為容霽雲在我們府上,太子會看一眼雅心?我現在明白告訴你,若是容霽雲有個三長兩短,不要說太子絕不會娶雅心,便是我們闔府大小的性命,說不定都不保!」

    崔玉芳這次終於聽明白了,合著女兒的這樁大好姻緣,是太子看在那個醜丫頭容霽雲的份上才勉強應允的。

    天啊,那豈不是說,容霽雲的來頭大得很?

    「還愣著幹什麼?」關鍵時候,倒是方老太太先清醒過來,枴杖在地上狠狠的搗了一下,「玉芳你把人送哪兒去了?還不快帶了人去找!」

    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幾日,玉芳母女倆在自己房間裡寸步不離,原來就是為了防止自己發覺這件事!

    心裡頓時對崔玉芳極為不滿,當下板了臉道:「我老太太果然是個擺設罷了,玉芳你管得好家!」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崔玉芳忙不迭的從地上爬起來,嘴裡一直叨叨著:「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我捨出這張老臉來,我給她跪下——」

    女兒的大好姻緣啊,自己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得把那尊貴的容家小姐請回來。

    方雅心也顧不得自己披頭散髮,接了崔玉芳的話急急道:

    「娘說把人交給林大家的領走了。林大家的自來貪財,租住的應該是些小店。爹快派人去,多派些人手;再派人順著官道去追,不過一天工夫,人即便走了,應該也不會太遠……」

    方府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很快就派出了所有奴僕,據說,是要找方府盛姨娘的甥女兒……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8 AM

第009章:再回方府

    霽雲再睜開眼時,已經是重新回到了方府之中。

    微微動了下身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上半身倒是酸痛的厲害,下半身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竟然沒有一點兒知覺。

    霽雲不敢相信,又用手狠狠的在腿上掐了一把,仍是沒有絲毫痛感!

    「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

    重生後,霽雲第一次感到了恐懼:若是沒有了雙腿,自己該怎麼去尋找爹爹?

    「雲妹妹——」一個有些悲愴的男聲忽然在耳邊響起,身子也隨之被強行帶入一個懷抱之中,「你別難過,你放心,有我呢,哥哥已經替你報了仇,欺負你的荷香,我已經讓人牙子領走發賣。至於妹妹的腿,好歹總有法子的,即便一時看不好,只要妹妹不嫌棄,哥哥,做你的腿——」

    霽雲身子猛地後仰,正對上方修林含著熱淚的雙眸。

    方修林一怔,眼中的淚竟生生被霽雲眼中的寒意給嚇了回去——

    好像太不對勁了吧,明明還只是個六七歲的丫頭罷了,怎麼這眼神兒卻如此嚇人,彷彿,能看穿自己似的!

    被這樣一雙眼睛瞧著,本就裝的痛苦至極的方修林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訕訕然放開霽雲。

    「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霽雲臉色蒼白,手也下意識用力絞著。

    方修林很快恢復鎮定,溫言道:「雲妹妹莫要害怕,大夫說,凍得太狠了,腿暫時沒有知覺也是正常的。」

    只是大夫還說了一句話,若是半個月之後仍是沒有知覺,那應該就是,殘了!

    這個結果,倒是讓方府中人樂意接受的。一個殘了的容府千金,又寄人籬下,不靠著他們方府,還能靠誰?

    基於霽雲的殘疾是崔玉芳直接造成的,大兒子方修明自然直接被判出局。方宏一錘定音,容霽雲就嫁給方府二公子,十二歲的方修林好了。

    盛仙玉自是喜氣洋洋。

    方雅心那臭丫頭雖是嫁給了太子又怎樣,不就是個妾嗎!而且聽方宏的語氣,容家權勢之大,連皇室都得容讓三分。容家那麼大一個家族,目前嫡系也不過就容霽雲這麼一點兒骨血罷了。兒子只要能娶了容府千金,飛黃騰達,自是指日可待!

    而且,方宏也明確告訴自己,至多年後,他便會抬了自己為平妻。

    盛仙玉明白,這樣做,表面上看,是對崔玉芳差點兒害了容霽雲的懲罰,實際上,卻是為了將來一旦容霽雲身份大白於天下,娶了容霽雲的林兒能有一個相對而言更加體面的身份,那樣才能更容易為容家接受不是?

    因此,盛仙玉足足關在房裡和方修林談了一下午。

    方修林本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不用盛仙玉說,也馬上想到了這一層,暗下決心,一定要讓容霽雲在知道自己身份前愛上自己,並對自己死心塌地。

    甚至因此,連原先看了都做做噩夢的那張醜臉都覺得順眼了些,起碼做起含情脈脈那一套來已經是毫無壓力。

    卻沒想到這醜丫頭竟是絲毫不為之所動。

    已經知道了霽雲的身份,方修林也不敢太過造次,接了丫鬟捧來的參茶遞給霽云:

    「來,雲妹妹,我特意讓丫鬟一直給你溫著的,快喝了暖暖身子吧。」

    霽雲明白,形勢比人強,無論內心如何的驚濤駭浪,也決不能表現出來。同理,就是再恨方修林,也得忍著些。當下強忍住內心的煎熬與憤怒終於伸手接過參茶,輕輕抿了一口,想了想,小聲道:

    「那天,和我一起的那個哥哥呢,我想看看他。」

    「你說那個和你一起的小子?」方修林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突然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的感覺——

    畢竟,找到容霽雲時,她可是和那個小子緊緊的抱在一起。

    不過一掃,霽雲就把方修林的充滿掠奪而又厭憎的神情盡收眼底。慢慢呼出一口濁氣:這個男人有太大的野心,尤其是對於功名利祿。虧前世,自己還自作多情,誤以為這是方修林太愛自己了!

    從前,自己總是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想方設法討他歡心,唯恐他會嫌棄自己的孤女身份,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沒有人知道,現在的她其實是已經活過一世的幽魂,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早已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同樣,現在患得患失,唯恐被拒絕的人是他們而不是自己。

    「我想見他。」霽雲聲音並不高,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哦,好。」方修林愣了一下,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不由有些後悔——

    自己怎麼這麼容易就聽從了這麼小的丫頭的吩咐?

    真是太頭疼了,這丫頭不但對自己的示好全無所覺,而且還這麼任性!只是方纔已經答應了,再要改悔明顯不太合適。

    只得走出去叫了兩個下人,又細細囑咐了霽雲幾句,這才起身離開。

    男孩並不是被抱過來的,而是扶著下人的手,自己一步一步挪過來的。

    不得不驚歎男女之間體質的差別,即使是孩童,竟也是如此。只是男孩雖已能下床,臉色不知為何,卻是毫無血色,如同死人面孔一樣蒼白。

    應該沒人告訴他要來見誰,所以看到躺在床上的霽雲時,男孩明顯吃了一驚,卻又很快把驚訝壓下去,一言不發的在霽雲床前坐下。

    霽雲上上下下打量著男孩,良久終於輕輕道:

    「我們又見面了。你沒事兒,真好。」

    男孩抿了抿嘴唇兒,嘴角微微上揚,卻仍是沒說一句話。

    霽雲也就閉了嘴,自重生後,心裡終於第一次有了一點喜悅的感覺:重活一世,總覺得一切好像很不真實,而這個男孩子的出現,卻真真切切的讓霽雲意識到,原來一切真的重新開始了。

    這個男孩子,她上輩子就見過,也是這個冬天,當時他獨自一個昏倒在雪地裡。霽雲坐的車子正好經過,心軟之下,就把他帶進了府裡。

    哪知得知自己從外面帶了個男孩回來,方修林當時就很不高興,自己嚇壞了,只得給男孩裹了厚厚的棉被又放下些藥物後,把男孩子拜託給剛到府上的表小姐,也就是後來和方修林上演了一出「感天動地生死苦戀」的李玉文。

    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實在是男孩子的相貌太好看了,竟是比方修林還要精緻的多。

    後來自己還曾問過李玉文,可惜李玉文卻告訴自己,說是男孩醒來後就走了……

    沒想到今生又在差不多的時間遇到了男孩,和上一世不一樣的是,兩人卻是在男孩清醒的時候見了面——這是不是昭示著,這一生,那些曾經上演的悲劇,自己也許可以讓它們不再發生?!

    兩人一個低著頭想心思,一個面無表情,竟是半天都沒有說話。

    一直守在窗外的方修林終於長出了口氣,放心的離開了霽雲的房間。

    眼看著又到了吃藥的時辰了。想著兩人症候差不多,霽雲也就吩咐下人多熬一碗藥來。

    男孩平靜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裂縫,只不過那悲催的苦惱樣子同樣是一閃而過便又恢復了死氣沉沉的樣子。

    霽雲失笑,看男孩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閉著氣仰頭就把一大碗藥喝了進去,忙捏了個蜜餞丟進男孩嘴裡,男孩嚇了一跳,竟就那樣張著嘴巴傻在了那裡。

    霽雲失笑,柔聲哄道:

    「快漱一漱啊,化了很甜的,嘴裡就不苦了。」

    明明霽雲看著也是六七歲的小孩罷了,卻偏要用這麼老氣橫秋的哄孩子一般的語氣說話,其他伺候的丫鬟就有些忍俊不禁:

    「這麼好吃的蜜餞,小公子八成是捨不得吃呢。」

    「太好吃了所以捨不得嗎?」霽雲也就順著丫鬟們的話故作天真的道,想了想隨手拿起案几上的那包蜜餞塞到了男孩手裡,「你拿著吧,覺得嘴裡苦了就吃一粒。」

    男孩定定的看了霽雲一眼,把那包蜜餞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直到離開,男孩卻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目送男孩走遠,霽雲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笑容:這一世,不知是因為什麼,李玉文好像出現的,晚了些啊!還有她那個弟弟——

    當時在府中,一則自己心裡眼裡全都是方修林一個,二則方修林的有意回護,以致自己根本不瞭解李玉文的家庭狀況,再沒想到她竟然有那樣一個俊美如斯而又心狠手辣的弟弟。

    她那個弟弟雖然只出現過三次,可每一次都給自己帶來幾近毀滅的打擊:

    第一次,他護著李玉文冠冕堂皇的從正門而入,看著自己的那冰冷神情如對狗彘;

    第二次,自己再次落入方家人手中,爹爹派了身邊近衛來搭救,他卻仗劍擋於門前,毫不費力的斬殺三人,重傷一人,然後在天亮時,親自把自己交予了來拿人的衙差,見證了自己身敗名裂的整個過程;

    第三次,破廟之中,他再次出現,格殺了爹爹身邊最後兩名近衛,留下一地鮮血後,才冷漠的揚長而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9 AM

第010章:神秘人

    是夜,天暗沉沉的,無邊的黑暗中,偌大的方府如同一個怪獸,匍匐在夜色中。

    本是閉目熟睡的男孩忽然睜開眼來,一眨不眨的盯著房間那扇唯一的窗戶。

    下一刻,窗戶卡噠一聲,一個黑色的身影若鬼魅般閃身而入。

    正自凝目屏息,手裡還扣了把飛刀的男孩長長的舒了口氣,下一刻,黑衣人已經欺身上前,往男孩嘴裡塞了顆藥丸,然後長臂一伸,就把男孩抱了起來,轉身就要離開。

    「慢著。」男孩終於開口,聲音竟是嘶啞難聽至極。

    黑衣人似是沒想到男孩會突然說話,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男孩掙開男子的懷抱,蹣跚著來到床前,極快的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包物事,迅速塞入懷中。

    黑衣人不覺皺眉,卻也沒說什麼,又要伸手去抱男孩,卻被男孩讓開:

    「讓阿呆留下。」

    不但小小的身子站的筆直,便是口氣中也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

    「不行。」黑衣人毫不猶豫的拒絕,「這批孩子中,阿呆武功醫術都是最高的,這次你的解藥,就是他配出來的。我想把他放在你身邊——」

    卻被男孩突兀打斷:「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告訴他,以後他和我們再無任何關係,他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容霽雲。」

    黑衣人明顯沒有料到男孩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而且,容霽雲,這又是那瓣蒜那顆蔥?

    「對我而言,這世上最重要的人。」男孩似是看破了黑衣人的心思,一字一句道。

    黑衣人頓時就有些吃味:

    臭小子,她是最重要的人,那我呢?

    看男孩臉色越來越難看,沉吟了下,終於無奈的點頭。心裡失落之餘,又有些小得意,放兒還真是有心,竟把自己平常說的話記了個十成十。

    只是放兒有一點不清楚的是,阿呆確是那批孩子裡武功最好醫術最高的,可卻也是從不願殺人的,阿呆的外號也由此而來。

    不過阿呆不殺人並不是因為他心軟,只是因為,他覺得沒意思。是的,阿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胎——從不搭理任何人,也從不允許任何人搭理他,沒事兒就喜歡一個人蹲在牆角,甚至對著只螞蟻一坐都能坐一天。偏是即便如此,他的功夫仍然是最強的。只是每次想讓他殺人,那傢伙卻總是用一副看白癡的神情,然後一句話不說掉頭就走。

    說實話,若不是可惜這實在是顆好苗子,自己早忍不住拿他試劍了!

    本來自己是想說,放兒的情況還不是太穩定,所以才想著讓他跟在放兒身邊的,只是若想讓他保護誰,那個被保護的人八成是要哭的!

    現在放兒卻要把他給另一個人。容霽雲嗎,聽名字就是個女孩,放兒這麼小就已經有目標了嗎?不錯,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外甥,很有自己昔日的風采嗎!只是放兒口口聲聲聲稱那是他最重要的人,卻讓自己心裡很是不爽。有時間了倒要去瞧瞧,這丫頭會生的怎樣一副勾人的樣子……

    「不許派任何人接近容霽雲。」放兒似是看穿了自己舅舅的心思,正言警告道。

    黑衣人撓了撓頭,算了,難得放兒開口提一次要求,自己就成全他吧。而且那個阿呆,自己也委實忍得太久了,就把他踢出去好了,不然,說不定那天,自己就真的會被那朵奇葩給氣的崩潰掉,然後摘了他的腦袋掰開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只是這樣的怪胎,也不知哪個容霽雲能消受得了不?敢肖想成為放兒最重要的人,讓那容霽雲吃些苦頭也是應該的!

    第二日,方修林一大早就趕來,故作不經意的告訴霽雲,那個男孩子真是沒家教,竟然說都沒說一聲就自己離開了。

    霽雲怔了一下,卻也沒有過多的表示。

    方修林更加放心了,自己本來擔心,霽雲會不會喜歡上那個男孩子,現在看來,霽雲就是典型的小孩子心性,不然,怎麼可能這麼無動於衷?

    方修林有信心,只要容霽雲長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她一定會喜歡上自己。

    霽雲看著一時咬牙一時歡喜的方修林,只覺內心更加厭惡,再次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霽雲猛地睜開眼睛,說不清為什麼,可霽雲就是覺得屋裡好像多了個什麼。

    正要撐起身子去瞧,卻被牆角處一團白色的物事吸引了視線,自己記得,好像白天那裡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了,怎麼會有一團白色的東西?

    正自糊塗,那白色的東西卻忽然動了起來,竟是飄飄忽忽的往霽雲的床邊而來。

    「你——」饒是霽雲膽大,卻仍是駭的叫出了聲來。

    可下一刻,霽雲吃驚的發現,無論她如何張大嘴巴,竟是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

    那團白色物事也已來到了近前,卻是一個人,藉著昏黃的月光,直直的盯著霽雲的眼睛。

    霽雲很好的掩飾了眼中的冷意,故作恐懼的拚命掙扎。

    白衣人頭猛往前一伸,正定格在霽雲的臉上方,饒有興味的等著瞧霽雲魂飛魄散的恐懼模樣。

    霽雲長長的舒了口氣——自己果然草木皆兵了些,這麼幼稚的傢伙,怎麼可能是方府派來試探自己的?

    停下動作,冷冷瞟了白衣人一眼,唬的白衣人猛地一怔,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自己是來嚇人的,怎麼這會兒被嚇住的好像是自己了?

    頓時就有些不忿。白衣人重重的哼了聲,終於收回視線,提了個板凳坐下來。然後一伸手就掀開被子,嗤啦一聲撕破了霽雲腿上的衣物,霽雲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兒就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

    男子頗有興味的沖霽雲眨了下眼睛,手也忽然停住,好像在期待著什麼,哪知霽雲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別說驚慌失措了,竟是看不也肯看他。

    男子眼睛閃了閃,臉就塌了下來,想了想從懷裡掏出根長長的銀針,忽然抓起霽雲的腿狠狠的紮了幾下。看霽雲仍是沒有反應,不由大感無趣,又拿起銀針胡亂的往霽雲腿上刺了幾下,然後氣哼哼的打開窗戶沒了蹤影。

    霽雲睜開眼來,頗為深思的瞧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這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最後霽雲實在想不明白,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人或許就是個瘋子罷了!而且還是個武功高強的瘋子。

    更好笑的是,怎麼說被欺負了的人也是自己吧?怎麼這人卻是被氣的不輕的樣子?

    想不通索性不想,霽雲艱難的起身拉上被子,靜靜的睜了一會兒眼,終於又睡了過去。

    只是霽雲再也沒有想到,從那天開始,每到夜半時分,白衣男子都會飄飄忽忽的出現,來了之後無一都是先看霽雲的反應。

    可饒是兩人越來越熟識,霽雲卻從來都是把他當成透明的一般。到最後,霽雲甚至已經完全習慣了這個夜半出現的不明生物,即使白衣人氣哼哼的恨不得在那張醜陋不堪的臉上盯出個窟窿來,霽雲卻仍是熟睡如常。

    白衣人氣不過,便掏出銀針在霽雲沒有知覺的腿上撒氣。而且戳的時間越來越久,往往是毫無章法的亂戳一通後才會趾高氣昂的揚長而去。

    轉眼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期間方家又請了很多大夫來,只是不論那個,幫霽雲診脈後卻都是搖頭歎息——

    這小女孩當真可憐,不止人長得醜,現在這麼小的年紀,竟是連腿都殘了。這個樣子,以後怕是連嫁人都難啊。

    盛仙玉每每來時,總是擺出一副慈母的樣子,看霽雲的眼神,竟是比對著方修林還要和藹。除此之外,每天還變了花樣的往霽雲房間裡送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每每摟著霽雲心肝肉的不停叫著,然後再嘀嘀咕咕的說幾句崔玉芳的壞話。

    崔玉芳自是不甘,可已經知道霽雲的身份,生氣之餘又很是害怕,終是被方雅心拉著親自賠罪來了。

    當時盛仙玉也在,聽下人說崔玉芳母女就在門外候著呢,頓時興味無窮:這還是傳出自己要被抬為平妻消息後第一次見崔玉芳!當即假惺惺的迎了出來道:

    「哎喲,原來是姐姐和心兒啊,快進來快進來,妹妹早說要去姐姐屋內坐坐呢,只是可憐見的我家雲兒身子骨太弱了,我這一直守著的不是,也沒法離開。」

    看崔玉芳一臉吃了大便的樣子,盛仙玉心裡暗爽。從前崔玉芳自恃正室身份,又兼著老太太的寵愛,從來不許自己喊她姐姐,反而要求自己和其他奴僕一樣尊她一聲夫人。可現在自己馬上就要成為老爺的平妻了,看她還怎麼說!

    崔玉芳心裡雖然恨極,無奈此一時彼一時也,只得強壓了怒火,勉強笑道:

    「妹妹,說哪裡話來,當初都是我考慮不周,才使得雲兒病上加病,你以後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好好看顧雲兒便可。」

    方雅心也福了福身,衝著盛仙玉淡淡道:

    「姨娘。」

    這臭丫頭當真可惡。

    盛仙玉就有些不樂意,自己既然要成為老爺的平妻,提前叫自己一聲母親會死嗎!可想想方雅心已經定了過幾天就要進太子府,自己怎麼著也是不敢得罪的,只得咬牙忍了。

    一行人進了屋。跟著的丫鬟忙把手裡捧著的精美衣物和美食等奉上,方雅心也跟著自然的坐到床前,握著霽雲手時的親密神情,竟是和親姊妹相仿,彷彿從前那些不快從未發生過:

    「妹妹,姐姐早想來看你了,可是爹爹說你身體不好,囑咐我等你有些精神了再來。姐姐現在看著,妹妹果然好多了呢。呶,這是我娘,你以後也當自己的娘就是。想吃什麼,想玩什麼了,都可同她講。」

    「是啊。」崔玉芳尷尬的湊了過來,腆著臉道,「雲兒有什麼想要的嗎?大娘這就著人給你送過來。」

    霽雲知道方雅心最是細心,這個女人面前,自己決不可露出一點破綻來。當下也就學一般小孩子模樣,顯露出些幾分怯弱幾分畏懼並幾分受寵若驚來。似是有些敬畏的偷偷瞟了崔玉芳一眼,最後又落回方雅心的身上,剛要搖頭說不要,卻一眼看到方雅心腰間的一個琥珀色玉石墜兒,眼睛頓時一亮。

    方雅心很會察言觀色,笑著摘下玉石墜兒塞到霽雲手裡:

    「很好看是吧?太子府的東西,我弟弟修明也同你一樣,愛的不得了,他手裡呀,也攢了好多的玉石呢。不過這東西,還是更適合女孩子,妹妹喜歡的話就拿著玩兒吧。」

    霽雲接過那枚玉石,高興的把玩起來,對方雅心後邊的話,卻是絲毫沒注意的樣子。

    方雅心不由有些失望,原以為霽雲會因為玉石對修明有些興趣呢。轉念一想又不禁失笑,自己也太心急了,這丫頭現在還正是懵懂無知,不然也不會拿了好東西就完全忘了自己和母親曾經怎樣對待過她。有自己這個姐姐在,修明也不是全無機會的。

    盛仙玉撇了撇嘴,這對兒母女果然不安好心!

    霽雲恰好張著小嘴打了個呵欠,盛仙玉便站起身形,不陰不陽的對崔玉芳母女道:

    「我們雲兒身子骨還弱著呢,大夫囑咐說要多靜養,姐姐和心兒沒其他事的話就先回去歇了吧。」

    方雅心笑了下,對盛仙玉的無禮絲毫沒放在心上,又細細囑咐了旁邊的丫鬟小心伺候,這才施施然起身,扶了母親離開。

    三人離開後,霽雲冷笑一聲,狗咬狗,一嘴毛罷了!只是今天,卻有一個意外的驚喜。

    霽雲再次舉起手裡的玉石細細瞧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正愁著怎麼把孔松青手裡爹爹刻給自己的那枚私印拿回來呢,可巧就得了這枚玉石。無論大小還是顏色都和爹爹刻得那方相差無幾!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29 AM

第011章:恢復

    白衣人再次到訪的某個晚上。

    依舊故技重施的晃晃悠悠飄到霽雲床前。

    歪著頭對著霽雲呆了半晌,忽然伸手用力揪住霽雲的兩腮往外扯了起來。

    霽雲吃痛之下,頓時醒了過來,氣的捉住那只冰涼的爪子塞進嘴裡就咬了一口。

    等放開手,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霽雲不由慚愧,果然年齡會影響到心智嗎!自己竟會做出這麼幼稚的舉動。

    白衣人被咬的狠了,疼的嘴角直抽抽。下一刻卻把印了深深的兩排牙印的右手伸到霽雲眼前:

    「疼——」

    和人的不著調相比,聲音竟是清亮動聽,明顯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罷了。

    只是,這話語裡濃濃的撒嬌意味又為那般?這傢伙是不是沒長眼啊,自己怎麼瞅著也都是六七歲的孩童啊!衝自己撒嬌?這不是有病嗎?!

    霽雲頓時就有些尷尬,眼神遊移著,就是不看那兩排牙印——當然,這麼黑,想看可也看不著!

    白衣少年卻更加委屈,手再次下移,放到霽雲唇邊,更加可憐巴巴道:

    「疼——」

    霽雲真是哭笑不得,抬手就把那手打了開來:

    「再伸過來我還咬你啊!」

    話音未落,手忽然被人抓住,下一刻在同樣的位置也被狠狠的咬了一下!

    「你——」霽雲疼的差點兒哭了,這就是以牙還牙吧?再怎麼說,自己這幅樣子也是個小孩子啊,竟然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這貨果然是瘋子!

    哪知後面還有更離譜的事呢,被咬過的地方忽然一熱,卻是少年的舌頭舔了上去。

    霽雲頓時有一種被雷劈了的感覺,簡直無語淚先流,果然瘋子不可用常理推測。

    若不是看他是為了給自己治腿而來,自己真就要喊人了!

    雖然不知道白衣人是何來歷,甚至連他的模樣也總是隱在黑暗裡,可這傢伙惡作劇完,除了在自己腿上不停的戳來戳去,這之前,也還從來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

    霽雲畢竟不是六七歲的孩童,自然也就看出白衣人應是為自己療治傷腿而來,這才能一直隱忍不說。

    沒想到這傢伙今天卻突然如此過分。

    可還等霽雲開口呢,白衣人又戀戀不捨的舔了幾下霽雲的手,抽了抽鼻子委委屈屈道:

    「餓。沒吃飯,咬我,疼——」

    霽雲的大腦再一次當機:自己理解的不錯的話,這傢伙的意思是,他沒找著東西吃,餓得很了,才會去揪自己臉蛋?至於說方才舔自己的手,其實,是把自己的手當成某個生物的蹄子來啃了?

    霽雲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強忍住再把少年另一隻手也咬一下的念頭。伸手拽住少年的衣領子,胡亂抓了些點心就塞進了少年的嘴巴裡,直塞得少年滿嘴都是,才住了手。

    不得不佩服少年的強大,那麼多甜的膩死人的點心,少年竟是連嚼都沒嚼就狼吞虎嚥的嚥了下去。只是下一刻就悲劇了,畢竟東西太多了,一下被卡住了喉嚨,頓時噎的直翻白眼。

    霽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摸著倒了杯溫熱的參茶遞過去。少年果然乖覺,忙湊過來,卻不接,而是就著霽雲的手喝了下去。

    就沒見過這麼厚的臉皮!

    少年果然是餓的狠了,接下去,又掃蕩了霽雲積下的幾乎大半點心,看的霽雲目瞪口呆——

    這份量,怕是自己能吃三天吧?

    少年終於茶足飯飽,揉著肚子幸福的癱坐在椅子上,那樣子真是滿足至極。

    「你到底幾天沒吃飯了?」霽雲終於忍不住問道。

    「幾——嗝——天?」少年撓了撓頭,低下頭掰著指頭數了起來,「一,嗝,天,兩天,嗝……三天。」

    終於淚光閃閃的抬起頭,控訴的瞧著霽云:「我都三天沒吃東西了,嗝——以前一天一般吃一頓的,嗝……」

    真是越想越委屈。原來看見一個房間裡有吃的,自己就進去拿,可這幾天不知怎麼了,那房間裡的東西都不知跑哪兒去了!

    自己蹲在那兒足足等了三天啊,等到脖子都餓細了,哪知卻愣是一點兒吃的都沒等到。

    「你以為自己就是頭豬嗎?不對,豬餓了,也知道換個地方去拱!你就不會去其他地方找?」霽雲聽得啼笑皆非。怪不得前幾天小廚房的人老說吃食之類的東西丟,原來是這只人形大老鼠干的!

    「不去,麻煩。」少年懶懶的道。

    就沒見過,這麼懶的人!真是服了,竟然寧願餓死都不挪個地方!霽雲很是無語。瞪了一眼少年,「以後,餓了就來我這裡。」想了想又補充道,「記住了,一天三頓。」

    「三頓?」少年頓時就有些炸毛,「幹嘛那麼多,一頓就夠了——」

    一頓就夠煩了,還要三頓?

    果然!霽雲再次翻了下白眼,怪不得每天飄來飄去,瘦的像個鬼一樣!

    「我說一天三頓就是三頓。少了一頓,就餓你三天——」

    「哦。」少年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軟的主,看霽雲強橫的樣子,嚥了嚥唾沫終於怏怏的應下了。

    霽雲再次被氣樂了:看這傢伙的模樣,怎麼自己這個供飯的倒像是沾了什麼天大的便宜?

    吃飽了喝足了終於有了力氣,少年噌的一下從懷裡掏出一根銀針,掀開霽雲的褲子時卻又猶豫了下,為難的瞧著霽雲的小臉兒:

    「那個,你怕疼嗎?」

    「怎麼?」霽雲不解,什麼疼不疼的,自己的腿一直都沒有知覺好不好?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敢置信的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你是說,我的腿,我的腿……」

    這段時間以來,雖是自己一直裝作一般的小孩子一樣,似是完全不理解殘疾意味著什麼,可沒有人知道,其實內心裡,自己承受著怎樣的煎熬。特別是那些所謂名醫一個個搖著頭離開後……

    沒有腿的話,豈不意味著原本就困難重重的尋父之路就更難如登天。若不是想到遠方苦苦尋覓自己的父親,霽雲怕是早就崩潰了!

    而現在,少年竟問自己是不是怕疼!那豈不是說,自己的腿,還有救!

    「你要是怕疼的話,就不扎吧——」少年似是有些不忍,做了個收起銀針的動作——畢竟,自己方才白吃了人家一頓不是?

    霽雲差點兒流出的淚瞬時無影無蹤,一把攥住少年的手,惡狠狠的道:

    「快扎,不然,十天不給你飯吃。然後再,一天讓你吃十頓飯!」

    這次終於換了少年無語。啪的一下打開霽雲的手,左手忽伸,一把抓起霽雲的腳板,抬手就把銀針插了進去。和以往漫無邊際的亂戳不同,少年這次竟是非常精準的對著兩個腳板同一個位置連紮了六次。

    這麼黑漆漆的房間裡,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

    看少年停了手,霽雲卻仍是沒有一點兒感覺,剛想開口詢問,一陣如千萬隻螞蟻同時嚙咬般的尖銳刺痛忽然從下肢傳來。

    「哎喲——」

    霽雲慘呼一聲。下一刻,卻是流了一臉的淚——

    早就對自己的腿不抱一線希望了,已經做好了爬著去找爹爹的準備。卻沒料到峰迴路轉,自己的腿,竟然有了知覺!

    爹爹,女兒的腿,有知覺了。女兒很快就可以去找你了。

    若是自己真殘疾了,最痛的那個,肯定是爹吧?

    「這是疼傻了吧?」看著又哭又笑的霽雲,少年不覺微微抖了下,往後退了一步道,「我就說很疼吧,是你一定要我扎……」

    話還沒說完,脖子一下被人摟住,然後臉上被狠狠的親了一下。

    少年僵立片刻,臉色忽然爆紅,一跺腳,一把推開霽雲,翻身就飛了出去。

    只是都飛出去老遠了,只覺被親的那個地方還是熱辣辣的,就是自己的心,好像也咚咚咚的嚇人的拚命跳著。

    自己,不是中毒了吧?忙伸手握住自己的脈門,好像也沒有中毒啊……

    後來霽雲才知道,恢復知覺那一刻並不是最疼的,以後的恢復才是更痛苦的過程。期間,還要各種小心不被方府中人察覺。

    好在方府中人看著是已經接受了霽雲殘疾的事實,並沒有再請大夫來。

    白天,霽雲就乖乖的在床上躺著,忍耐著方修林每天情意綿綿的對著自己訴衷情,晚上,才小心的起來一步步的在地上鍛煉。

    第一次下床走動的那個夜晚,霽雲摔倒地上,半天都沒爬起來。快天明的時候,才勉強挪到床上。

    而且白衣少年也不知怎麼了,從自己腿恢復知覺後,竟再沒出現過。便是說好的食物,也沒來取。

    怕是已經離開了吧?霽雲不由遺憾,腿都治好了,可自己竟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呢!

    哪知就在霽雲確信少年已經離開的三天後,白衣少年再次無聲無息的出現,看到霽雲摔得青青紫紫的傷痕,已經餓得發綠的眼睛頓時就變成了紅的!忽然抓起霽雲的另一隻手,作勢要咬,最後卻是放在唇邊輕輕的碰了一下,然後長歎一口氣。

    那老氣橫秋的模樣,竟和爹爹看不聽話的調皮女兒相仿。

    然後把左臉蛋湊了過去,很認真很正經很苦惱的慢吞吞道:「你在我這邊臉蛋再咬一下吧,不然,我吃不下飯……」

    霽云:……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0 AM

第012章:佳節

    兩個月後,霽雲的腿終於恢復如常。而一年一度的春節,也如期而至。

    方府的這個春節過得格外喜慶。

    就在春節前幾天,一艘官船停泊在了港口,方宏親自把女兒送上了船。

    很快,就有消息傳來,說是方府大小姐方雅心嫁進了太子府。

    城中各大家族本是對這個消息半信半疑,不太相信憑方府一介商家,又不是頂尖的富豪,怎麼可能攀上太子這棵大樹——雖然,聽說大楚宮中,皇上更寵愛小兒子楚昭,甚至有廢了太子立小王子為儲君的傳言。不過傳聞畢竟是傳聞,大楚王朝的太子殿下卻還是那一位。

    可是,還不到春節呢,就有人看見城中郡守的轎子在方府出入。

    其他大族也都是人精,立馬明白方雅心嫁入了太子府為妾這件事應該是真的!

    方府的這個春節也就過得分外熱鬧而又揚眉吐氣。

    方宏自然明白,這所有的榮光歸根究底,都是容霽雲帶來的,而且太子的特使還特意悄悄入府觀察過,在看了那些信箋並人後,再次肯定,此女必然是容文翰的女兒——

    雖然因那胎記使然,容霽雲相貌醜陋的嚇人,可那雙眼睛,卻活脫脫和容文翰如出一轍。

    而且,他們已經通過確定的消息渠道得知,容文翰的女兒確實失蹤了,他也確實對那個女兒愛的如珠如寶,稱為掌上明珠一點兒也不為過。

    怪不得三年前,容文翰會大病一場,卻原來病根都在這個丟失的女兒身上。

    近年來,看容文翰的意思,根本就沒有再次娶妻的意圖,這也就意味著,容霽雲就是容家這個百年世家唯一的血脈。

    綜合種種情況來看,對心思玲瓏油鹽不進的容文翰而言,這個相貌醜陋的女兒,或許就是他唯一的軟肋!

    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月,新裁製好的衣服便流水一樣的送到了霽雲房中。

    看到新衣服的霽雲也都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摸摸這件,拿拿那件,每件都是喜歡的不得了的樣子——

    霽雲的心裡也是真的歡喜,自己記得不錯的話,也就是剛過完年不久,孔松青就會尋過來。

    也就是說,爹爹刻給自己的那方私印,終於可以拿回來了。上一世,自己並不知曉私印之事,才使得他們可以拿來作為最終誣陷父親的最重要證物。

    這一世,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取回!

    臘月十六,盛仙玉被抬為平妻。同日,盛仙玉的妹妹盛榮芳也帶了女兒李玉文前來觀禮。

    李玉文和方修林年齡相當,都是在十三四歲左右。

    當美麗妖嬈的李玉文甫一出現,馬上就吸引了方家兄弟所有的注意力。

    而最終的結果,自然是長相更英俊的方修林很快虜獲了李玉文的一顆芳心。

    盛玉芳自然樂見其成,他們李家雖也薄有資產,相對於方府而言,卻無疑寒磣的多。

    自然,女兒若能嫁了方修明最好,畢竟人家是正房嫡子,何況還有個姐姐嫁進了太子府。

    不過盛玉芳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以方府正房和自家姐姐鬧得水火不容的模樣,必不會同意兒子娶自家女兒。倒是自己親外甥兒方修林不止模樣長得好,更兼自己姐姐既被抬為平妻,那自然意味著修林以後和方修明的地位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而且,看女兒的樣子,對修林那是真的喜歡,再有自己親姐姐當婆婆,必不會虧待了她去。

    因此,兩天後也就放心的把李玉文托付給了方家,獨自一人離開了。

    方修林畢竟少年心性,整日裡面對著霽雲這麼個醜陋無知的女娃兒,明明心裡厭惡的不得了,卻還偏要不停的說著好聽話,真是嘔的不得了。

    現在看到花朵一樣的表妹,只恨不得日日陪在左右,來霽雲房間的時候明顯少了,即便是萬不得已來一次,也是稍微坐會兒就趕緊找借口離開。

    霽雲只做不知,卻恨不得方修林再不要來自己這裡最好。

    想想上一世,自己就是因為李玉文的突然出現,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唯恐方修林被搶了去,忙不迭的把自己胎記拿掉……

    只是霽雲這裡剛清閒了沒幾天,便又有了一個新的不速之客。

    那日方修林仍是來應了個卯,就說什麼要和學館中的同窗對雪吟詩以文會友,便匆匆離開。

    霽雲眼看得四周沒人,就想下床走走,哪知剛欠了下身子,門外就響起一陣腳步聲。

    霽雲嚇了一跳,忙坐回床上,剛躺好,方修明就捧了瓶漂亮的梅花進了房間,一副獻寶的樣子:

    「雲妹妹,我特意給你折的新開的梅花兒,你快瞧瞧喜歡不喜歡?」

    應該說方修明人長得也是挺周正的,可是人就怕比,有方修林這個俊俏少年襯著,方修林就生生被逼的變成了毫無任何特點可言的佈景板。

    霽雲沒有做聲。方修明卻是絲毫不以為忤,自顧自的走過來把花瓶放在霽雲的床頭。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氣頓時撲鼻而來。

    看霽雲似是有些意動,方修明很是得意,自以為瀟灑的一撩長袍,坐在霽雲床前,卻在對上霽雲的那塊可怖胎記後,下意識的移開眼睛。

    霽雲心裡冷笑一聲,卻也不點破。

    方修明搜腸刮肚的了半天,想要說妹妹你長得真好,話都溜到嘴邊了,卻在看到那塊可怖的醜陋胎記後又嚥了下去;又想說妹妹你身材好呀,卻突然想到這容霽雲可是殘了雙腿的!

    那些自己平時在青樓歌館裡說慣了的甜言蜜語,竟是沒有一句用得上的。

    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來這裡,就是因為方修林陪著李玉文那個騷狐狸去幽會了。一直留心的母親就趕緊支使自己來了,若是就這樣無功而返,少不得回去又得挨罵。

    罷了,好話不會說,壞話總會說吧?

    當即輕咳一聲,換上一副沉痛的表情:

    「雲妹妹,你說你這麼好的人,又兩條腿都不會動,已經夠可憐了,修林他怎麼能做出那種事!」

    「你知道嗎?我去幫你折梅花時看見修林了,他正陪著玉文表妹賞花呢。嘖嘖嘖,你不知道,那個下作樣子,我看了都覺得噁心的慌……」

    霽雲無語的瞧著唾沫橫飛、邊說邊比劃的方修明,心裡簡直和吃了個蒼蠅相仿,實在不能理解,到底是有一顆多強大的大腦,才讓他認為,自己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會懂的這些男女之事,並進而爭風吃醋和方修林大打出手!

    「……你說你不就是殘了嗎?哪裡配不上他?偏就被個狐狸精迷得顛三倒四,我瞧著修林那樣子,恨不得立馬就和李玉文洞房——」

    「方修明!」屋外突然傳來一聲斷喝,然後盛仙玉怒氣沖沖的就進了房間,氣的直打顫。

    兒子和甥女兒的事,盛仙玉自然早就清楚,並也是首肯了的——

    容霽雲那麼醜,還是個殘的,將來林兒娶了,好好的供著就好,至於生兒育女,自然還得靠其他人。玉文是自己嫡親的甥女兒,自然是兒媳的不二人選。是以這幾日來,也就睜隻眼閉只眼,權當不知。

    哪曉得卻給方修明這個王八犢子提供了機會。

    饒是自己一接到消息就趕了來,還是晚了些。

    「雲兒才多大個人?你就說這種不著調的話?」盛仙玉回身一把抱住霽雲,放聲嚎啕起來,「哎喲,我可憐的甥女兒,是你姨媽沒本事,讓你這麼被人欺負。走,我們這就尋老爺去,今天,他要是不給我個公道,我們娘倆就離開這兒算了,省的我可憐的雲兒被人欺負了去!」

    事情被方宏得知,實打實的抽了方修明二十鞭子,直把個方修明打的皮開肉綻。

    方修林也被叫過去,直罵的狗血噴頭,嚴令他在霽雲長大成人嫁給他之前,不管多委屈,都必須忍著!

    至於李玉文,現在就要明確告訴她,若想嫁修林,只能是做妾,正房的位置只會給霽雲一個人留著。

    這件事發生後,最受刺激的卻是那幾個奉命伺候霽雲的丫鬟。

    這些下人們之前並沒有認清形勢,以為霽雲之所以有這麼好的待遇,完全是因為二公子方修林看上了她。而這幾天,眼看著二公子一顆心全在表小姐身上,伺候起霽雲來明顯也就輕慢了許多,包括方修明這次闖進來,明明霽雲之前已經告誡過她們,自己想要休息,別讓人來打擾。

    可方修明來時,她們仍是裝作沒瞧見,別說阻攔了,竟是通報都不通報一聲,害的霽雲差點兒露出馬腳來。

    霽雲也就淡淡的跟盛仙玉提了幾句,第二天就滿意的發現,屋裡的丫鬟全都換了——

    倒不是為她們伺候的如何,實在是留這些不聽話又時時窺伺自己的在身邊,早晚露出馬腳就麻煩了,倒不如趁早打發了她們離開,那些新來的必不敢再造次,自己離開前的這段時間也可以安全些。

    經過這件事,那些下人也方才明白,無論二少爺喜歡不喜歡,容霽雲都是他們板上釘釘的二少奶奶。自此後,整個方府從上到下都完全收起了對霽雲的輕視,一個個變得恭敬的不得了。

    只是晚間,又一個消息在方府中傳開:

    大少爺方修林可能是被打的狠了,去茅廁時一頭栽倒了臭烘烘的糞池裡,若不是下人發現的及時,說不定會悶死在裡面也不一定;

    至於二少爺更倒霉,修剪指甲時,剪子忽然掉了下來,而且好巧不巧,正紮在最關鍵的部位,好在那剪子夠小巧,可饒是如此,二少爺也疼的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霽雲聽說後,足足多吃了一碗白米飯,然後笑容滿面的進了夢鄉。只是夜晚睡覺時,老覺得有什麼東西叮自己的臉。真奇怪,明明是寒冬季節啊,怎麼就會有蚊蟲了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1 AM

第013章:暗算

    正月初二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的時間。

    方錦進府時滿臉笑容。

    上一次回娘家,卻被自家哥哥給趕了出來,使得自己在婆家人面前大大沒臉。好在很快就又傳出侄女兒雅心嫁入太子府的好消息,婆家人待自己的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這次回來一定要好好巴結嫂子!

    只是進了府中,卻覺得有些不對。往年這個時候,都是嫂子崔玉芳主持府中內務,今兒進門了卻發現,笑吟吟的招呼一眾女客的還有剛被抬為平妻的盛仙玉?

    又想到,前段時間,自己可不就是因為這個女人被哥哥訓斥一頓後趕了回去?聽說,起因好像就是盛仙玉的那個癱子甥女兒!

    不由暗暗怨怪兄長糊塗,就憑那麼個青樓戲子,也是上得了檯面的?也不知那盛仙玉使了什麼狐媚功夫,哥哥才會豬油蒙了心,對這女人如此嬌寵,把這個女人抬成平妻不算,現在還隱隱的有把內務也交給她掌管的意思。也不想想,侄女兒雅心現在可是太子的人了!

    崔玉芳和盛仙玉也已經聽下人回稟說姑奶奶回來了,笑吟吟的齊齊迎了上來——

    只是盛仙玉的笑透著幾分得意,崔玉芳的笑卻很是勉強。

    方錦繃著臉絲毫不見笑意的和盛仙玉勉強見了禮,然後高高興興的一把挽住了崔玉芳的胳膊,特意揚聲道:

    「嫂子,錦兒恭喜你了,我就說嘛,咱們雅心命格貴著呢,不像那些上不了檯面的,便是弄個女兒又如何,烏鴉怎麼也變不了鳳凰的!」

    看別人都一臉笑笑的瞧著自己,後面的盛仙玉鼻子險些給氣歪了——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是嘲笑自己嗎?

    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轉了轉眼珠,悄悄吩咐身邊的秋月道:

    「去,把小姐請過來。」

    目前在方府中,容霽雲就是自己的尚方寶劍,自己倒要瞧著方錦怎麼找死!

    霽雲這會兒正在自己房間裡。雖然一大早盛仙玉就差人說要帶自己去正房熱鬧熱鬧。霽雲卻明白,說什麼熱鬧熱鬧,不過是想借自己耍耍威風罷了。當下便一口回絕,理由也很好找,自己是小孩子嗎,腿又不能動,脾氣不好一點兒還會耍賴,都很在情理中不是?

    正斜靠在床上瞧著窗外發呆,門卻啪嗒一聲響,接著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下去吧——」霽雲不耐煩的道,身上卻忽然一沉,緊接著自己放在床裡側的那個破舊包裹一下被人搶了去。

    「放下!」霽雲厲聲道,回頭看去,卻是李玉文,正冷笑著站在面前。

    「還給我。」霽雲盯著李玉文,眼中的冰冷炙得李玉文不覺往後退了一步。

    意識到自己的狼狽,李玉文又羞又惱,抖開包裹,任那一疊信箋飄然灑落,甚至有幾張還落在了火盆裡,瞬時變成了一簇明亮的火苗。

    霽雲臉色一白,一下從床上栽了下來,伸手就去搶,卻被李玉文一把摁住:

    「死丫頭,看你還敢不敢跟我搶表哥——」

    窗外秋月的影子一閃,又很快的退了開去。

    「李、玉、文——」霽雲半爬在地上,盯著李玉文,一個字一個字道。

    「我在呢——」李玉文蹲下來,愈發的笑意盎然。

    遠遠的,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忽然傳來。

    李玉文忙丟開霽雲,神情頓時變得楚楚可憐,頭皮卻忽然一麻,卻是長髮已落在了霽雲手裡。

    「你做什麼?」李玉文一呆,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已是狠狠的挨了一個耳光。

    「你,你打我?」李玉文簡直不敢置信。

    霽雲再次抬起手來,臉上又接連被扇了三四個耳光。

    李玉文沒想到霽雲雖然人小力氣竟這麼出奇的大,臉上頓時一陣熱辣辣的痛。

    事情果然如自己預想的那樣發展了,可又好像和自己預想的不太一樣……

    腳步聲終於來到了門外,然後門咚的一聲被推開。中間是方老太太,兩邊分別是崔玉芳、方錦和盛仙玉,後面還跟了一大串兒神情各異的女眷,便是方修林兄弟倆也聞訊趕了過來。

    李玉文長出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的刑罰終於可以結束了。哪知霽雲卻是眼都沒抬一下,依舊左右開弓狠狠的扇著李玉文的耳光。

    「啪啪啪」的脆響聲頓時充滿了房間。

    剛才還一片喧嘩的人群頓時就一片寂靜。

    「姨母,救我——」李玉文被打的頭都蒙了,良久才反應過來,淚流滿面的樣子真是我見猶憐,「我不過是看霽雲妹妹孤單,想陪她說說話,正巧看見她東西掉落,就想幫她拾起來,哪料到她卻瘋了一般撲上來打我——」

    方修林第一個就忍不住,跑上來就想去抱李玉文。

    崔玉芳的臉上就帶了一絲奇異的笑。盛仙玉看著霽雲的臉色本也是難看之極,看到崔玉芳的這縷笑容,猛一警醒,趕緊喝止方修林道:

    「林兒,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退下!」

    「雲兒,你怎麼又胡鬧,快放開玉文姐姐——」方修林又急又怒,只得轉向霽雲。

    「啪——」霽雲有恃無恐的又狠狠給了李玉文一巴掌,惡狠狠的道,「我討厭她,你們都護著她,你們都和她一起欺負我,我要打死她,打死這個賤人——」

    又瞟了李玉文一眼,那神情冰冷之外更是充滿了嘲諷。

    李玉文一愣,只覺得事情好像更詭異了——

    不應該看到自己受委屈,所有人都該指責容霽雲,進而厭煩容霽雲後否定她的兒媳婦資格嗎?怎麼這些人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方修林先是一驚,繼而卻又一喜:

    容霽雲這是,吃醋了?

    「什麼東西!」方錦目瞪口呆之餘終於醒過神來,不由勃然大怒,好好的喜慶日子,這兩個外人竟是如此攪局!

    看盛仙玉的樣子,八成就是她的兩個甥女了。又恨鐵不成鋼的瞧了一眼低著頭做木頭狀的嫂子,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把握,怪不得會被盛仙玉給死死的壓在頭上。

    當即冷了臉道:

    「還不快來人,把這倆不知死活的丫頭拖下去好好管教!」

    「啊?」李玉文一下愣了,管教的話,不應是容霽雲嗎?自己目前是受害的哪一個好不好?

    「姑母——」方修林一愣,忙要阻止。

    「好了,兩個小丫頭鬧著玩兒罷了!」方老太太終於開口,沉著臉瞟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房間,「地上這麼涼,還不快把雲丫頭扶到床上。文丫頭身邊的人呢?還愣著幹什麼,去扶你家小姐起來吧。」

    這下不但李玉文,便是方錦和其他一眾女眷都倒吸了口冷氣:

    老太太這也偏心的太明顯了吧?這叫鬧著玩兒?看那醜丫頭彪悍的模樣,再來晚會兒,說不定會出人命也不一定。

    丑?胎記?方錦心裡忽然一動,這麼可怕的胎記,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啊……

    「走了。」方老太太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嫌我老婆子煩的話,就再陪我老婆子說話兒話。」

    說完給盛仙玉使了個眼色,然後才轉身離開。

    眾人忙乖乖的跟了上,惟有方錦走了幾步又忽然站住,狠狠的跺了下腳:

    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女孩子自己可不是見過,不是鎮上那個有名的破落戶孔方文的甥女兒又是哪個?竟然跑到自己娘家作威作福來了!

    眼睛一轉,頓時就有了個主意。

    看著那一群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方家人,李玉文只覺腦袋好像打了結,怎麼可能,和自己設想的竟完全不一樣,難道這麼多耳光,自己都是白挨了?

    淚光盈盈的轉向盛仙玉:

    「姨母——」

    「你先回房間。」盛仙玉卻不欲和她多說,反而急急的往床邊而去,「哎喲,我的乖雲兒啊,讓姨母瞧瞧,有沒有傷到那裡——」

    自己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甥女兒,那可是容文翰的親筆書信,將來認親要用的,可都是無價之寶!

    李玉文身子一晃,好險沒氣暈過去——自己這個被打的人無人打理,打人的人反而受到百般憐惜!

    一把推開欲言又止的方修林,踉踉蹌蹌的就跑了出去。

    方修林勉強上來說了兩句場面話,才故作鎮定的退出霽雲的房間,然後撒丫子就往李玉文處跑。

    三天後,府裡突然又傳出兩個消息:

    容霽雲娘親留下來的那個包袱突然不翼而飛;

    一個叫孔方文的人突然尋到府上,自稱是容霽雲的舅舅,說是要接了霽雲離開方府……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2 AM

第014章:舅舅

    「李玉文沒有弟弟?」

    霽雲簡直以為自己幻聽了,不敢置信的瞧著方修林。

    方纔她故意發脾氣說李玉文不就仗著有兄弟撐腰,才故意跑來欺負自己的嗎?

    哪知方修林聽了後臉色卻是更不好看,言說李玉文家裡就姐妹二人罷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兄弟!心裡更是認定了霽雲胡攪蠻纏,恨不得馬上就拂袖而去。

    霽雲對方修林的惱火根本就是視而不見,只覺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兒,明明上一世李玉文是有兄弟的,而且她那個兄弟應該和自己年齡相彷彿,怎麼方修林卻斬釘截鐵的說根本就沒這回事兒?

    那麼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正自頭疼,一個丫鬟忽然匆匆走了進來,看到方修林也在,神情頓時就有些詭異:

    別人不知道,自己可聽的清楚,方纔那個尋上門的無賴可是口口聲聲說什麼容霽雲是他未過門兒的妻子……

    給方修林和容霽雲見了禮,方才稟道:「小姐,外面來了一個渾人,口口聲聲說是您,舅舅和表兄,老爺讓奴婢接您去瞧一下——」

    府裡今年的怪事兒真是特別多,盛姨娘護著這癱子也就罷了,怎麼瞧著老爺對這醜女也頗有回護之意……

    方修林怔了一下,頓時就有些狐疑,忙也跟了上去。

    方宏正陰著臉坐在書房內,瞧著大喇喇坐在下首的明顯樣貌不善的父子,只覺一陣晦氣。

    你說好好好的,容霽雲怎麼會突然冒出個舅舅來?還口口聲聲說什麼霽雲是他兒子的未婚妻!自己本待讓人把這兩人轟出去,可又怕他們出去亂說。只得先安撫住,一切等霽雲來了再作計較。

    別說這人不見得就是容霽雲親舅舅,即便是,說不定見了容霽雲現在這個樣子,這男子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若這男人執迷不悟,執意要帶走容霽雲,就別怪自己心狠手辣!

    「爹——」方修林掀開厚厚的帷簾,警惕的瞧著下首的父子倆。

    方宏點了點頭。眼睛在低垂著眼的霽雲身上停了下又很快轉開。

    倒是孔方文父子忙站了起來,在看清被人抬進來的霽雲後,表情明顯有些扭曲,特別是孔松青,簡直想拔腿就走——真娶這個醜女為妻的話,還不如殺了自己!

    卻被孔方文給狠狠的擰了下——張家少奶奶可說得清楚,只要自己能把這個死丫頭帶走,就賞給自己十兩銀子。到時人帶出去,要打要賣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兒。

    孔松青黑著臉又坐了下來。

    方宏換了個坐姿,表情明顯緩和了下來。

    「雲兒,我苦命的孩子,」孔方文醞釀了良久,終於擠出了個哭喪的表情,「唉,你說你娘怎麼就去了呢?是舅舅照顧不好,讓你們受了這許多苦——」

    奈何對自己妹子孔玉茹實在沒一點兒感情,竟是半天也沒辦法擠出一滴淚來,只得用袖子在臉上胡亂的擦一下,就想去抱霽雲。

    卻被霽雲狠狠的打開:「你是誰呀?我不認得你。」

    孔方文頓時就吃了個沒趣,旁邊的孔松青本是歪歪斜斜的坐在凳子上,見此情景,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沖霽雲一晃拳頭道:

    「臭丫頭,別不識抬舉啊!」

    這死丫頭和自己那個姑媽當初賴在孔家時,自己就沒少這樣教訓她們,現在八成又想吃自己拳頭了!

    方宏嘴角笑意更濃,卻用眼神止住了要上前「英雄救美」的兒子——

    鬧吧,鬧吧,現在鬧得越凶,待會兒容霽雲越不會跟他們走,倒省的自己麻煩。

    方修林也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竅,倒也樂得清閒,只想著孔松青真上前捶這死丫頭幾下倒好,也算是給玉文出氣了。

    「你們到底是誰——」霽雲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小小的身子不住往後縮,隨著人的晃動而垂下的劉海恰到好處的遮住了眼中的厭惡和鄙視。

    當初孔家家貧,孔玉茹五歲那年便被父親賣掉,自此就斷了音訊。

    卻沒想到逃離容家後,會在一個小鎮上遇到孔方文。

    卻原來孔玉茹被賣後不久,家人就把賣女兒的錢財揮霍一空,然後家鄉大水,這父子倆就流落到了他鄉。

    孔玉茹本以為父兄已經死在那場大水裡,卻沒想到會碰見自己哥哥,當即大喜。不但拿出錢財幫哥哥買了房屋田地,還出資送侄子孔松青進學館。

    再沒料到孔家父子和死去的爹爹一般,俱是好吃懶做且心狠手辣之徒,很快把孔玉茹錢財揮霍一空,然後竟然密謀要把母女二人一道賣到青樓,孔玉茹嚇得連夜帶著霽雲就逃了出來……

    看到嚇住了霽雲,孔松青哼了聲又吊兒郎當的坐回了椅子裡。

    「我是你舅舅啊。」孔方文滿意的上前,「雲兒不認得我了嗎?」

    霽雲裝作驚慌的瞧了瞧方宏父子,看兩人沒一點兒表示,只得強撐了道,「我,我不認得你了。可我娘說,我舅舅手裡有她的印呢,印上還有我的名字,你若是有那東西的話,我就信你——」

    印章?方宏愣了一下,忙看過來。

    「你說這個啊?」孔方文忙從衣兜裡摸出一個精美的琥珀色玉石小印,「我帶著呢,現在相信我是你舅舅了吧?」

    本來自己是想把這東西也賣出去呢,沒想到人家卻說,玉石倒是好的,可已經刻上字了,就值不了多少錢了,自己就隨手扔到了牆角,沒想到,今天還有點兒用處。

    霽雲接過來,不過瞟了一眼,就馬上認出來,果然是爹爹特意給自己刻得那枚私印。眼睛頓時就是一熱,抬起袖子就去拭眼睛。再放下胳膊時,手心裡早換了另一枚印章。

    孔方文劈手就奪了過來,「好了,雲兒,證物你也看了,現在就跟舅舅走吧。」

    卻不防方宏忽然出聲:「能不能,借我看看?」

    孔方文無奈,只得又把印章遞了過去,方宏舉起來瞧了一下,神情頓時很是激動——

    霽雲飛!

    果然是信箋上那枚印章!

    「好了,方老爺,印章您也看了,現在可以讓我把人領走了吧——」

    看方宏久久沒有做聲,孔方文心裡不覺有些打鼓,忙開口道。

    孔松青也惡聲惡氣的道:「臭丫頭,還不快過來?又皮癢了不是?走了!」

    「我——」霽雲嚇得又是一縮身子,倉惶道,「我的腿,不能走路——」

    「喲,還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孔松青愈加不耐煩,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指著容霽雲恨聲道,「你,殘了?」

    虧自己和爹剛才還合計著,把這丫頭帶出方府就賣了,這弄個癱子,誰會要啊?

    孔方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頓時暗歎晦氣,這丫頭本就醜的可怕,現在又殘了……

    看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想的發展,方宏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哪想到霽雲卻揚聲衝門外道:

    「小紅,你快去告訴姨媽,把娘留給我的那個包袱找了來好不好?我要跟舅舅他們走。」

    本已經準備放棄的孔方文父子先是一愣,繼而又是一喜:

    當初,孔玉茹的身上確實有些好東西,當時她又是夜裡偷偷跑的,說不定,還有些值錢的首飾傍身!

    這樣一想,當即就來了勁兒,笑瞇瞇的就想去抱了霽雲離開。

    方宏一愣,忙給方修林使了個眼色。

    方修林跨前一步,攔住孔松青,厲聲道:

    「別碰雲妹妹。」

    孔方文愣了一下,和孔松青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神情中看到些了然:看來,自己的猜測是真的了,玉茹肯定還留下了不少值錢的首飾,不然這方家父子怎麼可能一聽說霽雲要走就如此緊張!

    霽雲垂下眼來,心裡暗暗冷笑:

    果然人心都是貪婪的!

    不過,孔松青父子願意帶走自己更好,那樣自己離開也更容易些。即便不帶自己離開,也定要讓他們之間先生了嫌隙才是。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3 AM

第015章:離開

    「雲兒啊,」孔方文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娘她當初,若是沒嫁給你爹,現在定然,還好好的活著吧。」

    早就知道以舅父的貪婪,帶自己離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卻還是沒想到不過二十兩銀子,這對兒父子便立馬妥協,很是爽快的表示甥女兒的生死完全交由方府處理就好,從此和他們毫無關係。

    若將來這對兒父子知道,他們棄若敝屣的外甥女兒,真實身份卻是上京世家容家的嫡女,不知是否會連腸子都悔斷?

    看霽雲始終垂頭不語,孔方文不由有些焦躁,索性直接道:

    「你娘不在了,我就是你唯一的長輩,舅舅覺得,方家二公子人很好,而且,舅舅瞧著啊,方二公子好像也很喜歡你啊,你現在這個模樣,二公子仍能待你如此,可見是個重情的,舅舅就做主,把你許配給修林可好?後天就是吉日,舅舅就多留兩日,待幫你定下這門好姻緣後再離開。」

    「許配給方修林?」霽雲猛地抬起頭,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輩子孔方文也是來鬧了一場,不過自己對這個舅舅厭憎至極,是以自始至終都未曾露面,一切都是交由了方宏父子處理,訂婚的事情,方家根本提都沒有提。

    不由又覺得諷刺,是啊,上輩子,除非是傻子,才會看不出來,自己愛極了方修林。於方家而言,導演一出「方修林衝破重重阻力終於娶了自己」的戲碼,必然會令自己對方家更加死心塌地。

    而這一世,自己從來都是避方修林唯恐不及,定是這一點,讓方家人心裡非常不安,所以才要藉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把自己和方修林綁在一起。

    「舅舅,」霽雲想了想道,「雲兒聽丫鬟姐姐說,女孩家的婚事要父母做主的,娘似乎說,雲兒的爹,還在——」

    也不知道方家對孔方文說了幾分,孔方文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的爹到底是誰?

    「別再提你爹!」孔方文很是不悅,瞪了霽雲一眼,「沒良心的臭丫頭,不是你爹,你娘會這麼年紀輕輕的就去了?」

    說著,好像又想到什麼,隨手從袖子裡摸出個錦囊遞了過去,歎口氣道,「這是你娘當初落下的,舅舅當時糊塗,錯待了你娘,心裡一直愧疚不安,本要留著做個念想,卻偶然瞧見這裡面有寫給你的話,現在既見著了你,就交予你吧。」

    心裡也有些糊塗,這錦囊明明就在方家人手裡,為什麼非要給了自己交給霽雲?

    「娘的東西?」霽雲一愣,前世怎麼不記得有這個物事?忙雙手接過,翻開來,頓時渾身冰涼:

    錦囊內,卻是密密麻麻的寫了血淋淋的幾行字:

    雲兒乃我孔玉茹一人之女,終其一生不得踏入上京一步,更不許私自認父,不然就罰玉茹永墮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解脫!

    雖然這血字早已因為時間久遠而變為深褐色,可霽雲還是一眼認出,這確實是,娘的字。

    據說血字詛咒附有亡魂無盡的怨念,最是靈驗不過。娘親發下這樣的毒咒,竟是無論如何也不准自己回到爹爹身邊嗎?

    無論娘親當初待自己如何,可那始終,是自己的娘啊!為人子女,自己又怎麼忍心,娘親死後如此悲慘?

    頓時覺得心臟彷彿被人狠狠的擰了一下。娘,即便雲兒重活一世,您依然要阻止女兒和爹爹在一起嗎?

    看霽雲捏著錦囊,卻始終呆呆的不說話。孔方文拍了拍頭,也是,自己怎麼忘了,雲兒她又沒讀過書,怎麼可能識得上面的字?當下歎了口氣道:

    「這是你娘的東西,你就收起來吧。等你,識字的時候,就知道,上面寫的什麼了。總之,你記住,舅舅絕不會害你就是,這一生你可都不許去上京。」

    說著,起身就要走。

    「雲兒聽舅舅的,」霽雲抬起頭,淚眼模糊的望著孔方文,「只是,雲兒,想娘了,舅舅可不可以跟方老爺說,讓雲兒明兒個去廟裡給娘上柱香?」

    明天,自己就離開方府,即便是虛名,這一世,自己也絕不願和方修林有一丁點兒關係。

    聽霽雲說一切由自己做主,孔方文很是開心,當即滿口答應下來。

    果然傍晚的時候,方修林就特特跑過來告訴霽雲,明天一大早,他會親自陪霽雲去廟裡上香。

    看方修林要走,霽雲似是想起什麼,忙喚住方修林道:「我想吃姨媽房裡的金絲芙蓉糕,修林哥哥可不可以讓姨媽差人給我拿些來?」

    這之前,霽雲一直都是稱呼方修林二公子的,突然改口叫「修林哥哥」,讓方修林頓時受寵若驚。忙一疊連聲的答應了下來。

    不一會兒,盛仙玉的大丫鬟秋月就端了盤點心過來。

    「謝謝秋月姐姐。」霽雲的神情明顯很開心。

    秋月明顯發現了這一點,邊拈了塊兒芙蓉糕遞給霽雲邊道:「小姐笑起來真好看,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開心事啊?」

    霽雲神情似是有些嬌羞,一副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最後還是憋不住道:「秋月姐姐,我只給你一個人說,你莫要告訴別人啊。」

    秋月愈發好奇,忙點了點頭:「好,奴婢一定不會說給旁人聽。」

    「那我告訴你啊——」霽雲拽了拽秋月,秋月忙俯下頭。

    「今天,我舅舅來了,說是要把我許配給,修林哥哥呢。修林哥哥明天陪我去給娘燒香,等我們從山上回來,舅舅說,就要給我定親呢!」

    「真的?」秋月明顯吃了一驚,卻很快換上了一副笑臉,「哎呀,果然是天大的喜事,奴婢恭喜小姐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秋月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很快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霽雲隔著窗子,瞧著秋月在院子裡站了站,忽然一轉身,朝著李玉文住的方向而去。

    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上一世,自己也是直到最後才知道,本以為早被發賣的秋月,其實一直跟在李玉文身邊伺候,秋月其實,很早就是李玉文的人了……

    前些時日,李玉文會選擇那麼一個恰當的時機,來自己屋中生事,秋月就出力不少,這一次,應該依然會為自己的離開,立下汗馬功勞。

    「他們從山上回來就回訂婚?」李玉文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可能,秋月姐姐,你一定是聽錯了,修林表哥昨日還跟我說,他只愛我一個——」

    情急之下,李玉文竟連兩人私下裡的誓言都搬了出來。

    「奴婢也相信二公子肯定是被逼的,那麼一個丑若無鹽的女子,二公子怎麼可能會願意!小姐還是快想些法子吧,等她們真訂了親,就說什麼都晚了!」

    秋月說完,又四處瞧了瞧,這才轉身離開。

    心裡更是暗暗後悔,早知道方家這麼重視容霽雲那個臭丫頭,自己當初就少為難孔玉茹母女兩個了。現在倒好,主子倒是拿出了一副慈母的派頭,所有的罪過都讓自己一個人頂了。

    雖然容霽雲現在還小,可擋不住旁人知道啊,若容霽雲真成了方府少奶奶,定然不會有自己好果子吃,說不定,會和荷香一般被發賣了也不一定……

    況且,表小姐也不是全無勝算的,畢竟,她才是主子的正經甥女兒!若表小姐真能成了方府少奶奶,到時候,少不得會好好報答自己……

    第二天早上,霽雲是被雀躍的歡呼聲給驚醒的。卻是昨晚一夜的好雪,院子裡足足積了有一尺深。

    盛仙玉趕忙打發了人來,問霽雲是不是換個時間去,被霽雲否定後,很快便套好了馬車並準備好了一用器物。

    只是霽雲上車時才發現,車旁邊還有一個人,卻是李玉文。

    霽雲當即讓抱著她的丫鬟停下,做出一副蠻橫的模樣,指著李玉文道:「她怎麼在這裡?讓她滾,我不想再見到她。」

    李玉文的俏臉頓時煞白,身子一晃,差點兒栽倒。

    方修林聞聲趕了過來,忙好言勸慰:「雲妹妹莫惱,是娘親怕你一人孤單,特意差了表妹陪你的。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們姐妹也要多親熱親熱才是!」

    「我才不要和她成一家人!」霽雲卻是不住搖頭,惡聲惡氣道,「我討厭她,修林哥哥也不許睬她!」

    「雲兒——」聽霽雲如此說,方修林明顯有些惱火,卻依然強壓了性子哄道,「雲兒最乖了,玉文姐姐也最喜歡雲兒了,還特意給你準備了最愛吃的芙蓉糕呢,雲兒要不要嘗嘗?」

    又對著李玉文催促道:

    「阿文,還愣著做什麼?快拿芙蓉糕給雲兒呀。」

    「啊?」李玉文沒想到,方修林竟真的讓自己像個丫鬟般伺候霽雲,臉色瞬時愈發蒼白,卻還是聽話的蹲下身子,拈了快兒點心給霽雲,卻被霽雲狠狠的打落在地,冷聲道,「若不是看在修林哥哥的面子上,哼!上來吧。」

    李玉文銀牙差點兒咬碎。可想到秋月帶來的消息,自己今日無論如何也得說動表哥改了主意,不然,等他們明日訂了親,自己就沒有一點兒希望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3 AM

第016章:海闊天空(一)

    李玉文簡直要被氣暈了。

    這容霽雲實在是無禮至極,一會兒說肩膀酸了讓自己揉肩,一會兒兒說口渴了讓自己端茶,一會兒又說餓了,讓自己備齋飯……

    本該是那些下人們做的,卻全交給自己一個人做,而且一會兒看不見自己就大聲嚷嚷個不休!一上午過去了,別說是去私會表哥了,自己竟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這眼看著已經過了午飯時分,所有的下人都被打發下去休息了,偏是自己被留下來,看容霽雲的樣子,怕是還要折騰自己。

    李玉文內心氣苦,瞧瞧那張醜陋不堪的小臉,再想想自己英俊瀟灑的親親表哥就要被這樣一個醜女給搶了去,真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這麼個小丫頭片子,自己還不信就治不了她了!

    李玉文思量著站起身子,輕聲對霽雲道:

    「雲妹妹,剛才姐姐聽小沙彌言講,說是後山的梅花開得正艷,妹妹可要去瞧一瞧?」

    「梅花?」容霽雲聽了登時來了興致,「真的嗎?雲兒要看,雲兒要看。你快去叫修林哥哥來,讓他陪我賞梅去。」

    李玉文笑的更加開心:「傻雲兒,小聲點兒,讓那幫子下人聽到,又不讓你出去了。表哥已經去了後山候著了,咱們快去,可別讓表哥等急了。」

    「嗯,嗯。」霽雲忙點頭,做出一副聽話的樣子,任由李玉文把自己抱起來。

    山路濕滑難行,李玉文背著霽雲走了一會兒,便有些氣喘吁吁,只是想到自己待會兒可以好好的治治這個醜女了,頓時覺得身上好像有了使不完的勁。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大半個時辰,路途卻是越來越崎嶇難行。

    「喂,站住,你要帶我去哪裡?」霽雲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帶著哭腔道。

    李玉文瞧了瞧四處的環境,確信這個地方夠偏僻,絕不會有人來,忽然一鬆手,霽云「噗通」一聲就掉到了雪窩裡。

    「你要做什麼——」瞧著惡狠狠的盯著自己的李玉文,霽雲拚命的往後縮著身子,「你這個狐狸精,快把我送回去!丫鬟姐姐早就告訴我了,你也想嫁給修林哥哥是不是?你這麼壞,修林哥哥一定不會要你的,就算將來修林表哥也要你,你也不過是個妾,我要打要殺你都可以!你敢對我無禮,我就讓人用大棒子打你,然後再賣了你——」

    「你——」李玉文勃然大怒,上前就打了霽雲一個耳光,然後冷笑一聲,「賤人,你不是要打殺我嗎,那就爬過來啊!我這就去找修林表哥,我看你怎麼找人用大棒子打?」

    說完,轉身就走。

    「啊?」霽雲嚇壞了,一下哭了起來,嘴裡還不停罵著,「李玉文,你這個狐狸精,賤人!你快回來,你要敢扔下我,我回去一定告訴修林哥哥,讓他打死你——」

    李玉文越聽越怒,腳下也越走越快,很快,霽雲的哭罵聲就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

    李玉文長舒了一口氣,放緩了腳步,剛進入廟門,迎面正好碰見方修林。

    看到嬌喘微微、俏臉微紅的李玉文,方修林眼睛頓時一亮,忙快步走過來:

    「表妹——」

    「表哥——」李玉文站住腳,看著皚皚白雪背景下愈發顯得玉樹臨風的方修林,眼睛一紅,兩串眼淚嘟嚕一下就滾落下來。

    李玉文本就美麗,這一流淚更增加了三分柔弱,方修林頓時心頭一蕩,看左右沒人,忙上前擁住李玉文:

    「好妹妹,這是怎麼了?誰給了你氣受?」

    方修林不說還好,這一開口,李玉文哭的更加傷心,到最後更是直接軟倒在了方修林的懷裡抽泣著道:「表哥,你不是說,只愛玉文一個嗎?怎麼方纔,那個醜女說,你明日便要和她定親?還說將來,我要是與你為妾,她就把我打殺……」

    「好妹妹,你莫哭,你哭的哥哥心都要碎了——」方修林心知肯定是那個醜八怪又讓表妹受了委屈,真是醜人多作怪!

    邊憐惜的抱了李玉文在懷裡一點點的吻去李玉文臉上的淚,邊安慰道,「玉文放心,那個醜八怪不敢的,她若是敢難為你,哥哥第一個饒不了她。既然妹妹如此難過,哥哥也就實話告訴你了吧……」

    ……

    「你是說,她是京城貴人家的女兒?」李玉文雙眸瞪得溜圓。

    「是啊。」方修林無奈的點頭,「不然,你以為方府為什麼要菩薩一樣供著那個醜八怪?」

    眼裡閃過一絲陰狠。前些時日聽爹說,方雅心讓人送信,言說那個容文翰竟是對太子的百般拉攏油鹽不進,看樣子是鐵了心要護著那個小王子楚昭,接二連三的壞了太子的好事,囑咐爹爹一定要好好掌握容霽雲這枚棋子,將來要有大用。

    李玉文也是個聰明的,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而且聽修林的意思,只要將來太子登了大寶,就可以馬上處理了這個醜八怪,到時候,自己就是名正言順的方夫人了!

    身子漸漸軟倒,伏在方修林胸前道:「修林哥哥,苦了你了。是文兒誤會你了。」這樣出色的表哥,每日裡卻不得不面對著那樣一個醜陋不堪的女子,定然更痛苦吧?

    方修林又低頭去親李玉文,兩人畢竟年少,很快把持不住,竟抱著回了房間行起那雲雨之事。

    「……妹妹放心,將來哥哥掙得鳳冠霞帔都是你一個人的,等太子登了基,那醜八怪還不是任你處置?發賣也好,打殺也罷,全由妹妹一人說了算……」

    兩人正自甜言蜜語,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卻是霽雲的大丫鬟小紅的聲音:

    「少爺,少爺,您有沒有見到我們家小姐?」

    「你們家小姐?」方修林一愣,那個醜八怪嗎?

    「怎麼,雲兒不在房間嗎?」

    本是滿臉紅暈的李玉文突然臉色煞白,一把扯了方修林的衣襟道:

    「表哥——」

    「我先去看看,等會兒再說。」方修林慌裡慌張的穿上衣袍就想往外跑。

    卻被李玉文一把拽住。

    「表哥——」李玉文聲音都有些發直,「你聽我說,我,我把容霽雲,忘到後山了……」

    「什麼?」方修林一個趔趄,好險沒摔倒,「忘到後山了,什麼意思?」

    「我,當時只是氣極了——」李玉文臉色蒼白,卻越想越害怕,一開始是盼著那個醜八怪死,可聽表哥方纔所說,那個醜八怪,現在還死不得啊,方家的榮華富貴可全著落在她一個人身上啊!

    「你,怎麼如此糊塗!」方修林氣的猛一跺腳,又想到什麼,「你快穿了衣服,領我去。幸虧,那個醜八怪還是個癱子,頂多再凍僵一次,玉文,下回可別再如此魯莽!」

    只是當兩人匆匆趕到那個山坡時,除了一地的積雪,哪還有半個人影?

    「玉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記錯了?」方修林的聲音已是氣急敗壞。

    李玉文臉色蒼白的四處瞧了瞧,再開口時明顯帶了哭腔:

    「表哥,就是這裡,沒錯,你瞧,這兒正好有兩棵大松樹,我明明是把她放在這裡了啊……」

    方修林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又很快從地上爬起來,飛也似的往廟中而去。李玉文也跟在後面慌慌張張的往前跑,初經人事,兩股又酸又脹,好幾次都滑到在雪地上,卻是不敢叫一聲苦。

    方修明一邊請求廟中主持派人幫自己尋找,一邊讓人快馬加鞭回城去告訴方宏。

    又過了一個時辰,方宏也趕了來,可多方尋找之下,竟是沒有任何人見過容霽雲。

    「這幾日連降大雪,有些餓極了的野獸出來覓食也未可知——」最後,廟裡主持無奈的道。

    「爹,怎麼辦?」方修林早已是六神無主。

    「逆子——」方宏抬腳狠狠的把方修林踹倒地上,又回頭瞪了一眼瑟縮在角落裡的李玉文,恨聲道,「回府再與你們算賬。」

    卻仍然不甘心,又派了大量家奴四處尋找,只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安排好在山上尋訪的人手,方宏又馬不停蹄的趕回城裡,給郡守大人送了拜帖,言說有家奴私逃,希望能嚴守四門,盤查過往車輛和行人,不要說一個癱子,便是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7 AM

第017章:海闊天空(二)

    方家平日裡也沒少孝敬官府,現在再加上和太子的這層關係,當地官員也不敢怠慢,四門把守明顯森嚴許多。

    進出城門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看那些衙差一個個凶神惡煞般,也都嚇了一跳,趕緊老老實實的排好隊等著檢查之後出城。

    「你過來——」隊伍中一個牽著個六七歲孩子的婦人忽然被叫出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上前抬起婦人牽著的女孩的臉,在看到女孩雖然驚恐無比卻是乾乾淨淨的一張臉後明顯有些失望,揮揮手又放了女孩離開。

    「不是個癱子嗎?秋月姐姐怎麼——」旁邊的丫鬟低聲道。

    秋月歎了口氣,「老爺方才讓人傳信說,有獵戶昨日傍晚時分,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獨自下山,就下令說凡是六七歲大小的孩子,都要認真辨認,一個都不許放過。」

    丫鬟點了點頭,忽然注意到隊伍的中間一個一身藍布小褂的男孩,眼睛不由一亮,「咦,隊伍裡那個孩子,長得真漂亮。」

    秋月聞聲抬頭,也不由暗暗讚歎:

    男孩看著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卻是生的面紅齒白,眉目清俊,特別是修眉下一雙澄澈星眸,顧盼神飛,令人見之忘俗。

    似是感覺到秋月的眼光,男孩抬起頭來,瞥了秋月兩人一眼,微蹙了下眉頭,似是有些不喜別人的注視。

    秋月懶懶的坐了回去,重重的跺了下腳——這麼多人,也就這個漂亮男孩罷了,看來,是注定沒有什麼收穫了。這天寒地凍的,自己的手腳都快凍僵了。

    心裡暗暗埋怨主子,這樣天氣,在戶外待一會兒都受不了,更何況是被扔在雪地裡那麼久?

    那獵戶只說見到個孩子下山,可方府中誰不知道,那容霽雲明明就是個癱子,那麼多有名的大夫都認定了的,怎麼可能突然間就好了的?照自己看,八成是死在深山裡,已經被什麼野獸給撕吃了……

    心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老爺那麼聰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啊,怎麼還這麼心急火燎的找個不停?而且,更奇怪的是,也不讓官府畫像,偏使著府裡和自己一般的這些下人們死盯著各個城門口,真想找人的話,畫出來往牆上一貼多好啊……

    正自出神,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忽然響起。秋月抬起頭來,卻是二少爺方修林。

    有別於以往的風度翩翩,方修林今日衣服都沒換,竟是有些狼狽的樣子,便是眼裡也佈滿紅絲,明顯一宿未眠。

    「少爺——」秋月忙迎上去。

    「有線索嗎?」方修林邊下馬邊問,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還是不免抱些希望。

    秋月搖了搖頭。

    方修林頓時就有些失魂落魄——其他三面城門自己也都去過了,同樣沒有任何消息,難道,那個醜八怪,真的,死了?

    機械的轉頭,瞧著過往的人流,視線忽然停駐在一個即將步出城門的小小身影上,眼角忽然一跳:

    這個背影,怎麼如此熟悉?

    「少爺,這兒風大,不然您先——」秋月卻是懵懂未覺,便想扶著方修林進房間,卻被方修林一把推開。

    「喂,別放他出城。」方修林揚聲喊道,說著便大踏步往城門口而去,一把拽住了那個男孩。

    男孩愕然回頭,方修林一怔,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如此漂亮的一個男孩子。

    只是,被握住的這隻手,怎麼如此柔軟?

    「你幹什麼?」男孩似是有些生氣,猛一推方修林。

    方修林皺了皺眉頭:「你叫什麼?家住哪裡?」

    卻不防男孩並不買賬,哼了一聲道:「我叫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快放開我!」

    方修林看左右並沒有人上前,心知這男孩應是獨身一人上路,而且更奇怪的是,雖然這男孩隱藏的很好,可總覺得好像對自己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敵意,心裡忽然一跳——

    這種感覺,和容霽雲給自己的感覺,好像!

    臉突然一寒,衝著跟過來的家丁一揮手:

    「帶回去——」

    男孩臉色大變,看了看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眼裡瞬時蒙上了一層淚霧,剛要開口,不妨另一隻手臂也忽然被人抓住:

    「小呆,我可找到你了,看你還往哪兒跑!」

    本是圍著看熱鬧的人群齊齊倒吸了口冷氣。

    方修林聞聲抬頭,也怔在了當地——

    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只是明明裝扮是男子,卻怎麼這麼美?

    來人內穿一件大紅色鎏金紋窄袖錦袍,外披著件白色鶴氅,身姿挺拔,眉如遠山,斜飛入鬢,鳳眼狹長,睥睨有情,因著容貌秀雅至極,竟是雌雄莫辯。

    少年上前一步,把男孩護在身後,不悅的瞪了一眼方修林:

    「哪裡來的狂徒,怎生如此無禮?我家弟弟,也是你想帶走就可以帶走的嗎?」

    這翼城本就是交通要道,來往富商巨賈、達官貴人甚多,看對方穿戴不俗,言談舉止又明明白白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味兒道,方修林先就怯了,訥訥著放開手來。

    男孩哼了聲一把推開俊美少年,逕直往城外而去。

    男子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看兩人樣子,分明就是一對兒鬧氣的兄弟模樣。

    方修林呆了半晌,重重的跺了下腳,自己果然魔怔了,那個醜八怪怎麼可能會是這麼個清俊高貴的樣子?

    突然打了個寒噤,難道那個醜八怪真死在深山葬身獸腹了?不然,為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絲毫蹤跡?

    明明是即將到手的榮華富貴,就這樣眼睜睜瞧著它飛了?

    真的,不甘心!

    方宏狠狠的一捶捶在桌子上,紅著眼睛盯著瑟瑟發抖的跪在下面的方修林和李玉文身上,神情忽然一動,良久終於緩聲道,「你們下去吧。」

    從懷裡摸出那枚「霽雲飛」的私印久久把玩著,嘴角逐漸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只要太子殿下還用得上,只要容文翰還在意這個女兒,那自己就有的是法子讓那個醜女再活過來!

    日前收到女兒捎來的信,言說不日就有一份大福分臨頭,這個關鍵時刻,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叫太子殿下失望。

    翼城外。

    男孩抬頭怔怔的瞧著分外高遠的天空,直到這個時候,才終於確信,自己已經從上輩子的夢魘中逃了出來,從此以後可以海闊天空了。

    只是以方家人的貪婪,怕是不會甘心吧?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即便背後有太子作支撐,只要自己不在他們掌握之中,爹爹便不會束手束腳!

    還有自己特意留下來的那枚假印,方修林肯定會物盡其用的吧?只希望他們到時,不要後悔才好!

    忽然覺察到有人一直在盯著自己,忙回頭去瞧,卻是那少年正傻傻的瞧著自己,那呆呆的樣子,哪還有分毫方才富貴逼人、鍾靈毓秀的模樣?

    霽雲怔一下後,忙後退一步,謹慎的沖對方一拱手:

    「方纔多謝公子解圍,雲開有禮了。大恩不言謝,咱們後會有期。」

    說著,一轉身,就要離開。

    胳膊卻再一次被人抓住:

    「原來你叫做雲開嗎?可他們原先怎麼都喊你霽雲呢?」

    聲音竟是格外的響亮。

    霽雲嚇了一跳,忙揪住少年的衣領,一把摀住他的嘴巴,磨著牙道:

    「給我閉嘴!」

    「奧。」少年乖乖的應了聲。

    霽雲剛鬆了一口氣,手心處卻驀然被一個軟軟的熱熱的東西舔過,驚得忙往後一跳,一張小臉頓時羞得通紅:

    「混蛋,你幹什麼?」

    「我餓——」少年又伸出靈巧的舌頭在嘴唇外舔了一圈兒,好看的唇頓時顯得更加紅灩灩的,控訴的瞧著霽雲,「阿呆兩天沒吃東西了——」

    說完,腳下一軟,朝著霽雲的身上就砸了過去。

    霽雲一愣,忙要躲開,卻哪裡來得及?等回過神來,已經被阿呆牢牢的抱在懷裡。

    「你跟著我做什麼?」霽雲又羞又惱的使勁推阿呆。

    少年剛出現時,霽雲就馬上認出了他。只是這少年既然時時在方府中出現,難保和方家人會有關係,雖不知道少年為何盡心盡力救治自己,而且即便醫好了自己也不聲張,霽雲卻也再不願和他有絲毫關係。

    原想著沒了那可怖胎記,一定沒人會認出自己,沒想到竟會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哪知阿呆聽了霽雲的話瞬間委屈無比:「你不能扔下阿呆!主子說把我給你了,還說我以後就是你的人了!阿呆這幾天找不到你,飯都沒吃——」

    「主子?」霽雲疑惑的瞧著阿呆,良久冷笑一聲,「你的主子是誰?還有,你可別告訴我你真的就是個呆子!」

    阿呆卻彷彿感受不到霽雲的敵意,反而還一臉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小雲最好了!我就說我不是呆子嗎,所有人都不信!我家主子你也認得啊,就是那個——」

    停了停還是不情願的道,「我聽見主子說你抱了他一夜,他肯定是撒謊對不對?」

    自己方才不就抱了一下嗎,就被狠狠的掐了一下,那個小屁孩,哪有自己長得好看,小雲怎麼可能抱他一夜?

    抱了一夜,主子?

    霽雲忽然憶起那不告而別的漂亮孩子,難不成,阿呆,是他的人?

    正沉思間,一陣古怪而又尷尬的聲音忽然在肚腹間響起。

    阿呆愣了一下,像發現新大陸般就要把頭貼上霽雲的肚子,嘴裡還嘟囔著:

    「咦,什麼聲音?」

    霽雲嚇了一跳,忙把他的頭推開,咬牙道:「阿呆,你再胡鬧,便再不許跟著我!」

    阿呆傻了一下,忽然拍著著自己同樣咕咕叫著的肚子道:

    「小雲別氣,不然,小雲聽我的好不好?它也在叫呢!」

    直到自己的腦袋果然被摁倒少年暖暖的肚子上時,霽雲終於無比悲憤的意識到,這傢伙,怕真是個癡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8 AM

第018章:天高任鳥飛(一)

    「娘,雖然女兒恨不得插翅飛到爹爹身邊,可又怎麼忍心……」

    再怎麼樣,孔玉茹都是生養自己的母親啊!不癲狂的時候,娘也曾經溫柔的對待自己,自己怎麼忍心,讓娘死後受那般苦楚?

    若說這之前,霽雲對天上神佛只是禮敬,重活一世,這敬之外卻又加上了懼。

    「可是,娘,女兒真的很想爹……」

    即便自己不能跑去上京又如何?都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上輩子爹花了二十餘年,還是找到了自己,更何況這一世自己也一心尋父呢!所以娘,女兒聽您的話不去上京,可若是爹爹自己尋來,女兒便不算私自認父對不對?

    霽雲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擦了一把淚,再站起身時,臉上的神色已變為剛毅:

    爹爹,上一世女兒有眼無珠,不但自己身敗名裂慘死破廟,更累的您一世令名毀於一旦,身死之後還被人唾罵……

    葳蕤如大樹般的百年世家容家也一朝之間灰飛煙滅!

    還記得那一日,容家被抄,府中男女老幼足有八百餘人被一根繩子捆了,迤邐而出上京的隊伍瞬時塞滿了整個街道,哀哭之聲響徹雲霄。

    被人摁著伏在蕩蕩黃塵中的爹爹神情悲慼而絕望……

    直到今日,爹爹那直挺挺跪著的木然背影,在風中被吹散的凌亂白髮,彷彿都還歷歷在目……

    爹,雲兒知道,老天既讓女兒重活一世,不止為了讓女兒看清那人的禽獸心腸,更為了讓女兒補償當日的不孝!

    當日累及家族的,除了自己這個導火索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屠城之禍。

    那時爹爹,一定以為自己早已癡傻了吧?

    記得那時容家已然徹底敗落,爹爹護著自己棲身破廟,長夜漫漫,爹爹為幾個饅頭一點兒嗖飯奔波一天後,卻總喜歡在夜闌人靜時,跑出去用荷葉取了淨水來,小心的用手指幫自己梳髮:

    「雲兒可是爹的掌上明珠呢,爹幫雲兒梳個漂亮的髮髻好不好?瞧,我家雲兒可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不管處境如何狼狽,爹從來沒有責備過自己一言半語,反而對著自己絮絮不停,冀望喚回自己的神智。卻不知,自己當時心智一片清明,只是內心裡,卻無論如何不願接受那樣一個悲慘的現實,龜縮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願醒來。

    其實,爹當日說的每一句話,自己都聽到了心裡。

    而現在,正是爹爹述說的他和鎮遠侯爺高岳北征祈梁的時間。

    據爹爹說,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共有幾十個國家,大楚和西邊的西岐,北邊的祈梁是最大的三個國家。

    三國也曾發生過無數次的戰爭,在三十年前終於達成休戰協議,更為了互相制約,互相送有質子到對方國家。大楚和西岐君王俱是子息眾多,惟有祈梁,卻統共兩個皇子罷了。

    那皇子本在西岐為質,卻在大楚昭元十五年的深秋時節在西岐質子館驛中被殺,祈梁君王得悉此事後,震怒非常,接回皇子屍首後,卻在一個月後對大楚悍然發兵,打出的旗號便是為他們王子報仇——

    後來才知道,雖然祈梁皇子死在西岐,可遺留下的所有證據卻都指向了大楚!

    以致大楚質子四皇子楚曄被祈梁扣押,西岐八歲小質子穆羽則是連夜潛逃,三國間互送質子的約定也自此完全廢除。

    祈梁人本就能征善戰,此次更是來勢洶洶,大楚朝內卻是人心惶惶。

    最後是太子一力舉薦了鎮遠侯爺高岳為主帥,才名遠揚的吏部侍郎容文翰為總管,前往邊關迎戰。

    高岳和容文翰本就是至交好友,兩人一武一文,配合默契,終在五年後擊退祈梁,保了大楚平安。

    這本是大功一件,可惜戰爭的第二年冬,便發生了一件慘絕人寰的大事:

    屠城。

    卻是第二年的冬天,本應在入冬之前送到的糧草,卻不知為何突然延遲,緊接著天氣突變,連日大雪後,糧道徹底斷絕。幾萬軍隊一下陷入了外無援軍、內無糧草的絕境。

    兩人緊急商議後,萬般無奈之下決定冒險突襲祈梁邊境最富庶的一座城池,冀望搶得對方的糧草後,能支撐一段兒時間。

    卻不想,哪一仗會如此慘烈!

    六千人的軍隊,竟是幾乎全軍覆沒!虧得後續援軍趕到,才最終拿下了那座城池。可看到昨日還是自己袍澤,今日卻已經身首異處,早就殺紅了眼的一眾援軍瞬時就喪失了理智,憤怒痛恨之情也一下如燎原之火一般不可遏止……

    等爹爹和鎮遠侯趕到時,那座曾經富庶的城市已經成為一座死城!

    兩人沉默多時,最終還是決定把這件事瞞了下來。

    卻不防因容霽雲通姦案,這件事卻被有心人翻了出來,不過卻是換了一個版本:

    鎮遠侯和容文翰見財起意,下令屠城!

    甚至在容家搜到的財物裡,據說就有那場屠殺後侵佔的大量金銀財寶!

    而事實的真像卻是,祈梁甫一發兵時,太子一黨便認定此戰必敗,因此才一力舉薦素來和小王子楚昭交好的容文翰和高岳帶兵出戰。本想著借此次戰爭一舉拿下楚昭的左膀右臂,除去這兩個眼中釘,卻不料兩人竟然率軍和祈梁戰了個旗鼓相當,甚至還稍佔上風。

    太子大怒,和手下商議之後,決定在糧草上做文章,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兩人得勝回朝!

    這才有了以後的斷絕糧草,以及屠城之禍。

    爹爹每每憶及此事,都是輾轉反側痛苦難當,每每在噩夢中驚醒,甚至說自己合該遭此業報,受上天嚴懲,只不該禍及子孫,連累了最愛的女兒……

    現在,爹爹應該已然在前往兩國邊境的路上了吧?

    而後來,事情之所以發生轉機,有關糧草的一幹事宜得到妥善解決,聽爹爹說,應該歸功於一個人 ,那就是年方十六歲的小王子楚昭。

    爹爹說,楚昭在四面楚歌、百般艱難的境況下,終於拿住了太子的短處——

    私開金礦。

    大楚律例,私開金礦等同謀逆。

    當時皇后一派勢力仍是如日中天,得悉此事後自是趕緊補救,最終雖是仍保住了太子的位置,卻也不得不做出妥協,乖乖讓出了籌措糧草的職責,甚至太子還被迫獻出大部分金子用於採購糧草之用!

    只是可惜的是,還是晚了些,糧草送過去時,屠城慘劇已然發生。

    自己如今要做的,便是盡快把太子私采金礦的罪證握在手裡,然後交到楚昭手中!

    而自己記得不錯的話,爹爹提過那處金礦的名字,渠里。

    目前要做的最緊要的,便是在太子發難前找到他私開金礦的證據,絕不讓屠城慘案再次發生,置容家於那樣危險的境地,讓爹爹終生負疚……

    「小雲,餓——」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霽雲回過神來,卻是阿呆,正可憐巴巴捏著衣角瞧著自己。歎了口氣,遂道:

    「走吧,我帶你,吃東西。」

    「好啊,好啊。」阿呆頓時喜笑顏開,幾乎要蹦起來,突然想到什麼,拉了拉霽雲的衣袖,「可是小雲,我們吃什麼啊?」

    是啊,這天寒地凍的,可是連個活物也沒有!

    「我們吃魚!」霽雲深吸一口冷冽的氣息,只覺從來沒有的舒暢。

    對面的阿呆微微愣了一下,雖然說不出什麼所以然,卻直覺,霽雲的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看霽雲已經走遠,阿呆忙踢踏踢踏的跟了上去,嘴裡卻還半信半疑的嘟噥著:

    「魚怎麼會和小雲一般呆,這麼冷的天兒在外面瞎跑,凍也凍死了!」

    聲音裡明顯有控訴和小小的不滿。

    霽雲也不說話,只在前面大步急行——上輩子,天寒地凍的時候,爹爹討不來饅頭,就會用樹枝綁個簡易的雪橇,佝僂著腰拖了自己到凍河上,撿了磚頭砸開冰面,然後幫自己鋪上厚厚的稻草,和自己一起垂釣,爹爹當時已然年老體衰,兩隻手更是哆嗦個不停,以致很少能釣到魚,倒是自己,雖是呆呆傻傻,卻每每能令魚兒咬鉤。

    也不知重活一世,是不是還有那般好運道?

    正胡思亂想間,手中忽然一沉,霽雲輕抬手腕,一尾斤把重的魚「啪」的一聲就被扔到了冰面上。

    「魚——」阿呆眼睛一下睜得溜圓,手腳並用的就把那魚撲到身下,興奮的攥著那魚就對霽雲嚷嚷道,「哇,小雲,快來瞧,果然有和你一般的呆頭魚啊!」

    霽雲聽得一個踉蹌,差點兒趴在冰面上,和自己一般的呆頭魚,這傢伙還真是大言不慚!

    不過個把時辰,霽雲就逮著了六七條魚,其中最重的一條足有五六斤!

    把個阿呆激動的抓耳撓腮,高興的什麼似的。

    「對了,你身上有沒有帶火石什麼的。」把魚收拾好,霽雲忽然想起什麼,抬頭看向阿呆。

    「有啊有啊。」阿呆忙拚命點頭,手忙腳亂的翻出自己口袋,叮叮噹噹倒出了一大堆東西。

    「咦,那是什麼?」霽雲指了幾個掉出來的紙包道。

    「我做的藥啊。」阿呆不在意的道,又低著頭忙忙的翻轉出一個火石遞過去,急火火的推著霽雲道,「小雲快烤魚吧,我都快餓死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9 AM

第019章:天高任鳥飛(二)

    一間有些破敗的山神廟內,伴著濃濃的烤魚香味兒,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睡得正香。

    半夜時分,蜷縮在牆角的小小身影微微動了下,片刻後,慢慢坐直身子。

    睡在外面的半大少年卻仍是全無所覺。

    嬌小身影慢慢爬起來,躡手躡腳的繞過少年,輕輕的放了個紙包在少年手邊,依稀的清冷月光下,本就俊美的少年宛若玉雕而成。

    嬌小影子低聲說了句什麼,隨即搖搖頭,快速起身,繞過破廟內其他幾領臭乎乎的蓆子,快步往破廟外而去,只是卻沒有馬上走,而是在破廟外面鼓搗了會兒,然後才起身離開,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屋內的少年翻了個身,咂巴了下嘴巴,又很快沉入夢鄉……

    天光大亮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隱隱的,還有興奮的擾攘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響,屋裡沉睡的少年霍的睜開雙眼,手正碰到旁邊的小包,兩條金黃色的烤魚瞬時滾落在地。

    「竟然,沒有全部拿走嗎?」少年嘴裡喃喃道。茫然呆坐半晌,又伸手慢慢撿起,吹去上面的浮塵,咬了一口,又「呸」的一聲吐了出來——

    明明昨晚如此鮮香可口,為何現在這樣難以下嚥?

    少年呆坐片刻,揚手就把兩條魚扔了出去,起身推開門,卻被外面的場景驚住了:

    五六個流浪漢正興奮的舉著大棍敲打地上厚厚的冰層,而那冰層中,正凍著兩三條金黃色的烤魚……

    屋外的人正砸的興起,忽聽見身邊「咚」的一聲響,下意識的扭頭去看,卻是兩條同樣的烤魚從天而降,頓時喜出望外,剛要撲過去搶,面前卻是突然人影一閃,別說那兩條烤魚,便是他們剛剛熱火朝天的從冰下砸出的魚兒也都一掃而空。

    「喂,哪個龜孫,敢搶我們的魚——」一直撅著屁股砸冰冰的那個瘦子頓時勃然大怒,扭頭對塊頭最大的那個道,「大哥,咱們不能就這麼算了——」

    話說完,卻發現自己老大表情很是不對,竟是有些呆呆癡癡,傻了的模樣,不由嚇了一跳,小心翼翼推了老大一下:

    「大哥,怎麼了?」

    大塊頭終於反應過來,忽然抬手朝著男子就是一巴掌:

    「混蛋,都是你壞了大爺的好事!」

    剛才那個美若天仙的人,可不就是從自己的窩裡竄出來的!哎呀,真是虧死了,昨晚若不是聽了瘦子的話躲在暗巷裡等著瞧紅梅院裡的頭牌姑娘,自己怎麼會錯過這個美人兒?

    說不定這會兒子,自己早就軟玉溫香在抱了!

    呸,什麼頭牌兒,和剛剛那美人兒相比,怕是連人家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啊!

    阿呆抱著那幾條魚,腳下卻是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飛起來一般。

    終於明白昨晚小雲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小雲說:「這樣的美貌……」

    小雲說這話時,小小的眉頭肯定是皺著的吧?

    卻竟然不是自己以為的嫌棄。

    冷冷的抬手拂過自己過於俊美的臉龐——

    自古世人都愛美厭丑,自己卻惟願生的平凡些!因為很多時候,美其實也是醜惡的源頭!別說別人,便是自己,也對長成這個樣子噁心無比。

    現在才明白,小雲的語氣裡沒有厭棄,倒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憐惜呢,不,不是一點點,而是很多吧?

    不然,小雲怎麼會把所有的魚都留給自己?還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弄了那麼厚的冰冰?

    定然是怕自己在無知無覺中被人輕薄了吧?

    阿呆嘴角忽然不自覺的咧開:真是想不通啊,明明那麼小的年紀,卻偏有著和年齡如此不相符的老成!

    前面山道上忽然出現一輛拉著車柴草的牛車,一個老漢牽著韁繩慢悠悠的走著,看到風一樣掠過的阿呆,明顯一愣。

    阿呆剛剛跑過去,又想到什麼,忽的一轉身就拐了回來,一把拽住韁繩對老人道:

    「這位老伯,可曾見到一個七歲的孩子,有些像大人的孩子,不,很可愛的孩子,對了,還漂亮——」

    阿呆有些語無倫次,眼睛卻是亮晶晶的。看老漢始終一臉迷怔的瞧著自己,終於苦惱的總結道:

    「反正是你若見了,肯定會忘不了的人。」

    老人愣怔了半晌,終於長出了口氣很是憐憫的道:

    「孩子,你說的,不就是你自己嗎?」

    這麼好看的少年郎,難不成是個癡兒不成?

    阿呆氣結,怎麼這世上這麼多呆子!跺了下腳,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老人卻不懂這少年人氣個什麼,又傻站了半晌,才拾起韁繩,慢吞吞的繼續向前走,渾然不知後面的柴草堆裡,一顆小小的腦袋悄悄探了出來,瞄了一眼那絕塵而去的白色人影,又很快縮了回去。

    舞陽郡地處大楚西南,郡中少平原,多山,自古以來便算是偏遠之地。也因此,每年都有一些惹了權貴厭煩的官員被遣到這裡為官——

    若是能有法子重新得了權貴歡心,自是還有出頭之日,不然,便在這蠻荒之地終老吧。

    郡中教諭蘇仲霖便是眾多不得志官員中的一個。

    蘇仲霖之所以不得志,原因只有一個,作為小世家的蘇家,是依附於上京容家存活的。

    容家近年來卻因為種種原因捲入了朝中皇子之爭,而且容家認可的皇子楚昭,雖然是皇上最愛的兒子,卻也是皇后一派最痛恨的人,連帶著也視容家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皇后一派的勢力若想動百年世家容家自然不太現實,可若是打擊那些依附於容家的小世家,殺雞給猴看,卻還是綽綽有餘。

    也因此,蘇仲霖雖是他那批舉子中學問最好的,可也只能眼睜睜瞧著昔日同窗個個春風得意,他卻被貶到這般不毛之地。五年來,舞陽郡官員不知換了凡幾,蘇仲霖卻依然擔任著郡中教諭一職。

    自然,也有些例外,比如當今郡守葛雲龍,聽說就是太子座前紅人兒,卻不知因何也來到了舞陽,而且在郡守位子上還一坐就是兩年了……

    不過雖同是上京人,葛雲龍卻是看不上蘇仲霖的,蘇仲霖倒也樂得清靜,從不去礙郡守大人的眼。

    不管前途如何,蘇仲霖早就打定主意跟著容家一直走下去,這世上,可以容忍作奸犯科的壞人,卻沒人願意接受背主的奴才。更何況,公子對自己恩重如山,自來便是自己最敬慕的人!公子的決斷,自然不會錯的。

    「老爺,」身後的家僕興沖沖的趕過來,手裡還捧著一沓上好的湖州宣紙,「這是博雅齋主托小人轉交的,說是還有上好的墨寶隨後便到。」

    蘇仲霖倒不怕處境困頓,卻最愛這些風雅事物。所幸來舞陽五年,雖是其他方面無所得,卻也很是交了些朋友,那博雅齋主便是其中之一。

    正好蘇仲霖手中的宣紙用完了,聽家僕如此說頓時很是開心,接了那紙細細摩挲,果然質地細膩,甚或還有著淡淡的香味兒。

    正想著明日少不得取些好茶葉送於那齋主,卻不防斜刺裡忽然衝出來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蘇仲霖。蘇仲霖手中的宣紙頓時若蝴蝶般漫天飛舞。

    「對不起,對不起。」孩子似是嚇了一跳,趕緊彎下腰幫蘇仲霖撿拾地上的宣紙,然後又一股腦塞回蘇仲霖手裡。

    「小心些,小心些,你這孩子,怎麼——」看孩子用的力氣大了些,一些紙張都被揉皺了,蘇仲霖頓時很是心疼,只是話說了一半,卻在看清孩子的模樣時又頓住,心裡也是暗喝一聲彩:

    這孩子年齡雖小,卻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霽風朗月般的人物。

    只是,這樣的一張臉,自己怎麼覺得有些熟悉呢?

    男孩有些警惕的後退了一步,忽然轉身,竟是掉頭就跑。

    蘇仲霖頓時哭笑不得:

    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生的如此可怕,瞧把這娃娃給嚇成什麼樣了。

    「咦?」旁邊正手忙腳亂的把蘇仲霖手中宣紙撫平的家僕忽然一愣,舉了張折疊的紙到蘇仲霖面前,很是奇怪道,「老爺,怎麼這紙上有字?」

    「有字?」蘇仲霖皺著眉頭,定定的瞧著那孩子消失的方向,為什麼自己總覺得見過這孩子呢?

    一邊漫不經心的伸手接過僕人遞過來的物事。下一刻,蘇仲霖眼睛突然睜大,失聲道:

    「怎麼可能?」

    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這張紙雖是最粗糙不過,甚至上面也只寫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仲霖如晤:速派人交與昭王子。

    蘇仲霖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分明是公子的親筆!

    心裡隨之一動,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覺得那孩子如此熟悉了,那張小臉竟和公子有七分相似!

    一直到跑過一個拐角口,進了另一條小街,霽雲才站住腳,長長舒了口氣——

    爹曾經說過,蘇仲霖是蘇家庶子,得爹爹幫助良多,自己也知道人心叵測,這麼大的事,自己是不敢把父親安危全交予這蘇仲霖手中,不過自己寫的這封信,蘇仲霖應該會派人給楚昭送去吧?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39 AM

第020章:天高任鳥飛(三)

    兩個月後,渠里。

    渠里是緊靠魯山的一個偏遠小鎮,隸屬舞陽郡,本來就並不如何繁華,再加上近兩年來,鎮上一些上山打獵的獵戶很多進了山後就再也沒出來,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有人說是那些獵戶惹怒了山神,山神降下了懲罰……

    當時人們也曾報告官府,哪知官府來了後,反說鎮上人造謠生事,勒令不許胡言亂語。那之後,鎮上又有二三十個青壯年神秘消失……

    從那以後,人們非但不敢再上山打獵,更有些有門路的紛紛從鎮上搬走,這渠里小鎮也就更加荒涼破敗。

    畢竟是暮春時節,長長的葛籐,長得恣意的狗尾巴草,間雜著各種叫不出名號的野花,讓這個荒涼的小鎮也很是染上了些春意。

    「喂,站住!」一個有些公鴨嗓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正午時分的靜寂,卻是一個面白無鬚的四十多歲男子,正橫眉怒目的又喊又叫,那聲音又尖又細,聽著著實有些怪怪的。

    他的前面是兩個衣著襤褸的八九歲男孩,每個人手裡都抱著個包袱,腳下趿拉著一雙破鞋片子,沒命的往前衝著。

    後面的人雖已是氣喘吁吁,卻仍咬著牙窮追不捨,看情形,那包裡應該是極貴重的東西。眼看就要追上了,兩個孩子卻是聰明得緊,對視一眼,一個朝東一個往西,竟是分頭跑了開去。

    白面男子明顯愣了一下,跺腳罵了句「小猴兒崽子」,便也跟著掉頭往東追了起來。

    只是就這麼一愣神兒,那孩子卻已經拐進了一處胡同。

    男子嚇得一激靈——

    包裡的吃食倒無所謂,裡面那面太子府的令牌要丟了,自己可就麻煩大了!

    一溜煙兒的追了過去,男子登時面色如土:哎喲我的娘哎,這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熊孩子怎麼就沒影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鮑林那個兔崽子可正等著挑自己錯處呢,這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能討得了好去!

    主子的性格,自己可最清楚,最是不能容人的,何況是和采金礦這事兒有關的。

    雖然自己和鮑林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兒,可要是鮑林拿這件事做文章,真剁了自己,主子怕也不會怪罪他的。

    錯眼瞧見一株大柳樹下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正瞪了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瞧著自己,忙一把拽住:

    「說,有沒有見到一個孩子跑過?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男孩兒嚇了一跳,忙往後縮,神情驚恐無比。

    男子還要再問,耳後忽然傳來一陣風聲,忙要回頭,卻已是狠狠的挨了一下,頓時趴在地上。

    「哥,你做什麼?」小男孩嚇了一跳,忙出聲喝止。

    「阿開別管那麼多了,快幫我把人捆起來。」

    「哥你又不乖!」小男孩語氣很是不贊成,「大哥走的時候說不許我們做壞事,難道你都忘了嗎?快放開這位大叔。」

    男孩子似是有些為難:「阿開,我們都兩天沒討到什麼東西吃了。而且那人說,只要把這人留兩三個時辰,他就給咱們白麵饅頭吃。那人還說,除了讓咱們把那個圓圓的牌兒給丟到丘湖裡,其他的東西還都還給他,他們也就開個玩笑而已。咱們又不是害了這人性命,也不算不聽大哥的話,又有有什麼相干?」

    男子已然醒轉,正好聽清男孩的話,眼中頓時有些森冷:

    肯定是鮑林那個王八蛋!竟然打的這般好主意嗎!金礦那裡可是定下的死規矩:

    過了申時,可是不准任何人進入。再加上自己太子府的令牌兒再被丟到不知名的地方……

    男子不由打了個寒噤,這是明擺著想要自己的老命啊!

    一個翻身就做了起來,一把揪住身後男孩的手腕兒:

    「什麼人支使你做的?」

    「咦,哥,不就是他讓你做的嗎——」六七歲男孩眼睛忽然一亮,指著遠處道。

    男子霍的回過頭來:眼前卻哪有一個人影?這才知道上了當。再回頭,小男孩已經扯著偷了自己東西的男孩的手退到一箭開外。

    眼睛不由一亮,這小傢伙,倒還是個可人的,不但心底厚道,難得還機靈的很。

    當下收起惡容,換上一副慈悲模樣:

    「兩個小崽子,快過來,大叔答應你們,只要你們好好回答大叔的問題,大叔不但不怪你們,還給你們買白麵饅頭吃。」

    聽說能吃上白麵饅頭,兩個餓的骨瘦如柴的孩子眼睛同時一亮。

    那大些的孩子便想上前,卻被小孩子拽住,認真道:

    「我們站在這兒就好。」

    又轉了頭對男子道:

    「大哥跟我們說做人要講義氣,我哥已經答應了那人不會告訴旁人,我們把東西還給你就是,大叔別問我們了好不好?」

    男子笑的愈發慈和:

    「不然這樣,我說,你們聽著,若是的話就點點頭,這樣也不算不講義氣是不是?大叔仍然會給你們白麵饅頭吃。」

    小孩子腦袋瓜畢竟簡單些,想了想覺得男子說的也有道理,再加上那白麵饅頭的誘惑,就點點頭應了下來。

    「讓你跟我開玩笑的,是不是一個瘦高個,皮膚黑黑的,嘴角處還生了個痦子的人?」

    大些的男孩子似是認真回想了下,然後迅速的點了點頭。

    果然是鮑林那個王八蛋!想要害自己,沒那麼容易!虧得陰差陽錯,碰到了這個小男孩,不然可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男子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抬起頭,看兩個孩子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自己,眼睛轉了轉,對大些的男孩道:

    「你去把咱家,哦,我的東西拿來。我這就帶你們去吃白麵饅頭。」

    「好勒。」男孩子高興的一蹦多高,撒丫子就往一處破舊的祠堂跑去。

    目送那個男孩子遠去,男子看了一眼同樣神情興奮的小男孩,心裡很快有了計量:

    「娃娃,你願不願意跟著大叔走?大叔保證,不但頓頓讓你吃到白麵饅頭,還可以經常吃到肉。」

    鮑林不是想算計自己嗎,自己就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看這兩孩子方纔的反應,鮑林應該並沒有見過這小些的孩子。而且這小傢伙,可比他那個哥哥聰明多了,也算是自己的的福星吧,自己這條命可多虧了他呢!

    「我不去。」沒想到小男孩一口就拒絕了,還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大哥說,我們兄弟幾個不能分開。」

    男子本來不過是試探一下,想要最後確認一下,小男孩到底有沒有受鮑林的收買——若是很爽快的就答應了,說不得,自己不但不能要他,還得讓人好好調查一番,看是不是鮑林安排好的。

    現在既然這樣乾脆的就給拒絕了,說明和鮑林應該是沒關係的。而且這麼小的年紀,主意就拿的這般正,不定還真是個得用的呢!

    「不過跟在我身邊伺候罷了,大叔可不會難為你。而且大叔告訴你,那個讓你們給他辦事的人可是個厲害的,看你們沒做好,說不得會害你兄弟性命也不一定。你要是願意跟著我,我就去同他說,讓他不來難為你那些兄弟。」

    男孩果然嚇了一跳,眼睛頓時淚汪汪的,卻仍是猶豫著沒有馬上答應下來。

    看方才跑走的男孩子已經領著六七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孩子跑了過來,最前面的兩個孩子果然捧著自己採買東西的兩個包裹。

    男子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道:

    「不急,你可以待會兒再回答我。」

    然後帶了這群孩子朝著東北角的周記饅頭鋪而去。

    這群孩子果然餓的狠了,一大屜饅頭很快被搶了個精光。

    惟有那個小男孩,手裡捏了顆饅頭,咬得卻很慢,明顯是有心事的樣子……

    男子也不管他,只翹了腿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對著老闆揚聲道:

    「再來一屜,讓他們帶走。」

    胖胖的周記老闆忙又端了一屜來,笑呵呵的奉承道:「官人可真是個大善人。給這些小傢伙買了這麼多饅頭。」

    男子微微一笑,順著老闆的話頭道:

    「我也就是看這些孩子可憐。你說這小小年紀,就流落街頭……對了,這都是咱們這鎮上的嗎?怎麼父母也不管?」

    「都是些可憐人。」那老闆點了點頭,對這麼個突然冒出來的大主顧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真是造孽喲,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兒吧。再這樣下去,便是我這饅頭鋪也得關門了!」

    又瞧了眼那些啃著饅頭就喜笑顏開的孩子,歎了口氣道:「客官到我們這兒,肯定也奇怪怎麼就婦女孩子多,青壯年少吧?哎,不瞞您說,我們鎮邪性著呢!也不知怎麼了,這年青人說沒有就沒有了。您老要年前來呀,這樣滿街跑的沒爹沒娘娃更多!」

    「這一過年啊,那些有娘在的,看看家裡男人怎麼也等不回來了,又怕娃兒也會有什麼禍事,就帶著娃兒走了,再加上朝廷徵兵,那些半大小子又走了一批,就剩這些沒爹沒娘的可憐孩子了……每天東家討點西家要點的。就是一打仗吧,這賦稅又加了幾成,家家都難著呢……瞧這些孩子瘦的喲……」

    聽了饅頭店老闆的話,男子一顆心愈發放到了肚子裡——怪不得方纔那小子說兩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而且,果然都是本地人,而非什麼人安插的眼線。

    也是,自己確然有些草木皆兵了,即便安插眼線的話,這麼小的孩子又頂什麼事啊。

    看幾個孩子也吃飽了,又吩咐他們把剩下的也都分了拿走,這才施施然起身結賬。

    經過小男孩身邊時,特意停了下,低聲道:

    「想好了嗎?我可就要走了。」

    「我跟你走。」男孩憋了好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抽噎著道,「大叔可要說到做到,別讓那人為難我哥哥們。」

    「那是自然。」男子爽快的應了下來,又把剛剛吩咐老闆準備的一兜包子遞過去。

    小男孩狠狠的抹了把淚,接過來向幾個打打鬧鬧的男孩子跑了過去。

    男子默不作聲的瞧著,笑的甚是開懷。

    而偏僻的岔路口旁,瞧著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剩下的那些男孩子卻是情緒低落,甚至有兩個,還抹起了眼淚。半晌,還是那個略大些的男孩子跺了跺腳:

    「回了,回了。阿開不是跟我們說了嗎,等他找到爹,就會回來找我們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0 AM

第021章:天高任鳥飛(四)

    男子卻並不就走,而是帶著霽雲往一個車馬行而去。

    車馬行的老闆看到男子,明顯吃了一驚,忙不迭的迎上來,看左右無人,忙陪了笑臉小聲道:

    「爺,您老可回來了。」

    又瞧見後面的男孩,不覺愣了下:

    「這位是——」

    男子卻並沒有搭理那老闆,傲然坐在正中的位子上問道:「客人呢?可接著了?」

    老闆臉色變了下,很快又恢復正常,忙回道:

    「小的正要派人去報給爺呢。方才呀,湊巧鮑爺也出來辦事,就吩咐跟您來的兩位爺先把方家老爺子給送過去了。小的也把爺的車準備好了,爺您看——」

    男子臉色忽然就變得難看之極,手裡的茶杯狠狠的往桌上一礅,茶杯卡嚓一聲就變成了碎片,被濺了一臉熱水的車馬行老闆神情頓時變得比哭還難看。

    「保爺——」

    忽然想到什麼,保爺臉色一變:「阿青呢?」

    鮑林那小子派人把自己誘走,不是為了對付阿青吧?要真是那樣,可就糟了!

    「阿青?」車馬行老闆明顯有些糊塗,卻又旋即明白過來,「您說跟著您的那位爺啊,奧,在呢,在呢,我方纔還見著呢。」

    忙快步出去,很快便引了一個人進來。

    卻是一個頭戴斗笠的白衣男子,雖是看不清容貌,那身子卻是太瘦了些,以致那白袍好像掛在身上一般。

    保爺明顯鬆了口氣——算鮑林那傢伙識時務,沒敢動阿青。不然,自己可就真死定了。

    「過來,」保爺沖男孩兒招招手,一指始終低頭不語的阿青道,「記著,以後你就負責伺候青公子。」

    男孩兒愣了一下,忙乖巧的上前見禮。

    阿青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聽見,竟是沒一點兒反應。

    保爺就有些發急,有些憋氣的瞪了男孩兒一眼:

    「不能讓青公子要你的話,你那幫兄弟——」

    男孩兒眼淚嘟嚕一聲就下來了,噗通一聲跪倒在那青公子面前,怯生生的道:

    「公子留下阿開吧。阿開什麼都會做,真的——」

    男孩兒的眼睛濕漉漉的,宛若一頭受傷的小鹿,縱使是鐵石心腸,面對著這樣一雙眼睛怕也狠不下心吧?

    阿青頭微微擺了下,喉嚨裡似是逸出一聲歎息。

    男孩兒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那保爺神情終於放鬆了些:

    若不是這祖宗每天鬧死鬧活的要個小廝,自己也不至於差點兒被鮑林算計!

    「好了,走吧,走吧。」保爺終於鬆了口氣,很快站起身,又衝著男孩兒道,「你,快些,把青公子的包裹背過來。」

    男孩兒順著保爺指的地方瞧去,卻是一個大包裹,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都裝了些什麼,男孩兒忙去背,卻是被壓的一個趔趄。那青公子和保爺卻已經朝一輛套好的車子而去。

    忙咬牙背起包裹跟了上去。只是包裹畢竟太沉了,男孩兒小小的身子被壓得左右搖擺,宛若一頭小浣熊,保爺回頭正好瞧見,登時笑的前仰後合。

    那青公子卻仍是低著頭,看都沒往男孩身上看一眼。

    車馬行老闆小心翼翼的趕了輛馬車過來,很是驚奇的發現,剛才還火冒三丈的保爺這會兒子竟是笑逐顏開,雖不知道為什麼,卻也長出了口氣:

    這下賤的閹狗果然難伺候!

    又一想也是,下面那活兒可是這男人的命根子,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兒連命根子都沒了,也就剩其他方面拿喬這條路了!

    恭恭敬敬的送保爺等三人上了車,車馬行老闆直起腰來,鄙夷的吐了口唾沫:「兩隻閹狗,還是一對兒腌臢兔兒爺,我呸!什麼玩意兒!」說完又邁著八字步回了店裡,那鴨子般搖搖擺擺的背影,竟有些官老爺的味兒道。

    男孩兒正是喬裝後的霽雲。

    霽雲也沒想到,事情竟會這麼巧。

    離開舞陽郡後,霽雲一路打聽著一路往渠里而去,畢竟人小力單,竟是足足走了一二十天之久,等到了渠里時,早就是衣衫破舊骨瘦如柴,竟是不用打扮,就是小叫花子了。

    也因此,很快就和李虎——也就是那個稍大些的男孩——他們混到了一起。

    這世上最常見的就是這些蓬頭垢面的討飯娃兒,多一個或是少一個,自然也就完全沒人在意。

    討飯上霽雲卻是不在行,可霽雲會做飯,經常能把小夥伴們討來的東西做成香噴噴的一鍋,甚至偶爾還會釣條魚幫他們加餐,竟是很快的就和親兄弟一般了。

    只是來渠里好多天了,縱使霽雲多方探訪,卻沒找到一點兒有關金礦的消息。

    直到霽雲發現那個車馬行。

    這渠里小鎮再往裡走就是崇山峻嶺,車也好,馬也罷,應該都是不太實用的。而那家車馬行看著生意卻是興隆的緊,而且自己也溜進去瞧過,裡面的馬匹個個膘肥體壯,竟然匹匹都是少見的良駒!

    昨日,李虎更是湊巧聽見那車馬行老闆開口閉口閹狗閹狗的罵個不停。

    李虎不懂什麼是閹狗,回來就當笑話講給霽雲聽,霽雲當時就大喜過望:

    李虎不明白,自己可是清楚,那所謂閹狗,不就是太監嗎!

    果然,今日車馬行就來了些子陌生人。霽雲悄悄觀察了下,為首的那白面無鬚男子,說話聲音又奸又細,明顯就是個太監!毫無疑問,這世上能使喚的上太監的人,必然是皇家人。

    微一思索,便叫過李虎安排了一番。原想著能有機會結識太子的人就好,卻沒想到竟得以跟著去金礦上!

    至於說那鮑林,自己和李虎別說見過,卻是根本連聽都沒聽過的!只是這保爺既然自己要認定是他做的,也就只好隨他了!

    原以為要服侍的人是那什麼保爺——後來霽雲也知道了,這保爺,竟然就是太子東宮的大太監王保——卻沒想到竟然是這神秘的青公子。

    而且這保爺的態度也委實有些奇怪,說他怕青公子吧,神情裡卻又有些鄙夷,好像還有些說不出來的輕薄……

    車走了個把時辰,終於停了下來。

    霽雲先跳下車,然後乖乖的繞到另一邊去扶青公子。

    青公子倒也沒有拿喬,伸手搭上霽雲的肩,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竟是如玉石般瓷白的顏色,分明是男人的手掌,卻十指纖細,掌形修長。

    不知該生成什麼模樣,才配得上這樣一雙手?

    王保瞟了一眼神情微有些呆滯的霽雲,這還是青公子的手,若是再瞧見那張臉,還有那令人銷魂無比的身子……

    嘴角緩緩泛起一絲自己可能都沒有覺察的笑意,那雙眼睛更是慢慢下滑,最終定在青公子的身後某處,神情愈來愈詭異。

    霽雲忽然覺得肩上猛地一痛,這才回過神來,忙攙住青公子:

    「公子,咱們去哪兒?」

    這一攙之下,心裡更是驚疑不定:這青公子不但看著瘦弱不堪,便是這一扶,才發現人更是瘦骨伶仃,簡直就剩一把骨頭了!

    趕車的把式告了一聲罪,便掉轉車子,順著原路返回去了。

    霽雲不由疑惑,前面分明是一處絕壁,竟是看不到一個人影。這荒涼的地界,哪裡有什麼金礦啊?

    王保也不理霽雲,隨手從兜裡摸出個炮仗點燃,那炮仗嗖的一聲就飛了起來,在半空中方才炸開,又逐漸幻化出五六種顏色。

    霽雲還在愣怔著,絕壁的中間部分,突然軋軋的響了起來,然後一個籮筐從上面吊了下來。

    王保抬腳進了鐵籮筐,又衝霽雲招招手。

    籮筐挺大的,一次坐三四個人都沒問題。

    霽雲剛扶著青公子上去,王保好像想到什麼,從包裹裡摸出個軟墊放在自己身邊:

    「過來坐吧,不然,你那裡——」

    青公子的身體忽然劇烈搖晃了下。那王保似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也就訕訕然閉了嘴。

    青公子終是沒坐過去,卻是直挺挺的站在鐵筐裡,那孤單的背影彷彿一隻受了重傷的哀傷而又絕望的野鶴……

    鐵筐升到半空時,崖壁間一陣野風掠過,青公子頭上的斗笠忽的一下就飛了出去,因為青公子站著,自然也不敢坐下的霽雲雙眸一下睜大:

    早想過青公子應該很美,卻沒想到竟然美成這般模樣!

    眼前不期然閃過阿呆的影子,這青公子,比起阿呆來,怕是也不差分毫!

    只是阿呆的眉眼更鋒利,那俊美之外不經意間甚或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張揚肆意,青公子卻更純粹,好像墮入塵世中的仙人,瘦弱的身軀儘管被嚴絲合縫的包在那白袍之下,卻仍處處浸透著一種禁慾的美感,明明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眉梢眼角卻偏又有一抹麗色,再加上那形銷影只弱不勝衣的模樣,真是讓人忍不住的就想去呵寵他!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1 AM

第022章:天高任鳥飛(五)

    霽雲正自神思恍惚,一個有些冷酷的聲音忽然從崖壁裡面傳出:

    「令牌。」

    霽雲一驚,這才發現,鐵筐已經停了下來。

    王保哼了一聲摸出令牌兒遞了過去,石壁上啟開一條縫,有人接過去看了下又遞回來,語氣明顯恭敬了許多:

    「保爺,您稍等,小的這就給您開門。」

    又是一陣軋軋的鈍響,石壁上方忽然洞開一扇可容一個成年人弓著身子通過的洞口。

    仍舊是王保在前,霽雲扶著青公子跟在後面。只是沒走幾步,青公子已經是氣喘吁吁,前面的王保似是覺察到,忙放慢了腳步。

    三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出了山洞。

    外面霍然開朗,卻是一個之字形的峽谷,峽谷地勢開闊,向陽的坡上建了十多間獨立的房子,那些房子雖簡陋,卻是錯落有致,自有一種樸拙的美感,看得出建時還是費了些心思的,而這些房子的斜對面略往下些,則是純用黑色的大石頭砌成的低矮房間,儘管現在陽光很好,那裡卻仍是顯得陰森森的。

    遠遠的,似是有沉悶的敲擊聲傳來,只是身在峽谷之中,那聲音卻好似來自四面八方,竟是無法判斷出準確的方位。

    霽雲的心微微一沉,又有些慶幸:

    這裡果然有金礦,只是一時半刻還無法確知準確的位置。

    正思量間,斜刺裡,兩個武夫打扮的人已經迎了上來,笑嘻嘻道:「小的見過保爺,鮑爺正說您再不回來就讓奴才去接接您呢。客人已經到了,就在鮑爺房間裡,鮑爺讓小的帶您過去。」

    偷覷了一眼青公子,略呆了一下,卻又忙收回視線,好像那是什麼可怕的物事。那眼神裡有驚艷,有貪婪,更多的卻是鄙棄和畏懼。

    王保站住腳,冷笑一聲:「你們這樣的奴才咱家可用不起。至於那客人,就讓你們鮑爺自己接待好了。咱家累了,要回去歇息。」

    不就是太子府一個小妾的爹嗎,還真以為是什麼大人物了!

    兩個武夫嚇了一跳,頓時就苦了臉:不敢得罪鮑爺,沒想到這邊兒保爺卻惱了!早知道這兩位爺彼此不和,可也沒想到竟是連面上都不顧了!只是這兩位都是太子爺面前的紅人兒,他們可是誰都不敢得罪啊!

    兩人尚未開口,後面傳來一陣嘎嘎的笑聲:「哎喲,是保爺回來了啊?怎麼,這倆小子惹了保爺生氣?」

    緊接著,一個黑瘦男子就迎了過來,看到他嘴角處那個痦子,霽雲馬上意識到,這人,怕就是那個鮑林了!

    「難不成,鮑大人以為是誰回來了?」王保意有所指的揶揄道。

    鮑林臉色便有些不耐——這老東西每天陰陽怪氣的,著實惹人厭!

    王保看在眼裡,卻是更堅信了自己的猜測:這鮑林果然心懷不善,看來自己還是要再小心些。

    霽雲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正彷徨間,一個白色的影子忽然在眼前一晃,霽雲下意識的就跟了過去,卻又旋即頓住

    ——終於明白那裡不對勁了。明明方才王保表現的,好像這青公子應該是挺重要的一個人,怎麼進了谷中後,所有人都是看一眼後馬上就轉開眼,然後就變成了一種「我沒有看見你」這種假的不能再假的神情。

    即便是鮑林,也是眼睛在青公子身上停了下後便忙不迭的旋即移開,倒是鮑林身後跟著的一個身材富態的中年人,看到王保忙上前見禮:

    「保爺還認得老方嗎?那時在上京,多蒙保爺照顧!」

    正低著頭跟在青公子身側的霽雲猛地打了個激靈:

    怎麼可能,這聲音自己上輩子可是聽了二十多年,不是方宏又是哪個?

    方宏也看到了青公子,呆了一呆,眼裡迅疾閃過一抹驚艷,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不自在的打了個哈哈,一拱手道:

    「這位是青公子吧?京裡有特意捎給您捎的東西,要不要現在給您送來?還是讓這小哥跟著在下去取?」

    鮑林也注意到了青公子身旁的霽雲,看那小男孩躲躲閃閃的,一副受驚了的兔子模樣,倒是一張臉……

    冷哼一聲,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微微皺了下眉便轉向王保,刻意提高了音量道:

    「這小崽子哪兒來的?有沒有什麼不妥?可別礙了主子的差使!」

    這小騷貨鬧就讓他鬧唄,沒想到王保這混蛋還真就給他找了個小廝來!還真把自己當成是個人物了,若不是……哼!

    王保冷冷瞥了鮑林一眼,明顯有些皮笑肉不笑:「鮑大人真是有心了,難為你還記得主子的差使!以後別搞那些有的沒的,要是耽誤了主子的差使,咱們這兩條賤命可是砍一百次都不夠!至於青公子想要什麼,鮑大人真以為你有資格管?」

    鮑林被噎的一滯,晦暗不明的瞧了瞧渾似絲毫沒聽見自己說什麼的青公子——說嚴重一點兒,是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吧?

    先是那老閹狗,然後是這個靠後庭兒吃飯的騷貨,真他媽的憋氣!早晚有一天,爺要讓你們跪下舔爺的腳趾頭。

    遠處一陣呼啦呼啦的刺耳聲音忽然響起,在這空曠的峽谷中顯得有些瘆人。

    卻是兩隊帶著沉重腳鐐,神情麻木的男人,低垂著頭默默的往前走著,他們的兩邊,是兩隊黑衣黑甲黑巾蒙面的武士,每人手裡一柄利劍,閃著森冷的寒光。

    而同一時刻,那些石頭房子轟然打開,兩隊同樣神情麻木的男子被趕了出來,兩旁依然是同樣裝扮的武士壓陣。

    兩支隊伍交錯而過,卻竟然連抬起眼皮的動作都沒有,那情形,彷彿就是些死人,正如常在地獄中行走。

    霽雲忽然打了個寒噤。忙攏緊袍子,身體不自覺的靠向同樣虛弱不堪的青公子。

    「走吧,老方。這段時日的收穫,還要勞煩你給主子運過去——」一陣哈哈聲打破了方纔的沉寂,鮑林和王保之間已經絲毫看不出方纔的猜忌和牴觸,三人轉身朝著陽坡正中間一間大房子而去。

    幾人經過兩人身邊時,王保頓了下,吩咐霽雲道:

    「去廚房幫公子把晚餐端過去。」

    然後便加快腳步,超過了兩人。

    霽雲恭敬的應了聲「是」。

    心裡卻不住冷笑,怪不得上一輩子這個時候,方家突然捷報頻傳,竟是無論各路生意都是獲利豐厚無比,經常大張旗鼓的給上京太子府中的方雅心送各種精美禮物!其實,不過是幫太子把這見不得人的金子變成正路來的罷了!

    肩膀上忽然又是一沉,霽雲抬頭,卻是青公子,不過這麼幾步路,竟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如牛。那情形若不是有霽雲撐著,竟是隨時都會倒下來的模樣。

    霽雲忙小心的扶住,青公子雖瘦弱,可好歹也是成年人了,霽雲還是被壓的一歪,肩膀一斜之下,卻意外發現前面某塊兒青石後,一個鬼魅般的人影一閃,又很快消失不見。

    心裡不由警鈴大作:自己果然太大意了,若不是方才青公子體力不支靠了過來,自己怕是就會露出破綻來!

    很快就到了青公子的房間。外面看著也是灰撲撲不起眼的樣子,只是推開房間,霽雲卻一下張大了嘴巴——

    碧莎櫥、紅羅帳、大紅鴛鴦枕、團花錦被、琴棋書畫簫……

    這般精緻,怕是大家小姐的閨房也不過如此!

    一進房間,青公子就推開霽雲,自己蹣跚著走到床前,竟是鞋子都沒脫就俯身床上,那刺目的一團火紅中,一身白衣的青公子顯得如此蕭索而脆弱。

    「公子——」霽雲愣了一下,忙蹲下身子想去幫青公子脫鞋。

    「別碰我——」青公子卻好像身後長了眼睛,冷聲道。

    霽雲嚇了一跳,好險沒蹲坐在地上。

    「打盆水來。」青公子又道。

    霽雲忙應了聲,匆忙去外面汲了盆水,因水井較遠,一來一去頗是費了些時候,再進去時,青公子已經好了些,正斜斜的倚在一個金絲抱枕上,嘴唇兒卻有些發青,便是蒼白的臉上也佈滿了豆大的汗珠。

    霽雲唬了一跳:怎麼這一會兒的功夫,青公子好像更虛弱了?

    忙絞了條毛巾跑過去,吃力的踮起腳,一點點的幫青公子拭汗,感受到霽雲手指上的涼意,青公子似是舒適了些,臉不自覺的偎了過去,喘的也沒那麼厲害了。

    霽雲鬆了口氣,伸手想幫青公子躺的更舒適些,眼睛卻落在青公子臀下一點,那漸漸氤氳開來的紅色——

    「你幹什麼!」一聲厲喝突然從門口傳來,霽雲嚇得手一抖,本是攥著的毛巾一下掉落地上。

    卻是一臉陰鷙的王保,正托了個盤子站在門口。

    看到霽雲不過是幫青公子擦汗,王保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沖霽雲擺擺手:

    「出去吧!」

    錯身而過時,霽雲瞧見王保那精美無比的托盤裡,不過放了一碗白粥,其餘再無他物。

    這是青公子的,晚餐?

    霽雲有些疑惑,下意識的回頭去瞧,卻又倉皇的轉過頭來:

    王保正抱了宛若死人般緊閉著雙眼的青公子放在自己腿上。臉上的神情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邪佞……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1 AM

第023章:天高任鳥飛(六)

    「這是怎麼回事?」房間裡王保又驚又怒的聲音忽然傳來,裡面的青公子卻仍是默然無聲。

    房間裡寂靜了片刻,王保再次開口,聲音明顯柔和了許多,可不知為何,聽在人耳裡反而更加可怖:

    「阿青,你真是不乖呀。弄成這個樣子,你是故意的吧?主子是我們的天,別說主子在我們身體裡放些東西,就是主子要把我們剁碎了餵狗,那也是賞咱們這些奴才的臉。你瞧瞧你方纔,都做了些什麼——」

    聲音越來越低,臉上的笑卻是越來越可怕:

    「阿開,到房間裡來。」

    「不——」青公子身子猛地劇烈掙扎了一下,宛若一條瀕死的魚,眼角處沁出兩滴淚來,嘶聲道,「不要——」

    「不要?」王保喃喃道,眼裡神情竟是興奮無比,「為什麼,不要呢——」

    未經允許離開,霽雲便一直守在門外,聽王保喚自己,忙應了聲,卻在推開門的一瞬間驚在了那裡——

    青公子白色的袍子被高高的推了上去,褻褲也被粗暴的扯開,露出圓溜溜白花花的兩塊兒,兩條白皙卻線條優美的腿被王保用力掰開,呈大字型趴在床上……

    「過來!」

    看霽雲瑟縮在門口,竟是沒辦法邁動一步,王保抬頭厲聲道,再低下頭時,神情又換上了詭異的溫柔:

    「阿青,你說,你長得怎麼就,這麼美呢!你瞧,就這麼大個小崽子也會瞧著你,就呆了呢。」

    「青,青公子——」霽雲終於挪到了床前,聲音都是抖的。哪知剛站定,王保狠狠的一巴掌就扇了過來,霽雲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跌坐在地,鮮紅的血順著嘴角汩汩流下。

    王保忽然開心的哈哈大笑起來。

    只覺整個人從頭頂到腳趾頭都愉悅無比——

    多麼艷麗的鮮血,多麼精緻的人兒,看這些美麗的事物一點點在自己面前凋零,真的是再美好不過的事情了!

    這些下賤的人們,他們看不起自己,自己又何嘗看得起他們?

    這片遠離上京的閉塞土地上,自己就是這個領域的王。不管多出色的人兒,都得在自己面前俯首!

    「阿開,去,把那只紅色錦盒拿過來——」王保奸細的聲音宛若吐著信子的毒蛇,令得霽雲不由猛一哆嗦,頭頂上又是一痛,卻是被王保揪住頭髮狠狠的往上一拽,霽雲的頭被迫抬了起來。

    霽雲被迫踉踉蹌蹌的起身,順著王保手指的方向把那個盒子取過來,抖抖索索的交給王保。

    「打開——」王保聲音更加詭異。

    霽雲聽話的打開盒子,神情立時倉皇無比:

    鋪著厚厚綢緞的盒子裡,正躺著一隻仿真人大小、製作精美的玉勢!

    王保伸出手,小心的捧出玉勢,那癡迷的神情,宛若膜拜什麼神祇!

    王保細細摩挲了會兒,抬腿就坐到了青公子背上,手中的玉勢更是朝著青公子兩丘之間而去,玉勢沒入的那一刻,被壓著的青公子脊背猛地挺直,又重重的趴在床上。

    王保笑的益發和煦:

    「阿青,怎麼到現在,你依然不乖?上次若非你不懂事,故意去衝撞太子妃,太子怎麼捨得讓人把你前面那命根子給去了?現在你還鬧,是後面拉屎的傢伙也不想要了嗎?很痛吧?乖,痛就叫出來,等會兒呀,會更痛……」

    隨著王保動作越來越快,一大灘血水流了出來,很快浸濕了下面的被褥,青公子瘦弱的身軀不住痙攣著,卻死死的攥著拳頭不發出一聲呻吟。

    王保臉上戾氣越來越重,手用力一推,那玉勢終於齊根沒入,青公子喉嚨裡發出一聲恍若野獸瀕死般的嘶吼,整個身體死魚般癱在了那裡……

    一番動作下來,王保也微微有些喘息,面上神情卻更是興奮無比,玉勢抽出的那瞬間,王保愉悅的神情達到了極致,而隨著玉勢滾落的還有幾顆被鮮血浸透的圓圓的玉石……

    霽雲睜大了雙眼,卻又旋即閉上——終於明白為何青公子走起路來那般艱難,原來身體裡竟被放入了這麼骯髒的東西嗎?

    前世霽雲也偶爾聽人說過,這東西,都是□小倌而且是那種極品小倌用的!

    聽過是一回事,而親眼見到卻又是另一回事,更何況,還是青公子這般有天人之姿的風雅人物。

    「記著,這次只是讓阿開一個人看,下次要是還不乖,來看的,就不只是這個小崽子了!」

    王保丟下死人一般趴在床上的青公子,大笑著揚長而去。

    那「咚」的一下撞門響聲,令得大腦一片空白的霽雲終於清醒過來,慌慌張張的爬起來,兩腿卻早已跪的酸麻,身子再次軟倒,頭一下撞上了那架檀木床。

    霽雲也不敢揉,極快的扯了被子過來,蓋住了仍是赤著下身一動不動趴在床上的青公子。

    又打了盆淨水過來,一點點拉開青公子的手——果然,掌心處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便是那兩片弧度美好的唇,也是一片血色淋漓。

    霽雲沾了水,小心的想把上面的血污擦拭掉,可毛巾剛一碰到傷口,就被用力推開。青公子嘴裡喃喃說了句什麼,又縮回床褥裡。

    霽雲愣了下,忙又俯身過去,哪知剛靠近,青公子再次艱難地擺頭側開,而這一次,霽雲終於聽清了青公子喃喃了些什麼:

    「別碰我!髒……」

    殷紅的血再次從那早被咬的血乎乎的嘴唇滴落。可青公子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到,兀自死死的用力嚙咬著下唇,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吞吃到肚腹中去……

    霽雲愣怔良久,緩緩伸出手,小心的把那張血跡斑斑的絕色臉龐摟在懷裡:「你不髒。髒的是他們……」

    青公子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半晌,怔怔的抬眼瞧了一下那努力坐直身體想讓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的孩子,神情有些困惑,這個孩子,真懂自己在說些什麼?終於苦笑一下,溫和低語道:

    「傻孩子,你不懂。我的髒污,是在裡面,」用手指了指心臟處,「從這裡開始,這身體,全都爛了……」

    即便滿臉的血痕,青公子卻依然難掩絕代風華。

    「我懂——」霽雲再次拉開青公子的手掌,固執的拿著毛巾一點點擦拭著上面的血跡,伏在青公子耳邊近乎耳語道,「我都懂。」

    是啊,自己怎麼會不懂呢?上一世,本是嫡女的自己卻被狼子野心的方家利用的徹徹底底,然後更是狠狠的踩在爛泥裡!

    多少次街頭流浪,無數村夫村婦蜂擁而至,不但不願施捨一點殘羹冷炙,反而投擲大量的腌臢東西;多少次爹爹弓著蒼老的身軀,竭盡全力的想要把自己護在身前;多少次爹爹絕望的懇求那些人:

    「我家雲兒不髒,她不是你們說的那樣,別打她,她是個好孩子,我家雲兒不髒,她真的不髒……」

    「你不髒,一點都不髒,髒的是他們,他們,該死……」

    那些肆意踐踏人心的人,才是這世上最骯髒的東西!

    青公子眼睛奇異的亮了一下,終於彷彿失去全身的力氣般癱在了霽雲小小的懷抱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房間裡的燈燭忽然熄滅,有人驚恐的「哎呀」了一聲,然後便是重物墜地的聲音傳來。

    「這一夜,你就跪在那裡吧。」青公子喘著粗氣的斥罵聲傳來,整個房間很快再無聲息。

    當那低低似是極為壓抑的哭泣聲終於從房間裡傳出,一個黑影倏地一閃,極快的往另一個房間而去。

    房間內如豆的燈影下,剛沐浴過的王保正悠閒的品著香茗,瞥了一眼角落裡黑漆漆的一團暗影,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

    「我知道了,明天不用管他們了,你跟著,方宏。」

    經過了昨晚,阿青想必會學的乖一點的,近期內自然也不敢再惹什麼麻煩才是。至於那小崽子,今日的表現來看,也就是一個臉蛋還漂亮些的普通孩童罷了。

    眼睛裡忽然閃過些興味來,等把這批金子安全送出去,騰出手來就連帶著把這個漂亮的小東西一併調教一番吧,調教好了,和阿青一起給太子送過去,太子必然喜歡。只要奉承的主子高興了,鮑林那樣一個小小的奶媽的兒子又算得了什麼!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2 AM

第024章:天高任鳥飛(七)

    王保這次下手確實重了些,青公子一直在床上躺了五天才能夠下床。

    五天來,並沒有一個人光顧過青公子的房間,而霽雲的活兒也簡單的很,除了每天按時去領三碗白粥兼個三個饅頭外再無其他事可做——

    白粥是青公子的,饅頭自然是霽雲的。

    每次霽雲啃饅頭時,心裡都是又酸又澀:那麼大個男人,每天不過打發三碗白粥,便是鐵打的筋骨也受不了吧?

    怪不得,青公子會這麼瘦弱。

    兩人都很少開口,只是青公子每當看到霽雲鼓著腮幫子恨恨的啃著饅頭的樣子,嘴角總會微不可查的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走吧。」青公子放下碗,站起身來,卻發現霽雲的嘴角處沾了一粒饅頭屑,又站住腳,指了指霽雲的嘴角,「擦一下。」

    「我嗎?」霽雲愣了下,旋即明白過來,出其不意的一把抓住青公子的手在自己嘴角蹭了一下,然後眨眨眼道,「現在呢?」

    青公子深深的看了霽雲一眼,抬起衣袖在自己手方才碰觸的地方又擦了幾下,有些含糊的道:

    「以後記得,別碰,那些髒東西,會讓自己也變髒的。」

    低低的,宛若耳語,不知是說給霽雲,還是說給自己。

    兩人走出房間時,正碰見王保鮑林方宏三個。

    青公子卻是眼都沒抬,逕自默然從三人面前走過。鮑林的情緒有些煩躁,哼了聲有些厭煩的轉過頭來——再得主子鍾愛又如何,不過是個玩物罷了!也就是那老閹狗,才想著靠一個賣屁股的男人來固寵!

    王保神情也有些陰晴不定,眼睛在青公子二人身上停了下,又旋即挪開。

    倒是方宏,依舊恭恭敬敬上前一步衝著青公子一拱手道:

    「公子安好。方宏明日便要離開,公子看今日何時有空,讓方宏轉交上京捎來的禮物。」

    青公子站住腳,注目即將墜落的金烏,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意,喃喃道:

    「晚間吧,戌時,不誤了你上路的時間便是。」

    因押運的是大批金子,為防出去時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方宏等人議定夜間出發,連夜趕路,天明時便能趕到百里之外的溧陽鎮。

    只是青公子話出口後,旁邊卻久久沒有聲音。卻是三人沒想到青公子竟然會笑,且也從未見過這麼美的笑靨,一時竟是全都呆住了。

    「別讓那些奴才跟著我,今日,我想自己呆一天。」青公子也不管他們,自顧自的吩咐道。

    鮑林不自覺「噯」了一聲,一語出口,才驚覺,不由頓足暗罵:「該死,果然是禍水,竟能惑人神智!」

    王保倒是無可無不可——不讓人跟就不跟算了,這一大一小,和兩個廢人也無什麼區別,量他們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霽雲捧了竿碧綠的洞簫,低著頭跟在青公子後面。身後隱隱傳來鮑林有些煩躁的聲音:

    「……不過兩個小白臉罷了,就那般厲害?那祈梁國不是號稱雄兵十萬嗎,難道全都是酒囊飯袋,竟連兩個小白臉兒都收拾不了?」

    霽雲垂下頭,眼裡暗含了一絲笑意——定是爹爹他們打了勝仗的消息已經傳到上京,太子一派頓時慌了手腳,而著急讓方宏把這批金子運過去,便是為了打點其他朝中重臣,目的便是為了讓爹爹他們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只是這次,他們的陰謀是注定不能得逞了!

    青公子的簫聲在山中嗚嗚咽咽的響起,那些帶了鐐銬的淘金者正好經過,許是簫聲太過淒涼了,有人眼中止不住墮下淚來……

    直到滿天星斗,霽雲才攙著青公子緩緩向小屋走去,只是路太黑了,經過那一排排黑魆魆的石房子時,霽雲一腳踩空,一下跌倒,連累的青公子也摔了一跤,兩個人瞬時都成了灰頭土臉的。

    等方宏如約趕到時,便被霽雲攔住,只說公子正在沐浴,讓方宏在門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之久。

    方宏雖是心裡著急,可女兒來信囑咐,言說讓自己一定要趁機拉攏這青公子——

    畢竟離開了這麼久,仍能令太子殿下念念不忘的,也就一個青公子罷了!

    若真能把這人拉過來,以後在太子府中,女兒也就得了一大助力。

    好不容易等到青公子沐浴完畢,霽雲轉身進房間通報,方宏理了理衣襟,剛要進去拜訪,不妨下面石房子處忽然一陣擾攘,然後就有兵器撞擊的聲音傳來。

    方宏頓時一驚。王保和鮑林也聽到聲音,慌慌張張的衝出房間,一聲尖利的呼喊聲傳來:

    「快來人啊,這兒發現了一條地道,有人要逃跑!」

    很快又有人趕來,說是在石房子下面發現了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地道!

    三人臉色都是一白——私開金礦等同謀逆,要是真有人逃出去,傳出一點兒半點兒風聲,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三人相視一眼,拔足就往喧嘩處跑了過去。

    好在有驚無險,小半個時辰後,事情終於查明——那些囚犯竟然果真在地下挖了條通道,通道足有三四里遠,入口就在最中間那間石房子裡,等谷中衛士追過去時,最後一名囚犯已經跑到了通道的盡頭!

    只是從地道裡鑽出來時,眾人才發現,地道的出口仍是在谷中,不由均是暗暗慶幸。

    鮑林當場親自舉刀殺了帶頭的人。饒是如此,三人仍都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指揮著兵士挨個搜查,直到最後確信除了這間石頭房子,再沒有其他房間有地道,才算安下心來。

    而此時,已經是子夜時分,正是三人議定護送黃金出發的時間。

    方宏瞧了瞧青公子的房間,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由歎了口氣,真是太不巧了!看來,只有等下回了!

    一箱箱的金子被運回地面,下面早有車馬行的人在等著,又趕緊抬上車,很快由四五十個高手護衛的這支隊伍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天明時分,方宏的隊伍果然按照計劃到達了溧陽鎮。

    一夜急行,早已是人困馬乏,便是那些高手也都面露倦色。

    方宏指揮著眾人把箱子搬進一個空著的房間內,命令一部分人防守,其他人則先去休息,一個時辰後換崗。

    安排完後,便回房間倒頭睡下。

    哪知好不容易睡著,外面又傳來一陣吵嚷聲,卻是又有幾十個人前來投宿。

    客棧老闆不由大喜:

    今兒個果然是黃道吉日,竟一下來了這麼多客人。

    方宏被吵嚷聲驚醒,忙披衣下床,到外面一看,心裡不由一跳:

    來人雖然個個風塵僕僕,便是著裝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標誌,看不出什麼來頭,卻是個個氣度非凡,竟是人人騎上一匹寶馬良駒,腰間都斜挎寶劍,特別是中間簇擁的那位十四五歲的少年,更是不可小覷,雖然一張大大的斗笠完全遮住了容貌,坐騎竟是一匹罕見的汗血寶馬!

    方宏常年四處奔波,眼睛最是精刁,知道八成是哪個世家的公子,不然怎麼可能有這般排場?若以一貫謹慎的性子,早小心翼翼的避讓開來,唯恐惹禍上身。

    可這會兒子,卻把平日的小心完全拋擲腦後:

    一則身後可是滿滿一車金子;二則任他是哪個世家,都不可能大的過自己背後的太子!

    方宏當即沉下臉來,傲然瞧了下對面諸人,冷笑著對掌櫃的吩咐道:

    「打發他們走,這店,爺今兒包下了。」

    那些本是已疲憊不堪的侍衛也聞聲圍了過來,兩方竟隱隱形成對峙之勢。

    沒想到對方竟敢如此目中無人,少年一方臉上均現出怒色來。只是少年沒發話,整個隊伍裡便依然是鴉雀無聲。

    死一樣的沉寂在兩方人馬中蔓延,氣氛愈發緊張。

    方宏只覺涼意一陣陣從腳底竄起,暗暗估算著真的打起來的話,自己有幾成勝算。

    旁邊的掌櫃早嚇得魂兒都飛了,本還以為來了大財神,誰料想卻是兩隊殺神,這要是真在自己客棧裡打將起來,別說賺錢了,自己這客棧不被毀個乾淨就阿彌陀佛了!

    「算了——」少年終於出聲,清冽的聲音令得所有人都是一凜,「咱們再換別家。」

    說著就調轉馬頭,便要往外而去。

    方宏鬆了一口氣,回頭命令自己人也都回去,卻看見一個衣衫凌亂的孩子,正掩面從自己右邊往外跑,以為是店家的孩子,便也沒在意,邁步往裡走時卻又猛地回頭:

    這孩子的背影,自己怎麼好像見過?

    不及細思,便厲聲道:

    「站住!」

    本已要離開客棧的少年等人倏地勒住馬頭,其中有性情暴躁些的,紛紛把手按在腰間,只要少年一聲令下,怕是馬上就會撲過來。

    方宏卻顧不得會惹惱了少年,兀自指著孩子厲聲道:

    「快,把那個小孩抓了來!那是我家逃奴,偷了重寶私逃,快捉住他,必要時,殺無赦!」

    終於想通這孩子是哪個了!不正是青公子面前伺候的那個阿開嗎?!這小子怎麼跑出來了?

    少年眉頭一蹙:

    逃奴?借口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令手下殺人,這人是什麼來頭,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2 AM

第025章:天高任鳥飛(八)

    男孩也不說話,兀自向前奔跑,可畢竟人小力單,怎麼可能跑得過那些久經殺陣的侍衛?

    眼看著一柄閃著寒光的寶劍朝著男孩的後心就紮了過去。

    那店家嚇得一閉眼睛,好險沒昏過去:

    這小男孩性命休矣!自己怎麼這麼倒霉!好歹勸的那兩伙人沒打起來,現在倒好,卻攤上了人命大事!

    少年旁邊的侍衛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卻被眼色止住。少年透過斗笠若有所思的盯著那把閃著寒光的寶劍:

    自己剛到這裡,便遇到這麼一出,莫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看少年的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方宏的嘴角露出一絲得色:給太子辦事果然痛快,竟是無論做什麼全都不必顧忌。

    只是一念未必,一個白色的人影翩若驚鴻,忽然從天而降:

    「敢傷我家小雲,真是找死!」

    卻是一個錦袍少年忽然出現在眾人眼前。來人身法奇快,且姿勢美妙,一把抱住男孩後身子一旋,手中寶劍宛若毒蛇瞬間刺入離得最近的侍衛的心臟,竟是一擊斃命!得手之後馬上暴退,身上竟然一滴血也未濺上!

    男孩正是霽雲,聽到聲音不由大驚,怔怔的抬頭瞧著於生死一線間救了自己的阿呆,忽然伸手抱住阿呆的腰——

    方纔那一刻,霽雲真的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若是連爹爹一面都未見就死在這裡,霽雲真是死不瞑目!還有困在那裡的青公子……

    沒想到霽雲反應如此大,阿呆明顯有些受寵若驚,甚至玉面之上還有些微紅暈,竟一手拖著長劍,一手垂在身後僵在了那裡,半晌才抱住懷裡小小的身軀。

    第一次見到這種血淋淋的殺人場面,方宏一陣昏眩:本來以為只要斗笠少年不多管閒事,要抓住這小孩子是十拿九穩的事兒,卻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了個程咬金,煮熟的鴨子竟然要從自己眼皮底下飛了,忙後退一步,指了兩人道:

    「這小奴才竟還有同黨,快把他們一起抓起來,絕不許放他們跑了!」

    那些侍衛也清醒過來,知道要放這兩人走了,別說自己會有殺身之禍,便是家人怕是也難逃一死,當即臉色一變,從四面就圍了上來,竟是牢牢的把兩人圍在了中間!

    「小雲,怎麼數月不見,你闖禍的本事又厲害了?」看到黑壓壓圍上來的人群,阿呆徹底呆了。

    霽雲也有些不好意思:「阿呆,對不起——」

    難得霽雲有這麼乖的時候,阿呆心情頓時大好:「算了!好久沒打過架了,對了,小雲,你最喜歡什麼形狀的?」

    「形狀?」霽雲愣了一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阿呆已經一揚手把霽雲朝著斗笠少年就扔了過去:

    「沒事兒,我多擺幾個形狀,小雲選最喜歡的就好!楚昭,我家小雲就拜託你了!」

    說著一腳踢在面前人的手腕上,手中寶劍往後一劃,身後之人頓時被攔腰砍成兩段。

    飛出去的霽雲身子卻是一震:

    楚昭?這世上自己知道的楚昭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四皇子!

    難道竟是這斗笠少年?

    未及細思,斗笠少年旁邊的侍衛已經飛身而起,正好接住霽雲的小小的身子。

    「你們主子,是楚昭?當今皇子,楚昭?」霽雲仍然不敢相信。

    那侍衛臉上神色變幻,好像戰場上有什麼極吸引人的東西,竟是理都未理霽雲。

    霽雲一咬牙,忽然一探手就揪住了少年頭上的斗笠——

    少年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霽雲偷襲成功,一張劍眉星目的青澀容顏頓時出現在霽雲面前,可不正是仍然年少的楚昭!

    那侍衛沒想到霽雲竟然如此大膽,頓時驚怒非常,卻聽懷裡的孩子衝著自己主子冷聲道:

    「楚昭,這些人全是幫太子押送金子的人,讓你的人去幫阿呆,還有,今天這客棧裡的人,一個也不許跑了!」

    楚昭也正好回過頭來,看清霽雲的容顏心裡頓時一驚:

    蘇仲霖言說送信給他的人是一個容貌和相父極為相似的六七歲男孩,難道就是眼前這孩子?

    那侍衛沒想到懷裡這孩子如此大膽,竟敢用這種命令語氣對主子說話,而且小孩子的話,怎麼能夠取信?剛想喝止,哪知楚昭聞言臉色突然大變,毫不遲疑的命令道:

    「你們去,先控制住客棧各出口,不許放任何人進出!」

    雖然這孩子所說,並不見得如何可信,可萬一是真的……

    那四五十人本就對方宏的自大張狂窩了一肚子氣,聽楚昭此言,立即撲了上去,竟是如狼似虎一般。

    方宏再沒想到,本是袖手旁觀的斗笠少年一眾人竟是突然衝了過來,頓時慌了手腳。邊狼狽不堪的往後退邊手忙腳亂的從懷裡摸出一個令牌嚎叫道:

    「我手裡有太子令牌,我們都是替太子辦事的,你們快退後,不然,全按謀逆論處!」

    楚昭聞聲揚目遠看,發現方宏手中果然是太子府的令牌:

    「你們竟然真是太子府的人?!」

    「是!」方宏鬆了一口氣,最怕對方是什麼賊寇,既然識得這令牌,那必然是身在官場,自己也就不必害怕了!想了想又道:

    「這位公子,不知者不罪,若是你們能幫我們捉了這兩個刁奴,鄙人回上京之後,必然在太子面前幫你們美言,則封妻蔭子、加官進爵指日可待!」

    「哈哈哈——」楚昭忽然仰天長笑,方宏被笑的一愣,心說這少年許是過於興奮,當下也乾巴巴的陪笑了幾聲。

    霽雲眼中卻是冷意一閃: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這世上楚昭最恨的人便是太子和他身後的皇后。當初雲貴妃可就是被這母子倆給斷送的!

    那邊楚昭已經一揚馬鞭指著方宏等人道:

    「這些人均是朝廷重犯,現在還敢打著太子的招牌胡作非為,所有人聽令,能活捉則活捉,不能活捉的就當場格殺!」

    「啊?」聽到楚昭的話,方宏好險沒暈過去。

    這少年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一般人不應該聽到太子的人到了就嚇得魂飛魄散、跪地求饒嗎?怎麼這人卻是打了雞血般衝了過來?!

    本已可見多處傷口的阿呆也有些奇怪,楚昭那小子,自己知道,最是冷情的一個人,這世上除了他那位父皇和世家公子容文翰,怕是沒什麼是能打動他的,怎麼會出手幫自己?

    不過也好,有人幫忙自然更好,劍花一挽,又是一陣血雨紛飛。

    正要詢問霽雲一些情況的楚昭正好看見這一幕,不由抽了抽嘴角,那已經清醒過來的店主則是兩眼一翻又昏了過去。便是楚昭旁邊的護衛也突然捂著嘴巴嘔吐了起來!

    霽雲聞聲望過去,頓時傻了眼:終於明白為什麼所有人神情都如此詭異了,阿呆剛剛一劍之下,那方纔還完整的一個人頓時四分五裂,而且以頭為圓心,斷掉的四肢整齊的排列在周圍。

    阿呆也注意到霽雲的眼神,興奮地一揚寶劍道:

    「小雲,這朵花漂亮嗎?你不喜歡的話,旁邊還有——」

    霽雲的視線順著阿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下方還有擺成花盆兒狀的屍體,甚至還點綴了幾片綠葉……

    霽雲再也忍不住,伏在馬身上吐了起來。

    阿呆撓了撓頭,不知自己到底哪裡出了錯。

    那些人看著阿呆的眼神兒如同瞧著什麼可怖的事物。終於一個侍衛突然大叫一聲,竟是丟下寶劍,掉頭就跑。

    自有楚昭的人上前補了一劍。

    可不論是楚昭的人,還是方宏的人,竟是只要阿呆一靠近,就都慌忙往旁邊避讓,漸漸的,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阿呆拖著長劍在人群裡走了好幾個來回,別說人了,竟是一個螞蟻也沒劃拉到。

    阿呆又晃蕩了兩圈,看自己實在無事可做,只得倒拽著長劍朝霽雲而來。

    本是一直守候在旁邊的兩個侍衛看到楚昭到來,臉上神情瞬時戒懼無比,竟是一副看瘋子的模樣。

    阿呆衝著楚昭一拱手:

    「阿昭,謝了。」

    楚昭微微一笑:

    「阿遜言重了,你知道,我不是為了你。」

    楚昭的話說的無情,阿呆卻也不在意,逕直往霽雲身邊而去,霽雲瞧著越走越近的阿呆,臉色不自覺越來越蒼白,便是身子也止不住有些抖。

    阿呆站住腳,神情頓時變得陰鬱,諷刺的瞧了一眼霽云:

    「你怕我?還是覺得,我這個樣子很讓人噁心?」

    那一閃即逝的自厭令得霽雲一滯:

    阿呆方纔的神情,和青公子,好像……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3 AM

第026章:天高任鳥飛(九)

    看霽雲久久不說話,阿呆手裡的寶劍無力的掉落地面,整個人甚至顯得神思恍惚:

    「真可笑,我竟然以為——」

    喃喃著轉過身來,竟是拔足就要離開。

    手卻忽然被人握住:

    「呆子,你要,去哪裡?」

    阿呆愣愣回頭,卻是霽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跳下馬,正緊握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

    「你,不怕我?」

    卻被霽雲狠狠的拍了一下:

    「又胡說。受了這麼多傷,還敢胡說八道!還不快過來讓我看看!」

    除了上一世的爹爹,這還是第一個為了自己的安全而置生死與不顧的!容霽雲前世糊塗,這一生卻明白,人間最缺的就是真情!

    阿呆怔怔的瞧著小大人般責備自己的霽雲,眼裡越來越亮:小雲果然和別人,不一樣呢!小雲不怕自己,也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個怪物!忽然蹲下身,和霽雲保持平視,神情熱切的比劃道:

    「他們竟然想要殺你!以後,看誰敢!還有啊,小雲,前幾天,我見到有人,送花兒——」

    這句話一說完,便是楚昭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

    這麼多屍體擺成的花兒……

    以後,在場所有人再看到各種花兒時,八成都會做噩夢吧?

    哪知霽雲卻繃著臉道:「以後殺人便專心殺,不許胡思亂想。若不是你弄那些東西,怎麼會受這麼多傷?」

    心裡卻是愈發激盪無比:阿呆的意思他明白。阿呆是想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殺那些人,是因為那些人想殺她!而他之所以選擇這麼殘忍地殺人方式,只是為了警示所有人,敢動容霽雲的,絕對死無全屍。

    至於送花什麼的,就自動跳過吧……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對原先根本沒放在眼裡的小男孩兒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那少年原先瞧著瞧著俊美若神,哪裡想到實際上卻是殺人狂魔。正常人本應避之猶恐不及,這小傢伙到底是哪裡來的怪胎,又到底修煉了多強大的心智啊,竟不但坦然接受,還和他討論怎麼殺人的問題……

    惟有楚昭臉上掠過一絲欣賞之色: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可真正能毫無顧忌的憐我愛我惜我之人又有幾個?若有人願意為自己這般捨生忘死,即便他是千夫所指,自己也必當護他周全!

    敢愛敢恨、敢作敢當,這才是男兒真本色!

    沒想到多年未見,當年橫行上京人人喊打聲名狼藉的謝彌遜竟長成了這般模樣!

    又沉思著打量霽雲,也不知這小傢伙是什麼人,竟能收服謝彌遜這般憊賴人物,而且,她的容貌還和太傅如此相似……

    正思索間,忽聽一個發抖的聲音道:

    「公子饒命,方宏方纔所講全都是實,我等真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有要事在身。」

    卻是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方宏也被人給推著跪倒在眾人面前。

    「那是自然。」霽雲接口道,瞧著方宏的眼神兒諷刺無比,「你還是太子新娶的小妾方雅心的父親,怎麼會沒有奉了太子的命令?怎麼樣,方宏,你這便宜老丈人當得可真是威風啊!」

    方宏臉色頓時大變:

    方宏可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名人,即便女兒嫁了太子,可不過是個小妾罷了!也不可能走到哪裡都會被人認出來。

    這小童難道竟是自己熟悉之人?不然怎麼會對自己的事情這般熟悉?

    呆呆的瞧著霽雲,一種古怪的熟悉感再次掠上心頭:

    明明沒見過這小孩幾次,可為什麼每一次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你,認得我?」方宏顫聲道,「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自然認得你。」容霽雲慢慢道,加上這輩子,我們已經認識兩世了!

    「用力的想一下,興許,你能想到我是誰!」

    說完,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阿呆正好側過頭來,恰恰遮住了霽雲的右半邊臉頰。

    方宏愣了一下,突然見鬼了般喃喃道:

    「容霽雲?難道,你是容霽雲?!」

    說道最後,已經完全是肯定的語氣。若是把那右面半邊臉頰給蓋上……

    去掉那塊兒可怖的胎記,容霽雲,可不就應該是這般樣子?

    可恨自己竟然被蒙蔽了這麼久,當初還愚蠢的以為這丫頭真的死了!只是,既然連那塊兒胎記都是假的,豈不是說對方早有心欺瞞?怕是容家早知道了這容霽雲的下落,並聯手做了個套讓自己鑽!

    只是方宏卻是昏聵了,卻不想若非自己有心害人,霽雲怎會如此防備於他?以容家的地位,方家便是求人家對自己下手,怕容家都是不屑的!

    看那斗笠少年的模樣,他們必然是一夥的,而容霽雲是容家的小姐,能讓容家效忠,又不把太子放在眼裡的——

    恍惚間忽然憶起,方纔那救了容霽雲的惡魔把人拋出去時,可不是叫了一聲楚昭!

    方宏徹底癱在了地上,眼前這少年,怕就是太子最嫉恨的,四皇子,楚昭吧?

    「你是,楚昭?」

    卻被旁邊的侍衛狠狠的摁倒:

    「大膽!主子的名諱也是你這樣的低賤之輩可以喚的!」

    方宏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整個人如墮冰窟!忽然發瘋般掙開旁邊的侍衛,衝著旁邊一個拴馬的石墩兒就狠狠的撞了過去——

    落在這些人的手裡,自己一定會死的更慘,而且還會連累太子和家人!看在自己一片忠心的份上,太子好歹會幫自己照拂方家吧?

    霽雲回頭,正瞧見方宏撞得頭破血流的樣子。站了片刻,默默轉過身,攙了阿呆往房間而去。

    楚昭也是一愣,沒想到這方宏一介商人,竟是個悍不畏死的!

    早有侍衛上前查看,試了試鼻息,竟是已然氣息斷絕。

    「主子,他剛才好像提到方纔那位小公子的名字。」一個侍衛上前小聲稟道。

    「說。」

    「容霽雲。」

    楚昭霍然轉過身來,長時間凝視著霽雲背影消失的地方。

    雖然已經完全信了方才霽雲的話,可當楚昭在謝彌遜的帶領下打開那間房門,把那些箱子一個個打開時,還是全都驚住了:

    足足幾十個箱子,竟然全都裝滿了黃金!

    「謝兄,真是太謝謝了。」便是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楚昭也有些失態,「對了,你和容,小雲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阿呆警惕的瞧了楚昭一眼,很是不滿道:

    「那是我的小雲,你怎麼也開口閉口小雲的!」

    「你——」楚昭無語,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這些!而且,自己方才聽得不錯的話,再加上那孩子的容貌,怕真是太傅尋找多年未果的那個容霽雲——

    楚昭在宮中也自有一大群兄弟姊妹,不過那群兄妹卻是個個如狼似虎,兄妹之間整天除了無盡的陷害就是爾虞我詐的玩心眼兒,日銷月融之下,哪還有半點兒兄妹情分?即便是對著自己那位父皇,和其他兄弟相比,父子間多了些許溫情,可那人畢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君臣之禮更凌駕於父子親情之上。說楚昭不愛父皇是假的,可那愛裡更多的是敬和畏吧!

    那種能單純的引起楚昭孺慕之情的也就是自小悉心教導並處處維護的太傅容文翰罷了!甚至私心裡,楚昭早把容文翰看成自己的父親一般……

    現在想到方纔那小男孩可能是太傅的女兒,楚昭忽然就覺得有一種很奇怪的、溫暖的感覺。

    這小男孩若真是容霽雲的話,自己從今之後,就多了個妹妹吧?好像,挺招人疼的呢!

    又忽然皺了下眉,果真如此,就須得防備下那謝彌遜了!以謝彌遜的身份和名聲,怕是太傅怎麼也不會應允的吧?

    便是自己,也有些不樂呢!

    看楚昭神情變幻,謝彌遜更加警惕,忽然想到什麼,補充道:

    「你只管叫他阿開。」

    「阿開?」楚昭有些糊塗。

    「對呀,小雲的名字。」阿呆誠懇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雲開,這是小雲的全名。最後,我們家阿開是男孩子,你可不許打他的主意!」

    自己小時候可是經常和這小子在一起混,看他方纔的樣子,明顯是對小雲上了心的。

    自己可得防著點兒!

    雲開?還是,男孩子?楚昭果然皺眉。難道是方才侍衛聽錯了?或者方宏說的容霽雲另有其人?

    可那男孩和義父如此相像又該如何解釋?

    罷了,先別想這些有的沒的,目前當務之急是問清楚金礦到底在哪裡,找到自己那好大哥的罪證!

    正要張口詢問,謝彌遜已經把手裡的一件物事遞了過去:「這是金礦的地形圖,小雲的意思是你籌劃一下,稍事休息後馬上就趕過去。不然,遲則生變。」

    心裡卻是有些氣悶,也不知那青公子是何許人也,小雲竟一直惦念著,說是讓自己留下養傷,她和楚昭一塊兒去金礦。

    自己這次找到小雲,就沒打算再離開她,那個青公子,自己倒要見識,是什麼樣人!

    小雲的意思?楚昭有些深思的接過地圖。不應該是謝彌遜的意見嗎?難道兩人之間起主導地位的其實是小雲,而不是自己以為的謝彌遜?

    「怎麼樣?」看楚昭回來,霽雲忙站了起來。從昨晚到現在,雖不過短短一天一夜,霽雲卻覺得度日如年。

    那王保等人可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特別是見識了王保的手段,霽雲真是擔心,若自己回去的晚了,他會用什麼手段——

    「放心,」離開時青公子倒是一派風輕雲淡,眉眼兒更是鮮活無比,「咱們倆這幾日便常常呆在屋裡不出去。若王保問起,我只告訴他你不過崴了腳,需要臥床休息;至不濟,被他發現了,我的生死,可也由不得他做主,不過把我送回上京領罪罷了!你只管快去快回,勿要以我為念!我一定會,等你回來。」

    可為什麼,自己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呢?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4 AM

第027章:天高任鳥飛(十)

    「不行!」霽雲霍然起身,「讓楚昭給我些人馬,我現在就得走!」

    「好。」門外響起楚昭的聲音,竟是絲毫沒有責怪霽雲的冒犯,「我的人已經到了,咱們走吧!」

    霽雲一步跨出大門,不由一驚,卻是不過短短個把時辰,一隻足有千人的隊伍已經在客棧門口整裝待發。

    霽雲深深看了一眼楚昭,這人行動力竟是如此之強,果然不愧是未來的皇上!

    而只憑和爹爹筆跡一模一樣的一封信,這人便全然沒有顧慮的不遠千里疾奔而來,也可見楚昭心裡,必然對爹爹看的極重。

    只是自己那麼好的爹爹,憑什麼卻被這人霸佔了這許久……

    這樣一想,霽雲心裡便有些不忿,恨恨的瞪了一眼楚昭,楚昭正好瞧過來,對著霽雲那雙像極了容文翰的眼睛微微一笑,被抓了個正著的霽雲頓時有些狼狽,忙移開眼來。

    心裡卻是恨恨的想,上一世是自己蠢,才會傻傻的把自己那麼好的爹爹白白讓給了這傢伙,這一世,自己怎麼也不會讓那種情形重演——

    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爹,自己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得把爹爹留下!

    楚昭倒是挺體貼,特意讓人準備了一輛輕便的馬車給霽雲。

    霽雲本想讓阿呆也上車來坐的,哪知一貫言聽計從的阿呆這會兒子卻是堅決不允,而且一反以往吊兒郎當的樣子,脊背筆直的昂然端立馬上,那精神的模樣,怎麼瞧著怎麼像是和什麼人別苗頭的樣子。

    「阿呆——」霽雲不覺皺眉,這傢伙 ,呆勁又犯了嗎?這般不聽話。

    楚昭正好提馬而來,聽到霽雲的話神情微微一動,含笑對霽雲道:

    「阿呆?小雲都是這般稱呼阿遜嗎?」

    阿遜?霽雲疑惑,是阿呆的名字嗎?

    楚昭似是看破了霽雲的心思,點了點頭:

    「是。阿遜,謝彌遜啊,小雲不曉得嗎?」

    說道「謝彌遜」三個字時,楚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聲音特別加重了些。

    本是傲然立於馬上的謝彌遜臉色就是一白。

    謝彌遜?霽雲果然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應該是,上輩子聽過?只是現在,卻無論如何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霽雲心思又都在趕緊去救青公子一事上,想不起來就索性丟開,沖謝彌遜招了招手。

    謝彌遜果然乖乖的就催馬而來,臉色卻是灰敗而緊張。

    霽雲皺了皺眉,責怪道:「阿遜,你背上有傷,脊背挺那麼直做什麼?瞧你臉色這麼難看,定是騎在馬上不太舒服吧?還有胳膊上,雖是並不如何重,可也總要小心些,不然一旦碰著的時候,也有得你受的。這車裡面還有空處,你也別強撐著了,趕緊到車上來。」

    謝彌遜眼中的緊張和陰翳逐漸散去,到最後,更是全然化為溫柔和喜悅:

    「小雲,我喜歡你喚我阿遜,還有,我沒事兒,真的,你要救青公子,我都記得呢。你安心坐在車裡睡一會兒,等你睜開眼時,我就把青公子給你送到面前來。」

    楚昭深深的看了兩人一眼,很快收回眼光,猛地一勒馬頭,舉起劍來做了個「出發」的姿勢,隊伍當即迅無聲息的朝前疾奔而去。

    隊伍已經走得很快了,霽雲卻仍是嫌慢,不時探出頭來瞧一下走到哪裡了。

    只是每次探出頭時,謝彌遜和楚昭好像都有所覺。謝彌遜總是暖暖的笑一下,便即打馬而去,楚昭則是淡淡點頭,只是那眼裡的溫度,卻是上一世的自己從不曾見過的。

    霽雲不覺煩惱,阿遜也就算了,這個楚昭是怎麼回事啊?自己明明和他根本不熟好吧?

    太過困擾之下,最後索性不再掀簾子朝外張望。

    謝彌遜便有些憋氣,瞧著非要和自己並轡而行的楚昭,真心覺得這人惹人厭的緊——

    自己就喜歡霽雲緊張自己的樣子,那樣的話,曾經空落落的胸腔裡便覺得總是滿滿的,就覺得自己的存在,也並不是那麼的令人生厭!

    現在倒好,這傢伙非和自己走在一起!以致小雲,這麼久了都沒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感覺不錯的話,怎麼覺著這傢伙表面笑的春風蕩漾,可內裡就是看自己不順眼故意和自己過不去的樣子啊?

    明明以前在上京時,即便自己如何聲名狼藉,這傢伙都沒有在意過啊!

    相比起外面心思各異的謝彌遜和楚昭,倒是車裡的霽雲更顯得沉穩——

    也是,前世今生加在一塊兒,霽雲覺得自己都成老婆子了!

    離渠里越來越近了,霽雲的心也懸的越來越高:

    事情雖然比自己和青公子預想的還順利,可一日不見到青公子平安,霽雲的心就沒辦法放下來。

    雖然心裡也明白,能在王保和鮑林鐵桶一般嚴密的防備之下和那些囚犯取得聯繫,並能把計劃安排的這般周密,青公子也定然是胸中自有韜略之人,若他想的話,事情必然不至於過分糟糕。

    可霽雲就是擔心,青公子不想!

    是啊,有這般容貌,又有這般心智,之前的青公子該是何等的心高氣傲?現在的這般落魄不堪……

    正沉思間,山谷中忽然傳來一陣轟然巨響!

    霽雲一下站了起來,連頭撞上硬硬的車廂木板都不知道!

    青公子——

    「阿青,賤人!你果然活膩味了——」王保神情狠戾,瞧著硝煙散去後癱在血泊中的青公子,神情扭曲。

    他的身後,是同樣神情陰鷙的鮑林,看著青公子的眼神兒恨不得把人給活撕了一般。

    太大意了!竟然被這小賤人聽話的模樣給蒙騙了!原來開鑿山洞時,主子特意花重金購買了江湖殺器霹靂彈,沒想到卻被這賤人藏起來了幾枚!

    還在今日把自己等人誆了過來!

    若不是自己心存疑慮,那現在躺在血泊中的就成了自己了!

    青公子的手動了一下,王保上前一步,狠狠的踩了上去:

    隨著王保的用力碾壓,青公子的手腕兒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卡嚓聲:

    「說,那小王八蛋去哪兒了?」

    現在已經完全想明白,昨天那一系列的事情,其實,不過就是為了幫那小崽子逃出去吧?

    「那小崽子到底是誰的人?他去了哪裡?你老實說的話,還可以給你個全屍!」

    青公子嘴裡不斷吐出血沫來,即使是滿身血污,卻仍是無法遮掩那絕代風華,一旁的鮑林越看越恨,忽然拔出匕首朝著青公子的臉上狠狠的劃了下去:

    「賤人,別以為你有這張臉,太子就會寬宥你的罪過!你不過是太子的一個玩物罷了,太子身邊,多的是你這樣下賤的東西!今日你竟敢壞了太子的大事兒,爺先替太子劃爛你這張害人的狐媚臉!」

    鮮血順著青公子翻起的皮肉不斷往下流,逐漸和身體下的鮮血交匯成一片,鮑林卻覺得說不出的快意:

    自己早想毀了這個妖物!長了這麼一張讓人神魂顛倒的妖孽模樣,卻偏生是太子的禁臠,看得到吃不到,不對,很多時候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

    多少次自己見到這妖孽淫欲難耐,偏這賤人還做出一副玉潔冰清的模樣,竟是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現在這妖物落到了自己手裡,自己又怎麼能讓他好過!

    「阿青!」王保冷眼瞧著這一切,咬著牙道,「識時務的就快些說出那小崽子的下落,你死了不要緊,不要忘了,玉娘可還在太子府!」

    「玉娘?」青公子本已渙散的眼睛倏地睜大,扭曲的手腕不住抖動著,「你們把玉娘,怎麼了?」

    「怎麼了?」鮑林獰笑著,狠狠的揉捏著青公子臉上翻起的嫩肉,「自然很快會被賣進最低賤的窯子,任那些莽夫、販夫走卒盡情品嚐。對了,玉娘到時可比你幸福,你只被主子一個人壓罷了,玉娘可是夜夜做新娘啊!也不知玉娘那小身板兒可受得住?」

    「不,不會的!」青公子拚命掙扎著,頭絕望的不住晃動,「玉娘的爹也是朝廷命官,你們不敢那樣對她——」

    「我呸!」鮑林朝著青公子的臉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朝廷命官?一個五品小吏,太子眼中,他屁都不是!你若是真想你的玉娘可以活的平淡一些,就快點兒說出那小崽子的下落!」

    「阿開——」青公子眼神越來越黯淡,卻還有最後一絲亮光,「阿開答應我——」

    「阿開,那個小崽子嗎?」王保冷笑一聲,「阿青,你這是天真呢,還是愚蠢呢?你竟然認為那個小兔崽子可以幫你從太子身邊救出玉娘?不過一個村童罷了,再機靈又如何,竟然想和太子鬥,還真是活膩味了!你以為,他可以逃得過太子的天羅地網?放心,即便你不說,我們也能很快把那小崽子給抓回來,然後,大卸八塊!若是你早些說了,說不定玉娘——」

    「你說,要把誰大卸八塊兒?」一個陰森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5 AM

第028章:天高任鳥飛(十一)

    王保猝不及防,被驚得差點兒跌倒,頓時火冒三丈,回身厲聲道:

    「混賬!主子說話也有你——」

    後半截句子卻突然嚥回了喉嚨裡。

    同樣背著身子的鮑林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不耐煩的轉過頭,卻是同樣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竟是一個姿容俊美堪比青公子、卻比青公子多了份張揚肆意的錦衣少年,而他的右手邊,還攜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不是阿開,又是哪個?

    兩人的神情頓時陰沉了下來,同時意識到有些不妙:

    這錦衣少年竟然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來到兩人身後,就算是此時谷中剛發生變故,防守有些疏忽,可能避過層層防守大喇喇潛入卻沒有被任何人發覺,這份身手,也委實太過可怕了吧?

    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對方竟不過是個年方十五六歲的少年罷了!

    還有那個阿開,怕是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無知村童,而是還有其他顯赫身份。不然,憑他小小年紀,怎麼可能差遣的動這般厲害人物?

    正自疑惑,謝彌遜卻已經動了,手中長劍宛若毒蛇般朝著兩人招呼而來。

    其他同樣呆掉的侍衛這才反應過來,呼啦啦圍上來,護在兩人身前。

    方才被擋住的躺在血泊中的青公子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王保臉一沉:

    「把那賤人拖過來——」

    卻不防謝彌遜身形更快,幾個起伏,已來至青公子面前。

    還未站穩身形,霽雲已經跳了下來,半跪在青公子身側,輕輕托起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公子——」

    這真是青公子嗎?明明昨日自己離開時,青公子還是那樣風采卓然!

    霽雲霍的抬起頭來,眼中的冰寒令得王保等人心裡也是一凜:

    「是誰,下的手?」

    「小崽子,」鮑林鄙夷的瞧了一眼明顯有些怯意的王保,心中暗忖,果然被切了活的人就是沒種,竟被一個小孩子給嚇住!當下陰惻惻一笑,「好大的脾氣啊!爺正尋思著去什麼地方找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忽然揚手指著兩人道:

    「大家素來不是最愛阿青那賤人的模樣嗎?今日送上門來的這一大一小也不差吧?你們誰能把他們擒住,阿青那塊兒爛肉就算了,爺做主,這倆美人兒就歸大傢伙享用了!」

    此言一出,那些侍衛當場就有人喉嚨發乾小腹一緊:

    為防走漏消息,金礦上自來紀律森嚴,這些壯大漢子從來到這裡,幾個月都沒嘗過「葷腥」了,早就憋得受不了了!從前青公子是能看不能吃,現在這個美少年畢竟更年輕些,看那腰身怕是比青公子還要柔韌!

    當下就有人拔出刀,揉身撲了上來。

    「哈哈哈——」鮑林縱聲大笑,指著霽雲道,「小王八羔子,待會兒爺第一個先嘗嘗你的滋味兒,你在爺的身下多叫喚幾聲,爺就告訴你,誰傷了那賤人,啊——」

    兩聲慘叫同時響起,卻是第一個撲上去的侍衛不過一個照面,就被攔腰砍成兩截,而同一時刻,阿遜竟對砍向後背的一劍避都不避,又一劍扎死一個侍衛後,甩手擲出一根銀針,那銀針仿若長了眼般,竟是越過層層人群,正正扎入鮑林的口中。

    鮑林慘叫一聲便去捂嘴,那邊阿遜手卻猛一用力——那銀針之上竟還有一根細如髮絲的銀線。鮑林碩大的身軀竟被那根銀線帶著飛向空中!

    「啊——」鮑林的叫聲實在太過淒慘,那些侍衛腳下不由同時一滯。

    終於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斷裂聲後,鮑林壯實的身子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卻是吭都沒吭一聲就昏了過去!而那根銀線也飛了回來,針尖上還帶著半截血糊糊的舌頭!

    而背部鮮血淋漓的少年卻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王保身子一晃,好險沒嚇暈過去,邊拚命往後縮,邊聲嘶力竭的指著二人道:

    「混蛋,還愣著作甚呢!還不快去把賊人拿下!」

    「王公公別來無恙?」又一聲輕笑聲傳來,王保回頭,卻是一個斗笠少年,正施施然朝自己而來,「怪不得這許多時日見不得公公你,原來躲在這裡享清福呢!」

    「你,你是誰?你怎麼,認得我?」王保神情愈發驚疑,臉色更是一片慘白——

    這人聲音怎麼如此熟悉?完了,難道這人來自上京?!

    「你覺得我會是誰呢?」斗笠少年抬手慢慢解開下頜下兩根絲絛,斗笠飄飄忽忽的落到地上,楚昭凌厲的眉眼兒瞬時映入王保的眼簾!

    「四,四皇子?」王保已經完全傻了,腿一軟,就跌坐在地上,下身處更是一熱,卻是一股濁流順著褲腿兒滴滴拉拉而下。能想得到那小崽子身後一定有人,卻再沒想到他背後的竟是楚昭——

    那可是太子的死敵!

    而私開金礦這般大事,別說讓太子保他們,便是自身也成了過河的泥菩薩!

    他們給太子捅了這麼大一個簍子,便是這會兒能苟延殘喘,消息傳到上京,太子也絕不會饒過他們的!

    明明是此事機密至極,便是宮裡,也是連皇后娘娘都瞞了的,四皇子怎麼會探得消息,還這麼快就趕了來?!

    阿青那個賤人倒是乖覺,竟然攀上了楚昭這棵大樹,怪不得方才有恃無恐!

    而自己,以內監的身份,卻行此堪比謀逆的大事,約摸脫不了凌遲或五馬分屍的命運……

    這樣想著,王保頓時宛若一灘爛泥般再也起不來了……

    楚昭的眼睛已經從王保身上挪開:

    事情的結局,已經不言而喻。他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王保身上,倒是那伏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

    「青公子——」霽雲跪伏在青公子身側,任那鮮血浸濕了衣袍,雙手和小臉上也全是青公子殷紅的血,霽雲卻是一無所覺,眼裡只有倒在血泊中面貌猙獰雙眼緊閉的青公子,「我回來了,雲兒回來了,你放心,我家阿呆是神醫呢,他一定可以把你救回來!一定可以的——青公子,你睜睜眼,你睜睜眼看看雲兒呀!」

    說到最後,已是哽咽難言。

    謝彌遜已經飛身而至,不待霽雲開口,便即俯身去探青公子的脈,卻很快呆了一下——

    這人受傷太重,奇經八脈生息已然全部斷絕,便是神仙也回天乏術了!

    卻仍是從懷裡掏出包銀針,極快的刺進青公子三十六處大穴。

    「傻孩子——」青公子的眼睛終於緩緩張開,在阿呆身上注目片刻,便定定的落在霽雲身上,嘴角是暖暖的笑意,「哭什麼,我現在,很好啊——對了,別叫我公子,叫我大哥就好——」

    自己有些自私了,明明看小雲的樣子,定是出身大家才對,又豈是自己這般低賤骯髒的人可以高攀的?可真是,喜歡這孩子呢。而且,自己也實在孤單怕了,好歹離開的時候,會有一個親人送自己一程吧……

    霽雲眼淚落得更急,頻頻點頭:

    「雲兒心裡,公子早就和大哥一般了!雲兒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大哥一定要好好活著,將來別人欺負雲兒時,大哥還要幫雲兒打回去的對不對?」

    青公子眼睛更亮了一些,似是對霽雲描述的生活充滿了嚮往,竟然輕笑一聲:

    「雲兒,大哥也想,護你一生!不過這輩子是不成了,來生吧,來生,大哥一定護你一世。這一世,大哥太累了……」

    從雌伏於惡人身下的那一刻,自己就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這樣一個徹底解脫的時候。

    現在,終於可以走了!

    眼前忽然出現另一個溫婉的少女影子,那是玉娘呢!阿開來了,自己也終於可以放下一切了無牽掛的走了!

    整整八年了呢!

    翩翩如玉的少年郎進京趕考的路上偶遇官家小姐李玉娘。少年風神如玉,少女溫婉美麗,雖不過半月行程,兩人卻早已情竇暗生。

    原指望待自己一舉高中便即上門求娶,那料甫進京城便驚聞李父竟為了陞官發財要將女兒送於太子為妾!

    小情侶連夜出逃,原以為只要逃出上京,便可以從此海闊天空,卻哪裡料到竟雙雙被捉,然後一起押送太子府上!

    從見到太子那一刻起,才知道原來這人世間竟然真的有地獄!

    「想讓玉娘活下去,就乖乖的伺候好孤——」那人不是一國儲君嗎?卻原來竟是衣冠禽獸!

    「賤人!你這骯髒的東西,爬上太子的床還不算,竟還敢算計太子妃?」眼睜睜的瞧著自己男人的根本被一刀剪去,卻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之所以出現在太子妃的寢宮只是因為那蛇蠍女人告訴自己,她可以幫助自己和玉娘逃出去……

    青公子眼神慢慢渙散,似是追憶,又似是暢想,似是悲傷,又似是喜悅:

    「玉娘,救,玉娘,忘了我……對不起,哥……青川,我回來了——」

    青公子長長的歎息一聲,竟是再無聲息,惟有那雙眼睛,卻仍是大張著望向天空,似是在無聲的控訴著什麼,又好像在追憶著什麼……

    霽雲身子一晃,楚昭和阿遜同時上前一步,一邊兒一個扶住了霽雲。

    霽雲抬起頭,艱難的看向楚昭:「四皇子,玉娘——」

    沒想到霽雲忽然如此鄭重的稱呼自己,楚昭明顯怔了一下,半晌重重點頭,溫聲道:

    「雲兒放心,昭定會救出玉娘。」

    霽雲推開兩人,跪在地上,一點點的小心擦拭著青公子臉上的血污:

    「四皇子說會救出玉娘,就一定可以救出玉娘,雲兒會親自把你送回哥哥身邊,大哥,你放心走吧……」

    伸出小手,慢慢合上了青公子的眼睛……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5 AM

第029章:天高任鳥飛(十二)

    「雲兒要和你離開?」楚昭不覺眉頭一蹙,雖然無法確定雲兒到底是不是太傅的女兒,但楚昭就是不願意這樣放她離開——

    不說此次雲兒立下大功,便只是太傅思女時的夜夜傷神,每每都令楚昭也跟著心焦不已,於公於私,自己都要帶雲兒回上京。

    「你別操那麼多心了!」謝彌遜確實漂亮,不過微一挑眉,旁邊伺候的丫鬟臉頓時一紅,便是捧在手裡的茶碗都差點兒打翻。

    「快回上京去吧,那人急著把這麼多金子運回京城,目的肯定和你有關吧?而你之後在朝中的地位是會更穩固還是就此一敗塗地,則全在和祈梁國這一戰上。這馬上就入秋了,糧草方面——」

    楚昭眼中神情一震:

    一直以為謝彌遜就是個無知荒唐的浪蕩公子罷了,卻沒想到眼光竟能放得這麼遠!只可惜他的身後……

    緩緩放下杯子試探著道:

    「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沒想到阿遜現在文才武略俱是如此高妙。果然不愧為謝家芝蘭玉樹!」

    謝家的主事者一向最是看好自己的太子大哥,從來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若謝彌遜能投靠自己……

    「阿昭,你何必如此試探與我?」謝彌遜冷冷的一眼瞧了過來,「那謝家與我有什麼相干?阿遜也還是從前的阿遜,你們儘管鬥來鬥去,誰勝誰敗,卻和我無一點干係。我謝彌遜做事自來都是隨心所欲,說這些於你聽,並不就是站在你的一方——」

    只是不想我家雲兒傷心罷了!

    楚昭沉默半晌,再抬起頭來,又換上了平時溫文爾雅的笑容:

    「阿遜不必著惱,是昭唐突了。」

    拍了拍手,馬上有侍衛捧了個盤子上來,掀開上面的錦帕,卻赫然是滿滿一盤金子。

    謝彌遜卻並未伸手去接,依舊冷眼瞧著楚昭。

    「阿遜切勿多心。」楚昭正色道,「你當這金子是獎賞也罷,是謝禮也好,卻是一定要收下。阿遜既然不喜歡遮遮掩掩,那昭也就坦誠相待。從前確是昭錯看了阿遜,昭這裡向你道歉。」

    說著,竟然起身,對著謝彌遜深深一揖。

    謝彌遜愣了一下,良久苦笑著搖搖頭:

    「我就說,不喜歡你們這一套,你們一個個的花花腸子都太多了,這樣的日子,太累。」

    聽謝彌遜此言,楚昭不過微微一怔,卻又旋即釋然: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只要走得路是自己選好的,並渴望擁有的,自然便可以無怨無悔!

    從母妃死在宮中那一刻開始,楚昭就已經了悟:對於自己而言,要想活著,並活的痛快,那就只能朝著那最高的位子進發,也只有登上那至尊之位,自己才不會再次品嚐痛失母妃那般的錐心之痛,才能護住自己想要護著的人!

    即便這中間如何艱難險阻,荊棘叢生,拉扯的自己如何血痕纍纍,只要不死,自己都不會放棄。

    「好。」楚昭灑然一笑,「既然你如此說,那昭也明白的告訴你,這金子,是要給雲兒的。昭可以把雲兒暫時托付於你,但絕不允許雲兒過苦日子。」

    現在已經十有八九能夠確定,雲兒應該就是太傅的女兒。

    不然,以謝彌遜這麼冷情的心腸,根本不可能為了自己如此不計生死。而且以謝彌遜對雲兒的看重,也絕不會允許她一人置身險地,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所有這些,都是雲兒自己的主意。再從謝彌遜方纔所言,分明對前方戰事很是關注……

    這兩天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稟說,翼城方家確實收留過一個叫容霽雲的女孩子,而且方家不知為何,卻對這事瞞的很緊,甚至前一段時間還發賣了府中的大批奴僕……

    只是與現在的雲兒有出入的是,方府中的容霽雲據說長相奇醜,還下肢殘疾,便是右邊臉頰上還有一塊兒巴掌大小的可怖胎記……

    只是楚昭記得清清楚楚,自己小時候也見過霽雲,小臉兒上卻是乾乾淨淨,哪有什麼胎記?

    即便被帶走的這幾年,可能或會長出來什麼東西也未可知,楚昭卻仍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眼前這個雲兒,才是真正的容霽雲。

    以太傅那樣的龍章鳳姿怎麼可能會有什麼醜陋殘疾的孩兒?雲兒現在這個模樣就剛剛好。

    這也能很好的解釋,為什麼這孩子會知道金礦之事,又為何這般維護自己!

    (霽雲翻白眼中:少自作多情了,我是為了我家爹爹好不好,才不是為了你!)

    而自己端了太子的金礦,此行回上京,必是危機重重,便是以後,和太子之間也自有一番惡鬥,雲兒倒是不在自己身邊更安全些。

    更何況這謝彌遜——

    楚昭眼神兒微有些飄,雖然自己還是有些看不順眼吧,卻不能否認此人武功確是高強,又對雲兒言聽計從的樣子……

    「囉哩囉嗦那麼多做什麼?」謝彌遜已經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沒有筋骨似的斜靠在椅子上,無所謂的道,「不就是一盤兒金子嗎,我自然會收下,我倒是想要你再多給兩盤兒,就怕你不捨得。」

    「多給兩盤兒?」楚昭一愣。

    「這一盤兒,我怕不夠分。」阿呆扶額歎息,「你不是允了雲兒,放那些被抓了的壯丁回來嗎,雲兒怕是會把這些東西全都分出去。」

    看來自己以後要好好掙錢,自己可不喜歡雲兒想往外送東西時卻要找別人要!

    「倒是我疏忽了。」楚昭點頭,正色道,「這盤金子是送給雲兒的,你只收起來便是。至於善後事宜,我會著人去辦。」

    看謝彌遜心滿意足的起身,楚昭瞇了瞇眼:

    這人並不是不愛動心眼兒子,實在是端看他認為值不值得自己動心眼兒罷了!

    「阿遜暫等片刻。」楚昭忙出聲勸止,「還有兩個人,也要有勞阿遜一併帶上。」

    話音一落,便有兩個青衣男子無聲無息的出現。兩人看著雖是容貌平平,行動之間卻有著逼人的殺氣,兩人一跨進室內,整個屋子的溫度都好像要凍住一般。

    楚昭擺擺手,兩人迅疾退到角落中,明明兩人均是身材高大,可一旦斂去殺氣竟是再沒有一點兒存在感。

    便是謝彌遜臉上也不由露出欣賞之意。

    「這兩個人你帶走。」楚昭語氣不容商量,「保護雲兒安全。」

    自己只是暫時把雲兒托付給謝彌遜,可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自己可是從來都不放心把自己看重的人或物完全交到別人手上!

    即便暫時不得已,那也必須在自己掌控之下!

    保護雲兒安全?謝彌遜眼裡有些嘲笑的意味,怕更為了防備自己吧?

    「可以。」謝彌遜明白,楚昭的性格,既說要給雲兒兩個人,必然不會再帶走,自己便是多費口舌也是無益,倒不如爽爽快快的答應下來。

    至於以後會怎樣,端看自己心情了!

    看謝彌遜爽快應下,楚昭的欣賞又多了些:謝彌遜果然是個聰明人,這世上把這麼個聰明人看成呆子的也就雲兒一個了吧?

    偏生謝彌遜好像也很喜歡被當做呆子呢——當然,對像僅限於雲兒一個罷了!

    楚昭離開時,霽雲的房間仍然緊閉著。任楚昭在外面站了良久,霽雲才終於打開門來:

    「四皇子——」

    楚昭明顯一愣:沒想到青公子的死,對霽雲打擊如此之大。不過短短幾日,霽雲卻明顯瘦了一圈兒,一張小臉兒也更顯蒼白。

    果然和太傅一樣,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呢!

    「叫我昭大哥。」楚昭偏身下馬,解下身上的大氅要替霽雲披上,斜刺裡卻忽然伸出一隻手:

    「不勞四皇子。」

    卻是謝彌遜,早眼疾手快的把一件半新不舊的衫子披在霽雲身上。

    楚昭苦笑一聲,對著霽雲溫言道:

    「雲兒,我要走了,你放心,前方戰事定然無礙,有我在,絕不叫任何人算計了太傅去!以太傅之謀略,大軍不日必可凱旋而歸。雲兒安心等著就是。另外——」

    回身沖後面招了招手,一個一身素白的男孩子低著頭走了過來。

    霽雲似有所覺,驀然抬起頭來,卻是當初剛到渠里時一起討飯且對自己多有照顧的李虎,忽然意識到什麼,忙又回頭去瞧楚昭,難道——

    楚昭點了點頭:「這孩子的爹,叫李和,就在我們到達前的那個晚上被奸人所殺。」

    霽雲本是混沌的眼睛瞬間清明:到達前的那個晚上,不就是自己逃離的那晚嗎?

    當晚配合青公子犧牲了自己的人竟是李虎的爹爹嗎?

    李虎也抬起頭來,亮亮的眼睛裡全是驕傲的淚:

    「阿開,叔叔們說,我爹是英雄呢,要不是我爹,他們都會死在那裡……我不想讓他們死,可我也不想讓爹,死——」

    霽雲再也忍不住,踮起腳來,努力的想要抱一下李虎:

    「我知道,我都知道——」

    爹爹呀,只要提到這個詞,就覺得胸口滿滿的,怎麼能忍受有朝一日,他會……

    「以後阿虎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有爹爹,等我爹爹回來了,一定會像阿虎的爹一般疼阿虎——」

    阿虎忽然抽泣出聲:

    「可我還是想要自己的爹爹……」

    謝彌遜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把兩個小小的身子都摟在懷裡……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6 AM

第030章:謝家阿遜(一)

    兩年後。

    大名鎮城郊一處紅牆碧瓦的闊大院落。

    牆外是春光明媚,草長鶯飛,牆內亦是奼紫嫣紅,碧柳低垂。花園正中一片浩渺的池塘,裡面荷葉恰如銅錢大小,卻已是絲絲生碧,隨波蕩漾,使得臨水而建的一座小亭更顯風雅。

    小亭正中一個十多歲的男孩正手扶宣紙,凝神靜思。靜默的背影竟是如勁竹般兀立。

    良久男孩終於拈起右手邊狼毫,飽蘸濃墨——

    「雲兒,我回來了——」

    一個低沉卻悅耳的男子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男孩一驚,一大滴墨水「啪」的一聲滴落宣紙之上。

    男孩歎了口氣,臉上揚起一個無奈的微笑,慢吞吞道,「我知道了。」

    身子一扭,便如一條魚般滑出了來人的懷抱,

    一張清而不媚的純淨小臉瞬時映入來人的眼簾。

    來人似是驚艷了一下,半晌輕輕道:「小雲,越來越好看了——」

    聲音竟是有些悶悶的——也只有看到這麼乾淨明媚的雲兒,自己心裡才終於舒服些。

    「打住——」男孩頓時有些警惕,哼了一聲,隨手一指碧波粼粼的水面上男子的倒影回敬道,「說什麼別人好看,你才是好看到禍國殃民的那一個吧。」

    別人不知道,自己最清楚,這人最討厭有人誇他生得好,甚至房間裡連鏡子都不許有一面,可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這人每次都要捉弄自己,自己當然也要好好的回敬他一番。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霽雲和謝彌遜。

    當初兩人和楚昭匆匆作別,霽雲拿的主意,便來到了這大名鎮居住。

    上輩子經常聽爹爹跟自己講這大名鎮。據爹爹說,他年少時體弱,曾長時間在大名鎮的別院中修養,說這裡風光旖旎,將來有機會了,一定會帶霽雲來此遊玩。

    這一世霽雲一直記在心間,想著既然爹爹暫時回不來,自己就先替爹爹回來看看,來了後,發現這兒果然風景秀麗、物皆可喜,兩人便都愛上了這裡,索性買田造房。

    房子地址便選在容府別院隔壁——

    按夏老伯——也就是替容家守著別院的老僕——的意思,霽雲最好住進這別院才好。

    「簡直和我家少爺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那老僕見到霽雲的第一眼就拉著霽雲的手不捨得鬆開了。這之後,更是只要家裡有什麼好東西就趕緊送過來,而且每次看霽雲的模樣,真是跟瞧著什麼稀罕的寶貝一般:

    這孩子和少爺這麼像,說不好,真是小少爺也不一定,少爺年齡也大了,膝下卻連個孩子也沒有,要是這孩子真是少爺的孩子……

    這樣想著,竟是什麼好東西,自己捨不得吃也要給霽雲送來,弄得霽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即便如此,可霽雲還是覺得沒有爹爹在身邊的日子有些恓惶呢。虧得有謝彌遜和李虎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不得不說,謝彌遜果然是個人才,自己不過稍加點撥,短短兩年時間,當初楚昭贈給霽雲的那盤兒黃金,就在謝彌遜的手中無數倍的增長。

    面對這麼多財富,一般的人肯定早就坐臥不安了,倒是謝彌遜和霽雲卻依舊是雲淡風輕。

    這一切讓霽雲對謝彌遜的出身更加疑惑:

    自己歷經兩世,看淡一切也就罷了,怎麼阿遜也如此平靜?

    再加上阿遜竟和楚昭極為熟稔的樣子——

    難不成阿遜真的是謝家人?!

    大楚共有三大世家:容家、謝家、安家。

    三家俱已是數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自是極為繁茂,便是皇室,也不得不容讓幾分。

    而三家來看,容家最是清貴,家族中人才輩出,先後出過三代名相;謝家卻最是尊寵,本朝有四朝皇后均源自於謝家女,便是當今太后,也是出自謝家。

    至於安家,則是多將才,早年更是滿門公侯,在朝中武將中的影響力無人能出其右。只是三國征戰期間,安家人便多所折損,十多年前,安家現任家主安雲烈的唯一兒子安錚之也在護佑今上圍獵西山時,為保護今上力戰黑熊而亡,因此目前安家最是低調卻也最得聖心。

    而以謝彌遜的容貌看來,實在是和傳聞中滿門風雅的謝家極為相符。也不知這人是怎麼生的,竟是年歲愈長,便愈俊美。那日遊湖,恰遇本地花魁的畫舫經過,兩岸遊人爭相探看,霽雲卻只瞄了一下便閉上眼睛——

    那花魁也算個美人兒,可比起自家阿遜來,何止差了一點半點?

    只是不知為何,阿遜瞧著對自己的長相卻似很是不喜。甚至好幾次,自己還瞧見他站在正午的大日頭下暴曬,可即便如此,肌膚卻仍是白皙如玉,每次看他懊喪的神情,自己都覺得可樂的很。

    如今聽霽雲說他生的「禍國殃民」,謝彌遜臉色果然沉了沉,垂著頭退回涼亭,坐在霽雲方才坐的的那張湘妃凳上,頭斜靠著柱子,神情說不出的蒼涼外竟還有一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霽雲以為謝彌遜又作怪,也不理他,只管繞到石桌另一面坐了,自顧自的倒了杯香茗捧在手裡。

    斜眼間忽然瞧見謝彌遜摸了把匕首在手中,雪亮的刃正對著自己的臉頰,不由嚇了一跳,一步跳過去,握了謝彌遜的手腕嚷道:

    「呆子,你做什麼?」

    謝彌遜猝不及防,手腕被握了個正著,竟是也不掙扎,眼神中卻是說不出是諷刺還是痛恨:

    「這一身臭皮囊也就這張臉最是可厭的緊!」

    霽雲愣了一下,不覺皺了眉頭:這世上哪有人這般說自己長相的?難道方纔這人不是嚇自己,而是真的想毀了那張臉?

    難不成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推著謝彌遜坐在椅子上,又拿了杯熱茶塞到謝彌遜手裡,往四處瞧了瞧:

    「阿虎呢?」

    謝彌遜拿起霽雲的手遮住自己眼睛,卻是一句話不肯說。

    「喂,你們幾位怎麼這般無禮?我不是說了我家公子不想見你們——」

    好像是為了印證霽雲的猜測,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喧嘩聲。

    霽雲立時明白,阿遜今日的反常怕是便和這群不速之客有關!神情瞬時一冷:還真是囂張啊,竟敢打到自己門上了!

    下一刻,一群衣著不俗的人就衝進了院子,為首的卻是一男一女,看兩人年齡,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和阿遜的年齡大致相仿,待看清兩人的長相,霽雲明顯一呆,下意識的就回頭去瞧阿遜:

    這兩人比起阿遜的俊美來自然還差上一截,眉目之間卻明顯和阿遜有幾分相似……

    霽雲緩緩擺了擺手,示意聞聲而來的侍衛退下去——看這兩人模樣,難道是,阿遜家人?

    一群人呼啦啦衝進涼亭,為首的一男一女更是大喇喇坐在主位上,斜眼睨視著阿遜,一副又是厭惡又是鄙視的樣子。

    阿遜卻始終抓著霽雲的手,竟是連眼睛都沒睜開,更別說搭理那兩個人了。兩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瞥了一眼垂手侍立的管家。

    那管家心領神會,上前一步陰陽怪氣道:「喲,奴才方才遠遠瞧著,還以為眼花了呢,沒成想,還真是表少爺!表少爺人大了些,怎麼還是從前的性子?便是家裡的奴才也這般沒眼色,還不快過來給我家少爺小姐磕頭?!」

    沒眼色的奴才?霽雲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看眾人都瞧向自己,這才明白,竟然說的就是自己!

    阿遜霍的睜開眼來,臉上神情一片森然:

    自己只是對他們厭惡至極,不想看到這些面孔罷了,竟敢在自己地頭上對雲兒吆三喝四的,難不成真以為自己怕了他們不成?

    霽雲按住阿遜即將暴起的身形,淡然道:

    「不過是個瞎了眼的狗奴才罷了,阿遜的身份,何必跟這樣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下賤東西一般見識?我只是有些奇怪,到底是何等蠢笨如豬的主子,才會出這般丟人現眼的奴才?」

    蠢笨如豬的主子?本是冷眼瞧著這一切,一副看好戲模樣的一男一女臉色頓時難看之極。

    那管家也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兒吐出來:

    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憑自己謝府管事的身份,便是上京中一些小吏也得巴結伺候著!卻再沒想到這窮鄉僻壤中,竟被一個小小少年指著臉斥罵,還連累的主子沒臉!一張老臉登時變成了豬肝色:

    「表少爺,這是你養的兔兒爺,還真是牙尖——」

    話音未落,眼前突然人影一閃,卻是謝彌遜一腳踹了過來,那管事只來得及「哎喲」一聲便滾進了水塘中。

    「謝彌遜!」那少爺小姐模樣的兩人再也坐不住,一下站了起來,瞧著阿遜又驚又怒,「你竟敢對我的人動手?」

    「謝蘅,謝玉,慢說這不是上京謝府,便是在那個腌臢地方,我照樣一腳把他踹下去,你又能奈我何?」謝彌遜的眼睛劍一般刺過來,兩人心裡頓時一涼——

    怎麼忘了,這謝彌遜自來就是有娘生沒爹養的無賴罷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7 AM

第031章:謝家阿遜(二)

    謝蘅重重的喘了口粗氣,心裡又恨又怒:

    謝彌遜說的沒錯,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自己都拿他沒有一點兒法子!

    這個賤種,為什麼還沒有死!

    當初,因為他,謝府掀起了多大的風波,闔府清譽險些毀於一旦!

    謝彌遜的母親不是別人,正是父親最小也最疼愛的妹妹、美名滿京都的才女謝悠然。本來,當年,謝悠然可是准太子妃的熱門人選之一,說是之一,不過客氣罷了,依謝府的地位,再加上後宮太后娘娘的安排,謝悠然定然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卻哪裡料到議親前夕,謝悠然忽然失蹤,謝府幾乎翻遍了整個上京,竟然無法找到她一點兒蹤跡。

    後來,爹終於在一個小鎮找到了姑姑謝悠然,只是此時的謝悠然,卻已經是一個有著八個月身孕的孕婦了!再後來謝悠然難產而亡,爹就把襁褓中的謝彌遜帶回了家。

    本來爹爹是對這個孩子極其厭惡的,要不然也不會從抱回來交給娘親後,三年裡看都沒去看過他一眼。只是這謝彌遜倒也命大,竟然活了下來,而且三歲的時候,忽然從自己居住的房子裡跑了出來,又因緣巧合碰到了爹!

    直到現在,謝蘅都無法理解自己爹的心思——

    若說以前是恨不得世上沒有謝彌遜這個人才好,這之後卻簡直就是把這小子給捧上了天!竟不但謝彌遜的一切待遇比自己和哥哥這樣的嫡出兒子還要好,甚至還異想天開想把謝家交給謝彌遜打理!

    雖然最終作罷,卻又放出話說,要把妹妹謝玉嫁於謝彌遜為妻!

    不就是一個賤種嗎!也不知爹爹怎麼想的,竟是無論如何要把謝彌遜留在謝家!甚至大哥抬出同姓不婚的律條,爹竟說什麼「阿遜的『謝』姓不過是權宜之計,總有一日,阿遜會回歸本宗的,同姓不婚之說自當作罷」!

    竟是一副鐵了心要把妹妹給謝彌遜的樣子。

    謝蘅和大哥都明白,以爹爹的地位和權勢,真要給謝彌遜換個姓,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謝彌遜那個賤種,怎麼配得上氣質高華的玉兒!

    好不容易八年之前這小子突然失蹤,所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都不住慶幸這小子不見的好!

    轉眼間八年過去了,便是執拗如爹爹,也淡了再去尋他的心思。還以為那謝彌遜早成一堆朽骨了呢,卻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也不知道這些年,他都躲到哪裡了去!明面上有爹瘋一樣的四處打探,暗中大哥也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去尋找,卻都沒找到!卻在這大名鎮,教自己給碰著了!

    謝蘅冷笑一聲,身子緩緩後倚:

    「阿遜你自然是威風!可我倒想知道,若不是依仗我們謝府,依仗爹爹的寵愛,你的威風還能有幾多?你眼裡看著劉柱是仗著謝府勢力的一條狗罷了,殊不知,本少爺眼裡,你又有什麼兩樣?離了我們謝家,你就狗屁不是!可我們謝家給你多少,也可以拿回多少,別以為冠上了個謝字,你就真是我謝家人了!」

    謝彌遜冷冷的瞧著一副趾高氣揚的謝蘅,神情忽然有些古怪,施施然坐下:「是嗎?謝蘅,我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回謝家呢,既然你如此說,那我明日就讓人準備車馬,回去一趟算了!既然要做謝府的狗,那也要做的名副其實不是。謝蘅,不然咱們現在就打個賭,看我把你的話說給你爹聽後,是我真淪落成謝府的狗,還是你被揍成死狗都不如!」

    「你——」謝蘅一下站了起來,本是想激了謝彌遜再也不回謝府的,哪知道卻適得其反,頓時就有些氣急敗壞,根本沒注意到阿遜提到自己爹爹時不是說的「舅舅」而是,「你爹」。

    卻被旁邊的謝玉給拉住。

    謝玉不愧是謝家人,盡自生的裊娜多姿纖穠適度,眼眸流轉間,別有一番世家女子的高貴:

    「表哥,玉兒有禮了。」

    謝彌遜瞟了一眼謝玉,冷淡的嗯了一聲。

    謝玉看著謝彌遜一張風流倜儻的臉,心裡暗恨,從小就討厭這個表哥,每次兩人一起出去,別人看到他後,就再沒人關注自己。而且,最可惡的是,明明是個父不詳的賤種罷了,骨子裡卻生生比自己這世家貴女還要傲氣!

    要讓自己嫁給他,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再抬頭,謝玉已經很好的收斂了眼中的厭惡,換上了一副溫婉的模樣:

    「剛才哥哥說話多有得罪,還請表哥見諒。玉兒知道,表哥從小便有大志向,表哥這樣的人,又豈是我們謝府能留得住的?只是爹爹有時難免糊塗,更有這世間多俗人,專愛挑人家短處,表哥一日在謝家,便難免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妹妹心裡倒是覺得,表哥也算是半個謝家人,表哥這樣的,謝家便是養一輩子又如何?左不過,多費些銀子罷了!」

    不低不高的聲音,卻是句句帶刺。

    謝彌遜的手慢慢收攏,漸漸攥成拳頭——

    從小到大,自己耳邊便灌滿了這樣或明或暗的嘲諷甚至謾罵,內容無一不是指責自己賴在謝家,不過是想要垂涎謝家權勢財富罷了。八年了,所有的一切仍是沒有分毫改變,這謝府少爺小姐的眼中,自己依然不過是一個下賤無比的依附他們還包藏禍心的賊人罷了!

    「阿遜——」一直靜靜聽著的霽雲忽然開口,又拉過謝彌遜的手,把那攥到發白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所謂清者自清,這世間自以為是的人太多了,你都要生氣的話,那還活不活了?」

    「你說誰自以為是?」在謝彌遜面前吃了癟的謝蘅腦門上青筋都迸出來了,真是反了,連個小廝都敢跟自己這謝府少爺叫板!

    霽雲瞥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謝蘅:「謝少爺果然還不算太愚蠢,終於知道自己如何的自以為是了!」

    「你——」除了謝彌遜,謝蘅還是第一次碰見有人敢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剛要出言呵斥,卻被霽雲打斷:

    「兩位高貴的少爺小姐既然非要賴在我們家不走,我這裡倒有一個故事講給你們聽:說是有一隻烏鴉,得到了一塊腐爛的老鼠肉,烏鴉很高興,把腐肉當寶貝一般銜著。這時空中有一隻美麗的鳳凰從天上飛過,烏鴉害怕鳳凰搶它的腐肉,便發出「嚇」的一聲來恐嚇鳳凰。鳳凰見了,嘲笑烏鴉:我非高枝不棲,非美食不食,非甘泉不飲,區區一塊腐肉,怎麼會去跟你烏鴉爭!」

    說完用力握了一下謝彌遜的手,鄙夷的瞧著謝蘅和謝玉道:

    「我家阿遜就是天上的鳳凰,而你們,不過是那無知而鄙陋的烏鴉罷了!現在,抱緊你們的腐肉,走吧!」

    謝彌遜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一眨不眨的盯著霽雲。李虎瞧著霽雲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明明阿開還那麼小,怎麼就懂得這麼多啊?瞧把那兩個什麼少爺小姐給說的臉紅得和猴兒屁股一般,真是太解氣了!

    謝蘅和謝玉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同時站了起來。

    謝玉俏臉通紅,再顧不得淑女的風度,一跺腳衝著道謝彌遜道:

    「表哥,這小子的意思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謝彌遜驕傲的抬頭:「那是自然!」

    謝蘅怒聲道:「既如此,謝彌遜你最好牢記你今日的話,不要再對我們謝府有什麼非分之想,還有玉兒,也不是你這般身份的人能配得上的!你只要記著,我們謝府的一草一木都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小亭外突然一陣塵土飛揚,卻是本在旁邊候著的李虎不知從哪裡摸了把大掃帚奔過來,嘴裡還不住嚷嚷著:

    「臭烏鴉,快走,快走,你們的腐肉,我家公子才不稀罕呢!還賴在我們這裡,想要找打不是!」

    一向自詡門第高貴的謝蘅和謝玉人生中第一次不但沒被人放到眼裡,還被狼狽不堪的掃地出門!

    涼亭裡,謝彌遜忽然長臂一伸,牢牢的把霽雲抱在懷裡,任憑霽雲如何掙扎,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手——謝府人的眼中,自己不過是一隻躺在爛污中的臭蟲罷了,怎麼踐踏都不過分,便是自己,也明白,一旦身上沒了謝府的光環,自己不過是個永遠見不得光、永遠被人們鄙視的私生子罷了!惟有自家雲兒,真是傻啊,竟然說,自己是天上的鳳凰,自己這樣一身污濁的人,又怎麼配……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8 AM

第032章:安東之行(一)

    「走吧,上車吧。」

    謝彌遜臉上的笑容實在太過明媚,李虎大張著嘴巴,連手裡的簿冊掉到地上都沒有發覺。

    霽雲卻是一臉的不樂意:

    「你們都騎馬,為什麼獨獨我要坐車子?」

    上輩子自己就無比嚮往縱情山水、駿馬馳騁的日子,好不容易這輩子重新來過,自然要把曾經渴望的都嘗試一遍。

    「好。」謝彌遜卻仍是好脾氣的樣子,哪還有一點兒面對謝府諸人時桀驁不馴的模樣?

    「這些馬性子都太烈,我已經幫你準備了一匹好馬,等咱們到了安東,自然就可以見著了,雲兒就先委屈片刻可好?或者,我陪雲兒一同呆在馬車裡?」

    「算了吧。」霽雲一口回絕,阿遜近來便真真如退化成嬰兒般,實在是粘人的緊,不時便要抱自己一下,早知道如此,自己當初就不講那麼一個故事了。好像就是從那日起,阿遜就染上了這麼個壞毛病的!

    也不待阿遜再開口,霽雲便自顧自快步往停在外面的馬車而去——阿遜從不曾騙過自己,既然說已經在安東準備了一匹好馬,那就定是真的了。

    哪知道雖是百般小心,身子仍是一輕,再抬頭,已經被阿遜牢牢抱著往馬車裡送去——

    「阿遜!」霽雲很是抓狂,阿遜是不是把練的功夫都用到自己身上了?明明自己計算好了的,距馬車這麼短的距離,阿遜不可能趕過來的,「我自己有腳,以後不許再抱了,不然,我就真惱了。」

    「這次例外,馬車太高了。」謝彌遜低低的笑著,心裡卻是滿足的不得了。

    霽雲無奈,實在是掙又掙不脫,無論自己如何著惱,這人又只是笑嘻嘻的,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只得任他抱到了車上。

    李虎已經騎了匹馬跑過來,手裡還捧著盤兒水靈靈的桃子:

    「阿開,你最喜歡吃的桃子。」

    還以為今天會錯過呢,幸好賣桃兒的人來得早。

    霽雲接過來,看那桃子已經洗的乾乾淨淨,拿起一顆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後笑瞇瞇的衝著李虎道:

    「嗯。真甜,阿虎,謝謝你啊。」

    又拿了顆桃子遞給車伕位置的夏二牛:

    「二牛,你也吃。」

    夏二牛是看守容府別院的夏老伯的兒子。

    本來夏二牛是在城裡一家鏢局當差,據說報酬還蠻可觀的,可夏老伯自打見了霽雲後,就認定了霽雲是容家人,本想自己跟在身前伺候,可一來自己年紀大了,二來,這別院也離不得人,便二話不說,把兒子夏二牛給叫了回來,令他不許當鏢師了,跟在霽雲面前當車伕好了,話裡話外,已是把霽雲看成了小主子一般。

    夏二牛也是個孝順的,聽爹說讓自己回來伺候小少爺,二話不說的就辭工回來了。

    看霽雲遞過來的桃子,夏二牛很是感動,道了謝後拿在手裡——聽爹說,當初主子在時也是這般做派,對他們這些下人都可親的很。

    謝彌遜和李虎各騎了一匹馬再加上楚昭送的兩個護衛,四人分開左右兩邊護著霽雲的馬車很快離開大名鎮上了官道,直奔安東而去。

    安東是有名的魚米之鄉,也是大楚的「糧倉」,大楚每年的糧食,幾乎有一半都是來自於安東。

    除此之外,安東的絲織品在大楚也是有名的緊,名動天下的織錦坊就是在安東。

    也因此,安東自來就有「小上京」之稱,端的是南來北往、商賈雲集。

    自然,霽雲此次趕往安東,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送青公子回家。

    兩年了,每每想起青公子,霽雲都會黯然神傷。謝彌遜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可青公子當日留下的東西實在太少了。本來兩人寄希望於李氏玉娘,哪知楚昭走後不幾日便派人快馬加鞭趕來,只是那人送來的卻不是關於青公子的消息,而是一罐兒骨灰!

    卻原來那李氏玉娘竟是個烈性女子,在得知青公子死訊後,竟自盡而亡!

    霽雲把兩人骨灰合到一處,又大哭了一場,也派出了更多人尋訪,只是除了青公子臨終時所說的「青川」外,再無其他線索。

    兩年裡,霽雲已經去了不下四個「青川」,可尋訪結果,都和青公子無甚干係。一月前,偶遇一個來自安東的商人,言談間說道安東也有一個青川,風景很是秀麗,霽雲聽後不由心動,當即決定到安東去一趟。

    正自閉目沉思,馬車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辟里啪啦的響聲,霽雲愣了一下,忙探頭往外看,卻是本來好好的天兒忽然下起雨來,也不知下了幾時,外面謝彌遜和李虎的衣服已經濕透了,緊緊的貼在身上。

    霽雲愣了一下,忙招呼兩人:

    「快上來。」

    看霽雲探頭,謝彌遜撥轉馬頭就跑了過來,低頭任霽雲幫他擦去一臉的雨水,神情焦灼道:

    「雲兒安心坐在車上就是,我和阿虎沒事兒。這荒郊野外的,我們要快些趕路,我記得前面不遠應該有一家客棧,咱們趕得緊些,天黑前應該能趕到。就是下了雨,路上會顛簸些,雲兒你坐穩了。」

    霽雲朝遠處望了望,一片白茫茫的,卻是看不到什麼,知道謝彌遜說的有理,只得點點頭,囑咐幾人小心,這才回到車裡。

    好在又趕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一個小鎮,距離官道不遠的地方,依稀能看到客棧的招牌上「好再來」幾個大字。

    謝彌遜長舒了一口氣,忙打馬上前,李虎和夏二牛也忙跟了上去。

    卻沒想到,來到近前,竟是被擋在了客棧外。和他們一樣被擋在門外的還有一輛青布馬車。

    「已然客滿了嗎?」謝彌遜不由很是詫異,明明瞧著客棧裡很是冷清的,不像住滿了的樣子。

    「對不住了,客官。」掌櫃的一臉抱歉的樣子,「客棧裡倒是沒有多少人,只是被人包下了——」

    這又是風又是雨的,小鎮上又自己一家客棧罷了,掌櫃的也不忍心把人拒之門外,只是對方身上還有郡府的腰牌,自古民不和官鬥,郡守府的人,自己又怎麼惹得起?只得答應下來。

    「掌櫃的再去問一下,也不是要難為你,委實是我家老主人的老毛病犯了,得趕緊找地方安置。」青布馬車的車伕一臉焦急。

    「是啊。」幾個人中,夏二牛算是個老江湖了,看掌櫃的還在猶豫,忙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走上前,陪著笑臉道,「大伯,勞煩您再去幫我們通融一下,都是出門在外的,誰都不容易,客棧那麼多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不是?您悄悄把我們安排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的,誰還能怪罪了您去!」

    「掌櫃的,不然,就讓他們都到我住的院子來吧。」一個聲音也突然插進來道。

    幾人抬頭瞧去,卻是一個和謝彌遜年齡相仿的年輕公子,一身青布儒衫,寥落的秋雨中,那人打了一把素淨的雨傘站在空空的院子裡,竟是說不出的清悠高遠。

    「也罷。」掌櫃的也覺得這些人的情形著實可憫,而且鎮子委實太小,雨這麼下著,看著一時半會兒的也停不了,這要硬著心腸把人攆走的話,也委實狠不下心來,便點了點頭道,「就麻煩幾位客官和傅公子擠擠吧。你們手腳輕些,別弄出什麼動靜來,安安生生的住這一夜罷了!」

    幾人忙向掌櫃的道了謝,又謝過那位傅公子,各自趕了車馬悄沒聲的往後面偏院而去。

    哪知剛走了幾步,正房的門忽然推開,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搖一擺的走出房間,嘴裡還吆喝著:

    「掌櫃的,快送薑湯來,我家少爺好像受了寒——」

    一錯眼突然瞧見院子裡除了掌櫃的外,還有幾個人,頓時勃然大怒:

    「不是跟你說不許再放人進來了嗎?還不快把他們都趕了出去!」

    胖子一露面,李虎就不自覺的扭頭看了一眼手裡也牽了根馬韁繩的謝彌遜,一副放下心來的樣子。

    掌櫃的卻是嚇了一跳,忙不住點頭哈腰,苦哈哈道:

    「官人見諒,這幾位客人都是傅公子的朋友,他們本就約好了的,就到傅公子院裡擠一擠。官人您大人有大量,就讓他們湊合一宿吧,鄙人擔保,絕不會驚擾到公子和小姐。」

    傅公子也上前一步,衝著胖子一拱手剛要替幾個人說項,胖子卻忽然抬腳,朝著傅公子就踹了過去:

    「什麼狗屁傅公子,不就是一個窮秀才嗎?剛才是我們少爺可憐你,才開恩沒攆你出去,你倒好,還蹬鼻子上臉了——」

    傅公子猝不及防,被踹了個正著,身子猛地一趔趄,眼看著就要摔倒在泥水裡,幸虧阿遜飛身上前一把扶住:

    「劉棟,你好大的膽子!」

    正自說的唾沫橫飛的胖子一驚,這人怎麼知道子的名字,剛想斥罵,對方卻一下抬起頭來。

    劉棟一下張口結舌的站在了那裡——

    自己怎麼這麼倒霉,隨便走出來叫一下掌櫃的,都能碰見這個活祖宗!

    還沒想好怎麼應對,阿遜也同樣一腳踹了過來。

    劉棟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少爺」,肥胖的身子便再次飛起,正正砸在外面的池塘裡,頓時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48 AM

第033章:安東之行(二)

    「什麼人在外面?」聽院子裡的動靜不對,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門簾刷的一下挑起,房間裡的幾個人倏地回過頭來——

    還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前不久剛剛謀面過的謝蘅一行,謝蘅坐在上首,下首還有三個年輕男子相陪。

    本是斜倚在車廂上的霽雲忽然坐直身姿——怎麼是他?

    卻是方修林正坐在謝蘅右下首!

    謝蘅也一眼看到謝彌遜等人,神情頓時就有些僵硬。

    坐在左下首的緋衣男子看到這群不速之客,臉色頓時極為不悅,沉聲道:

    「哪裡來的狂徒,還不快——」

    卻被謝蘅攔住,咬牙道:

    「算了,隨他們去吧,不就是幾個房間嗎。」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是嘔的要死:

    這個賤種怎麼就陰魂不散了,竟是在這裡都能碰到。

    不但方修林,便是另外兩人心裡也都有些詫異:這謝蘅雖無功名在身,卻是謝家嫡公子,一路上的威風堪比王侯,那真是排場的很,!這樣好說話的樣子還是頭一遭見。

    倒是那緋衣公子眼睛在謝彌遜身上停了下,眼中閃過一抹興味來。

    那傅公子也恰在此時抬起頭來,不覺一怔,忙上前幾步很是驚喜的沖挨著緋衣男子坐的錦衣公子道:

    「錦洛兄,是,錦洛兄嗎?」

    「怎麼,是錦洛的朋友?」緋衣公子皺了眉頭。

    錦衣男子抬頭,冷淡的掃了眼形容落魄的傅公子:

    「不相干的人罷了,這世上多的是愛攀龍附鳳的人,讓諸位見笑了。」

    攀龍附鳳?傅公子神情一怔,眼睛閃了幾下,終是沒說一句話,握著傘把的手指卻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發白。

    「走吧。」謝彌遜冷笑一聲,睨了謝蘅一眼,謝蘅心裡一驚,不自在的轉過眼來。

    哪知剛轉過身來,天空忽然一亮,緊接著一道炸雷在頭頂響起。拉著霽雲車子的馬猛地一驚,「希律律」的叫了一聲,猛地一尥蹶子,霽雲猝不及防,一下從車裡飛了出來。

    謝彌遜臉色一變,飛身上前,一把接住抱在懷裡。

    那馬拉著翻了的馬車又朝著旁邊的青布馬車就衝了過去。二牛也反應了過來,從後面一把拽住車子,卻被拉的栽倒在地。急切間忙大喊

    「小心——」

    哪想到那狂奔的馬車忽然停止不動,然後拉車的馬兒「咚」的一聲就栽倒地上。

    二牛的嘴巴一下張成了O型,看著那施施然鬆開馬韁繩的青布馬車的車伕——自己竟然看走眼了,沒想到對方看著很是瘦小,竟是個練家子。

    霽雲的眼中卻有些深思:二牛沒有瞧見,被謝彌遜抱在懷裡的自己卻地看得清清楚楚,真正讓驚馬倒下的怕並不是那馬車伕,而是車裡伸出的一雙蒼老的手。而且更奇怪的是,明明霽雲的馬也是謝彌遜千挑萬選的駿馬,卻還是一下被雷驚得失了魂,青布馬車的兩匹馬卻不過微微抬了下蹄子,卻很快站在原地不動。

    抬眼看了下謝彌遜,正碰上謝彌遜安撫的眼神,很顯然,謝彌遜也是注意到了的。

    「咳咳咳——」馬車裡忽然傳出一陣悶咳聲。

    那車伕大驚,再不敢停留,忙一揚馬鞭趕著車子就往傅公子住的偏院而去。

    雖說是偏院,可掌櫃拾掇的倒也乾淨,霽雲又瞧了眼始終默然的傅公子,直覺此人雖是有些受了風霜的模樣,無論從氣質上還是行事作風上,應該家境並不是太差,可方纔那叫錦洛的人卻明裡暗裡諷刺傅公子攀龍附鳳……

    進了偏院,青布馬車上的人終於被車伕扶下了車,卻是一個清的老者。老人瞧著已是白髮蕭蕭,雖然面容憔悴,腰板卻仍是挺得筆直,能明顯看出年輕時,定然也是俊逸瀟灑的人物。老者先向傅公子及霽雲等人道了謝,才扶著車伕的肩往自己房間而去。

    目送老人進房間,霽雲總覺得那筆直的背影好生熟悉。

    「看什麼?」謝彌遜有些不解。

    霽雲一驚,揪著謝彌遜的衣襟站穩身子,忽然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會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可不就像謝彌遜平常的樣子,不論什麼樣的狀況,骨子裡的傲氣都是滿滿的,總是挺直了脊背,絲毫不願被人小瞧了去。

    「阿遜,我覺得,你老了的話,從後面看,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吧?」

    「所以才看這麼久?」雨下得更大了,窄窄的屋簷下,謝彌遜把嬌下的霽雲結結實實的護在裡面,自己的後背卻早已濕透,卻是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覺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老去,能有雲兒這樣始終在背後瞧著,便是死也瞑目了!

    「阿嚏——」霽雲忽然打了個噴嚏,謝彌遜一下回過神來,忙推了霽雲進房間,又親自去廚房弄了薑湯來端給霽雲。

    霽雲上一世起便最不愛喝這種東西,卻知道謝彌遜旁的事從不會違了自己,可只要是和自己身體有關的,卻從來都是固執的很,眼睛轉了轉對謝彌遜道:

    「剛才多虧了那位老伯,阿遜你不如給那老伯也送一碗吧。」

    謝彌遜遲疑了一下,盯著霽雲的眼睛道:

    「好,雲兒也趕緊趁熱喝。」

    霽雲一疊連聲的答應了,等謝彌遜離開,卻反身就把薑湯給倒了。

    哪知剛把碗放好,謝彌遜就回轉了。霽雲頓時就有些心虛,忙推了仍是一身濕淋淋的謝彌遜道:

    「阿遜快去換衣服,這麼一身濕的,容易傷風的!」

    謝彌遜卻是不動,瞧著霽雲道:

    「薑湯呢?」

    暈黃的燈光下,謝彌遜的衣衫因濕透了完全貼在身上,蜂腰猿背,長腿寬肩的完美身材一下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配上那俊美無儔的臉龐,霽雲忽然就覺得有些不自在,竟是低了頭不敢再瞧,訥訥道:

    「喝,喝了——」

    臉上同時飛起兩朵紅暈。

    「抬頭——」謝彌遜低低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霽雲嚇了一跳,頭猛地仰起,謝彌遜的頭正好湊過來,霽雲溫熱的唇和謝彌遜冰涼的唇疏忽碰到了一處!

    「我再給你熬薑湯——」先出聲的是謝彌遜,身子閃電一般退了出去,哪知緊接著「噗通」一聲悶響便從外面傳來,然後二牛的聲音隨之響起:

    「大公子您不要緊吧?」

    謝彌遜也不知哼了聲什麼,很快又沒了動靜,倒是二牛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很是不解的嘟噥道:

    「真是撞邪了,大公子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摔得這般慘?」

    霽雲又是羞澀又是不安,正自惶惑,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霽雲臉更紅了,心說這個謝彌遜,搞什麼呀,要進來便進來,搞這麼大動靜!

    剛要出言呵斥,一個焦灼的聲音忽然在外面響起:

    「敢問小公子,令兄可在?我家老主人突然昏過去了——」

    竟不是阿遜?霽雲愣了一下,慌忙拉開門,卻是方纔那青色馬車的車伕。

    想到方纔若不是自己馬車突然受驚,那車上老人應該也不至於病到這般境地。霽雲忙拿了阿遜給自己打的一套一模一樣的金針跟著車伕就去了老人的房間。

    進去後才發現,老人臉色蒼白,雙眸緊閉,嘴角還有一縷血跡。

    霽雲伸手探上老人的手腕,脈動竟是微弱的很。心裡不由一沉,忙取出懷中金針,哪知還未動作,手腕卻被一個人握住,霽雲回頭,這才發現,卻是阿遜,正站在身後。

    「我來,你快去喝薑湯。」明明方纔還鎮靜的很,可一瞧見阿遜,霽雲腦袋就有些不聽使喚,下意識的應了聲,便慌忙後退。

    「不許倒掉。」剛出房間,阿遜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霽雲只得乖乖的應了聲,回到房間端起薑湯才發現,這次的薑湯好像沒一點兒沖味了,倒是有些香香甜甜的味道,霽雲端起來,小心的喝了一口——果然和自己聞到的一樣,蠻好喝的樣子。心裡頓時一暖:怪不得這次熬得久,原來是加了其他東西。

    喝完了便覺得頭有些沉沉的,便是眼睛也有些睜不開。竟是趴在床上就睡著了。

    約摸過了半個多時辰,門忽然輕輕一響,一個黑影閃身進來,看到一條腿在床上一條腿還耷拉在地下的霽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就知道這丫頭會是這樣,忙上前托起霽雲的腿送回床上,霽雲模糊中似有所覺,喃喃道:

    「阿遜?」

    身子很自然的偎了過來。

    謝彌遜忙往後撤——自己還沒換衣服,身上可是濕漉漉的。

    頭髮晃動間,一滴水珠正正砸在霽雲臉上。謝彌遜一驚,忙抽了一條乾淨的帕子去拭,卻被霽雲一把奪過來,頭不停的點著,手卻利索的抱住謝彌遜的頭用力的擦了起來,嘴裡還唸唸有詞:

    「頭髮濕成這般也不知道先擦一下,明兒傷風了可怎麼得了。」

    謝彌遜一笑,剛要說無事,哪知霽雲的手慢慢垂了下來,翻了個身,竟又睡著了。

    謝彌遜一時有些呆了,半晌才撿起地上的帕子,牢牢的攥在手裡,呆坐了半晌,忽然低低道:

    「雲兒,你說,明明是兩個陌生人,怎麼就生有一般無二的胎記呢?」

    手忽然放在自己胸口處……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50 AM

第034章:安東之行(三)

    不過初秋時節,邊塞卻已是白草淒淒。

    帳外,寒風淒切,帶著尖利的哨音掠過頭頂。一彎殘月下,一個一身素衣挺拔如勁竹的中年男子正負手而立,仰望蒼穹,不知在想些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男子蘧然回頭,一雙混合著三分憂鬱兩分滄桑卻偏又冷靜睿智的湛湛黑眸,令得疾步趕來的黑甲將軍腳下瞬時一滯,心裡不由暗歎,怪不得世人對此人如此推崇:

    初識容文翰,是在上京錦繡繁華中,明明身處最污濁的喧囂之地,這人卻傲然立於人群中,生生多了份高華之氣,更兼身姿翩翩若天上謫仙,便是自己這一介武夫,也不由頓起結交之意;

    而這一場戰爭,更讓自己重新認識了一個全新的容文翰:無論是金戈鐵馬,還是大漠煙塵,抑或萬里廝殺,即便萬軍陣中,這人從來都是指揮若定、氣吞萬里,灑脫豪放之外更多了份血染沙場的殺伐之氣,如一柄寶劍精心打磨後,煥發燦爛光華,令人不敢逼視!

    真真是真男兒、好漢子!

    「老弟,方才斥候送來昭王書信,說是來年糧草仰仗萱草商號之力,已然備足,不日便將運抵營中。」

    高岳的聲音裡是滿滿的喜悅,目前形勢 ,大楚已是穩佔上風,據斥候稟報,言說祈梁國連年戰爭之下,糧食已呈力竭之勢,國內百姓怨聲載道,再加上戰局不利,要求朝廷言和的提議日益高漲。眼看著這一場戰爭終於快要結束了,自己和文翰也算是幸不辱命!

    「當真?」容文翰也是大喜。

    早料到與祈梁一戰必然艱險,卻未曾料想竟然艱難至斯。開戰至今,已有三載,不止祈梁,便是大楚也早已不堪重負,這幾年再是風調雨順,卻擋不住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到如今這個辰光,早已是帑藏空虛入不敷出。

    僥天之悻,兩年前,竟然有一個名為萱草的商號橫空出世。聽阿昭言講,這兩年來,將近四成糧草竟是全靠這萱草商號籌措!

    「也不知什麼樣的奇人,竟有如此經天緯地的本領?」高岳也在一邊歎息道,言語間又是欽佩又是敬仰,充滿了嚮往之意,「此次大戰,若僥倖取勝,則萱草商號建功猶在你我之上!他日若我能留著這條命重回上京,必親自登門拜望,不然不足以表達相謝之意。」

    容文翰點頭:「文翰當與兄同往。」半晌又忽然道,「不知高兄家族裡可有雄才大略的孩兒?」

    高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邊搖頭邊歎息,「文翰又開你老哥的玩笑了。我們一家子都是使刀弄棒的武夫罷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奇人異事!咦,老弟怎麼想著這萱草商號是我家人所經營?」

    容文翰微微蹙眉:「不是嗎,實在是有些奇怪啊!那大商號名為萱草,兄不聞『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萱草一詞可不正是孩兒思親之意啊!」

    這世上哪家商號不是為了逐利而來?而這萱草商號卻可能不但無法從軍糧上謀利,說不定還會填補進去不少。更重要的是,阿昭那孩子自己最是瞭解不過,處理起事務來端的是小心謹慎至極,絕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若不是得了他認可的人,怎麼可能交付籌措軍糧這等大事?

    而這滿朝上下,目前阿昭最容易相信的首推自己身後的容家,然後,就是高家了……

    「這樣啊。」高岳極力回想了片刻,還是沮喪的搖了搖頭,「要是我家那些皮猴子,嘿!除非菩薩睡著了!對了,你既這樣說,說不定是你們容家的孩兒呢?」

    高岳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推斷有道理——容家世代能人輩出,說不定這萱草商號真是他家的呢!忽然又覺得不對,啊呀,自己怎麼忘了,容兄弟就一個女孩兒罷了,那個女孩兒好像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容文翰無言的歎了口氣,神情裡竟是無比蕭索——自己的孩兒就一個罷了,可雲兒,你現在又在哪裡?爹從不求你如何雄才大略,惟願我兒一世安康……

    「爹——」霽雲手死死的揪著被角,聲音無比惶急而眷戀。

    「雲兒,雲兒,是不是做噩夢了,醒醒——」一個憂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爹爹——」霽雲一下從床上坐起,抹了一下臉上,竟是一手的淚。

    一旁的謝彌遜不覺皺眉——實在是這段時間,雲兒已經太多次哭叫著爹爹從睡夢中醒來。

    「阿遜?」霽雲迷糊的看著對面蹙了眉頭的謝彌遜,忽然意識到什麼,忙趿拉著鞋子,下了床,推開窗戶往外瞧去,果然已是天光大亮,甚至傅公子已經背了個書箱朝院外而去。

    哪知剛走到院裡,迎面正碰上謝蘅一行,幾個人中,雲錦洛仍是正眼都不肯瞧傅公子一眼,倒是方修林卻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傅公子好幾回,心裡忽然有些彆扭——

    這小子,也太能裝了吧?

    幾人被一眾僕人簇擁著,大踏步往各自車馬而去,幾點污泥和著雨水濺在傅公子本就有些陳舊的儒衫之上,不止謝蘅為首的幾位貴公子,便是那些家丁也都是一副趾高氣昂看都不願看傅公子的樣子。

    可面對雲錦洛等人如此刻意的冷落和輕視,傅公子俊秀的臉上竟沒有絲毫波瀾,那過於沉穩的氣度,反襯得那前呼後擁的一行人有些猥瑣!

    霽雲心裡暗暗叫好,臉上也露出些許欣賞的神情來——

    自古人皆宜屈從於富貴,而以謝蘅等人如此排場,這傅公子卻仍是不卑不亢,氣度磊落,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更難得的是這般年輕便有如此心胸,古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今日看這傅公子,好像也差不到那裡去。

    有同一個想法的,還有把一切看在眼裡的青布馬車上的老人。

    透過布簾,老人看的暗暗點頭——假以時日,這姓傅的小子必然不會久居人下!

    前面的車伕也回頭低聲稟道:

    「這少年人名叫傅青川,十三歲那年便參加府試被錄取為秀才,當時也曾轟動一時。不過這幾年裡,卻不知為何名聲漸漸不顯,甚而三年前的秋闈也未參加,便有讀書人譏諷說是傅青川不過江郎才盡,才不敢參加秋闈大比。今兒瞧著,這人倒也頗有氣度。主子若是有興趣,咱們不妨在這安東多停留幾日。」

    老人微微側了側身子,示意車伕繼續說。

    「至於那囂張跋扈的年輕人,則分別是謝家的謝蘅,安東郡守魏如海的兒子魏明成,還有一個是因剛誕下小王子而頗得太子歡心的側妃方雅心的娘家兄弟方修林。至於昨晚給主子您治病的那位公子,好像是八年前突然失蹤的謝府表少爺謝彌遜。」

    提到謝蘅,車伕眼角閃過一絲冷意:謝家的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過一個沒有任何功名的公子哥,所到之處便如此前呼後擁、為所欲為!

    「謝彌遜?」老人睜開眼來,微微沉吟了下,「就是那個據傳仗勢欺人、無惡不作、私德敗壞的謝彌遜?」

    甚至坊間還有更惡毒的傳言,說什麼謝彌遜其實乃是謝明揚和妹子謝悠然亂倫所生……

    「主人明鑒。」車伕也不由苦笑,要不怎麼說謠言害人,明明自己瞧著,謝府上下,也就這個謝彌遜合自己胃口。至於其他人,哼哼,從謝蘅身上可見一斑!

    這才是真正的胡作非為。想那謝明揚當真昏聵,明明這麼好的外甥,竟坐視被人潑了這許多污水!

    「跟在謝彌遜身邊那小公子呢?」老人忽然轉到另一個話題,車伕明顯一愣,「是卑職疏忽了。不過那孩子看著還小——」

    這麼小的孩子能做些什麼?怎麼主子忽然提起這個孩子?

    老人並未多加解釋,只淡淡道:「也派人查一下吧。」

    確實是孩子,可自己總覺得這孩子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讓自己不得不重視。昨晚被驚馬拋出車外時,這孩子的表現也太過鎮定了些吧?特別是,這孩子的長相,實在像極了容文翰那小子!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人注意到了的霽雲卻正和謝彌遜也上了修復一新的馬車,催動車駕往青川縣而去。

    卻不料連日尋訪下來,竟是沒有任何線索,明明以青公子之風姿,絕不可能是寂寂無聞之輩啊!

    可以萱草商號目前的實力,在這小小的縣城想找出一個人來,這人便絕對無跡可遁!

    到最後,霽雲也明白,看來此次青川之行,自己是注定失望而歸了!

    「雲兒的馬兒已經到了呢,雲兒想不想現在去瞧瞧?」明白霽雲心情不好,謝彌遜很是焦心,雖是想盡辦法去哄霽雲,卻不見霽雲露出個笑臉來。

    霽雲也不想阿遜太過擔心,便勉強擠出了個笑臉道:

    「阿遜說怎樣就怎樣吧。」

    手卻不自覺的撫上兩個青瓷小甕:大哥,是雲兒不好,都已經兩年了,雲兒卻仍無法讓你入土為安。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再睜開眼來,恍然發現已經到了一個極其繁華的所在。

    這是,安東郡?

    正自出神,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叱喝:

    「喂,快站住!對,說的就是你,那個牽小白馬的!」

    小白馬?霽雲一愣,忙掀開帷幔往外瞧:

    可不正是阿遜,正牽了一匹漂亮無比的小白馬往自己車子而來,饒是霽雲早就能想到既是阿遜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必然會是上品,卻也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匹萬金難買的玉雪獅子驄!

    這馬乃是西岐國寶,不但跑起來如風馳電掣,更兼性子溫順且忠心至極。

    以目前大楚和西岐的緊張局勢,阿遜竟能為自己尋了這樣一匹馬來,足見用心良苦。

    卻又旋即失笑,凡是經阿遜置辦的自己用的東西,哪一樣不是精美上品?

    阿遜隔著車窗,終於瞧見霽雲臉上的盈盈笑意,臉上也立時綻開一朵大大的笑顏,惹得旁邊行人紛紛駐足,只覺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馬,也從未瞧見這麼好看的男子。

    哪想到卻偏有人大煞風景:

    「妹子,這小白馬歸你,這個牽馬的美人兒就算我的了!」

    一個猥褻的笑聲忽然響起。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50 AM

第035章:安東之行(四)

    此言一出,霽雲先是愕然,然後便笑倒在了馬車上——

    早就說阿遜是禍水吧,果然招人的很,現在竟然連當街強搶民女的戲碼都上演了!

    阿遜哼了聲,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霽雲。霽雲忙止了笑,端端正正的坐好,做出一副誠心懺悔的樣子:

    「我錯了阿遜,你別氣啊。你罵我吧,不然你就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好了。」阿遜無奈道。忽然伸手拽了下霽雲的頭髮,這丫頭是吃定了自己不捨得!

    「喂,你真打呀!」霽雲假作吃痛,捂了頭髮委屈道,淚光盈盈的眼眸裡卻是狡黠的笑意。

    看到霽雲這麼全然信賴完全沒有了一點兒陰翳的眸子,阿遜不覺心神一蕩——自家雲兒,總會用自己的方式來逗自己開心。

    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一男一女,見此情景神情頓時有些呆滯:

    這美人兒並車裡的小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平常但凡被自己兄妹看上,那些人無不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或磕頭求饒,或拚命逃竄。怎麼這兩人倒還當街打情罵俏起來了?

    「喂——」紅衣女子先不耐煩了,揚起手中金絲軟鞭指著謝彌遜道,「臭小子,想要討打不是,還不快把馬兒給本小姐牽過來!」

    同樣一身大紅衣袍打扮風騷的男子卻忙制止:

    「明珠可不要嚇壞了我的小美人兒!」

    說著翻身就下了馬,騰騰騰跑到謝彌遜馬前,左看右看,真是越瞧越稀罕:

    「美人兒你是怎麼生的,竟是比倚翠樓裡的鳳仙兒還要好看的多。呸呸呸!鳳仙怎麼能和美人比,你才是真正的金鳳凰,她也就是個烏鴉罷了。」

    霽雲臉色頓時一寒:

    阿遜確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可自己如何調笑都不為過,這人如此這般,卻委實是欠揍。

    前面的二牛也意識到不對,看霽雲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回頭,才瞧見那男子的手已經往謝彌遜臉上摸去,忙跳下馬車,一下擋在兩人中間,邊作揖邊不住陪著笑臉道:

    「這位公子爺,您認錯人了吧?我家少爺委實是男兒身,不是什麼美人兒。」

    男子的手已經摸了上去,忽然覺得手感不對,忙定睛瞧去,卻是自己一雙手正放在二牛壯實的胸膛上,好險沒氣暈過去,渾然不知自己方纔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圈兒。

    二牛也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揮手就打開了男子的胳膊。

    男子猝不及防,被推的一個趔趄,頓時坐了個屁股墩兒。半晌才反應過來,指著二牛道:

    「混賬,你知道我是誰嗎?竟敢推我?!」

    「魏明亮,你就不能有點兒出息!早就跟你說了,這幫刁民,不打就不老實!你和他們那麼多廢話做什麼?」紅衣女子一勒馬頭,一臉的不耐煩。

    「喂,明珠!」魏明亮一個打滾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抓住女子的鞭子,「從前那些個你怎麼折騰都成,這個美人兒,哥哥可是稀罕的緊,你可不許動他一根汗毛。」

    「瞧你那點兒出息。」魏明珠翻了個白眼兒,不再搭理魏明亮,逕直一揮手,「這白馬我買了。」又一指謝彌遜,「我們家馬廄裡還缺個馬伕,就你了。」

    說完捏了塊兒銀子往霽雲的車裡擲去。

    「馬伕?」魏明亮忙反對,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我可捨不得,還是到我床——」

    話還沒說完,卻被魏明珠狠狠的瞪了一眼,嚇得忙住了嘴,半天才想明白,頓時就眉開眼笑:還是自己妹妹厲害,一下就搞定了兩件事。只要到了府裡,是在馬圈伺候還是到自己床上伺候,還不是自己說了算!話說,搞不好在馬圈裡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兒呢……

    正自樂的不行,眼前白光一閃,卻是那塊兒銀子不知怎麼又飛了回來,而且彷彿長了眼睛般,正正撞在魏明珠的坐騎上,那馬吃痛不住,猛一尥蹶子,一下把魏明珠掀了下來,虧得魏明珠馬上功夫了得,才沒趴在地上。

    魏明珠愣了片刻,旋即惱羞成怒,揚起馬鞭對著車裡的霽雲就抽了過去:

    「賤人,敢暗算我!」

    哪知馬鞭卻被人扣住,魏明珠抬頭,竟是方纔那牽著白馬的俊美公子,正冷冷的瞧著自己,可那一雙眼睛明明方纔還若春水蕩漾,這會兒卻仿若泛著冰渣子一般,瞧著冷酷無比,魏明珠手一抖,鞭子就鬆了手——

    這男子,這會兒瞧著怎麼這般可怕。

    等意識到對方做了什麼,立時大怒,正要破口大罵,旁邊一間大宅子的門忽然打開,一個青衣男子被狠狠的推倒在地:

    「傅青川,讓你滾沒聽到嗎!再敢來我們雲府中糾纏,別怪我們不客氣!就憑你,想配得上我家小姐,我呸,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滾,滾!再敢登我們雲府的大門,看不打折你的狗腿!」

    一揮手,一個髮髻凌亂的男子就被人推下了台階,狠狠的撞在地上,額頭處頓時鮮血直流。

    魏明成卻是愣了一下,一眨不眨的盯著髮髻蓬亂、背後還頂著幾個鞋印兒狼狽無比的趴在地上的男子,見了鬼般道:

    「傅青川,真的是你?」

    幾年前一同在學館中讀書時,這傅青川可是傲氣的緊,竟然也有被人亂棍打出來的一天?

    還是那李管家是個瘋子?傅青川不是他們家姑爺嗎,看這情形,是被轟出來了?

    馬車裡的霽雲倏地坐直身子——傅青川,這男子叫傅青川?!

    伸手一把攥住謝彌遜的手腕兒:

    「阿遜——」

    立時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大哥說的青川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謝彌遜也立即明白了霽雲的意思,忽然往對面的得月樓瞟了一眼,對面剛剛斜了一條縫的窗簾刷的一下就拉了起來。

    一隊巡街的衙差正好走過來,魏明珠臉色一喜,揚聲道:

    「齊勇,快過來把這群賊人拿下!」

    領頭的彪悍男子愣了一下,待看清魏明珠兄妹倆,頓時又是點頭又是哈腰:

    「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惹公子和小姐生氣?小的這就去教訓他們!」

    「哼!」謝彌遜冷哼了一聲,伸手就按上了腰間寶劍。

    一直隱身暗處的兩個侍衛也上前一步,擋在霽雲車前。

    看這夥人的樣子,竟是敢公開和官府作對?

    「那裡來的賊人?這是要反了不成!」齊勇一揮手,那些衙差就包抄了過來。

    話音未落,一個人卻匆匆從得月樓下來,衝著齊勇等人厲聲道:

    「夠了,還不快退下!」

    魏明珠魏明亮一起抬頭,卻是自家大哥魏明成,正臉色陰沉的瞧著自己兩人。

    「大哥——」魏明珠登時大喜,大哥平時可是最寵自己,忙一把抱住魏明成的胳膊,恨聲道,「這些人欺負我,大哥要為我做主!」

    「我說夠了,你沒聽到嗎!」魏明成厲聲道,魏明珠沒想到自己大哥這麼不給面子,頓時委屈的不得了,還想再說,卻聽對面俊美男子冷聲道,「管好你的弟妹,否則,你就等著給他們收屍吧!」

    本是在近旁看熱鬧的人腿一軟,差點兒嚇趴下:竟敢威脅郡守府的大公子,這好看的小公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魏明成臉一寒,突然轉過身來,狠狠的踹了魏明亮一腳,回身又把魏明珠扔上了馬,瞪了一眼欲哭無淚的魏明亮:

    「爹爹平常都是怎麼教導你們的,這麼大了,還這般胡鬧!還不快回去,莫非是想要討打嗎!」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言辭間明顯有向謝彌遜等人示弱的意思。

    這下不止魏明亮,魏明珠也被嚇住了:

    自己大哥是什麼人啊,最是眼高於頂的一個!而且這安東,已經在爹爹手裡經營了十年之久,說是自家的後花園,一點兒也不為過,怎麼今日竟是如此畏怯的樣子?

    那只有一個可能,眼前這人,是自己這郡守小姐並整個郡守府都惹不起的!

    魏明珠並不蠢,想通了這一點,再心有不甘也不敢表現出來了,狠狠的一鞭抽在馬屁股上,便絕塵而去。

    魏明亮卻是不捨至極,可再愚蠢,也知道事情不對勁,眼淚汪汪的瞧著謝彌遜,還想上前再說幾句,魏明成氣的又是一腳踹了過去,魏明亮的眼淚一下被踹了出來,再不敢多留,只得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戀戀不捨的離開了。

    魏明成沖旁邊依舊呆呆候在一旁的齊勇揮了揮手,也不理謝彌遜等人,頭也不回的又往得月樓而去。

    得月樓上,方修林收回一直盯著窗外的眼神,有些不解道:

    「令表兄真是如此膽大妄為之人 ?」

    本來三人不過準備看一場笑話罷了,卻沒想到同時上演了兩場:

    傅青川的被打本就在意料之中;沒想到那比謝蘅還猖狂的男子也來了安東。

    明顯看出謝蘅對謝彌遜很是不喜,卻又有些無奈的樣子。魏明成和方修林本都存了巴結謝蘅的意思,便任由魏家兄妹胡攪蠻纏,可謝彌遜往上瞟了一眼後,手旋即放在寶劍上,謝蘅頓時打了個寒戰:

    就是這個眼神兒!當初,自己親眼見到年僅十歲的謝彌遜裸著上身拿了把匕首接連捅倒了身邊伺候的兩個小廝,一身是血的衝了出去,那惡魔般的神情,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謝蘅絕不懷疑,若魏明成不去阻止,謝彌遜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賤種,恐怕會當真殺了魏家兄妹——

    有時候,謝彌遜真就是一個瘋子,什麼王法律條根本沒放在眼裡!

    而這也是謝蘅會畏懼謝彌遜的最根本原因——那根本就是個不惜命的莽夫罷了,自己可不願拿金貴的命和那麼一個賤種玉石俱焚。

    而作為謝家的門人,魏如海能做到安東這麼個大郡的長官,本身也是極有能力的,爹爹言談中對此人也算賞識,若自己眼睜睜瞧著謝彌遜手刃了魏家兄妹,謝彌遜會怎麼樣不好說,自己卻絕得不了好去!

    「膽大妄為?」謝蘅只覺一陣憋氣,「該是窮凶極惡才對。」

    看魏明成已經上了酒樓,便微一點頭,「算了,不提他了,左不過一個賤種罷了!爺只是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魏明成心下卻是一哂:懶得一般見識,是膽怯才對吧?還謝家嫡公子,竟被一個賤種壓得翻不了身!還是街頭坊間傳言是真的,其實這謝彌遜是謝明揚兄妹亂倫的後代?

    看魏明成歸座,謝蘅便又接上方纔的話頭:

    「修林,太子既然屬意我和你一道來此,看來和謝家結親的心意已定。對了,聽說那雲錦芳雖是庶女,卻最是美貌無雙,比起你家那無鹽娘子,何止美了千百倍!」

    方修林也是懂規矩的人,忙稱謝:

    「有勞謝公子了。修林萬分惶恐。」

    魏明成端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心緒也隨之好了些,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雲錦芳再美貌,可也是庶女罷了,修林兄的樣貌、家世,便是娶了娶了他們家嫡女,也足夠了。」

    這話明顯有奉承方修林的意思——

    魏明成如何不明白,雲家在整個江南也是數一數二的,不但有開遍天下日進斗金的織錦坊,更是安東一等一的大戶,外人不知道,盤踞安東數年之久的魏明成卻明白,安東有五分之一的稻糧為雲家所出,論起豪富,在安東絕對是首屈一指,甚至在整個大楚,也是數得著的。

    而方修林最厲害的背景,也不過有個在太子面前得寵的姐姐罷了,不明白雲家怎麼想的,竟是甘願把美貌的雲錦芳給了這小子不說,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是做妾?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0:58 AM

第036章:安東之行(五)

    謝蘅也不覺瞧了眼方修林,這點也是謝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太子要拉攏雲家而雲家也甘願受拉攏已是顯而易見的

    ——對太子而言,雲家的財力無疑是不小的助力,特別是雲家囤集的大批糧食,更有太多謀劃的餘地。

    而雲家而言,雖不得以,卻也再沒有其他路好走。

    怪只怪雲家人自己有眼無珠,錯待了雲蓮心。不但眼睜睜的瞧著當家主母害死了雲蓮心之母,還對雲蓮心百般虐待,合族人等竟沒有哪怕一個人替她出過一次頭。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認為絕不會有出頭之日的雲蓮心竟會得皇上垂憐,得以入宮為妃,後來更是寵冠後宮!

    得到這個消息,雲家頓時就慌了神兒。而那主母就更是昏聵,竟然害怕之下,聽了皇后的分派,在害死雲蓮心一事上出力不少。本以為靠上了太子,至此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哪想到一直沒放在眼裡的楚昭卻又成為皇子中的一匹黑馬,竟是和太子形成分庭抗禮之勢。而只要容文翰和高岳凱旋而歸,楚昭一方成功的籌碼必然隨之大大增加。

    自然,即便如此,謝家可也不會認為太子就會輸給楚昭。畢竟皇后娘家勢大,又經營了這麼多年,楚昭一個連外家都無法借力的弱勢皇子,怎麼可能會踢掉太子殿下,登上那至高之位。

    可耐不住雲家怕啊!若說這之前,雲家牽連到雲蓮心之死時還是處處小心,不願和太子一派牽扯太深,可事到如今,還是沉不住氣了!這次看著是要破釜沉舟,要明確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這雲錦芳雖是庶女,卻是雲蓮心同父異母哥哥唯一的女兒,也就是說,雲錦芳可是楚昭一點兒不打折扣的親表妹。

    把楚昭的表妹嫁人,還是嫁給太子的小舅子為妾,無疑既是狠狠的打楚昭的臉,更是向楚昭宣戰,意味著雲家和楚昭的徹底決裂。

    這中間好處自不必說,只自己委實不解,為何這天大的便宜會落在方修林的頭上?

    聽大哥言語間,好像和方修林的娘子有關係,不過大哥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樣。不是說方修林家的娘子是一個不良於行的無鹽女嗎?難道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

    方修林卻只低了頭啜酒,對兩人的困惑只做未知。

    安東城外。

    霽雲親自端了碗水用手帕蘸著一點點擦去傅青川頭上的血跡,當傅青川雋秀的眉眼漸漸清晰,霽雲越來越篤定,這人怕真是大哥的血親呢。

    容貌上自然不如大哥明秀奪人,眉眼間卻還是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那種淡然自持,更是如出一撤。

    「唔——」傅青川呻吟了一聲終於緩緩睜開眼來,面前模糊的容顏漸漸清晰,竟然是,客棧裡邂逅的那對兒兄弟,忙強撐著身子坐起來,「多謝,絲——」

    卻不小心碰到了傷口,不覺吸了口氣。

    霽雲忙去拿藥膏,卻被謝彌遜攔住,自己摳了一坨面無表情的遞到傅青川面前:

    「自己塗。」

    藥膏色澤晶瑩氣味兒芳香,明顯是上好的藥物,傅青川忙道謝後接過來,自己在額角塗抹。

    剛抹勻,霽雲已經打了個盆水過來,示意傅青川清洗一下。

    阿遜的臉色愈加不好看——總覺得霽雲待這個傅青川太不一樣,看霽雲這般慇勤伺候,心裡真是不舒服的緊。

    霽雲卻是完全沒注意到阿遜的表情,還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

    這人就是傅青川,雖不敢確定這人是不是和大哥有關係,卻已經確定,這人和自己確是大大的有關係。

    準確一點兒說,傅青川此人,上一世千真萬確是爹座下第一得意門生,還是,爹曾經屬意為自己選的如意郎君——

    「青川為人極重情意,人品清俊絕不至辱沒了我家雲兒,別人看他家世不顯,爹卻覺著我家雲兒若是嫁了過去,必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所以老爹,您到底是有多愛閨女啊,竟是把天下娘親的心思都摸了個透,便是選相公也要選自家女兒鎮得住的——

    這就是典型的高娶低嫁啊,無論女兒身在何方,放心,老爹都是你堅強的後盾,敢欺負我閨女,看老泰山不摔你鞋撥子!

    只是自己記得不錯的話,據爹爹說,傅青川是大楚第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以致狀元跨馬遊街時,上京幾乎是萬人空巷,爭相一睹新科狀元公的真顏,一時多少少女失落了一顆芳心在狀元公的身上。

    而自己當時不過一個身敗名裂的被休女子罷了,又怎麼配得上那樣俊雅的狀元郎?

    卻也明白,那定是爹爹未尋到自己時,無數次替自己設想的幸福生活畫面……

    「不能做夫妻也好。」爹臨終時摟著自己喃喃,「爹沒辦法再護著你了,總要有個人,能為我兒,遮風擋雨,乖啊,見了昭兒或青川,叫他們兄長,放心,看在爹的面子上,他們便是如何惱你,也會護著不讓別人欺負了你去……」

    這一世不時想起爹爹說過的話,無事的時候也曾思量:前世楚昭佔了自己爹爹這麼久,自己才不給他當妹子,那傅青川嗎,自己還可以考慮。

    忽然明白怪不得上一世傅青川年屆而立卻仍是孑然一身,現在看來,怕是和雲家小姐有關吧?

    傅青川勉力扶著樹站起身,向霽雲謝彌遜一拱手:

    「多謝二位相救,青川敢問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謝彌遜。」謝彌遜應了聲,手握了霽雲的肩,「我弟弟,阿開。」

    「原來是兩位謝公子。」傅青川再次道謝,雖然明知道親兄弟的話怎麼會互相以名字相稱,卻也不揭破,「不知兩位公子要到哪裡去,可有需青川效勞之處?」

    霽雲忙伸出手,偷偷扯了下謝彌遜的衣襟。

    「傅公子既如此說,我們確有一事想請教公子。」阿遜毫不客氣的道。

    「請教一說,青川實不敢當。公子但有所問,青川定知無不言。」雖是形容狼狽不堪,傅青川卻依然溫文有禮。

    「是這樣的,」這次開口的是霽雲,緊張之下,不自覺握緊了謝彌遜的手,「我們是來尋親的。」

    「尋親?在安東嗎?」傅青川就有些疑惑。

    「不知道。」霽雲神情黯然,「是,我,義結金蘭的大哥……」

    當下細細描述了青公子的容貌,「大哥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的名字,便是離去時,也只說了『哥』『青川』這兩個字,我和阿遜找了兩年,可卻沒有一點兒線索——」

    正訴說間,手卻一下被死死抓住,霽雲愕然,抬起頭來,卻是傅青川。只是此時的傅青川,哪還有一點兒方才淡然自持的溫文爾雅模樣?一雙清俊的眼眸恐慌而無措,即便方才被雲家人粗暴的橫加打罵時,都沒見傅青川如此大失分寸的樣子!

    「你來瞧,你口中的大哥,是不是,這個人?還有,你說離去,離去,又是何意?」短短的一句話,卻幾乎耗盡了傅青川全身的力氣,若不是有背後的大樹支撐,怕是早就站不住了!

    霽雲愕然,正對上傅青川手中薄薄的一頁宣紙上青公子栩栩如生的容顏,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你果真是,大哥的家人嗎——」

    「你真的見過,我二哥?他現在,在哪裡——」傅青川眼睛血紅,望著霽雲的眼神充滿了懼意——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那麼好的二哥怎麼會有事?竟是選擇性的忽略霽雲口中的「離去」二字。

    霽雲眼神不自覺溜向馬車,難過之餘卻又有些猶豫,傅青川現在的模樣,又怎麼禁得起……

    傅青川愣了一下,一把推開霽雲,踉蹌著往那輛靜靜停著的青布馬車而去,到了近前,一把掀開車帷幔,一眼看到兩個盛著骨灰的小甕,身子猛地一晃,抖著手指著小甕道:

    「這是,誰的?」

    沒想到傅青川反應如此大,霽雲頓時就有些無措,訥訥著不知說什麼好。

    「說——」傅青川聲音都有些鐵銹味兒,神情更是淒厲之極。

    「告訴他吧。」便是從不關心他人生死的阿遜也頓時有些不忍。

    霽雲愣了片刻,忽然推開傅青川,自己爬上車捧了骨灰下來,雙手捧著舉到傅青川面前,望天祝禱:

    「大哥,雲兒終於找到你家青川了,現在,雲兒把你交給傅公子可好?見到傅公子,你一定很開心的對不對?」

    朝夕相處了那些許時日,卻從未見大哥有過展顏歡笑的樣子,倒是臨終前,提到青川說道回家時,大哥笑的那麼開心……

    傅青川宛若傻了般,想要往後退,腳卻彷彿長了自己意志般釘在地上一動不能動,良久,終於機械的張開雙臂抱住了小甕,然後理也不理霽雲等人,竟是如風一般轉身就走,嘴裡不住喃喃道:

    「二哥,咱們回家,青川帶你回家——」

    哪知剛走了幾步,卻噗的吐了一口血出來,人更是仰面朝天栽了下去。那雙手卻依然牢牢的把裝滿骨灰的小甕護在胸前!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00 AM

第037章:安東之行(六)

    「阿遜,你快來瞧瞧傅公子這是怎麼了?」霽雲被唬了一跳,忙俯下身來察看。

    阿遜疾步過來,探了一下傅青川的脈搏,沖霽雲點點頭:

    「身體無礙,只是猝聞大變,傷心過度罷了!」

    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金針,刺入傅青川胸口,不過片刻,傅青川再度悠悠醒轉。

    看到神情焦灼的霽雲,傅青川臉色又是一白,霽雲嚇了一跳,忙拿了金針準備好,唯恐傅青川再昏過去。

    哪知傅青川不過身子晃了晃,下意識的抱緊青瓷小甕,卻是沒有再倒下。

    看霽雲淚珠盈盈,一臉擔心的樣子,傅青川慘然一笑:

    「對不住,讓小公子你擔心了。」

    「哪有——」霽雲吸了吸鼻子不住搖頭,又把水壺小心的遞到傅青川唇邊,狠狠抹了把眼淚,長吸一口氣道,「能夠回家,回到深愛的家人身邊,大哥心裡一定很開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難過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會不開心的——」

    嘴裡雖是這般說,卻怎麼也控制不住眼裡的酸澀,心頭更是好像被什麼人給狠狠扯了下般,當初親眼看到血跡斑斑的大哥死在自己懷裡時的那種心痛,再次席捲而來。

    傅青川怔了片刻,終於伸出一隻手,攬住霽雲的肩膀,啞聲道:

    「我二哥既然肯認你做兄弟,心裡定然是喜歡極了你,別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後,我,就是你哥哥。」

    口裡說著,兩滴大大的淚珠重重的落了下來,正砸在霽雲的小臉上。

    霽雲本就是強撐著,聽傅青川這麼說,終於忍不住伏在傅青川懷裡「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淚也是越落越急——從今後,自己再不是從前被大哥二哥寵著的無憂無慮的傅家老了,自己是懷裡這個小人兒的哥哥,是兩個年幼侄兒的小叔子,是傅家的頂樑柱。大哥沒了,二哥也走了,以後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個人了。現在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後自己再不會也不能流淚了!

    謝彌遜看霽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縮成一團的模樣,只覺心疼無比,忍了會兒終是上前一步,握住霽雲的肩往自己懷裡一帶,邊輕輕的一下一下拍著霽雲的背邊衝著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在哪裡?咱們還是,快些趕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點頭,踉蹌著起身,一旁的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頭,怔怔的瞧著懷裡冰冷的小甕,良久終於道:

    「二哥,咱們回家吧,青川,帶你回家。」

    說著一手抱了小甕,一手牽了霽雲,逕直往馬車而去。

    謝彌遜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馬車夠寬大,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寬裕的很。

    瞧著緊隨而來的謝彌遜,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的的對謝彌遜道:「方纔是,青川魯莽了。我只是想問問開兒,我二哥,是怎麼死的?」

    開兒?霽雲怔了怔,輕輕搖了搖頭:

    「雲兒不敢欺瞞三哥,我的本名並不叫阿開,我叫霽雲,姓容,三哥叫我,霽雲就好。」

    「霽雲?」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驚疑不定,「你是,女孩兒家?」

    霽雲點頭,神情悲涼:「當初,本想告訴大哥的,可大哥卻走的太急,雲兒還沒來得及開口——」

    傅青川瞧著霽雲悲喜交集:

    「原來青川不是多了個弟弟,而是,多了個妹妹嗎?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該有多歡喜!記得二哥當年一直念叨著,想要娘再添個妹妹來,沒想到終被他尋到了你,還是這麼個重情重義的——」

    便是現在,雲兒也不過十多歲吧,那當年大哥身死時,雲兒豈不是更加年幼?卻抱著二哥的骨灰天南地北的找了這麼久:

    「好雲兒,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兩個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曉又多了個妹子,不定多歡喜呢!」

    說道最後,聲音越來越沙啞。

    「嗯。」霽雲哽咽著點頭,」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當初離去時,我也是守在身邊的,大哥他,走時,還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霽雲只得硬著頭皮再次強調道:

    「真的,很,安心——」

    最後幾個字,霽雲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口來。對受盡折磨和屈辱的大哥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當時的情形給說出口?那樣的話,說不定傅青川會被擊垮……

    更重要的是,現在太子一派勢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實的情況,貿貿然去找太子報仇,後果怕會不堪設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義務去保護他的親人們。要報大哥的仇,也不急於這一時,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最後的勝利者是楚昭,總有一天,自己會讓太子付出該付的代價!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個青瓷小甕,慢慢仰頭,把再次湧出的淚水給逼了回去,然後才艱難的問道,「這裡呢,又是,誰的骨灰?」

    「這是,嫂子的。」霽雲輕輕道,玉娘,一個重情重義的奇女子呢,「大哥走後不久,嫂子過度傷心之下,也……」

    「是,是嗎?」傅青川抬頭瞧著窗外,半晌沒有做聲,終於背過身去,重重的咳了一下。

    霽雲仍是滿心酸楚,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對,謝彌遜卻清楚地瞧見傅青川指縫間有暗紅色的液體滲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經見到他了?兩位哥哥一向最疼阿川,這次怎麼,這般狠心呢……傅家這麼重的擔子,就要撂給青川一個嗎……兩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頑,從今後,再不會了!青川一定會照顧好整個傅家,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他們去!」

    傅青川的家距安東郡並不遠,是在一個叫順慶的鎮子上。

    將近天黑時分,霽雲一行終於到了順慶。

    傅青川指著鎮中間一間朱門紅瓦的大宅子道:

    「就是這裡。雲兒和阿遜稍候,我去叫門。」

    小心的把一路抱著的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馬車,逕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剛敲了一下,門便從裡面打開,一個家丁模樣的人走出來,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著傅青川:

    「這位公子,是來找我們家老爺的嗎?」

    「什麼你家老爺?」傅青川一愣,「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

    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裡的老人兒?難不成是自己離開後又買的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過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謝青軒以及庶母罷了,自己不在家,理應是嫂嫂當家才對,怎麼這奴才卻說什麼老爺?

    那家丁差點兒給氣樂了:「看著是個眉清目秀的,卻原來竟是個癡漢嗎?你自來我家敲門,怎麼反倒倒打一耙,說什麼這是你家?」

    「怎麼會!」傅青川差點兒站不住,「這,明明,是我家的,你到底是誰,管家才叔呢——」

    霽雲和謝彌遜看情形不對,也忙下了車:

    「三哥,發生什麼事了?」

    霽雲轉過身沖家丁道:

    「這裡不是傅家老宅嗎?你是哪家人,怎麼會在這裡?」

    那家丁本是滿面狐疑,聽霽雲這樣問才明白過來:

    「公子早說啊。這裡原先是傅家的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賣給我家老爺了。你說的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裡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裡當家的應是自己嫂嫂啊,什麼時候多出來個老夫人?而且這宅子,乃是爹爹親手所建,臨終時更是留下遺言,說是此宅留傳後代子孫,決不可變賣。怎麼現在卻忽然轉易他人?

    那家丁疼的「啊」了一聲,用力推開傅青川,很是惱怒道:

    「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兒!我們來時,傅家已經搬走了,誰知道搬哪兒去了!快走,快走,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推推搡搡的就把幾個人推出了門。

    許是這裡擾攘聲過於喧囂,漸漸有些附近住戶聚攏來,中間一個穿粗布衣衫的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開眾人跑了過來,一把握住傅青川的手。哭叫道:

    「三少爺,他們都說你死了,老奴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啊!」

    傅青川一驚,這才看清眼前的老者:

    「才叔,是你!誰說我死了?我嫂子呢,還有兩個侄兒,他們都去了哪裡?又是哪個做主賣了我們傅家老宅子的?」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更大聲的痛哭起來:「嗚——三少爺,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啊!」

    「就是。」

    「可憐了慧娘,還有兩個小少爺……」

    旁邊的人也小聲議論開來。傅青川越聽越不對勁,正要再問,一個壯實的中年人聽到哭聲走了過來,邊走邊急道:

    「爹,您怎麼又哭起來了?又想三少爺了,您放心,孩兒會接著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動的瞧著傅青川:

    「三少爺,真的是您啊!我還以為,我爹他又糊塗了呢!」

    說著上前一步攙住才叔,紅著眼睛道:

    「爹,三少爺回來,您應該高興啊。終於有人可以給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麼回事?嫂嫂她,怎麼了?」

    「哎,說來話長啊!」才叔抹了把淚道,顫顫巍巍的攙著傅青川,「三少爺不嫌棄,就到老奴家坐一會兒,老奴這些話,憋得太久了——」

    幾個人跟著才叔去了旁邊不遠的一個破舊的宅子,看著家徒四壁的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的管家,自來待自己比他自己的兒子都親厚,傅家也從來不拿才叔當奴才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叔竟會落魄到這般境地?

    哪知剛站定,才叔和他兒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在地:「三少爺,您責罰奴才吧!奴才沒護好兩位小少爺和少夫人啊——」

    說完,放聲痛哭起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01 AM

第038章:安東之行(七)

    「才叔,你別哭,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嫂嫂他們去了哪裡?」傅青川臉色頓時鐵青,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老奴不好,對不起老主子和三位少爺啊!」聽傅青川如此問,才叔再一次老淚縱橫,「誰想得到,那個女人如此蛇蠍心腸,要是我當初,不勸老爺收留那個女人就好了……」

    當初自己和老爺外出行商,路遇一個跪在雪地中說是要賣身葬父的女子,老爺自來心底慈悲,最是敬佩世間孝子孝女,便讓自己奉上一碗熱湯並十兩紋銀,矚那女子好好料理喪事,至於賣身就作罷了。哪料想自己和老爺要離開時,那女子竟是哭哭啼啼的一直跟在身後,甚至最後,雙腳都磨出了血泡,在雪地上留下長長一條血跡。

    自己可憐她一個弱女子,就代為央求,不然就帶她回府中,伺候夫人好了。老爺一時心軟,就應了下來。

    帶回府裡後,那女子初時倒還安分,可時日久了,看傅家家財萬貫、富甲一方,老爺卻不過只守著夫人一個罷了,漸漸地便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竟在夫人懷著二少爺時,趁老爺酒醉,爬上了老爺的床。

    老爺醒來後大怒——當年老爺之所以會憤而離開宗族,選擇到這順慶定居,便是因為老爺的庶母寵妾滅妻一事。也因此,老爺娶了夫人後,曾立下重誓,娶妻後絕不納妾,便是子孫後代也依照此例。

    當即要命人把那女子發賣了事,哪知那女人竟一頭撞到了牆上,聲言活著是傅家的人死了也是傅家的鬼,老爺若一定要把她賣到別處,那她此刻就死了算了。

    老爺無法,只得命人把那女人送往一個偏僻農莊獨居,哪料想十個月後,那個女人再次回來,懷裡還抱著一個甫出生的嬰孩兒!

    老爺本欲把那女人並孩兒都給逐了去,夫人卻是不忍心,言說終歸是傅家骨肉,不如給她一個宅子,讓她好生看顧孩兒罷了!

    那女人也是連連磕頭,老爺終於同意了讓他們住到偏院中去,卻也立下規矩:

    傅府中所有財物,均和這母子二人無礙,但等得那嬰孩兒成年,便要立即搬出去,自謀生路!

    卻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傅青川一下打了個激靈,「才叔說的是,庶母?」

    才叔已是目眥欲裂:「什麼庶母!那就是個蛇蠍女子罷了,枉披了一張人皮!只可憐了少夫人和兩位小少爺呀——」

    傅青川死死的摳住門框,脊背挺得筆直:「我走了之後,傅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才叔終於平靜了些,抹了把淚道:

    「二少爺,您離家這兩年,家裡發生的事太多了——」

    卻原來,傅家老爺、夫人過世後,傅家老大傅青奐就成了當家人。雖然父親曾經囑咐,說是待傅青軒長大成人後,便立刻命他帶著其母親搬出傅家。可傅青奐自爹娘去世後,待兄弟更加親厚,一心念著再怎樣,那也畢竟是自家兄弟,便不但沒有趕那母子二人離開,還為他們多方謀劃,力求在自己能力允許範圍內讓庶母二人過得舒心。

    可惜,五年前,傅家二公子傅青羽離家進京趕考,哪知一去竟是再也沒有回來,便是跟去的家奴也沒了蹤影。

    傅青奐兄弟三人自小感情就好得很,傅青羽沒了音訊,其餘兄弟二人自是憂心如焚。傅青奐便把生意交了才叔打理,自己親自帶了人去京中尋找,可惜茫茫人海,上京那麼大個地方,想找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大少爺找了足足三個月之久,花光了身上帶的銀兩,卻是無果而歸。

    回來途中又受了風寒,再加上心憂弟弟,歸家後不久便即臥床不起,不過兩個月,竟過身了去,臨終時囑咐幼弟,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回二弟,兄弟團聚。

    傅青川給大哥守孝期滿後,便遵從兄矚,也踏上了漫漫尋親路,這一去,就是兩年之久……

    「三少爺離開後,那葉氏初時倒還老實,可過不多久,就開始到前院中來,沒多久,竟哄騙的少夫人把府中交給了她打理。老奴當初雖然以為有些不妥,可一來當時少夫人心意已決,二來,瞧著少夫人因為大少爺的故去而終日臥床不起,著實沒有心思打理府宅,就只得作罷。」

    「哪料想,不過一個月後,葉氏又把狼子野心的傅青軒安排到了咱們商號裡。」

    才叔越說越恨,也是自己老糊塗了,竟會信了葉氏「好歹也是親兄弟」的鬼話!

    僅僅半年後,傅青軒就把商號裡的老人換了個乾淨,然後又以商號裡突然少了一筆銀子為名,誣賴自己污了銀子!

    自己去找少夫人鳴冤,卻被葉氏派人攔著,別說少夫人了,竟是連府裡都不得進去。

    又過了一段時日,也不知那葉氏用了什麼手段,竟把傅家房屋地契田產都從少夫人那哄騙了去!

    「半年前,葉氏把傅家老宅賣給了李家,然後就帶著夫人和兩位小少爺,回傅家橋了——」才叔的兒子阿旺接著道。

    傅家橋是傅家的老家宗族聚居的地方,當初,傅家老爺曾發誓,此生絕不會再回傅家橋。

    「可是回傅家橋的路途中——」說道那時發生的事,便是阿旺也不由紅了眼睛,「我們也是後來聽說的,說是路途上遇到劫匪,其他人倒是無礙,惟有兩位小少爺——」

    「通」的一聲響,卻是傅青川緊咬牙關,再次昏了過去。

    幾個人忙七手八腳的把傅青川抬到床上。

    「果然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霽雲氣的直哆嗦。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惡毒而又殘忍的女人?

    說什麼路遇劫匪,為何獨獨兩個孩子出了事?

    「那我嫂嫂現在——」傅青川臉色灰敗無比,霽雲忙上前握住傅青川的手,「三哥——」

    心裡卻是能明白傅青川的感受,一夕之間,親人盡皆凋零,但凡世間人,都無法承受得了……

    更何況三哥又是如此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握著霽雲的手,傅青川終於覺得有了些力氣,艱難的轉頭衝著才叔道:

    「才叔,你繼續說,我受得住。從那以後,就再沒有我那兩個小侄兒的消息了嗎?還有嫂嫂,她現在如何了?」

    「兩個小少爺沒有任何消息。」才叔黯然道,說沒消息也不妥當,十人倒是有九人,說是小少爺已經不在了!

    「至於說少夫人,」才叔說著,已是老淚縱橫,「三少爺,您快去救救少夫人吧。」

    卻原來慧娘先是故去夫君,然後又痛失愛子,巨大打擊之下,當即臥床不起。哪料到葉氏竟使人放出話來,說是慧娘命太硬,不然怎麼會剋死傅家三兄弟不算,便是自己一雙兒子都死於非命?

    這樣的掃把星,傅家是萬不敢留的,就直接把慧娘趕了出去。

    才叔聽說後,本想去把慧娘接了來,哪想到慧娘諸番打擊之下,神智已是有些不清楚,竟是無論如何不肯跟著才叔回來,只在兩個小少爺失蹤的地方搭了個草庵,說是怕兩個小少爺回來找不著娘……

    「我們這就去,找嫂嫂。」傅青川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雖然天色已晚,可霽雲還是同意了傅青川的意見,那麼一個可憐的娘親,獨自一人住在那荒山野嶺……

    想想都覺得揪心!

    才叔便讓阿旺帶路,一行人匆匆離開了順慶。

    一路上傅青川都是默不作聲,只是低垂著頭,霽雲從包裹裡拿了個餅子遞過去,傅青川默默接過,大口的吃著,可吃的太急了,嗆得一下咳了起來。

    霽雲唬了一跳,忙一邊遞去一壺水,一邊拍著傅青川的背含淚勸道:

    「三哥真不想吃的話,別勉強——」

    傅青川搖了搖頭,彷彿自言自語道:「沒事兒。我得吃飯,不然,怎麼有力氣護著他們?!」

    說完,更大口的啃起了餅子。

    阿旺一旁看的直流淚,三少爺自來最得寵,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罪?!

    天色將亮時,眾人終於趕到了據說是慧娘呆的槐山。

    走到半山腰處,便看見一處孤零零的茅草房,細聽,彷彿還有人在低聲哼唱著什麼。

    幾人下了馬車,慢慢靠近茅屋,那哼唱聲漸漸清晰:

    「小寶貝兒呀,坐門墩兒喲,哭著鬧著要媳婦兒……」

    「哎喲,寶寶,快睡吧,等你們長大了,娘就幫你們娶媳婦兒好不好?」

    「寶寶不怕,娘在呢……」

    難道是兩位小少爺回來了?眾人心裡都是一熱,傅青川更是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透過破舊的窗欞,往屋中瞧去,下一刻,卻是一下僵在了那裡——

    哪有什麼孩子?不過是一個滿面污垢衣衫破爛的女人手裡抱著個布包在輕輕的搖來搖去……

    那女人看著已是骨瘦如柴,仿如一個骷髏般,偏是那雙眼睛卻溫柔至極,還有嘴角的笑容,也是說不出的溫暖。

    許是聽到了門外的聲音,瘋女人忙抬起頭來把手指放在嘴上:

    「噓——」

    又愛憐的輕輕把手中的布包貼在臉頰上道:「寶寶睡著了——」

    霽雲最先撐不住,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02 AM

第039章:安東之行(八)

    「嫂子——」傅青川再也忍不住,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霽雲愣了下,也忙跟了上去。

    慧娘卻依舊抱著布包,背對著眾人輕輕的晃來晃去。銹成一坨一坨的髮髻上,一點點的白色是如此刺目。

    傅青川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嫂嫂——青川回來晚了,是青川對不起你——」

    當初,十里紅妝,大哥迎娶了嫂子過門,自己跑到喜堂,第一次見到長相甜美的嫂嫂。所謂長嫂如母,自己都十多歲了,嫂子眼裡,卻把自己看的和兩個侄兒一般,有什麼好東西,從來都是分成三份,有兩個侄子的,便有自己的……

    明明從前那些甜蜜的幸福好像還在眼前,為什麼一夕之間就全都變了,大哥沒了,二哥也沒了,嫂嫂瘋了,兩個小侄子也不見了……

    阿旺站在旁邊,偌大個漢子卻是哭的涕泗交流——

    老爺一家每個都是心善的,特別是少夫人,最是憫老惜貧,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啊,為什麼會這樣悲慘呢?

    「別,別哭——」

    傅青川忽然感到臉上一涼,抬起頭來,淚眼朦朧中,卻是一臉污垢的慧娘,正小心翼翼的幫自己抹淚,「不哭啊,我有糖糖,我幫你找糖糖——」

    傅青川一把握住慧娘的手,神情激動:「嫂子,你,你認得我了?」

    沒想到卻被慧娘一下甩開,直著聲音道:

    「寶寶,寶寶——」

    又忽然回頭,跪在地上胡亂的翻檢起來:

    「糖糖呢,糖糖呢?小寶最愛吃糖了!寶寶,娘讓你吃糖好不好?娘讓你吃糖,娘讓你吃糖,寶寶你快回來好不好,寶寶——」

    一聲聲寶寶叫的越來越淒厲,聽的人肝腸寸斷。

    霽雲轉身衝出草屋,很快又抓了把糖回來,一把抱住慧娘的胳膊:

    「嫂子,糖在這裡。」

    慧娘怔了一下,沒有接,卻也停下了瘋狂的翻檢動作。

    霽雲喘了口氣,一手抱住慧娘的胳膊,另一隻手顫顫的捏了塊兒晶瑩剔透的飴糖遞過去:「嫂子,糖很甜的,你嘗嘗——」

    慧娘身體猛地抖了一下,遲疑的轉過身子,沒有接糖,卻是定定的瞧著霽雲,那雙眼睛更是出奇的晶亮。

    二牛雖是車伕,卻一向很自覺的把自己當成霽雲的保鏢看。瞧著慧娘直盯盯的盯著霽雲,直覺心裡發毛,忙要上前一步,卻被謝彌遜攔住。

    「嫂子——」霽雲把手裡的糖遞到慧娘嘴邊,「你吃——」

    慧娘愣愣的瞧著霽雲,機械的張開嘴,把那顆糖含到了口裡,忽然一把緊緊抱住了霽雲,熱淚長流:

    「阿珩,這些天你跑哪裡去了?娘想的你好苦……」

    慧娘雖然瘦弱,可是力氣卻大得很,特別是身上,因為長時間沒有梳洗過,全是刺鼻的臭味兒。

    霽雲卻一動不動,渾然未覺的任慧娘摟著。

    「阿珩是,我的大侄兒。」傅青川艱難的道,阿珩今年九歲了,個頭正和霽雲一般。

    「多跟她說話。」一旁的謝彌遜忽然沖霽雲道。

    霽雲有些疑惑,卻仍點了點頭:「嫂子——」

    「嫂子?」慧娘有些疑惑,低頭瞧著自己懷裡探出的小腦袋,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柔弱至極的笑容,「阿珩你生娘的氣了是不是?都怪娘,沒有照顧好你,對了,小玥呢,小玥,小玥——」

    明明方纔已經平靜下來了,可提到「小玥」這個名字,慧娘的情緒又忽然焦躁了起來。

    霽雲也感覺到不對勁,忙求救似的看向謝彌遜:

    「阿遜——」

    謝彌遜歎了口氣,對霽雲點點頭:

    「照她說的,喊她娘。」

    「娘,我餓了——」霽雲忙沖慧娘道。

    「餓了?」慧娘愣了一下,果然又恢復了那溫柔嫻淑的模樣,「都是娘不好,讓阿珩餓肚子,娘去給阿珩做飯……」

    「阿遜,我嫂子——」傅青川探詢的望向謝彌遜。

    謝彌遜搖了搖頭:

    「剛才倒是一個契機,可惜……心病還須心藥醫,要想令嫂夫人完全回復,還得您的兩個侄兒——」

    說著忽然住了嘴,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傅青川順著謝彌遜的眼神看去,卻是霽雲,正努力張開小小的胳膊,一下一下拍著嫂子,嫂子狂躁的情緒已經完全消失,漸漸伏在霽雲肩上,合上了雙眼……

    天亮時,霽雲也完全幫慧娘洗的乾乾淨淨,雖是滿頭白髮、形容憔悴,卻仍能依稀看出來慧娘昔日的嬌美……

    安靜下來的慧娘似是有些害羞,並不敢和這許多人對視,只是一直拉著霽雲的手低著頭,跟在霽雲身後。

    「娘,咱們回去吧。」霽雲扯了扯慧娘的胳膊道。

    「好。」慧娘抿著嘴輕笑道,任霽雲把自己拉起來。經過傅青川身邊時,卻又停住腳,有些可憐巴巴的跟霽雲小聲說道,「阿珩,你再給娘顆糖好不好?」

    「好。」霽雲應了一聲,順從的拿出顆糖遞給慧娘,「娘吃。」

    慧娘忙搖了搖頭,輕輕道:「不是娘要吃。」

    說著,快步走到傅青川面前,把那顆糖高高的舉起:

    「小公子,這顆糖,給你吃——吃了,就莫要再傷心了。」

    說著,把糖塞到傅青川手裡,又回身牽著霽雲繼續往前走了。

    傅青川閉了閉眼睛,和謝彌遜一前一後的跟了上去,卻在注目到牆角處時,齊齊停了下來——

    卻是牆角處,正有一個紙包,散落的紙包裡,一個硬邦邦卻是白生生的饅頭正躺在那裡。

    中午時分,一行人終於到了傅家橋。

    同樣是南方小城,傅家橋的景致卻是更顯秀麗,小橋流水、碧瓦紅牆,特別是小城東北角的一處新建的院落,更是軒麗雅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筆。

    傅青川凝目那處院落,神情卻是越來越僵硬。

    看傅青川忽然勒住馬頭,其他人也跟著站定。霽雲在車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撩開窗簾往外瞧了下,旋即轉過頭來故作無事道:

    「三哥,嫂子餓了,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好不好?」

    「好。」傅青川終於收回眼睛,再看向霽雲時,終於斂去了眼裡的陰鬱和殺氣。

    放下帷幔時,霽雲又瞧了一眼那處院落——

    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這處宅子,不正是順慶傅家老宅的模樣?

    正好附近就有一家客棧,一行人便走了進去。

    正是飯時,客棧裡已是高朋滿座,待看到傅青川等人,大廳裡還是靜了一靜——這麼個小地方,竟然一次出現這麼多倜儻俊秀的人物,還真是少見。

    但是第一位青衫公子,瞧著已是人中龍鳳,沒想到後面那白衣男子,更是俊美至極,便是那小小少年,也是粉雕玉琢一般,還有那匹漂亮的小白馬——

    有識貨的行腳商人不禁驚呼出聲:

    「玉雪獅子驄,那是萬金難求的玉雪獅子驄!」

    店掌櫃的也忙接了出來,很是恭敬的把幾人讓到單獨的雅座,要離開時,卻被傅青川叫住:

    「敢問掌櫃的,咱們城裡近來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新鮮事?」掌櫃的愣了一下,心想這些人八成是外地的,就好聽個古什麼的,當即陪了笑臉道,「咱們這地方小,新鮮事倒也有,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客官的耳。」

    「要說最新鮮的吧,就是原先搬到順慶的傅員外家,又搬回族裡了。嘖嘖,人家可真是財大氣粗啊,建的那所宅子,在咱們傅家橋這地兒,那可是頭一份兒。不過人家也合該有這福緣,那對兒母子啊,全都是積德行善的,不但一回來就出資修了學館聽說還給族裡置了幾十畝公田,便是府裡每逢初一十五還都設粥棚,哎喲,那可真是大方啊,不但米全都是上等的,而且扎根筷子都不倒,回來這大半年,已是咱們傅家橋第一大善人了,聽說好多討飯的,還給他們供了牌位,祈禱老天保佑好人長命百——」

    傅青川拿起茶碗重重的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掌櫃的嚇了一跳,忙看過來。

    霽雲握了握桌子底下傅青川攥得緊緊的拳頭笑瞇瞇道:「對了,大叔,咱們這地方全都是姓傅的嗎?瞧著可真是興旺的緊。」

    聽霽雲如此說,掌櫃的頓時極為自豪:

    「這位小公子一瞧就是個聰明的。咱們這兒全都是姓傅,不過說起興旺來,還得感謝咱們族長家的二少爺。」

    「族長家的二少爺?」霽雲有些疑惑,看掌櫃如此驕傲的樣子,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嗎?

    「是啊。」掌櫃的連連點頭,得意的道,「說我們二少爺幾位可能不知道,我再說一個商號,您一定聽過。」

    看掌櫃的神情,好像霽雲要是說沒聽說過,一定會遭到鄙視。

    霽雲就很感興趣,笑著問道:

    「是嗎,不知是哪個商號?」

    掌櫃的一挺肚子,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萱草商號。」

    萱草商號?霽雲一愣,下意識的看向謝彌遜——咱們萱草商號這麼有名了?

    謝彌遜瞇了瞇眼睛,渾身都寫著「誇我吧,快來誇我吧」。

    霽雲登時樂了,親自提過茶壺繞過眾人給謝彌遜斟了滿滿一杯:

    「阿遜,敬你——」

    倒是傅青川,卻是神情一震:

    「萱草商號,咱們傅家橋的興旺又關萱草商號何事?」

    「這您就不知道了吧。」掌櫃的這會兒卻是很有耐心,「咱們傅家橋的莊稼種的最好,往年這糧食的買賣必得要經過雲家的首肯,雲家說是多少錢一擔,就是多少錢。嘿,你們不知道那雲家啊,他們自家的還好說,對別家就是剋扣的很,當初可把俺們傅家橋折騰的夠嗆。天幸族長家的二少是個厲害的,竟然進了萱草商號做大管事,這一來,不但糧食能賣大價錢,還有其他小玩意啊,茶葉啊,二少爺都收了!咱們傅家橋這兩年的日子才算好過了!」

    那語氣,簡直族長二少就是神人一般。

    霽雲不由搖頭,傅青川臉色卻更加沉重:

    有萱草商號做後盾,自己和葉氏的官司怕是更難了斷!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03 AM

第040章:安東之行(九)

    掌櫃的離開後,雅間的氣氛便有些沉悶。

    傅青川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阿遜則是不管在哪裡,眼睛都是圍著霽雲轉的。弄得一邊的慧娘緊張不已,不時膽怯的瞟一眼阿遜,身子便會往霽雲身邊偎緊一些。

    霽雲忙悄悄的沖阿遜擺了擺手,回身就想安慰慧娘,一偏頭間,卻是一怔:

    對面的大街上,一頂小轎忽然在一間商號面前停了下來,隨著小廝恭恭敬敬的把轎簾掀開,一個身著青袍的男子矮身跨出小轎。

    霽雲心裡一緊,手不自覺用力握住。

    男子已經完全站在大街上,光亮的鴉黑的烏髮被一隻玉環扣著,腰間除一塊玉珮外並無其他裝飾,明明簡單至極的裝飾卻襯得男子的身姿越發雋秀卓逸。

    男子微微側過臉來,低聲吩咐了句在旁邊伺候的隨從一句什麼,因是側著身子,並不能完全看見男子的容顏,只能隱約瞧見男子輕輕揚起的若遠山般婉約風流的眉梢,及眼角一點秋水般旖旎的流光……

    可也正因為看不太清,卻反而能更清晰的感受到男子週身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來!

    「大哥?」霽云「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忽然有些恍惚,心神激盪之下,朝著街心的青衣小轎就衝了過去,在男子踏上台階前,一把死死揪住男子的後衣下擺,「大哥!」

    男子慢慢回頭,霽雲卻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男子的側面瞧著倒是和大哥極像,可正面看來,雖同樣是世所難尋的美男子,卻並無多少相像之處,特別是那雙眼睛,更是死氣沉沉,宛若一潭死水般,哪比得上大哥的靈動多情而溫暖?

    男子看著似有不足之症,瘦弱的身姿宛若扶風的楊柳,可盯著霽雲的眼眸卻宛若極地上的寒冰,令人不寒而慄。

    「你,叫我什麼?」

    「對不起。」霽雲忙道歉,只覺眼中乾澀無比,是呀,自己親眼見到大哥死去,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神情黯然道,「我認錯人了,把公子錯認成我家大哥。」

    男子的神情明顯不信:這世間相像的人多了,可要說和自己相似的……

    心裡突然一動,神情急切道:

    「你家大哥,是,哪個?姓甚名誰?他現在在哪裡?」

    「阿珩——」又一個急促的聲音忽然響起,卻是雅間裡的慧娘最先反應過來,趕緊小跑著過來,一把抱住霽雲。

    看到慧娘,男子臉色一白,本是攏在衣袖中的手緊握了一下又旋即鬆開,再看向霽雲的神情疏忽變得陰狠。卻在看到又從客棧裡出來的傅青川幾人時,神情一滯。

    「雲兒,來三哥這裡。」說話的是傅青川,只是傅青川嘴裡雖是叫著霽雲的名字,眼睛卻是盯著青衣男子——

    那眼中的憤恨、絕望、惱怒、憎惡等等複雜情緒一一在傅青川眼中閃過,最終又化為沉寂。

    慧娘緊緊握住霽雲的小手,衝著青衣男子可憐巴巴的笑了一下,便倉皇的要帶著霽雲離開,最後更是心急的俯身抱起霽雲就往傅青川身邊疾跑,只是慧娘畢竟太弱了,剛走了一步,就猛一踉蹌,謝彌遜和傅青川忙搶上前,扶住慧娘。

    慧娘卻似是對謝彌遜忌一直盯著霽雲很是不滿,一把打開謝彌遜的手,抱著霽雲就縮到了傅青川身後。

    霽雲拍了拍如受驚的小兔子般的慧娘,忙哄道:「好了娘,阿珩沒事兒,有三哥在呢,快放我下來吧。」

    聽霽雲喊娘,慧娘眼裡的淚瞬時變成了笑,討好的衝著傅青川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靠近的青衣男子道:

    「我家阿珩好乖的,是不是?」

    青衣男子神情微微一震,便不再看慧娘,下意識的往幾人身後瞧了一眼,又很快收回,冷冷的睨了一眼傅青川,語含諷刺:

    「我還以為你們三兄弟都是孝子賢孫呢!不是此生都不會回傅家橋嗎?怎麼,這就跑回來了?對了,風華絕代的傅家二公子呢?何不一塊兒出來,躲躲藏藏做什麼呢?」

    傅青川定定的瞧著男子,良久終於道:「想見我二哥,傅青軒,你不配!我二哥這人對所有人都心存善意,便是對你……」

    傅青川頓了下。雖然爹爹一直不承認傅青軒,甚至絕不許他在自己面前出現,可大哥也好,二哥也罷,都始終對傅青軒心存善意。甚至二哥讀書時,還特意瞞著爹爹讓傅青軒也跟著進了學館,每次見到他,也都教導自己叫這人一聲「青軒哥哥」……

    這人明明是個害羞的人啊,每次二哥說什麼,或聽到自己叫「青軒哥哥」時,都笑得那般靦腆,為什麼不過兩年未見,這人,就,如此狠毒而喪心病狂?

    傅青川深吸一口氣:「傅青軒,這輩子,天上地下,陽間、鬼府,我也好,大哥二哥也罷,都不會也不願再見你!」

    「那是最好。」傅青軒神情漠然,「實在是,再好不過了!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們傅家任何一個!既如此痛恨傅家橋,痛恨我,傅青川,你還找到這裡做什麼?我記得某人不是曾經發誓說,不找到傅家二公子,此生絕不回來嗎?快帶著這些人滾吧!滾得越遠越好,我們此生最好,永不相見!」

    「永不相見?」傅青川臉上的笑涼薄而諷刺,「是嗎?傅青軒,我還活著,你是不是,很失望?可既然這麼恨爹,恨傅家的人,卻偏還要削尖了腦袋擠進傅家來,冠以『傅』姓,做傅家的孝子賢孫,傅青軒,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而且可悲嗎?還是你果然和你的娘一樣,低賤、無恥?!」

    爹活著時,從不曾承認過傅青軒是傅家子孫,便是「青軒」這個名字,也是娘親給取的,更沒有收入傅家家譜。

    可方才聽那掌櫃言說,葉氏和傅青軒回至宗族後,由族長做主,葉氏和傅青軒均錄入族譜之中,並在重新遷回祖墳的傅員外夫妻墓旁替葉氏預留好了墓地。

    葉氏這個賤人,終於光明正大的坐上了傅家老夫人的位子!

    傅青川的聲音並不大,卻無疑說到了傅青軒的痛處,傅青軒臉色清白不定,惡狠狠的盯著傅青川,忽然抬手就想扇過去,卻被傅青川一下叼住手腕兒,隨手一帶,傅青軒一個收勢不住,撲通一聲就趴倒地上,頭正好撞在台階上,頓時血流如注。

    「三公子?」一個焦灼的聲音隨即響起,緊接著一個五十許的老者帶了個三十多的壯漢從商號裡奔出,一把扶起傅青軒,怒聲對傅青川道,「四公子,再怎麼說三公子也是你哥哥不是,你怎麼這般無禮?」

    傅青川盯著那蒼發老者,半晌終於冷笑道:

    「二管家,原來是你。怪不得……」

    父親傅成峰手下共有兩位得用的官家,大管事是才叔,二管家就是面前這位老者,侯勝。

    怪不得才叔說傅青軒掌管商號不管半年,便能把所有人都給換了,原來是串通了侯勝。

    「侯勝,當初我父親把你從死人堆裡扒出來,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爹的?」傅青軒聲音痛恨。

    葉氏也好,侯勝也罷,都是爹曾經救過的人,可這兩個人卻合夥搶佔了自己的家不說,還讓爹地下不得安寧,更設計了自己兩個年幼的侄兒!

    說設麼好人有好報,那麼好的爹,那麼善良的二哥卻會得到這般報應!

    按著劍柄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三哥——」霽雲聲音清脆。

    傅青川一驚,神情由晦暗、痛恨、邪惡而迷茫,終於清醒過來。

    「三哥,」霽雲卻仍是仰著小臉,剪水瞳眸柔和而又信賴的瞧著傅青川,「不是什麼人,都值得髒了三哥的手的。」

    傅青川眼睛已全然清明,是啊,侯勝也好,葉氏也罷,自然是要一個個對付,可卻不值得自己,拿命來搏。

    雲兒,嫂子,還有阿珩阿玥說不定還等著自己去救他們呢。

    傅青軒也注意到了傅青川眼中瞬間的瘋狂,沒想到卻被一個小小的孩子輕而易舉給化解。而這個孩子,還口口聲聲叫傅青川三哥……

    眼神不覺在霽雲身上頓了一下。

    侯勝和身後臉色陰寒的壯漢也都瞧了一眼霽雲。

    看旁邊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侯勝整了整衣襟,扶著傅青軒很是恭順的對傅青川躬身:

    「四少爺即便對老夫人和三少爺如何不滿,也不應如此對待兄長。三少爺雖是大人大量,不怪罪四少爺你,老爺在天之靈卻一定不願意看到你們兄弟這個樣子。老夫人日日掛念著四少爺,四少爺還是隨老奴回去見老夫人吧——」

    「兄弟?」侯勝此言一出,旁邊圍觀的眾人頓時大嘩,看著傅青川等人的神情充滿指責,甚至有人叫囂著,「這是什麼兄弟啊?怪不得有人傳言傅家四公子最是驕縱,鎮日裡胡作非為,甚至數年前,因惹了事端就逃往他鄉,我等還以為三少爺這般神仙人品,怎麼會有那樣不堪的弟弟?原來竟是真的嗎?」

    「可不,」旁邊就有人點頭,「虧得老夫人心善,不然這般不肖子弟,早逐出家門了!」

    「怪道我聽說這四公子原是定了雲家女,可雲家女死活不願意嫁進來,原來竟是這般不孝不悌之徒!」

    「我們傅家只有兄弟三個罷了,還有,侯勝,別得意的太早了,告訴你的主子,討債的,來了!」傅青川冷冷的瞧了侯勝一眼,當即轉身大踏步而去,卻是再沒有瞧一眼旁邊的傅青軒。

    看傅青川離開,侯勝彎著的腰慢慢直了起來,瞧著一直跟在霽雲身邊的那匹玉雪獅子驄,眼裡露出深思的神情。

    傅青軒卻是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那削瘦的身軀卻似是更加孱弱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04 AM

第041章:安東之行(十)

    族長家古色古香的大宅就在傅家橋東側。

    傅青川一行人來至族長家門前時,族裡已經有些人聞訊趕來,瞧著傅青川的模樣頗為不善。

    傅青川也不理他們,自顧自上前敲門。

    等了半晌,一個老僕才慢騰騰的開門,上上下下打量著傅青川,眼神裡充滿不屑。

    聽傅青川說明意圖,那老僕哼了聲,拖著長聲道:

    「在這兒等著吧。」

    說著,「啪嗒」一聲合上門。

    哪知這一去,竟是足足半個時辰之久。

    圍觀的傅姓族人越來越多,對著傅青川等人指指點點,其他人倒沒什麼,慧娘的神情卻是越來越驚恐。

    傅青川心知這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自己倒沒什麼,可雲兒年幼,嫂子又是這般——

    剛要囑咐阿遜護著兩人回客棧休息,那朱紅色大門終於再度打開,這次卻不是那老僕,而是一個相對年輕的小廝,那小廝冷笑一聲,對傅青川道:

    「族長老大人讓我問一聲,傅家郎君是順慶府的傅三郎呢,還是傅家橋的傅四郎?」

    人群頓時靜了一下,暗歎還是老族長厲害,這個問題,說起來簡單,可對傅青川而言,卻是再為難不過。

    若說自己是順慶府的傅三郎,倒是顧全了顏面,可再想開口讓族長幫著主持公道,卻是千難萬難;

    若說自己是傅家橋的傅四郎,自然可以把家事交予族長裁決,可也就等於承認了傅家老夫人和傅青軒的合法地位,這般情形下,再因為家產之事糾纏不清,無疑會被所有人指責。

    哪知傅青川卻是沒有絲毫猶豫:

    「煩請小哥通報,就說順慶府傅三郎前來拜會。」

    人群頓時一寂,不遠處的胡同裡,一個青色人影愣了片刻,終於轉身踽踽而去,那本瘦弱的背影好像瞬間老了幾歲。

    「他真這麼說?」軒敞亮麗的傅府大宅中,穿金戴銀、滿頭珠翠的葉氏「啪」的一聲把茶杯扔到了地上。

    葉氏看著也就是四十許的婦人,面容白皙,肌膚豐腴,瞧著竟是比現時的慧娘還要年輕幾分,明顯保養的不錯。

    坐在一側的侯勝驚了一下,看葉氏氣的渾身發抖,忙上前扶了葉氏的肩很是憐惜的道:

    「翠蓮,你又何必生這麼大氣?莫說族長不會站到傅青川那一邊,便是要為他主持公道,讓我們把這商號分一半給他,他又能拿了什麼東西去?」

    商號早已盡在自己和青軒掌握之中,便是分了一半給傅青川,自己也能保證他落不到一個銅板!

    哪知卻被葉氏一把推開:「你不懂,你不懂!」

    這輩子自己最恨的,就是傅家人!當初自己一腔癡情都交付在傅成峰身上。本以為自己綺年玉貌,和英俊瀟灑的傅成峰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好姻緣。

    除此之外,自己更羨慕傅成峰對妻子的那份兒癡情!便是夢裡也想著,若成峰能把那些兒對夫人的情意分幾分給自己,便是死了,也甘願啊!

    哪料想傅成峰竟如此絕情,竟是沒有絲毫猶豫的就把自己撂到了一邊!甚至讓人給自己送了一碗斷子藥。

    本來被送往農莊後,自己一直昏昏沉沉,心裡卻還有一點希望:那藥湯自己不過是含在嘴裡,待人離開後,又盡數吐了出來。若天可憐見,說不定會送一個孩兒給自己,那自己這輩子,說不定還有出頭之日!後來果然上天垂憐,竟讓自己一舉得男。

    有了成峰的骨肉,自己歡天喜地的抱著孩兒回了家,以為終於可以苦盡甘來了!哪知傅成峰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湮滅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每次遠遠的看到傅成峰和夫人恩愛繾綣,或者聽到傅成峰或嚴厲或溫和的教導那三個孩兒,自己都幾乎恨得發瘋:

    自己不也是他傅成峰的女人嗎?為什麼要對自己如此絕情?軒兒不也同樣是他的骨肉嗎?為什麼連一聲爹都不能喊?為什麼自己母子要像老鼠一樣這般見不得人?

    從那時起,葉氏就發誓,這一輩子,自己一定要和軒兒光明正大的做傅家人——自己要做名正言順的傅家老夫人,軒兒要做堂堂皇皇的傅家公子!

    即便傅成峰死了,自己也要葬在他的身邊,生不能同寢,死也要同穴!然後到地下告訴他,他的孩兒有多慘,自己還是睡在了他的身邊!

    自己要讓他做鬼也不得安寧!

    「翠蓮,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是放不下他嗎?」侯勝直直的瞧著葉氏,聲音隱忍,神情悲苦。

    葉氏愣了一下,任侯勝抱著自己,聲音逐漸哽咽:

    「阿勝,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終於還是推開侯勝咬著牙道:

    「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讓他們備轎,我要親自去見那個小畜生!」

    自己一定要去,雖然傅成峰已經死了,自己也要讓他們的兒子清楚,現在,自己才是傅家名正言順的老夫人!

    族長家裡。

    傅家族長名叫傅元陽,按輩分,是傅青川爺爺輩的人。今年已是七十高齡,雖是鬚髮皆白,卻仍耳目清明。

    抬眼瞧著被僕人引領著進入內廳的傅青川等人,不由皺了下眉頭。

    這傅青川不止容貌舉止甚肖其父,便是行事方式也都是一般的執拗。

    當初傅成峰母親故去後,族人也都很是同情,可因為這件事便離族而去也委實太不明智。

    更不要說後來和雲家結親,族裡派人拜望傅成峰,原想著傅成峰可以幫族人說項一下,卻不料傅成峰竟是百般推諉。

    好在那葉氏和傅青軒倒還是個識時務的!

    「順慶府傅家三郎傅青川,見過族長老大人。」傅青川入客廳見禮。

    傅元陽抬了抬眼皮兒,並沒有馬上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傅青川一番,才淡然道:

    「傅三公子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傅青川神情悲愴:「傅青川不孝,使得奸人有可乘之機,利用青川離家遠遊之時,遷了先父母墳塋來傅家宗祠,讓爹娘地下不得安寧!傅青川此來不為別事,只為請回先父母靈柩歸葬,還請族長成全!」

    「你——」沒想到傅青川竟如此直言不諱,傅元陽心裡不由大為惱火,怫然道,「凡入我傅家橋宗祠的皆是全族人認可的傅氏族人,你是順慶傅家,與我傅家橋有何相干?」

    心裡更是對傅青川大為不喜。若這孩子軟語相求,自己或可看在當初族裡確曾虧欠了傅成峰的份上,幫他一二,沒想到這娃子卻是這般桀驁不馴之人!

    「老族長明鑒,」傅青川眼裡冷光一閃,卻仍是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道,「不是小子無禮,實在是不敢違了先父遺願。老族長既是一族之長,更是傅家橋威望之所在,切不可聽信奸人言語,壞了自己一世名頭。只要老族長允了小子所求,青川願意——」

    話音未落,一個惶急的女子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川兒,你怎麼這般同族長講話?」

    眾人回頭,卻是一個四十許的雍容婦人,正在一幫傅家族人的簇擁下快步往客廳而來。

    婦人看到長身玉立的傅青川,兩眼登時含滿了淚水,緊走幾步就想去拉傅青川的手。

    哪知本是瑟縮在傅青川身後的慧娘正好探出頭來,看到婦人,旋即淒厲的慘叫起來:

    「別打慧娘,慧娘不是掃把星,別打慧娘——」

    又忽然把頭用力的往牆上撞:「慧娘是掃把星,慧娘該死,慧娘該死,慧娘該死,慧娘死了,青川就能回來了,阿珩阿玥也會回來——」

    阿遜忙上前一步,在慧娘身上紮了一針。傅青川一把接住已經把頭碰出了血的慧娘,瞪著眼前的葉氏,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這蛇蠍女人,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葉氏似是嚇了一跳,旋即神情悲傷的道:

    「川兒,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娘——」

    「閉嘴!」傅青川森然道,「你是誰的娘?」

    「你——」葉氏忽然掩面大哭,「你認不認我,終歸我是你爹用轎子抬回去的!我知道你是怪我和你兄長沒跟你商量便拿出些家產捐給族裡,可一筆寫不出兩個『傅』字,你爹終是傅家橋的人,又都是傅家兒郎,娘和你兄長如何忍心瞧著有族人落魄而袖手旁觀?便是你爹在世,也必會全力救助!罷了,咱家現在也就你和兄長兩人罷了,便是你心裡沒我這個……我也不能看著你流落街頭。家裡的生意,你若想要,盡可拿去,我絕不許你兄長同你相爭。我只盼著你們兄弟,能和和睦睦就好……」

    葉氏一番話說得淒切動人,便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感動。

    當下便有那些受了葉氏恩惠的族人衝著傅青川怒罵道:

    「哎喲,這般沒良心的兒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轟啊!」

    「真真是不要臉,想謀奪家財,竟拿過世的爹娘作伐,真是造孽喲!」

    霽雲卻聽得不住冷笑——這女人果然狡詐,一番話說的真是滴水不漏,可惜,她碰到的是三哥。

    自己記得不差的話,前世三哥就最是睿智多謀,從投身仕途,便是朝中再奸猾之人,也從未在三哥面前討得了好去!這女人以為三哥年幼便好欺嗎,真是做夢。

    這般想著便抬頭無比信賴的瞧著傅青川。

    傅青川本已氣怒交加理智盡失,突然觸到霽雲望著自己時明亮而又信心滿滿的眼神,心裡登時一靜,略一思索,便起身對傅元陽一揖道:

    「如此就有勞族長老大人了。」

    傅元陽本是冷眼旁觀,沒想到傅青川不接葉氏的話,卻忽然轉向自己,不冷不熱的哼了聲道:

    「老朽方纔已經說得清楚,你順慶府的事,與我傅家橋何干——」

    傅青川卻並未著惱,反是言辭懇切:

    「先父為何離開傅家橋,族長您最是清楚不過。不是小子執拗,實在是不敢違了先人遺願。畢竟爹爹自幼長在這傅家橋,即便如何心傷,也絕不願看見有族人受苦。現在既然奸人願意交出傅家財物,青川做主,便將這財物盡數交予族裡公用,請族長派了得用的人明日一早便去接收吧。青川不孝,惟願父母能夠地下安眠,早日送他們返回順慶罷了!」

    聽傅青川如此說,本是議論紛紛的眾人頓時全都啞然。人們臉上或惶惑、或慶幸或茫然,卻都把眼睛投向了葉氏——

    方纔這傅府老夫人說的清楚,這傅青川明明是個忤逆不孝的浪蕩公子罷了,怎麼好像有些不一樣啊?

    葉氏卻登時臉色慘白——再料不到傅青川竟給自己來了個釜底抽薪!自己這輩子就是死也不願意放手的,一是傅家的財產,二是傅夫人的身份,沒想到卻被傅青川一下全都堵死!

    「四弟莫要說笑。」一個清雅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卻是傅青軒,上前一步,扶住葉氏,定定的瞧著傅青川,「有我和你二哥在,爹到底葬在哪裡,還輪不到你做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06 AM

第042章:安東之行(十一)

    葉氏也馬上明白過來,傅青川所謂捐出全部家產給族裡,是有一個先決條件的,那就是遷走父母靈位,若然能阻止得了他遷墳之舉,把所有財產充公之說自當作罷。

    當即定了定神,有些勉強的笑道:

    「都是一家人,川兒何必說這般賭氣言語,你大哥雖然沒了,可還有二哥、三哥——」

    「不許再提我二哥。」傅青川瞪著那母子二人,目眥欲裂,「你們,不配。」

    說著,忽然排開眾人,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馬車,從裡面捧出一個青瓷小甕,面對著傅青軒高高舉起:

    「傅青軒,你敢不敢把剛才的話對著二哥再說一遍?」

    「二哥,二哥,在哪裡?」傅青軒眼睛死死的盯著傅青川抱在手中的小甕,機械的上前一步,卻又迅疾站住,張皇的左右看著,好像有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葉氏愣了一下,卻旋即大喜過望:傅青川手裡的,可不是裝家人遺孤的骨罈!那豈不是說,傅青羽,也死了?

    傅青羽可是舉人的身份,自己本來還擔心,若是傅青羽回來了,事情怕是會有些棘手,沒想到傅二郎竟是已不在人世!

    傅成峰,你怕是絕沒有想到,你三個兒子,現在只剩下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傅青川了吧?

    對付這麼一個小子還不是措扁捏圓,全是自己說了算?

    「你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傅青軒瘦弱的身軀微微抖了下,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碰傅青川手中的青瓷壇,卻被侍立在傅青川身邊的阿旺攔住,狠狠的一推,紅著眼睛道,「別碰我家二公子,你不配!」

    傅青川也不理難掩喜色的葉氏和面色慘白木偶一般的傅青軒,對著傅元陽慘然一笑道:

    「傅青川再拜族長老大人,望族長大人能允了青川方纔所請,讓家兄能入土為安長伴父母於地下,傅青川感激不盡,必將家中財物盡數予以族中公用,絕不反悔!」

    霽雲一旁扶著傅青川,一指廳堂上「耕讀傳家」四個大字對傅元陽道:

    「早聽說傅家橋耕讀傳家,生性最是淳樸,老族長也是一世清白,威望頗著,傅伯父雖是人在順慶,也常用此四字教導幾位兄長。不管是故去的大哥、二哥,還是我這三哥,在記著這條家訓之時,也時刻記著傅家橋的香火之情。俗語有云『莫欺少年窮』,我三哥現在雖是被奸人所害,落魄如斯,可世間事最難預料,誰能保證我家三哥就會困窘一世!還請老族長三思,切莫被小人蒙蔽,若然鑄下錯事,則悔之晚矣!」

    傅元陽這才明白過來,這小孩子竟是在威脅自己,當即冷笑一聲:

    「好一張伶牙利口!區區一個秀才罷了——」

    「現在是區區一個秀才——」霽雲朗聲一笑,「只是以我三哥之才,將來會連中三元也不一定!老族長切莫只顧眼前利益,眼光還是放長遠些好!」

    此言一出,不止傅元陽,便是傅青川也怔了一下——實在是霽雲此語說的斬釘截鐵,彷彿連中三元對傅青川而言再簡單不過——

    自然,霽雲心裡也是如是想,爹爹當初說的明白,他從邊關凱旋後主持會試取得狀元公就是傅青川!

    也就是說,就在今年,傅青川必會參加鄉試,並毫無懸念的拿下解元!

    圍觀的人群則頓時噓聲一片:「連中三元?這小孩子還真會吹牛!」

    「聽說傅青川雖然不知怎麼糊弄了個秀才功名在身上,卻是連續幾年不敢去參加鄉試,小孩子就是會胡言亂語……」

    「是嗎?」霽雲再次看向傅元陽,神情嚴肅,「鄉試在即,老族長敢不敢跟我打一個賭,若是我三哥能在此次大比之時,取中前三,老族長就派人去順慶查實葉氏傅家主母的身份是真是假!」

    一旁的葉氏臉色頓時有些灰敗:旁人不知,她自己卻是明白,儘管沒多少人知道過往□,可她的身份卻是根本禁不住推敲。只要有心去查,自己絕對瞞不了多久!

    看向霽雲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殺氣:無論傅家財產也好,還是傅夫人的名頭也罷,自己決不允許任何人威脅!

    想要參加鄉試,還得看自己答不答應。

    傅元陽皺了下眉頭,剛要出言反對,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忽然響起:「這賭倒是有意思,爹爹不妨答應下來!」

    確實一個眉目稀疏寬額大耳的年輕人快步走進來,圓圓的臉蛋兒上全是和善的笑意。

    「二少爺。」

    「二少爺回來了——」

    周圍的人紛紛打招呼,便是傅元陽看見此人,嘴角也微有些笑意——

    來人正是自己的二兒子傅成文。

    本來傅元陽對這個一門兒心思鑽到錢眼裡的二兒子並不待見,總覺得行商本是賤業,傅成文做哪些真是是不務正業、有辱門風。

    傅家既是耕讀傳家,傅元陽既然希望孩子要麼專心種地,要麼一心讀書。卻哪料到,種地的卻老是被雲家打壓,至於那些讀書的子弟更慘,最好的,也不過讀到秀才,然後考到頭髮白了,愣是沒一個中舉的。

    倒是這個看著不成器的二兒子,竟是替合族謀了福利,看這小兒子也終於順眼了點兒。

    「你一個小孩兒家又知道什麼!」傅元陽意有所指,卻也沒有對兒子過多指責。

    傅成文小心的瞥了眼傅青川一行,這才上前一步小聲對傅元陽道:

    「孩兒倒是覺得,那娃娃所言很有道理。順慶傅家如何,畢竟是他們家事,爹爹身份,只管居中調停便好,又何必趟這個渾水?若是為此落下罵名,實在太不值得。兒子瞧著那傅青川,眉目清朗,說不定確有些能耐也未可知。眼看鄉試在即,爹爹又何必急著下定論——」

    傅元陽聞言愣了一下,稍稍思索兒子的話,也確實有些道理。頓了下終於冷哼了聲道:

    「便如你這娃娃所言,我倒要看看這傅家小子的能耐!」

    說著,便轉身拂袖而去。

    霽雲掃了一眼臉色破敗的葉氏,哼了一聲,又瞧了一眼傅成文,便和傅青川幾人一起上了馬車。

    哪知幾個人剛來至客棧門口,便被店小二攔住了去路,陰陽怪氣道:

    「喲,聽說這裡面會出一位舉人老爺,我們店小,可盛不下這般尊貴的人!幾位還是另投他處吧!」

    霽雲臉色頓時冷了一下,沒想到葉氏行動還真快!

    這傅家橋確是是非之地,便是離開這裡也好。

    想著便要開口勸傅青川。

    哪知傅青川卻是搖了搖頭:

    「雲兒的心思我知道,只是,我離家這麼久,實在極想爹娘,還有二哥、二嫂——」

    傅青川聲音痛楚。離家這麼多年,二哥也定是無時無刻都想回到父母身邊吧?現在父母近在咫尺,雖不能再見慈顏,可能和二哥早一天陪在父母身邊也是好的!

    只是那日子卻定然不會太平:「阿遜還是帶了雲兒——」

    霽雲搖了搖頭:「三哥說那裡話,三哥在哪裡,雲兒自然要和三哥在一起。」

    謝彌遜卻是冷然一笑:

    「青川何必顧慮太多?一個小小的傅家橋罷了,還能翻天不成?」

    傅青川聞言瞧了謝彌遜一眼,卻終是沒有說什麼。

    幾個人剛離開不久,傅成文就匆匆追了過來,聽客棧老闆竟然說人被他們趕出去了,頓時嚇了一跳,半晌跺了下腳,瞪了一眼客棧老闆,嘟噥了句「不長眼睛的東西」,一把推開客棧老闆揚長而去。

    客棧老闆頓時有些無趣,只是當若干年後,已經身為宰輔的傅青川再度來這傅家橋時,客棧老闆真是把腸子都悔青了——

    果真是莫欺少年窮啊!

    一直到天快黑時,傅成文才在墓地不遠的一個茅舍裡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準確的說,傅成文看到的是拴在茅舍中的那匹玉雪獅子驄。

    若說之前還有些懷疑,可看到那匹玉雪獅子驄後,傅成文馬上明白,並不是有人耍自己:

    昨日裡,忽然接到飛鴿傳書,說是商號大掌櫃要來傅家橋,讓自己速回府中。

    自己安排好分號事務,就忙匆匆往回趕,可回來後打聽了一圈兒,這兩日來傅家橋的陌生人也就是傅青川一行罷了。

    可看到傅青川等人,卻又有些狐疑,那幾個主子模樣的人,全都是年不過弱冠的年輕人罷了,會有自家商號的大當家?

    不會是有人冒充商號印記哄騙自己吧?

    只是那刻有「萱草」兩字的印章,絕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的!

    傅成文快步走進院中,到了馬匹近前,那馬兒聞聲抬起頭來,馬頭忽然伸過來,在傅成文身上蹭了蹭。

    傅成文至此再無懷疑——果然是大當家到了。這匹玉雪獅子驄,這之前一直是自己精心餵養,然後又被牽走,大管事當時告訴自己說,馬兒已被送到大當家手裡——

    傅成文可不認為,會有人如何厲害,能從萱草商號大當家手裡搶了東西去。

    傅成文忙整了整衣裝,剛要報名,左邊的房間忽然打開,傅成文一抬頭,正瞧見那個俊美逼人的公子,只覺心頭一陣亂跳,忙低下頭去,竟是再不敢正眼看。

    「傅成文嗎?進來吧。」

    又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傅成文聽話的低頭快步進入室內,卻在看清男孩手中的令牌後,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男孩手中,可不正是刻有「萱草」二字的令牌?

    不會吧,面前這個看著頂多十來歲的小傢伙就是萱草大當家?

    「青軒呢,跑哪兒去了?」傅宅中,葉氏雙眼赤紅,一疊連聲的叫道,「快派人去雲家,告訴他們,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傅青川參加鄉試,也是時候該讓雲家出些力氣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09 AM

第043章:萱草商號(一)

    「少爺——」看傅青川從墳地起身,阿旺忙迎了上來,錯眼卻恍惚覺得不遠處的柏樹下似是有人影閃了一下。等扶好傅青川,再回頭去瞧,卻什麼都沒瞧到。

    許是跪的久了,傅青川走起路來實在艱難,阿旺見狀,索性俯身背起傅青川,想到什麼,又小心翼翼道:

    「少爺,昨兒個您不在的時候,族長家的二少爺來過了——」

    也不怪阿旺驚奇,實在是那位二少爺太過彬彬有禮了吧?甚至對自己這個下人都客氣的不得了……

    和那兩位好看的小公子說起話來,更是好脾氣的很。

    「嗯。」傅青川微微怔了下,卻又旋即瞭然:怪不得這傅家二少會幫自己說話,原來,竟是阿遜的手下嗎?

    早覺得阿遜也好,雲兒也罷,通身的氣度都不似尋常百姓人家,只是那傅成文不是萱草商號的管事嗎,難道說……忽然想到,若是阿遜和雲兒俱非常人,那害死二哥二嫂的人身份怕是——

    雖然霽雲語焉不詳,傅青川心裡卻早已認定,二哥二嫂怕是被奸人所害。以二哥之純孝,若有了意中人,怎麼會不帶回家中,由大哥主持完婚?

    而且,哪裡就有那麼巧,二哥二嫂竟是同時不治而亡?

    傅青川閉了閉眼睛,明白以雲兒對大哥的維護,目前而言,對方必然是自己惹不起的。雲兒如此用心良苦,自己也著實不忍拂了她的意思,只是若讓自己知道……

    握緊拳頭,半晌又鬆開。想了想又囑咐阿旺道:「以後不必把雲兒的事再單獨向我稟告。你只要記得,雲兒也是我們傅家的少爺,是你的主子便可。」

    「是。」阿旺開開心心的應了,那麼漂亮的小少爺,自己也很喜歡呢!

    兩人剛離開,旁邊的柏樹叢後忽然閃出另一個單薄的人影來,不是傅青軒又是哪個?

    只是傅青軒臉上卻有著不正常的潮紅,手裡一枚柏樹葉子早被扯成一縷一縷的,足見主人此時憤恨之深:

    「傅青川,為何一個不相干的人,你都願意認作兄弟,我才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哪一個,我才是啊……」

    傅青軒伏在樹上重重的悶咳起來,半晌才勉強直起身來,踉踉蹌蹌的往府中而去。

    剛一進府門,就有小廝進來,說是老夫人有請。

    傅青軒換了件衣衫,稍事休息,便去給葉氏請安。

    「軒兒,這一大早的,你跑去哪兒了?」看到傅青軒,葉氏又氣又急,甚至完全沒注意道傅青軒比起往日來,更加沒有血色的面容。

    「這傅府是我的,我才是傅家老夫人,你才是傅家公子,我不許他們奪走這些,絕不許——」葉氏死死抓著傅青軒的右手,言辭急切,甚至完全沒注意道,自己尖利的指甲在傅青軒手背上留下一道赫然的血痕。

    傅青軒神情疲憊:「娘,做傅府老夫人就這般好——」

    話音未落,就被葉氏狠狠的一推:

    「逆子!娘含辛茹苦養了你這麼久,你就是這麼孝敬娘的?早知道你這般沒用,娘就不該生下你!」

    傅青軒猛一踉蹌,頭「通」的一聲撞在門框上,後腰處更是被狠狠的硌了一下。

    傅青軒神情疲憊而茫然,卻還是溫順的點點頭:

    「好,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才是娘的好兒子。」葉氏滿意的笑了,那和藹的表情,彷彿方才凶神惡煞的那個根本不是她一般,瞄了眼傅青軒,剛要好言撫慰幾句,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侯勝,正快步而來。

    「三少爺,你快去族長家一趟吧——」侯勝面色惶急,顧不得和傅青軒見禮就急急道。

    「怎麼了?」侯勝一向老成,這般惶急的模樣還是第一次見,不止傅青軒,便是葉氏也嚇了一跳。

    「出大事了!」侯勝臉色陰沉。不得不說傅青軒也是個商業奇才,短短一年間,就將傅家產業擴大了一半不止。只是在傅家橋而言,傅家算是家大業大了,可相比起在安東根深蒂固的雲家和雖是後起之秀卻隱然凌駕於雲家之上的萱草商號,傅家實在算不了什麼。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雲家庶女卻會配於傅家嫡子為妻的原因所在。

    傅家的商業王國一半依附於傅家,還有一半卻是依附於萱草商號。或者應該說,近年來傅家最賺錢的對外貿易,完全是萱草商號給帶來的。

    侯勝本就因為傅青川的事煩擾不已,這邊剛安排人去雲家讓他們想法阻止傅青川參加秋闈,那邊就得到消息,說是自家剛收購的搭乘萱草商號大船的瓷器不知為何被退了回來!

    侯勝簡直不敢想像若是這批瓷器運不出去,會發生什麼!

    「這怎麼好?」葉氏也慌了手腳,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人上人,再也不要被打回原形。

    傅青軒站起身子:「勝叔放心,我這就去族長家找二少爺打探一番。」

    「好,你快去,快去。」葉氏忙擺了擺手,神情煩亂,「怎麼就這麼多煩心事呢,先是傅青軒那個該死的,現在又是商號裡——」

    傅青軒快步走出,正碰上小丫鬟端了早點過來:

    「少爺,您的早膳——」

    「端回去吧。」傅青軒擺擺手,急急的往傅元陽家而去。哪知趕到族長家,卻是吃了個閉門羹,門口的小廝說是二少爺一早就回去了。

    傅青軒愣了片刻,轉過身來,恍恍惚惚的往前走了一段兒,頭忽然一陣暈眩,朦朧中眼前似是有人影晃動,忙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哪知那人影一晃,傅青軒咚的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三哥——」耳旁似乎響起一個脆脆的孩子聲音,然後傅青軒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餓的?」霽雲神情驚奇至極,瞧著一副老神神在在模樣的謝彌遜,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這人還真是守財奴,把三哥的家業全都搶走了,還把自己餓成這般模樣。對了,三哥,你說他跑來我們這兒做什麼?若不是,哼!」

    霽雲厭惡的瞧了一眼滾得一身泥的傅青軒——明明生的足可和大哥相媲美的俊顏,卻為何偏是這麼毒辣的心腸。想著,抬腳就踹了過去。

    傅青軒吃痛,眼睛終於緩緩張開,看到上方幾張臉孔——明顯對自己厭惡至極的小男孩,俊美至極卻是神情冷然的男子,還有滿臉倦容一眼也不肯瞧自己的傅青川……

    傅青軒努力從地上爬起來,彈掉青袍下的灰塵,掃了一眼傅青川:

    「青川,不要再在這裡無謂的糾纏,帶上二哥,離開這兒——」

    傅青川冷冷的瞧了一眼傅青軒,只覺再多看這人一眼,自己的殺意便多一分。終於霍然轉身,大踏步往茅屋中而去:

    「滾,別髒了我的地方!」

    霽雲也哼了聲,和謝彌遜相攜離開:

    「以後再暈的話麻煩滾遠些!也就我三哥,竟然這時候還會可憐你這麼個無恥的傢伙!」

    「青川,離開這兒,聽我的話,離開這兒——」傅青軒卻仍是不罷休,又上前幾步道,被謝彌遜提起劍柄狠狠的朝腹部搗了下,傅青軒疼的抱住小腹就蹲了下去,卻是半天沒直起身來。

    「不哭,你吃——」一個弱弱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傅青軒抬頭,卻是慧娘,正憐憫的瞧著自己。

    「大嫂——」傅青軒抬頭怔怔的瞧著慧娘,一下紅了眼圈兒。

    「大嫂怎麼跑出來了?」霽雲正好瞧見,看傅青軒不知說了句什麼,慧娘靦腆的笑了下,忙回身往回跑,一把拉住慧娘,「娘——」

    聽霽雲喊娘,慧娘果然馬上轉開了眼,乖乖的跟著霽雲離開了。

    「娘,他是壞人,娘以後別理他,不然阿珩就生氣了——」霽雲邊走,邊對慧娘諄諄教誨。

    聽霽雲說生氣了,慧娘就有些著慌,一副想要哭的樣子:「阿珩——」

    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小心的捏住霽雲的衣領,乞求道:

    「別氣,照顧好阿珩,阿玥——」

    「好,只要娘不理他,阿珩就——」霽雲順著慧娘的話道,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慧娘眼裡,自己不就是阿珩嗎,還怎麼照顧好阿珩阿玥的?忽然想到方才傅青軒的表情……

    霽雲激動的渾身都有些發抖,整理了下思路試探著問道:「娘的意思是,方纔那個人講,要照顧好阿珩阿玥嗎?」

    慧娘的笑容更大了,討好的連連點頭:「不是,壞人,阿珩不氣——」

    同一時間,傅家商號。

    「你說除了傅成文到過那茅舍外,便是少爺也去了那裡?」

    得到消息的侯勝頓時心煩意亂,傅成文不是萱草商號的人嗎,去傅青川的住處做什麼?是和萱草商號的人有關?還是傅元陽那老狐狸真的改變主意了?

    「怕什麼?」原本跟在侯勝旁邊的彪形大漢這會兒卻是穩穩當當的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就少爺那個病秧子,能成什麼事?至於說傅青川,即便有萱草商號做後盾又能怎樣——」

    不就是一個商號嗎,還能逆天不成?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10 AM

第044章:萱草商號(二)

    距秋闈大比還有十天時,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在傅家橋傳開:

    前幾天大鬧傅家橋,並揚言要奪取大比前三的傅青川被取消了生員資格。

    「我就說嘛,一個浪蕩公子哥罷了,不過祖上庇佑,才中了秀才,還想在大比中出類拔萃,做夢吧!」

    「就是,那般德行有虧的人,要是真被取中了,老天才是沒長眼睛呢!」

    自然,也有人質疑消息的真假,當即就被狠狠的嘲笑了一番:

    「這可是我一個在郡守府當差的表哥親耳聽說的,聽說啊,」

    神秘兮兮的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道:

    「這裡面,可有雲家的首尾——」

    此話一出,再沒有人有半點疑惑:

    那雲家可算是安東真正的豪門大戶,有雲家出馬,十個傅青川也不是對手。

    傅成文恰好剛回家——近日因為大當家安坐傅家橋,傅成文得空便會趕過來,一是看大當家日常用度可還合用,二是怕自己爹不曉事,得罪了貴人。

    聽說這個消息,頓時唬了一跳,忙起身就要出門,正碰見拄了枴杖進房間的傅元陽。

    「爹。」傅成文忙請安。

    「文兒這是要去哪裡?」傅元陽慢吞吞的坐到太師椅上道。

    傅成文躊躇了下——大當家來了傅家橋的事,沒有大當家的允許,自己並不敢告知家人:「兒子有事要出去一趟,爹有什麼吩咐?」

    「你想去找傅青川吧?」傅元陽卻是一眼看穿了兒子的心思,冷笑道。

    「爹——」傅成文一驚,莫不是爹知道了什麼?

    「少爺,」守門的小廝忽然急匆匆跑進來,看見傅元陽也在,忙行了個禮道,「老爺。門外有人拿了書信給少爺,說是請少爺速去西郊茅舍。」

    「把信給我。」傅成文忙接過書信,看完之後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傅青川吐血昏迷,有性命之憂,速請名醫。

    落款正是「萱草」兩個字。

    傅成文嚇了一跳,忙忙起身就要往外走:

    「爹,兒子還有事,暫時必須離開,等孩兒回來,再跟爹爹細說。」

    哪知傅元陽卻並不答言,反而對小廝厲聲道:「攔住他!」

    當即有幾個強壯的家奴圍了過來,攔住了傅成文的去路。又取走傅成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傅元陽。

    傅成文腦門上頓時沁出了汗珠:大當家的不惜暴露自己身份,召喚自己,情形肯定是萬分危急!看傅元陽已經看完信件,忙壓低聲音沖傅元陽道:

    「爹,信您也看了,實在是我們商號的大當家到了,兒子必須——」

    「糊塗!」傅元陽怒聲道,「平時看你一副精明的樣子,怎麼遇事這般不知輕重!」

    傅青川的事,明顯就是雲家和傅青軒聯手所為,既然能說動官府出面,明顯雲家已經打通了上面的關節——

    聽說雲家退了傅青川這門親事後,給那個女兒找的夫君可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小舅子。

    自古民不和官鬥,更何況人家那麼大的來頭!

    萱草商號又怎樣?不過是操賤役的商人罷了!區區一個大當家,怕是塞牙縫也不夠!

    看來風向又要變了,別說安東,便是江南,從今後又是雲家的天下了!

    雖然以後少不得要受雲家的拿捏,但受些窩囊氣,好歹也比沒了小命強!

    「爹,您不能這樣,您不是教孩兒說做人要知恩圖報嗎!」被強行押到房間裡的傅成文隔著窗戶喊道——大當家可是對自己有知遇之恩,不然,自己現在不定還在那裡浪蕩呢!

    傅元陽卻絲毫不為所動:自己是一族之長,更要考慮的是整個家族的利益!

    「你在房間裡稍安勿躁便好,我會讓人去延請名醫。」

    說完再不理傅成文,只管往外而去。

    很快城裡有名的老大夫便被送到了那處簡陋的茅舍中,可惜連去了四五個,都是搖著頭歎息而出:

    傅青川已經病入膏肓,便是神仙出現也無力回天!

    「真的?」葉氏聽聞這個消息,高興的什麼似的,忙命人擺上香案,焚香禱告,謝菩薩保佑。

    「只是,還是有些麻煩。」侯勝頓了頓,瞧了眼臉色蒼白,強撐著坐在椅子上的傅青軒。

    「怎麼?」葉氏頓時一愣。

    侯勝歎了一口氣:「就是那兩個小崽子——」

    怪不得自家和萱草商號的生意會終止,卻原來傅青川身邊的那俊美公子竟是萱草商號的重要人物!而且那人已然揚言,傅家對其有大恩,即便傅青川不治,他們也必將傾盡財力尋找失蹤的兩位小少爺!

    若真被他們找到傅珩傅玥的行蹤,以萱草商號財力之巨,怕是他們根本就無法抵禦!

    「老夫人。」早就不耐煩的魁梧大漢插口道,「侯林以為,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斬草除根!」

    本來當初,自己就想讓手下兄弟做掉這兩個小兔崽子,都是傅青軒這個病秧子,說什麼留下這兩個小崽子,要是傅家兄弟回來,必可有大用。現在倒好,大用沒見著,整個的一個大累贅罷了!

    傅青軒臉色更白,手狠狠的握了一下,卻是沒說一句話。

    葉氏卻是連連點頭:「還是侯林想的周到,就按你說的做。」

    侯林滿意的笑了:

    「好,老夫人果然殺伐決斷,侯林忙完商號事務,就馬上安排。」

    說完也不理傅青軒,只沖侯勝點點頭:

    「爹,你們等我的好消息。」

    侯勝面上似有些不忍之色,看到葉氏殷切的神情,又把頭扭到了一邊。

    侯林剛離開,傅青軒也站了起來,說要去安東檢查貨物,也離開了傅宅。

    侯林回到商號中不久,便有人匆匆進來,伏在侯林耳旁低聲說了句什麼。

    侯林冷笑一聲,轉頭對著隨後趕來的侯勝道:「爹,我早說過傅青軒是個不成事的!果然不出我所料。」

    侯勝怔了片刻,臉上卻沒有多少笑意,半晌才黯然道:「傅家人,唉!」

    當初老爺也是這般性子。所以自己才會儘管和翠蓮恩愛情濃,卻是無論翠蓮如何央求,都不願在老爺活著時背叛他。本想著傅家三位公子都沒了,自己就幫著翠蓮得了產業也算回報她一生的情意了,卻哪裡料到到頭來手上還得染上傅家人的血。

    「處置了那萱草商號的人便罷了,切不可傷了青軒。」

    侯林眼睛閃了閃:「我曉得,爹您放心就是。」

    說著起身扶了侯勝去了後堂。

    傅青軒騎了馬,快馬加鞭往槐山而去。因為速度太快了,傅青軒幾度差點兒被馬顛下來。一路疾奔,終於在將近正午時分,來到了槐山的野林坡。

    傅青軒下馬歇息片刻,整了下衣襟,又洗了把臉,這才往坡上而去,剛走了幾步,前面忽然轉出幾個手拿砍刀的山賊來:

    「站住——」

    傅青軒忙從懷裡掏出令牌遞過去:

    「是我,傅府的傅青軒,侯林大哥讓我來的。」

    那些人也看清了傅青軒的模樣,那小頭目正好認得傅青軒,一擺手,瞧著傅青軒清雋無匹的容顏,不由嚥了口口水:

    「原來是傅公子啊,怎麼,又來瞧那兩個小崽子?」

    心裡暗暗嘀咕,這小子也不知怎麼長的,竟是比娘們兒還好看,奶奶的,真想抱到懷裡親幾口!

    忙讓其他手下接過背在傅青軒身上的美味酒菜。自己則伸出肥厚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傅青軒修長的手掌:

    「走吧,傅公子,老劉送您上去。」

    傅青軒強忍住內心的不適,任賊人半拖半拉的往山上而去。

    只是那賊人怎麼也沒想到的是,一向高傲的傅公子今日裡竟是隨和的緊,傍晚時分,竟和大家一起開懷暢飲開來,眼看著那素來清冷的美人兒腮燃桃花,明媚異常,這下不止那小頭目,便是所有參宴的賊人都大張著嘴巴,看的直流口水。

    終於,做二把交椅的何奎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傅青軒就做了個嘴兒,借酒裝瘋道:

    「公子和俺困一覺吧,就是讓俺何奎死了也甘心了——」

    哪知傅青軒也彷彿喝醉了,竟是就勢歪倒在何奎懷裡。

    何奎大喜過望,俯身抱起傅青軒就踉踉蹌蹌的往後面而去。

    被謝彌遜抱著藏在橫樑上的霽雲簡直目瞪口呆:

    傅青軒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給送出去了?

    念在他也是想救兩個孩子,這次就算了。

    霽雲捏了下謝彌遜的掌心,謝彌遜忙低下頭來。

    霽雲湊過去,伏在謝彌遜耳旁低聲道:

    「咱們,去瞧瞧。」

    霽雲的聲音很輕,說話時撲出的溫熱氣息令得謝彌遜嫩白的耳垂登時變成了粉紅色。謝彌遜臉和灌了血一般,只覺耳旁一陣轟鳴,竟是傻在了那裡。

    看謝彌遜半天沒反應,霽雲忙又推了一下:

    「阿遜——」

    再不快些的話,傅青軒說不定都被人吃干抹淨了!

    謝彌遜終於回過神來,身子一歪,差點兒從簷上摔下來。好在下面的人仍是喝得熱鬧,倒沒有人注意到上面的異常。

    謝彌遜抱緊霽雲朝著何奎和傅青軒離開的方向急追而去。

    到了房間外,兩人並未貿然進房間。謝彌遜四處觀望了一番,確定附近沒人,才在食指上吐了口唾沫,輕輕捅破窗戶紙——兩人臉同時一紅:

    床上被褥散亂,何奎高大的身子正死死的壓著下面瘦削的身軀,一隻手胡亂的撕扯著傅青軒的袍子,另一隻手在傅青軒身上不停揉搓,嘴裡還「心肝呀,寶貝呀,疼死我了——」

    謝彌遜反應很快,一把把霽雲的頭摁在懷裡,拿劍輕輕撥開門閂,搶步而入。

    同一時刻,床上的何奎突然一聲悶哼。

    謝彌遜一怔,傅青軒已經推開何奎笨重的身體,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被撕爛的袍子裡,兩粒粉色的茱萸已是被啃咬的紅腫不堪。完好的衣服上卻是暈染上大片鮮血……

    傅青軒似是也沒有料到會突然看見謝彌遜兩個,也愣在了那裡。

    霽雲恰好此時探出頭來,謝彌遜一邊麻利的再次把目瞪口呆的霽雲摁在懷裡,一邊抬手揮下床兩側的帳子。

    片刻後,傅青軒終於爬下床,手裡還抓了一串鑰匙。

    看清兩人是誰,傅青軒臉色更加蒼白,卻抿緊了嘴唇,並不說話。

    謝彌遜又探頭往帳子裡瞧了下,也是一驚,何奎心窩處一個碗大的窟窿——

    真想不出,那麼一個纖秀如女子的男人,竟也如此心狠手辣。

    傅青軒也不理兩人,只管跌跌撞撞往前走,只是走起路來,兩條腿卻明顯有些異常。

    霽雲愣了片刻,恍然想到傅青軒趕來時,快馬揚鞭,這模樣,八成是大腿裡的肉磨破了。

    當下也不點明,只輕輕叫了聲:

    「十一——」

    一個鬼魅般的人影登時躍下,一把抱起傅青軒。

    傅青軒登時驚怒交集,低斥道:

    「你做什麼?滾開!」

    霽雲頓時無語:這人有毛病吧?方才瞧著那般滿不在乎,這會兒又——

    呀,不對!這傅青軒方才定然是第一次那般被人輕薄,這會兒反應才這麼大吧?

    忙放緩了口氣輕聲道:

    「公子勿怪。那是雲兒的人,救人要緊,若有冒犯,還請恕罪。」

    「你的人和我什麼相干?」傅青軒卻是並不領情,一把推開十一,執意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我並不是你三哥,需要你這般維護!」

    啊?霽雲愣了一下,這話怎麼說的?若是不知道兩人敵對的關係,一定會認為這人在吃醋!

    看傅青軒堅持,霽雲無法,揮手讓十一退下。

    好在傅青軒雖步履艱難,走的倒不慢,不過片刻,便領著二人到了一個黑暗的囚室旁。

    霽雲忙從懷裡拿出顆夜明珠來,傅青軒見狀也驚了一下:果然不愧豪富的萱草商號,竟然隨便出手,便是這般大顆的夜明珠!

    當下定了定神,一把把的在鎖上試著,終於,啪嗒一聲,打開了囚室。

    霽雲忙舉高手裡的夜明珠,黑暗裡,正瞧見兩個骨肉如柴的孩子,正瑟縮在角落裡。

    「阿珩,阿玥——」霽雲眼睛頓時紅了,方才對傅青軒僅有的一點兒同情又瞬時煙消雲散,狠狠的推開傅青軒,「讓開——」

    傅青軒被推的「通」的一下就撞在了牆上,卻是紅著眼圈沒說一句話。

    霽雲也不理傅青軒,看十一十二已經抱起兩個孩子,剛要招呼謝彌遜離開,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本是黑沉沉的牢房四周好一下亮如白晝:

    「萱草商號的大當家是吧?真是稀客啊,既然來了,幹嘛這麼急著走啊?」

    眾人回頭,那獰笑著一步步逼近的彪形大漢,不是侯林又是哪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11 AM

第045章:萱草商號(三)

    看著被圍在中間的幾人,侯林輕蔑的眼神之外更多的是得意——這樣一鍋燴了,省的再有什麼後患。

    「侯林,你——」意識到侯林的想法,傅青軒臉色頓時難看之極,張開雙臂護在抱著孩子的十一十二身前,喘著氣道,「他們還小,你莫要——」

    「傅青軒,怪不得你娘罵你沒出息!」侯林冷冷的瞧著傅青軒,表情猙獰,「本來念在你引來了這幾條大魚,我爹又一再替你說情,我還想著不和你計較了,沒想到你竟敢殺了我的兄弟!」

    聽侯林如此說,他身後的賊人頓時鼓噪開來:「做了這小子,給二哥報仇!」

    那引領著傅青軒上山的小頭目卻是咬牙切齒道:「不能這麼便宜了他!二哥不是到死都想嘗嘗這小子的滋味兒嗎,咱們不能讓二哥帶著遺憾走!」

    當即就有人轟然響應:「那是自然!咱們就在二哥的身前干死他,然後再讓他給二哥陪葬!」

    「好!」

    ……

    霽雲聽得瞠目結舌,這些人難道真當自己等人是死人不成,竟是如此肆無忌憚?瞧他們看著傅青軒時眼裡的綠光!

    「好!」侯林一揮手,那些賊人終於安靜了下來,轉過頭來瞧著仍然黑巾蒙面的霽雲幾個陰笑道,「這幾位應該就是萱草商號的重要人物了,怎麼,這個時候了遮遮掩掩有用嗎?還不爬過來受死!」

    「快爬過來舔爺的腳趾頭,爺說不定善心大發,讓你們死的舒服些!」那些賊人手持武器就圍了上來,個個模樣輕鬆無比,一副手到擒來的模樣:「還萱草商號大管事!我呸,什麼小娘養的!」

    「一幫子蠢材!」霽雲歎了口氣,緩聲道,「十一、十二。」

    當即有賊人大笑出聲:「這小崽子明顯是嚇傻了吧?竟然還數數——」

    話音未落,只覺脖子一涼,一個鬼魅般的聲音隨即在耳旁響起:

    「敢笑話我主子——」

    直到重重的砸在地上,那人都不敢相信,方纔那人竟然衝過重圍,把自己一見割喉後又全身而退!

    同一時間,十二的劍下也有幾個人倒下,被殺的眾人無一不是一劍斃命。

    霽雲一把拉過仍然呆愣愣僵立在外圍的傅青軒,謝彌遜則是輕鬆的一劍削去一個想要靠近霽雲的賊人頭顱,那頭顱骨圇圇飛出去,一直滾到了侯林的腳下。

    看到身前雙眼外凸死不瞑目的兄弟,侯林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短短片刻,自己手裡的兄弟就交代了數個之多!瞧著霽雲等人又驚又怒:

    「好,好,好一個萱草商號!」

    怪不得這間商號可以在短時間崛起,原來手下竟有這麼多棘手的人物嗎!

    只是那又如何?這裡可是槐山,自己的地盤!眼中一寒,忽然指著人群中的霽雲阿遜等人道:

    「擒賊先擒王,先殺了他們再說!」

    侯林算盤打得精得很——很明顯,那兩個武功高強的奴才護著的,定是萱草商號的首腦。只是兩個奴才太過厲害,說不定先攻擊他們的主子,那兩個奴才投鼠忌器之下先慌了手腳,一旦他們自己亂了陣腳,再對付他們必定就容易得多!

    自然,方才阿遜一劍剁掉了顆人頭的樣子他也是瞧見了的,只是侯林早已經認出,阿遜其實就是那日跟在傅青川身後的貴公子罷了,也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又能厲害到哪裡去?

    至於那被殺的兄弟自然也就被侯林自動自發的歸到了倒霉蛋一類——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給一劍削掉了腦袋,那不叫倒霉叫什麼?

    只是奇怪的是那兩個侍衛好像沒長眼睛一般,根本理都沒理那些朝霽雲等人衝過去的山賊,仍然猛虎出山一樣朝著侯林等人撲過來。倒是傅青軒臉色一變,忙用力推了下謝彌遜:

    「不用管我,快帶阿珩阿玥走——」說著抖抖索索的從地上拾起把刀就想衝出去拚命。

    霽雲不由扶額:大哥,您自己站都站不穩,這樣衝出去,不是明擺著送死嗎?忙死死拉住傅青軒衣角:

    「別動——」

    看霽雲接二連三攔著自己,傅青軒也很是惱火,怒聲道:「你這孩子,怎麼這般胡攪蠻纏!讓你快走就走,囉嗦什——」

    一句話未完,臉上忽然一熱,傅青軒順手一抹,還想要罵醒旁邊疑似嚇傻的一大一小,卻在看清自己手背上沾的東西是什麼後徹底僵在了那裡,半晌,終於摀住肚子乾嘔起來:

    任何人看到自己手背上忽然多出的熱乎乎的人眼珠子,都會受不了吧?

    一直在後面指揮的侯林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狀,抬眼看過來,好險沒暈過去:

    自己要殺的那幾個人還是好好的站在那兒,倒是他們周圍一片殘肢斷臂……

    「老大——」手忽然被人拽住,侯林低頭,卻是一個兄弟,正捂著被開膛破肚後不斷流出的腸子,「那人是,魔鬼——好,痛,殺了我吧——」

    侯林這時才明白,為什麼那兩個護衛根本就不管他們的主子:原來那個貴公子根本就是比他們還要厲害的存在!不,那不是貴公子,那是嗜血修羅!

    「後退,快,後退——」侯林嘶聲道。

    其他賊匪也意識到不妙,以對方武功之高,自己這些人撲過去,無疑等於羊入虎口。馬上潮水一般往後退去,畢竟他們更熟悉山上的環境,雖然片刻之間又在地上留下十多具屍首,卻還是很快退到了安全地帶。

    侯林臉色鐵青,縱橫安東這些年,還是第一次這般損失慘重!更讓人不能接受的是,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

    「準備弓箭!既然你們這麼不識抬舉,那就等著變成馬蜂窩吧!」

    侯林此話一出,圍牆上便出現了一排弓箭手,箭尖正對著霽雲幾個。

    哪知被圍在中間毫無任何障礙物可以蔽身的幾人卻是毫無慌張的模樣,謝彌遜甚至慢悠悠的扯下蒙臉的黑巾漫不經心的擦拭著寶劍,那俊美如斯的容顏襯著四周的血海屍身,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那個一心想要睡了傅青軒的小頭目最先受不住,兩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

    侯林臉色一寒,手猛地揚起:

    「射——」

    「噗噗」一陣利箭入肉的聲音傳來,可卻沒見箭雨飛來,被圍在中間的霽雲等人自然仍舊毫髮無損。

    「怎麼回事?」侯林大怒,忙回頭去瞧,卻一下驚得目瞪口呆——自己手下那些弓箭手,都歪倒在一邊,每人胸口處都有一隻利箭慣胸而出,而方纔那些弓箭手的位置,卻是另外一些一模一樣的黑衣人,每人手裡一張硬弓,森冷的箭尖,正指著他們這百十號人。

    阿遜看都沒看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的侯林等人,把劍插回鞘中對著面前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多出的黑衣人道:「阿律,慢了些。」

    黑衣人咧了咧嘴角,神情明顯有些鬱悶。卻還是行禮後靠近謝彌遜和霽雲,小聲稟報著什麼。只有那不時投射過來的眼神讓侯林頭皮發麻。

    「你們絕不是什麼生意人!」看著那行動整齊劃一的一隊黑衣人,侯林終於意識到不妙——這般矯健的身手,這般凜冽的氣勢,哪裡會是區區一個商號會有的,分明是一隻久經沙場的勁旅!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老大,難道他們,是官府的人?」這次不止是侯林,便是他身後那些賊人也都慌了手腳。

    「拿下他們。」霽雲淡然開口,「特別是那個侯林。」

    傅府大宅祠堂中。

    葉氏一身盛裝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供桌上排列整齊的傅家祖上靈位,最後定在傅成峰的牌位上,臉上表情說不清楚是喜悅還是悲傷:

    傅青川應該已經死了吧?侯林已經趕回槐山,說是要親手結果那兩個小崽子的性命……

    終究,這世上你不過只有青軒一個兒子罷了,我也才是真正的傅府老夫人,誰都無法撼動!

    「傅成峰,當初你棄我如敝屣,可曾想過你的兒孫會遭此報應?」

    「是嗎?自古不都是惡人遭報應嗎?俗語有云,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葉氏,你不覺得高興的太早了嗎?」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朗笑,然後祠堂厚重的大門一下被人推開,那過於燦爛的陽光使得葉氏下意識就摀住了眼睛,再張開手時,卻是一呆:

    那被綁著推進院子裡的怎麼是,侯林?

    侯林兩條腿都被卸掉了,便是胳膊也僅剩下一隻罷了,可見此前搏殺之慘烈,再看看那眼含煞氣逼視著自己的謝彌遜和霽雲,葉氏旋即明白,事情怕是敗露了——竟果然讓他們找到了那兩個小兔崽子的下落!

    眼睛突然落到一旁失魂落魄般垂手而立的傅青軒身上,瞬時明白過來,忽然撲過去,瘋了一般掐著傅青軒的脖子道:

    「畜生,是不是你,引了他們去?是不是,是不是……」

    傅青軒垂著兩手,緩緩閉上眼睛,卻是一動不動,直到身子慢慢軟倒在地上。

    「喂,你這個瘋婆子,他可是你兒子——」看傅青軒臉色逐漸青紫的樣子,再不阻止,怕是真會被葉氏給掐死,霽雲忙一推十一,十一雖有些不願,還是上前反剪了葉氏,霽雲忙扶住軟倒下來的傅青軒,哪知卻被狠狠的推開:

    「不要,你管——」

    說著跌跌撞撞的就奔葉氏而去,卻被葉氏狠狠的朝臉上抓了一下,玉一般的臉頰上,登時留下幾道瘆人的血痕:

    「孽子!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沒有在你出生時便溺死你!」

    十一忙要把葉氏推開,哪知傅青軒卻紅著眼睛死死的抱住葉氏不放!

    霽雲皺眉,剛要開口,門忽然再次被狠狠的踹開,謝彌遜剛要呵斥,卻在看清來人時,愣了一下——

    卻是侯勝正推了被五花大綁的傅青川而來。

    「侯勝你大膽!」霽雲再顧不得傅青軒,一下站直了身子,「快放了我三哥!」

    侯勝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侯林和被十一鉗制著的葉氏,神情頓時更加瘋狂,放在傅青川脖子上的手猛一用力,便有鮮血順著鋒利的刀刃汩汩流出:

    「想讓我放了他?好,那就放了林兒和翠蓮,不然,你們就等著給傅青川收屍!」

    霽雲頓時有些著慌,卻被謝彌遜箍在身邊一動不能動:

    「想保你兒子的命,就拿穩手裡的刀,否則——」

    阿遜說著,忽然抬腳狠狠的往侯林殘存的右臂上碾壓,一陣骨頭的碎裂聲傳來,本是昏迷的侯林瞬時清醒,看到神情冷酷的阿遜,神情頓時驚恐至極:

    「魔,魔鬼,魔鬼——」

    一回頭,恰好瞧見侯勝,匍匐著就向侯勝爬去:

    「爹,救我,爹,救救孩兒——」

    侯勝猛一哆嗦,拿刀的手頓時一軟,青川順勢側身,一把奪過那把鋒利的尖刀反手一推就送進了侯勝的心窩!

    「勝哥——」瞧著侯勝的身體慢慢軟倒在地,葉氏掙脫十一的手,瘋一樣的朝著侯勝撲了過來。

    侯勝愣了愣,怔怔的瞧著連滾帶爬撲在自己身上的葉氏,終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啊——」葉氏抱著侯勝的屍身,彷彿傻了一般——

    為什麼現在才明白,什麼金銀珠寶,什麼老夫人的名頭,都不如那個愛自己、護自己的人活著重要啊!

    傅成峰,為什麼當初,我要認識你,不然,我也一定可以和勝哥快活一生吧?

    「三哥——」霽雲也跑了過來,看傅青川頸邊,鮮血還在汩汩往外流,頓時心痛至極,慌忙踮起腳,想要幫青川包紮傷口。哪想到本是坐在地上的葉氏忽然拔出侯勝胸口的匕首,朝著傅青川就撲了過來:

    「是你,你殺了勝哥,我要殺了你——」

    正好奔過來的傅青軒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反身就撲到傅青川身上,隨著「噗」的一聲鈍響,葉氏眼睜睜的瞧著自己的刀深深沒入兒子的後心處!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13 AM

第046章:身份顯赫

    葉氏慢慢張開染滿兒子鮮血的雙手,眼睛僵硬的慢慢下移,最後定在傅青軒軟倒的身體上,忽然淒厲的慘叫一聲,便奪門而出。

    「你——」傅青軒霍然回身,正正接住滿身是血的傅青軒。

    傅青軒瞧著青川的眼裡寫滿了乞求:

    「青川,放過,放過我娘,好不好……」

    顧不得搭理淒厲的喊著越跑越遠的葉氏,青川死死托住傅青軒瘦弱的身體,只覺眼睛慢慢發熱:

    「你怎麼這般傻,她不配做你的娘——不是她,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般……」

    如此虛弱而眼含乞求的傅青軒,漸漸和那個九歲時才被二哥偷偷帶出院子的靦腆美麗男孩重疊在一起——

    正是六月榴花紅,美麗男孩蒼白的臉頰上正正落了一瓣火紅欲燃的榴花,使得男孩的病弱之外更增了一份凡塵所沒有的淒美。

    二哥俯身捏了捏看呆了的自己的小鼻子,溫聲道:

    「這是你青軒哥哥,快喊人——」

    「青軒哥哥——」青川身體一晃,他們是兄弟啊,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淚再也止不住,重重落下,一滴滴砸在神智已經有些昏沉的傅青軒臉上。

    傅青軒的眼睛終於緩緩張開,那滿是死氣的鳳眼倏地溢滿了無限風情:

    「青川你,方纔,喊我什麼?」

    從懂事起,自己就和娘在一個四面都是高牆的院子裡生活。從來沒有人告訴自己,高牆外是什麼。

    直到有一天,娘把勝叔迎進屋子,把自己趕了出來,自己縮在牆角里,看著那完全陌生的世界,真是驚恐至極。也就是那一次,自己第一次見到了因為撿一隻風箏而跑的滿臉是汗卻仍好看的和畫裡人一般的二哥,傅青羽……

    當二哥把自己常年寒冰一般的小手焐在熱熱的掌心時,自己第一次明白了,原來這世上除了天上的太陽和從來都是冷若冰霜、遙不可及的娘親外,還有一種更加真實的溫暖,那就是兄弟!

    「你們竟然,動手殺人?」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怒吼,霽雲回頭,卻是傅元陽,正帶了一幫族人匆匆趕來。

    剛進門,就瞧見一身是血的傅青軒和明顯已經沒了氣息的侯勝,臉色頓時更加陰沉——

    方才葉氏忽然一身是血的從傅宅衝了出來,一頭扎進了滄河之中,到現在還沒打撈上來,現在這府裡竟又是這般模樣!

    阿遜身子一動,傅元陽嚇了一跳,忙厲聲道:

    「都別動,官府衙差很快就到——」

    阿遜抬眼瞧了傅元陽一眼,傅元陽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到了嘴邊的呵斥又生生嚥了回去,本是擋在前面的身子下意識的讓開,眼睜睜的瞧著阿遜上前一步伸手拔出傅元陽後心處的匕首,血雨頓時箭一般的射了出來。

    「你幹什麼?」傅青川大吃一驚,揮手就要去打阿遜,卻被霽雲抱住,「三哥莫慌,阿遜是在救人。」

    「救人?」傅元陽也反應過來,氣的鬍子都是抖的,「說什麼救人,這明明就是殺人!」

    又吩咐族人道:

    「把他們馬上綁了,衙差很快就來。」

    那些族人應了一聲,或拿鐵鏟,或拿頭,發一聲喊就想往裡沖。

    「喂,你們做什麼?」傅成文終於從家裡跑了出來,聽說父親帶著人去傅宅抓人了,嚇得魂兒都飛了。大吼一聲就擋在了門前,一面喝令族人快退下,一面苦著臉對謝彌遜和霽雲道:

    「大當家的,都是屬下辦事不利——」

    沒想到兒子這麼執迷不悟,傅元陽氣的鬍子都是抖的,「先把這個孽子抓了,再處置其他人!」

    「爹!」傅成文噗通一聲就跪倒,央求道,「您就聽兒一次,他真的是我們萱草商號大當家!」

    傅成文此言一出,不止眾鄉人,便是傅青川也大吃一驚:早想過阿遜和雲兒應該來歷不凡,可怎麼也沒想到,竟是萱草商號的當家人?!

    那個年紀輕輕的貴公子,會是萱草商號的掌舵者?開什麼玩笑!那些鄉人本來想笑,卻突然想到,怎麼忘了,二少爺可是萱草商號的管事,怎麼會連自己的當家人都認錯?

    對了,自家的東西還想托著二少爺賣給萱草商號呢……

    這樣想著,神情頓時就有些猶疑,雖是仍然舉著手中的武器,卻竟是不敢再往裡衝!

    「真是糊塗!」看到此情景,傅元陽氣得枴杖在地上搗的篤篤響,「他再是萱草商號的當家人又怎樣?不過一介卑賤商人罷了,還能大的過國法律條?」

    「什麼卑賤的商人?我家遜兒也是你這樣的庶民可以妄加評論的?」一個威嚴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傅家橋族人嚇了一跳,忙回頭去瞧,卻是一個身著紫色長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生著一副清的面容,長眉入鬢,鳳眼斜挑,唇下還有幾縷美髯,就是那樣靜靜的站著,卻是讓人止不住生出仰慕之意。

    那些族人嚇了一跳,不由慢慢移開身子,屋裡的情景頓時一目瞭然。

    倒是正為傅青軒縫合傷口的阿遜臉色忽然一白,頓時僵在了那裡。

    霽雲心忽然一沉,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中年男子正好瞧見阿遜的背影,臉上神情明顯激動無比,不自主上前一步:

    「你是,遜兒,你是遜兒,對不對?」

    緊跟在男子身後的謝蘅臉色頓時很是難看——明明自己才是爹的親生兒子,為什麼爹的眼裡從來都只有那個賤種?

    「美人兒——」一聲驚喜的叫聲同時傳來,卻是魏明亮,本來很是不滿爹爹為什麼要帶自己來這窮鄉僻壤,哪裡料到,竟有這般奇遇——那日被哥哥踹回府後,魏明亮又偷偷跑到街上找了很多次,卻再沒見到那美人兒的影子。

    這麼多日子以來,魏明亮真是輾轉反側,茶飯不思,做夢都想再見一見那個美人兒!沒想到這會兒,竟突然見到了自己心心唸唸想著的人,頓時就有些忘乎所以,再瞧瞧那些虎視眈眈圍著房間的傅家橋人,忽然明白——

    怪道自己找不著人,原來美人兒是被困到這裡了。

    忽然奪了把刀就衝了進去,伸開胳膊護住謝彌遜:

    「美人兒,別怕,有小爺在,看他們那個敢張狂!」

    又衝那些族人一揮刀子,「敢和爺搶人,也不打聽打聽爺是誰!」

    一直小心翼翼在後面伺候的魏如海好險沒嚇暈過去,噗通一聲就跪倒在紫衣人面前:

    「公爺恕罪!」

    一邊對同樣渾身發抖的長子魏明成道:

    「還不快讓那個孽畜給公子賠罪!」

    魏明成不敢怠慢,穿過人群,上前就一腳踹到魏明亮,自己也順勢跪倒在阿遜身前:

    「公子恕罪,弟弟冒犯了公子,或殺或打,就交由公子處置!」

    「哥,你說什麼呢,什麼公子,這明明是我的——」魏明亮還在迷糊,一大早就被爹揪過來,說是要來尋謝家的公子,自己不是跟著來了嗎,可你們尋謝家的公子便罷,又礙著我美人兒什麼事?

    我的美人,我的美人——

    魏明亮眼睛忽然睜得溜圓,眨也不眨的瞧著謝彌遜:

    「你你你,你就是,就是我爹說的,謝公爺家的公子?」

    話音未落,被魏明成反手狠狠的一巴掌:

    「還胡說,還不快給公子磕頭認罪!」

    「嗚——」魏明成這一巴掌揍得著實狠了些,魏明亮只覺頭嗡的一下,頓時鼻血與眼淚齊飛,美人兒是謝家的人,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的美人兒真的飛了?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希望了!

    這樣一想頓時痛心至極,竟是趴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傅元陽冷眼瞧著這一切,不由暗暗冷笑,什麼謝家的公爺,這大楚被稱作公爺的謝家人也就上京謝家罷了,怎麼會來到傅家橋這樣的小地方來?

    自己可不信,謝家那樣富貴滿門的王侯之家,會允許家中後輩去操賤役!

    「喲呵,這裡面真熱鬧啊!」又是一陣大喇喇的笑聲傳來,傅元陽抬頭,頓時和看到了救星一般,卻是縣裡的差役到了。忙小跑著迎上去,很是恭敬的對為首的差官道:

    「官爺,你們可來了,屍首還在屋裡擺著呢,一個都沒跑!」

    那官差自來是威風慣了的,看這滿院子的人除了這個老頭外,竟是沒人搭理自己,頓時就有些氣悶,自顧自的就要朝中間的椅子上坐,卻被人一下拽住:

    「朱永,大人面前哪有你的座位!」

    朱永頓時有些著惱,一把推開拽著自己的人,拽出腰刀怒道:「你誰呀?敢在朱爺面前撒野——」

    卻在看清來人的面容後,手一鬆,刀就掉了下來,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齊大人——」

    這不是郡守府的大捕頭齊勇嗎?怎麼在這裡?

    還有,齊勇說「大人在此」,齊勇的大人,那不就是郡守魏如海嗎?

    想通了其中的關係,朱永很是麻溜的就跪了下來。

    不片刻,縣令周元也聽到了消息,快馬加鞭的趕了來,連滾帶爬的跑到院裡,一眼就看見臉色鐵青的魏如海,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衝著魏如海連連請罪。

    哪知魏如海卻是轉向一直默不作聲的中年男子,聲音恭敬至極:

    「公爺,您看——」

    周元神情更加驚恐——做官的那個不是人精?本以為是郡守突然駕臨,怎麼還有一個公爺?愈發嚇得頭都不敢抬了。

    「周元是吧?」男子聲音溫和,「快起來吧。記得當日瓊林宴上,萬歲爺都曾對你的文章讚了一個『好』字,一晃眼,竟已是十年有餘了……」

    周元這才敢微微抬頭,看清男子容顏後,又激動的連磕了三個響頭,「周元見過公爺!」

    竟果然是跺跺腳朝堂都要晃幾下的謝府現任家主美髯公謝明揚!

    從周元連滾帶爬的來到院子就開始臉色不好的傅元陽終於受不住刺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完了!竟然真是接連出了三代皇后的上京謝家……

    謝明揚親自伸手攙起周元:

    「周大人免禮。既然人都齊了,老夫以為,不妨就在這裡設下公堂,把案子結了吧。」

    「是,是,單憑公爺做主。」周元邊擦汗邊連連應道。

    「如海也陪同審理吧。」

    謝明揚吩咐了一句,便撩起袍子拾階而上,其他人都懂事的恭送謝明揚,並沒有人跟上去。

    早有官差利索的上前拖了侯勝和侯林出來,十一也抱起傅青軒,十二扶著傅青川,慢慢走出祠堂,霽雲卻是重重的抱了一下始終低垂著頭的謝彌遜:

    「阿遜,我在外面等你,記得,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阿遜用力抱了一下霽雲,啞聲道:

    「放心,我很快就去找你。」

    厚重的祠堂大門終於關上,謝明揚再也控制不住滿心的激動,伸手就想去拉阿遜,眼前卻劍光一閃。

    謝明揚低頭,卻是一把明晃晃的寶劍,劍尖正抵著自己胸口。

    「別靠近我!」謝彌遜渾身上下都是毫不遮掩的厭惡。

    「遜兒——」謝明揚神情淒涼,「你就這麼,恨我?」

    「跟舅舅回去吧,你娘臨死時囑咐我,一定要撫養你長大成人,讓你娶妻生子,玉兒也及笄了,你們的婚事也該辦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15 AM

第047章:太傅凱旋?

    「又在說笑嗎?」謝彌遜神情譏諷,「你們謝家的小姐,又豈是我這樣父不詳的低賤之人可以高攀得起的?」

    「遜兒,你渾說什麼?」謝明揚微微皺眉,「什麼低賤之人?即便不論才貌,單憑你是我謝明揚的甥兒這一條,這世上有幾人可以和你相比肩?再莫要如此輕賤自己!」

    瞧著謝彌遜,內心複雜無比。

    數年不見,遜兒出脫的更加豐神俊朗,更難得的是這份才氣。短短數年時間,竟是不靠任何一個,便創下了偌大的一份家業——自然,這些黃白之物,以謝家之豪富,是絲毫不放在眼裡的,但卻足以看得出阿遜之才華與心胸!

    果然不愧是,那家人之後……

    「你的甥兒?」謝明揚不提這一句還好,聽謝明揚如此說,謝彌遜的脊背繃得越來越直,手忽然按上劍柄。

    看著瞬間宛若鬼煞的謝彌遜,謝明揚只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覺後退一步:「遜兒,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哈哈哈……」謝彌遜忽然仰天大笑,只是明明是笑,聽在人耳中,卻是比哭還刺耳,「你真的是我的舅舅嗎,真的是嗎……」

    沒有人知道,曾經,自己對這個世間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多麼依戀、孺慕。雖然從小沒有爹娘,雖然背著人,即便是下人也敢任意欺凌自己,可自己也從未恨過、怨過,因為不論如何,自己還有舅父啊!舅父於自己,不但是爹、是娘,甚至是天,是自己活在世間最溫暖最幸福的支撐!

    可誰能料到,就是這樣一個自己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竟對自己懷有那般齷齪的念頭!若是自己當年沒有逃出謝府,怕是,早就被毀了吧?

    流浪在這個世界上這麼多年,自己更是想明白了很多,有哪個真心愛孩子的長輩,會任由孩子聲名狼藉而絲毫不加管教?即便是比自己還年幼的謝蘅,也曾因做事不合法度而被這位舅舅鞭笞,倒是自己,不管做什麼,謝明揚卻是從未責罰……

    自己當初真傻啊,竟是仗著這樣淺薄的愛肆意妄為、無法無天……

    「你們謝家盡自金玉滿堂,卻與我無半點干係。」阿遜瞧著謝明揚,神情冰冷,「稍後,我會讓人奉上十萬兩銀票,以酬答謝府收留十年的恩德。我和你就此別過,惟願,從今後和謝府再無半點干係!」

    說完,阿遜再不瞧謝明揚一眼,推開門,大踏步離開。

    看著阿遜決絕的背影,謝明揚神情逐漸變得冰冷——

    阿遜,你實在是太不乖了!你明知道,舅舅輔佐的是太子殿下,卻竟然還弄了這麼個萱草商號,暗地裡支持楚昭!

    也怪不得太子殿下會勃然大怒,若不是萱草商號從中作梗,容文翰的大軍早就一敗塗地了,也不會給了楚昭可乘之機,使得太子殿下的地位如現在這般岌岌可危!

    太子若倒了,那謝家數百年的恩典也就到盡頭了!

    一干人看房門打開,忙都立起身形。謝蘅站在最前面,瞧著一前一後走出來的謝彌遜和父親,心中真是五味俱全。

    也就是謝彌遜,可以在父親面前如此放肆,卻是絲毫不會獲罪!

    什麼萱草商號,自己可不相信,會是那賤種憑自己能力得來的!

    說不定謝彌遜早就和爹聯繫上了,不然,若不是爹暗中支持,他會有那般如山一般的財富?聽說萱草商號現在可是有錢的緊……

    魏如海心裡卻是有些訝異,不是說主子最寵這表少爺嗎?現在看來,怕是大有出入。世上哪有人愛而不教之理?比如自己兩個兒子,長子是個聰慧的,自是要嚴加管教,以繼承自己衣缽,至於次子,眼見得是個不成器的,也只好任他活的快活些罷了,卻也不能放他這般放誕無禮!

    這謝彌遜竟是扔下主子一個人揚長而去,可見是如何驕縱而目中無人。可瞧著主子的神情,竟是沒有絲毫不悅的表示。這般態度,委實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傅家的案子已是了結,匪首侯林已然抓捕在案,周元很快就得出一個父子勾結想要謀奪傅青川家財的結果,既然元兇已死,家財自然判歸傅青川傅青軒兄弟所有。

    聽到宣判結果,傅元陽再次昏倒過去,從此臥床不起,族長職責便交由長子傅成玉履行。

    「三哥、四哥,」和傅青川、傅青軒一塊兒安葬了傅青羽,眼看已是寒冬將至,霽雲便要和謝彌遜離開,「雲兒要走了,你們,保重。」

    「雲兒,」一直倚著傅青川,連站立都艱難的傅青軒忽然開口,「若是青軒說,停些時日到你的萱草商號做事,雲兒可願意給青軒口飯吃?」

    不遠千里,送二哥歸葬,又保全傅家於危難之中,此番恩典,傅青軒便是拿這條命來賠,也是不夠的吧?

    「三哥可是並未視雲兒如家人?」霽雲認真的瞧著傅青軒的眸子,神情懇切,「雲兒家中並無其他兄弟姊妹,大哥當初雖困境之中,對雲兒亦是百般維護,便是三哥四哥還有大嫂,這些時日無不對雲兒關愛有加。三哥若真疼雲兒,就好好將養身體,莫讓雲兒擔憂才好!」

    「傻丫頭。」傅青軒紅著眼圈道,「三哥何德何能,能修來這般蘭心蕙質的妹子!雲兒放心,三哥是真心喜愛從商,絕沒有委屈了自己。除了這件事,我和弟弟還有一件事要求妹妹——」

    「三哥,四哥——」霽雲心裡一緊。

    「雲兒放心。」這次開口的是傅青川,瞧著霽雲的神情堅毅無比,「沒有完全的把握,我和三哥絕不會莽撞行事。只是,無論如何,我們也要知道,到底,害死二哥的人,是誰——」

    阿遜的身份竟是謝府的表少爺,若然連阿遜也無能為力,那豈不是說,那害死二哥的人身份之高,猶在謝家之上?

    「雲兒——」一直靜默的阿遜忽然開口,「不妨告訴他們吧。」

    霽雲眼睛閃了閃,看傅家兄弟竟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放棄,無奈之下,終於點了點頭:

    「好,雲兒,告訴三哥四哥便是——」

    說著踮起腳尖,伏在兩人耳旁輕輕吐出兩個字:

    「太子——」

    傅青川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瞧著霽雲,到最後終於慘然一笑:

    怪不得大哥翻遍了上京每一片土地,也找不到一點兒線索,卻原來,竟是一國儲君嗎!只是即便是一國儲君又如何,大不了一命換一命——

    「三哥四哥切不可做傻事!」霽雲一眼就看出兩人心中所想,當即厲聲道,「兩位哥哥若是相信我,就依雲兒所說——三哥體弱,養好身體後好好守住傅家,而四哥你——」

    霽雲眼睛閃閃發亮,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剛剛結束的秋闈,傅青軒以一篇花團錦簇般的文章,奪得頭名解元,那也就意味著三年之後的大比……

    「三年之後,雲兒等著在上京喝大哥的狀元紅!」

    雖然不知道個中曲折,但可以肯定的是,上一世,四哥確是為楚昭的上位立下了汗馬功勞。

    狀元?官場?傅家兄弟都是異常聰慧之人,聽霽雲如此說,很快明白了霽雲話中含義。傅青川更是心神激盪,一把握住霽雲的手:

    「好。雲兒放心,四哥知道該怎麼做了!」

    兩人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霽雲二人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好了。」阿遜把車簾拉下,語氣微有些發酸,「你那兩個好哥哥已是看不見了,雲兒就躺下歇息片刻吧。」

    霽雲瞥了眼阿遜,抿嘴一笑,卻是並未開口。

    阿遜只覺心裡益發不是滋味兒,終於抬手重重的揉了下霽雲的頭:

    「沒良心的丫頭!枉我對你……倒沒有那兩個便宜哥哥來的重要!這麼久了,怎麼沒聽你喊我一聲哥哥?」

    這句話問的霽雲也是一怔,是啊,相處了這許多時日,自己心裡雖是看著阿遜極親近,卻從未想過喚他一聲「大哥」,真真是對阿遜不公平呢。

    從前也就罷了,而現在——

    那個謝明揚離開後,阿遜雖表面上和從前一般無二,可二牛卻不止一次羨慕不已的對自己說,謝少爺精神怎麼這般好,竟是每一夜裡都要練劍到天亮。

    可阿遜那是精神好啊,自己料得不錯的話,阿遜必是太傷心了!自己清楚的記得,好像初遇阿遜時,這傻小子每日裡便是這般失魂落魄,白日裡會忘記吃飯,甚至夜間,好幾次自己醒來,阿遜都是大睜著眼睛,呆呆的蹲在房樑上,那般無助而又如斯悲涼……

    霽雲握住阿遜的手,認真的瞧著阿遜的眼睛慢慢道:「若是我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喊阿遜哥哥,阿遜可是會生氣?只是雲兒心裡,阿遜就是阿遜,阿遜不是哥哥,卻是最獨一無二的一個存在……」

    即便最絕望的時候,一直都是阿遜陪在自己身邊,可以說若沒有阿遜,便不會有萱草商號,更不會有今天的自己。阿遜一直說他不能沒有自己,可實際上,是自己不能沒有他吧?

    「阿遜,其實,有很多時候,我都,好怕,」霽雲抬起手,似是想要碰觸陽光下阿遜的臉頰,卻又很快頓住,「我怕,等不到爹爹,更怕,一覺醒來,卻突然發現,爹爹也好,你也好,不過都是一場夢罷了……」

    夢醒了,自己依舊是身敗名裂為人世所不容,所到之處人人喊打以致最終累死老父的不祥之人罷了……

    「很多時候,我都怕,太近了,會不會打碎這麼美好的夢境……」霽雲喃喃著,慢慢垂下眼,「阿遜這麼好的哥哥——」

    「不要。」阿遜忽然抓住霽雲的雙手,用力往懷裡一帶,霽雲呆了一下,忙要往外推,手卻忽然頓住——不過幾日,怎麼阿遜便瘦的只餘一把骨頭了?

    「這樣就好。」阿遜滿足的瞧著睜著圓溜溜的雙眼,因太過心疼,甚至忘了還半伏半趴在自己懷裡的霽雲,下巴輕輕抵在霽雲的秀髮上,「你有那麼多哥哥了,阿遜,卻只有一個,從今後,阿遜只是雲兒一個人的阿遜,雲兒也只是,阿遜一個人的雲兒,雲兒說,可好?」

    阿遜的語氣實在是太溫柔,使得那般俊雅卓美的容顏彷彿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蠱惑人心的力量,霽雲一時有些迷醉,剛要點頭,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馬匹嘶鳴,緊接著,那本來低垂的布簾就「嗤啦」一聲,整個斷為兩截!

    馬車外,十二手捧著斷掉的布簾,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終於慢慢轉向始終眼觀鼻鼻觀口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的十一,神情哀懇——

    「十一,你告訴少爺,不是我干——」

    話音未落,就被阿遜一腳踹飛了出去。

    看阿遜又慢慢轉向自己,十一慌忙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高高舉起:

    「主子飛鴿傳書,說是太傅邊關大捷,祈梁送來國書請和,主子請小少爺速速動身,一起到余饒恭迎太傅凱旋!」

    十二,不是哥哥不講義氣,主子來時可吩咐過,除了用性命保護小少爺的安全外,還必須用性命保證小少爺絕不會被謝彌遜給拐了去,現在你不過是挨了一腳罷了,好歹咱們的小命還在,你這一腳,也算是值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16 AM

第048章:奔赴邊關

    「糟了!」霽雲臉色忽然難看之極!

    自己怎麼把這件大事給忘了!

    「阿遜,今天可是,十一月朔日?」霽雲握住阿遜的手,臉色發白。

    阿遜點頭,明顯覺得霽雲臉色不對:「是啊,出什麼事了?」

    「我們現在趕往邊關,需要多少時日?」霽雲卻是一徑抓著阿遜,並沒有回答阿遜的問題。

    「到邊關啊,」阿遜細細思索了一番,掐指算了下,「如今天寒地凍,水道難行,陸路又多山脈,最快的話,怕也得走兩月有餘。」

    「兩月有餘?」霽雲身子猛地一晃,「那若是最好的馬匹晝夜兼程,到十二月朔日,可以走到哪裡?」

    「一個月的時間,最好的馬匹,晝夜兼程的話,當可到距邊關最近的關隘虎牢關。」阿遜很是肯定的道。

    「虎牢關嗎?」霽雲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蒼天保佑,還來得及!

    拿出紙筆,迅速寫好了一封信遞給十一,「你快馬加鞭趕往上京,把這封信交給昭王爺,告訴他,所謂祈梁議和,根本是假的!具體情形,我已經在信上寫的清楚,讓他記得,即便事不諧,也絕不可輕言撤兵!」

    十一聞言一愣,馬上意識到事情重大,當即沉聲道:

    「少爺放心,十一定不辱命!」

    說著叫來十二,小心囑咐了一番,便即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送走十一,霽雲當即讓二牛丟掉馬車,所有人換乘馬匹:

    「阿遜,我們馬上趕往邊關。」

    「去邊關?」沒想到霽雲竟是真的要趕往邊疆,阿遜頓時鎖緊了眉頭,「這天寒地凍的,雲兒你怎麼吃得消?」

    「阿遜,」霽雲神情堅定,「我必須要去,而且,一定要在二十日之內,趕到虎牢關。因為,」

    「我不能讓我爹,有一絲一毫的危險。」

    「你爹,邊關?」阿遜一怔,旋即明白,「雲兒的意思,是,你爹,現在邊關?」

    再聯想到楚昭對霽雲非同一般的關切,阿遜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猜想,十有八九,是真的:

    「你爹是,容家現任家主,楚昭口中的太傅,現在的邊關統帥,容文翰?

    「是。「霽雲黯然點頭,抓著阿遜的衣袖都在簌簌發抖,」阿遜,我們要馬上走。」

    「好。」阿遜答應的乾脆,「今天先找客棧休息,明日一早上路。」

    「阿遜——」霽雲想要反對,阿遜卻是搖了搖頭,「商隊傳來消息,說是北方大雪,再加上路途不熟,這般貿貿然上路,說不定反而誤事。雲兒放心,咱們必能在十二月朔日前趕到虎牢關。阿遜擔保,必不會誤了雲兒見到你爹。」

    說完轉身,急匆匆上馬而去。

    霽雲雖是心急如焚,卻也知道阿遜所言不錯,怪只怪自己,竟差點兒忘了這般重要的事!

    記得當日爹爹述說戰場之事,曾經言講,當初戰場上,最痛心的莫過於屠城一事,而最驚險也最後悔的,便是這次所謂的凱旋而歸!

    九死一生,這就是當初爹爹提起此事時的最後結論,甚至,這場本應明年便能結束的戰役,硬生生又打了兩年之久!

    後來爹爹才知道,說什麼祈梁求和,實質卻是祈梁國主病危,國內大局不穩。後來祈梁國主果然在旬日之內病故,祈梁太子為了穩定時局,便使了這麼個障眼法,意圖拖延時間,後來更打著為君王報仇的旗號,全軍墨縗,竟是使得大楚本已穩勝的局勢瞬時岌岌可危。

    其實,皇上詔令下達之時,爹爹便已有所懷疑,曾上書說便是答應求和,也須在給敵人當頭痛擊使得對手再無還手之力後。奈何皇上卻是聖意已決,還派了欽差特使,到軍中督促大軍返回。

    爹爹無奈,只得奉命。

    卻不防,剛到奉元近郊,便遭遇了千年難遇的大地震!那些不曾在戰場上殞命的英雄豪傑,卻有將近半數死於地震之中,曾經廣袤無垠的漠北原野,幾乎瞬間成了一片死域!

    更諷刺的是,因為當時大軍恰好到達那裡,地震發生後,朝野嘩然之下,竟是把此事歸咎於爹爹殺孽太多,說什麼定然是上天示警皇上,應除去朝中奸臣,直到祈梁悍然攻克居元關的消息傳到上京,才有詔令姍姍而來,不過不鹹不淡的安慰幾句,便催促爹爹重返戰場!以致兩年後,爹爹得勝還朝,五年沙場血戰,卻為之一世神傷。

    上一世爹爹倒是無恙,可這一世呢?誰敢保證,爹爹這一世仍然不會遭遇危險?而且這一世,自己絕不要那「朝中奸臣」的名號再落在爹爹頭上,所謂一報還一報,這偌大的罪名還是讓那些心懷不軌意圖陷害爹爹的人擔著吧!

    所以自己一定要在二十日內趕往虎牢關,阻止大軍開拔!

    「謝彌遜忽然扔掉車子,換成了馬匹?」一處不起眼的客棧內,一個一身煞氣的黑衣人慢慢睜開眼睛,「向北的話,豈不是通往邊關的路徑?」

    「是。」一個販夫打扮的賊眉鼠眼男子忙點頭,「那我們——」

    「跟著他們。」黑衣人神情冷凝,「找到機會,除去他們。」

    難道竟是被察覺了?自己果然是小瞧了他們。

    「特別是那個謝彌遜,不能活捉的話,就殺了他。」

    來時太子特意交代,萱草商號必不能再任其存於世間。若是在這繁華之地,貿然殺人,說不定還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現在他們竟然要去往邊關,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北方多窮山惡水,死了幾個人罷了,又有誰會在意?

    上京,昭王府邸。

    自祈梁的求和國書送達上京,這昭王府邸這幾日便成了車水馬龍的熱鬧所在。

    不止那極少部分原本就跟楚昭交好的,便是一些本來冷眼旁觀的中立派,也紛紛伸來橄欖枝。

    楚昭這裡本是冷清慣了的,如此這般的熱鬧,還是頭一遭。府中上至總管下至婢女,自是人人面帶喜色。好在楚昭向來治府甚嚴,府中倒還井然有序。

    送走最好一個拜訪的客人,已是晚膳時分。看楚昭頂著落日的餘暉一步步慢慢行來,老總管忙迎了上去:

    「王爺,可要用膳?」

    楚昭站住,偉岸的身軀在地上投下一個長長的剪影。本是剛毅的眉眼,在數年的朝堂磨礪下,卸去了外在的冰寒,多了些沉穩的雍容。

    「讓他們待會兒送到書房吧。」楚昭沉吟片刻,轉向老總管,「我讓你收拾的院子,可安置妥當了?」

    「那處朝華院嗎?」老總管忙點頭,「已經收拾妥當了。只是,」

    想了想,還是委婉道:

    「那朝華院是咱們王府中最大氣的一個院落,當初設計時,本也是預備王爺將來大婚的住所,現在若是貿然讓人入住,王爺以為,可妥帖?」

    老總管是看著自己長大的,楚昭明白,老總管自是為了自己好,卻是搖搖頭,含笑道:「總管莫擔心,不就是一處院落嗎,這樣便好,我還怕委屈了她呢!」

    兩年了,不過是以自己的贈金起家,竟能發展成萱草商號現在這般的財力!

    可以說,若不是萱草商號的配合,太傅他們要取得今日這般戰績,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若說太傅的全力維護自己尚可報答一二,那雲兒以女子之柔弱,卻為自己奔波江湖,實在是讓自己既喜又愧。

    也只有太傅家,才會養出這般奇女子!

    兩年了,也不止雲兒出落成什麼樣子了?

    楚昭兀立片刻,嘴角笑意漸濃。

    老總管心裡卻是暗暗叫苦,也不知那即將入住朝華院的女子是何方神聖?怎麼會有這般天大顏面?這人還沒來呢,就已經是這般烏沼沼的了……

    只是王爺畢竟年輕,這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怎麼著也得先問一下太傅的意見吧?真是覺得家世樣貌都還說得過去,可以悄悄的央求了萬歲爺指婚啊,怎麼這般急躁的現在就要讓人住進來?難道是,其實那女子地位太過卑微,王爺就想來個先斬後奏?

    本來王爺終於有了心上人是好事,那豈不是意味著王爺可以成家了,可這女子的來歷又委實讓老總管大為頭疼……

    老總管一會兒默然,一會兒微笑,一會兒歎息,驚得對面急急跑進來稟報事務的家丁腳下一滑,就趴在了地上——

    老總管這是怎麼了,難道是魔怔了不成?

    一抬頭,卻看見自家王爺正居高臨下盯著自己,頓時嚇了一跳,忙不住磕頭:「王爺恕罪,實在是十一回來了,說是有急事面見王爺——」

    「十一?」楚昭緊鎖的眉頭霎時舒展開來。十一回來了,那豈不是意味著,雲兒也回來了?

    前段時間還聽說他們身在安東,沒想到這麼快就趕回了上京。

    「你說十一回來了,在哪裡?」

    那家丁也是個機靈角色,看楚昭如此高興,意識到自己這頓打應該是可以免的了,猛磕了個頭:

    「不然奴才去宣十一到此處面見王爺?」

    「不須。」楚昭忙擺手,「孤自去迎她。你快帶路。」

    迎他?家丁剛直起的身子差點兒又趴倒——不是吧,十一什麼時候面子這般大了?竟要王爺親自去接。昨兒個左相來拜訪,王爺也不過送到滴水簷下罷了!

    楚昭邊走邊招呼老總管:「你隨我一同去吧,再吩咐他們把晚膳直接送到朝華院。」

    一行人急匆匆趕至大門口,看到一身風塵僕僕的十一,老總管的臉最先垮了下來,不是吧,王爺讓自己收拾了這麼多天的朝華院,是要讓十一這臭小子住?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18 AM

第049章:風雲突變(一)

    「不能撤兵?」楚昭忙接過十一雙手奉上的信函,匆匆看了一遍,瞬時臉色大變——

    這可是軍國大事,一著不慎,關係的可是成千上萬人的生死!

    只是皇城之內,父皇也早因前線戰事,而心力交瘁,也因此陡聞祈梁願意求和,才會如此愉悅。現如今,年關將至,更因為連年戰爭即將結束,大楚上下已是舉國歡慶。

    若雲兒所言屬實,那自己的威望無疑會更上一層樓,可若是有所出入,自己也好,太傅也罷,怕都將萬劫不復,若自己不管,事情真發生了,也是怪父皇自己糊塗罷了,可那樣的話……

    「王爺,晚膳已經熱了三次了——」老總管在門外小心翼翼道。

    門終於霍的一下打開,楚昭隨之匆匆而出。

    「王爺,晚膳——」老總管忙迎上去。

    「讓他們撤了。」楚昭頭也不回的騎上馬,便往皇宮而去——縱使這世上人心詭譎,可自己相信,雲兒絕不會害了自己。自己也決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而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不能撤兵?」聽了楚昭的稟報,大楚皇上楚琮登時沉下了臉,「昭兒你可明白,若你所言有半點兒虛假,會是什麼後果!」

    「父皇——」楚昭磕了個頭,神色焦灼,「兒臣不敢欺瞞父皇,實在是得到消息,說是祈梁國君病情危重,所以才假說退兵,其實是為了拖延時間——」

    卻被楚琮打斷:

    「昭兒說的事情,父皇已經知道了,正因為此,那祈梁求和一事才可信。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父皇——」楚昭頓時惶急萬分,「俗語有云『防人之心不可無』,便是祈梁求和是真,邊關三軍也不必這麼快就撤回來呀!待大局已定,再回撤不遲——」

    「昭兒——」楚琮不覺皺眉,往日還以為昭兒沉穩多了,怎麼遇事還是這般毛躁!只是楚琮對這個兒子自來與別的兒子不一般,當下便耐了心道,「昭兒,這件事的處置你還要和你大哥學學。如今連年戰爭,民生凋敝,這仗不能再打了。咱們現在雖不能說大獲全勝,卻已是穩佔上風,量那祈梁絕不敢再耍什麼花招!既如此,咱們何不讓它一步,也能昭示我泱泱大國的寬仁之心?」

    最後那幾句話卻是太子白日在朝堂所講,當時便得到一片嘉許,人人都說太子真是一片仁義心腸。而「泱泱大國的氣度」幾個字,也讓楚琮很是受用。

    寬仁之心?楚昭不由苦笑,那也得看人啊!和祈梁交手這許久,祈梁根本就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國家!

    「父皇——」

    楚琮卻已經沒有談下去的耐心,搖搖手道:「好了,昭兒你回去吧,父皇累了,要歇著了。」

    說著,逕自扶著旁邊伺候的太監的手,蹣跚而去。

    楚昭還要再說,卻在看見楚琮皇冠下星星點點的白髮時,又閉住了嘴巴。

    只是楚琮沒有想到,第二日的朝堂之上,楚昭竟然再次態度強硬的要求,邊關人馬暫時不可撤。

    「四弟開什麼玩笑?宣旨特使昨日已然離京,你今天又要父皇派出新的欽差,朝廷大事,最忌朝令夕改,況且祈梁求和,正是讓百姓休養生息的大好時機,四弟萬不可因為一人之得失,而置萬千百姓困苦於不顧!」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正是太子楚晗。

    楚晗年已三十有餘,生的頗似皇后娘娘,面相雖不失俊秀,卻顯得有些陰柔。

    其他百官也是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瞧著楚昭: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昭王爺腦子進水了吧?如今局面,聖心已定,昭王爺只要安安心心的待在京裡,靜待太傅凱旋,已經是穩穩佔盡了上風,這會兒卻偏要出言反對,難道外面傳言是真?昭王爺之所以不願退兵,其實是因為想要擁兵自重?

    「父皇——」楚昭重重的叩了個頭,「兒臣明白父皇一片仁善心腸,可怕只怕祈梁卻是狼子野心!若真是此時撤軍,那將來若祈梁反悔,我們必悔之晚矣!」

    「皇上,冤枉啊!」祈梁特使臉都變了,忙跪下磕頭,內心裡卻早已是心驚肉跳——

    早聽說這大楚四王爺非比尋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竟讓他看破了主子的心思!幸虧主子早有安排!邊不住磕頭,邊裝模作樣的連連叫苦,「王爺,你們大楚有句俗語,不是說『殺人不過頭點地』,現在外臣不遠萬里從祈梁而來,本是要向大楚表達臣服之心,王爺怎麼這般憑空誣陷我們祈梁?難道不怕寒了這天下四方仰慕大楚的小國之心?」

    「你——」沒想到這使者如此牙尖嘴利,楚昭頓時大怒,剛要呵斥,楚琮卻是臉色一沉,「好了昭兒,還不退下。」

    「父皇——」楚昭「咚」的一聲跪倒在地,額頭上都隱隱滲出血跡來,「番邦自來多言而無信之徒,父皇莫要被他們——」

    楚琮臉色頓時不悅至極,看楚昭還要再說,厲聲道:「金執吾,把昭王帶下去。」

    楚昭還要再說,兩名金執吾已經上前,竟是把楚昭給叉了出去!

    朝中重臣哪個不是人精?馬上明白太子和四皇子這次明爭暗鬥,皇上竟然這麼不給昭王面子,太子可是穩穩的佔盡了上風!

    直到朝會結束,楚晗的面上都漾滿了笑容。卻在走出大殿時,一眼看到跪在殿外的楚昭,楚晗微皺了下眉,隨即展顏一笑,快步走過去,便要拉楚昭:

    「四弟這是何苦!大哥知你年幼,才會慮事不周,有此糊塗之舉。父皇不過是呵斥了你一句,你何必和父皇如此置氣?這天寒地凍的,若是有個好歹,你自己受苦是一方面,說不得父皇也要為你勞心。父皇這日理萬機的,你又如何忍心?你還是同我,回去吧。」

    楚昭抬眼,傲然一笑:

    「臣弟多謝太子殿下關心,只是事關國計民生,昭不敢愛惜自身而置國家命運於不顧。」

    「弟弟你真是,執拗——」楚晗故作無奈的搖搖頭,在一干臣子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昭兒還在殿外跪著?」聽完執事太監的話,楚琮一愣,這孩子今日真是怎麼了?竟是這般固執!

    沉思片刻,轉向旁邊繡墩上的略側著身子小心坐著的安家家主安雲烈,「安卿,昭兒的話,你怎麼看?」

    自年輕時,安雲烈就跟著楚琮南征北戰,兩人之間早已是亦君臣、亦良友,最難得是不論自己如何寵信,安雲烈都是謹守本分,從不會有逾矩之舉。再加上十幾年前,安雲烈的獨子安錚之又為救自己而死……

    也因此,楚琮對安雲烈信賴有加,無論什麼事,都願意聽聽安雲烈的意見。

    「祈梁之事,老臣並未經手。」安雲烈想了想道,「只是老臣以為,兩國和平卻是國家大事,若沒有真憑實據,還是多加謹慎些為好。只是昭王爺所慮也不是全無道理——」

    楚琮深深的瞧了一眼安雲烈,很是無奈道:

    「雲烈,你怎麼也學得那般酸腐夫子的模樣?朕是向你問計,可不是聽你這般誰都不得罪的滑不溜丟的回答。」

    安雲烈忙起身:

    「皇上息怒,不然,臣也到邊關走一趟,畢竟,無論是要和還是要戰,都絕不可輕忽。」

    楚琮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

    「好,就有勞愛卿了。」

    這以後的每一天,安雲烈都無比慶幸,幸虧自己有此邊關一行,才使自己最終尋回流落在外將近二十年的孫兒!

    楚晗回到自己東宮居處,很是坐立不安,明明容文翰凱旋,是對楚昭最有幫助的,怎麼他卻如此反對?難道竟然是察覺了自己和祈梁太子的計劃?

    正沉思間,一隻信鴿忽然飛進房間。

    楚晗愣了一下,忙捉住信鴿,伸手解下下面的紙條。

    萱草商號大管事去了邊關。

    看著手中的字條,楚晗一愣,怎麼會,這麼巧?萱草商號竟會在這樣的敏感時刻突然跑到天寒地凍的邊關,再聯繫楚昭與昨日截然不同的反應,難道又是萱草商號從中作祟?!

    楚晗重重的哼了聲:一個商號罷了,竟敢和自己作對,果真不知死活!

    「不惜一切截殺萱草商號。」

    一處客棧內,十多個一身勁裝的黑衣人緊張的瞧著坐在中間的一語不發的中年男子。

    若謝彌遜在的話,肯定會大吃一驚——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舅父,謝明揚。

    謝明揚慢慢撕碎手中的紙條,臉色漸漸恢復平靜:

    「太子有令,那幾名萱草商號的管事,一律殺無赦。」

    阿遜,既然你不按舅舅給你安排的路走,那舅舅也只好讓你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為首的黑衣人忙躬身:「謹遵太子諭旨。」

    一陣強勁的北風刮過,那寒風帶著尖銳的哨音,穿過沒有糊好的窗戶縫,簡直能刺透人們的骨髓……

    「前面到了那裡?」霽雲顧不得擦額頭上的汗水,扭頭大聲沖阿遜道。

    「已是到了奉元。」阿遜愛憐的幫霽雲拭去額頭上的汗,本想勸霽雲再休息一下,卻明白霽雲現在是思父心切,根本不會聽自己的,只得歎息一聲,單手抱起霽雲,用一條新的柔軟坐墊換下了那條已經被汗水浸透的,「這樣晝夜兼程,最遲兩天後,我們應該就能趕到虎牢關。」

    「嗯。」霽雲點頭,知道阿遜心疼自己,伸手重重的握了阿遜一下,「阿遜放心,我沒事兒的——」

    阿遜苦笑著搖頭——還說沒事兒,兩條大腿都磨破了,每日裡若不是自己抱著,怕連上下馬都無法……

    正自出神,忽覺旁邊有異:

    「雲兒——」

    阿遜一把抱住霽雲,抬劍一格,一枝雕翎箭一下被斬成兩段!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20 AM

第050章:風雲突變(二)

    那匹玉雪獅子驄受驚之下一尥蹶子就衝了出去。

    阿遜忙把霽雲圈在自己懷裡,又快速觀察周圍地形,心裡不由咯登一下:

    他們正在一個之字形的峽谷裡,兩邊崖壁高聳,峽谷中灌木因是冬日,早光禿禿一片,竟是連個遮擋身形的地方都沒有!幾個人分明是最好的箭靶,好在峽谷已經即將到盡頭!若是加快速度,要衝出去應該也是有幾分把握的!

    能離開這峽谷,活命的機會就增加了一半。

    狠狠的一鞭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哧律律怪叫了一聲便開始揚蹄疾奔。

    那山路雖是濕滑,好在幾人的馬匹都是萬中挑一的寶馬良駒,瞬間便跑出一丈多遠,幾人方才站立的所在,頓時躺了一片明晃晃的雕翎箭,更可怖的是,那箭頭上竟然都是青汪汪的,明顯是浸了劇毒!

    阿遜心裡又急又怒,到底是誰,竟是鐵了心腸要自己等人的性命!

    低喝一聲:「雲兒,抱著我!」

    霽雲伸出雙手緊緊抱住阿遜的腰。

    阿遜騰出手來,伸手從懷裡掏出金針朝後一甩,金針飛回,竟是捲回了數枝毒箭,瞧也不瞧的朝著兩邊山坡振臂急甩。

    「呀——」頓時有悶呼聲傳來。

    那箭雨明顯頓了一下。

    「少爺好厲害——」李虎歡呼一聲,話音未落,旁邊引路的嚮導老路忽然噗通一聲從馬上栽了下來——卻是後心處正正插著一支毒箭。

    幾人臉色大變,再不敢多言,忙催馬繼續前行,阿遜護著霽雲跑在最前面,後面依次是李虎二牛,十二則斷後。

    眼看幾人就要跑出山谷,埋伏的人明顯發了急,那毒箭更加如急雨般鋪天蓋地而來,霽雲把頭埋在阿遜懷裡,也能聽到簌簌的宛若下雨的聲音。

    阿遜的身形猛地一僵。

    「少爺——」後面的李虎急促的叫了一聲。

    霽雲一愣,難道是,阿遜受傷了?忙要抬頭去看:

    「阿遜——」

    阿遜繃緊的身體隨即緩和了下來,沉穩的聲音隨之在頭頂響起:「我沒事——咱們馬上就可以出來了!」

    李虎抬手狠狠的格開飛來的又一枝寶劍,嘴唇咬得幾乎能滲出血來——

    夾雜在毒箭中,竟還有一枚小巧的飛刀,那飛刀力道太大,竟是直直的沒入了少爺的後背!

    竟然是有人,一定要置少爺於死地!

    好在,前面終於出了峽谷,隨著「通通」幾聲響,幾人的坐騎先後倒斃!

    「阿遜——」霽雲臉色蒼白的從阿遜懷裡探出頭來,焦灼的檢查阿遜身上,「阿遜,你怎麼樣,快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

    「沒有。十二處理一下你的傷。」阿遜回答的快速,緊緊捉住霽雲的手,「我們快走,追兵馬上就來了。」

    話音未落,後面果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十二受傷了?」霽雲一愣,剛要回頭去瞧,身子已經被阿遜抱起,頭也不回的快速的往山上而去。

    「十二你——」二牛忽然驚叫出聲。

    卻是十二邊向前疾跑邊一劍斬斷了自己的左臂。

    李虎畢竟年齡小些,看十二如此,嚇得身子都僵了。倒是二牛馬上明白,那箭定是毒性厲害之極,十二才不得不斷了一條手臂!

    李虎也明白過來,轉頭看一眼仍然緊抱著霽雲發足疾奔的阿遜,忽然就不敢再瞧——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那沒入少爺後背的飛刀也是淬了毒的……

    「想跑,沒那麼容易——」前面忽然傳來一聲呼哨,卻是一群黑巾蒙面的勁裝男子突然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阿遜也不說話,揮劍就衝了上去,最前面的男子臉色一變,忙要躲閃,卻還是晚了一些,被阿遜一劍捅了個透心涼。

    十二和李虎二牛幾個也衝了上來,心裡明白,後面的敵人馬上就追上來了,若是任這些黑衣人會合一處,他們的處境必然更加不堪!

    許是沒想到一路奔逃之下,阿遜等人竟還如此悍勇,黑衣人頓時有些慌了手腳,在又被阿遜砍掉幾顆頭顱後,包圍圈終於被撕開了一條口子,幾個人衝了出去,又往前疾跑了一段,李虎忽然「哎呦」一聲摔倒在地。卻原來,剛才廝殺時李虎被砍中左腿,現在終於支持不住。

    幾人忙停下,不過這麼一耽擱,那些黑衣人竟再次追了上來。

    「少爺,你快帶著小少爺走,我和二牛帶著阿虎很快就會趕上。」十二停住腳,聲音急促的對阿遜道。

    「你們快走,不用管我!」李虎搖搖頭,自己傷了腿,只會拖累大家罷了!更重要的是,別人沒看到,自己卻瞧得清楚,那柄飛刀現在還在少爺的身體裡。

    「阿虎,不要任性——」二牛急急的蹲下,粗聲道,「快,到我背上來。」

    「不,二牛哥——」阿虎忽然一跺腳,朝著旁邊的山坡就滾了下去,「少爺,你們快走——」

    「阿虎——」眾人大驚,眼前哪還有阿虎的身影?

    「阿虎——」霽雲的淚一下流了下來。

    「走!」阿遜猛地抱緊霽雲掉頭繼續往山上疾奔,二牛和十二也紅著眼睛跟了上來

    霽雲死死的摀住嘴巴,才能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不好!」阿遜忽然頓住腳,神情大變,卻是已經沒有了路,前面橫亙的分明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

    「快追,在那裡——」那些黑衣人的聲音緊跟著傳來,看幾個人突然站住腳步,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停下腳步,獰笑的瞧著幾人,「別再跑了,這裡,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哧律律——」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馬嘶,卻是霽雲的那匹玉雪獅子驄突然從旁邊的叢林裡衝了出來,一直跑到霽雲和阿遜身邊才站定,嘴裡噴著熱氣直去舔霽雲的臉。

    「少爺,你們快上馬,我和二牛擋住他們!」十二抽出寶劍,護在阿遜和霽雲身後。別的馬兒興許不成,可有玉雪獅子驄在,應該可以馱著兩位少爺到懸崖的那一邊去!

    「快,攔住他們——」那些黑衣人也馬上明白了十二的意思,頓時有些著慌。又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傳來,竟是有更多的黑衣人追了過來。

    「少爺,快走!」十二急道。

    阿遜身形晃了晃,臉上已經隱隱有些青氣,知道此番劇烈廝殺之下,已經加速了毒素的運行。一隻手托起霽雲放到馬上,另一隻手摸出幾枚霹靂彈分別塞給十二和阿牛:

    「兩個人太重,雲兒先走,待會兒咱們趁亂——」

    一句話未完,忽然一頭栽倒在地。

    「阿遜——」霽雲大驚,跟著翻身滾下了馬。

    眼看黑衣人已經來到近前,十二一咬牙,就甩出了一枚霹靂彈。二牛忙把阿遜送到馬上,又抱起霽雲放在後面,狠狠的照著馬屁股拍了一下:

    「少爺,坐好!」

    玉雪獅子驄痛嘶一聲,一揚馬蹄便撒足疾奔。

    「快追,別讓他們跑了!」最後一個黑衣人也打馬出了林子,看到馬上兩人厲聲道。

    霽雲恰巧回身,正對上蒙面人狠戾的眸子——這雙眼睛,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沒事——雲兒你先走——」身前的阿遜突然動了一下,看自己正躺在霽雲的懷裡,忙掙扎著要直起身形,卻被霽雲死死抱住,「別動!」

    霽雲深吸一口氣,牢牢摟住阿遜的瘦削的腰:

    「要我放開你,除非,我死!啊——」

    身子忽然猛地一晃,竟是從凌空飛起的玉雪獅子驄身上直直的朝崖下墜了下去!

    「雲兒!」阿遜毫不猶豫的跟著一躍而下,一手撈住霽雲,另一隻手摸出懷裡的金針朝著對面的懸崖就射了過去。

    隨著金針「哧」的一聲沒入崖壁,兩人急速下墜的身形終於止住。

    玉雪獅子驄已然到了懸崖對面,看到懸崖下不住晃蕩的兩人,頓時急得嘶鳴起來。

    「雲,雲兒——」阿遜頭一陣昏眩,意識也一陣模糊,忙用力一咬舌尖,隨著一口鮮血吐出,阿遜的意識終於清醒了些,這才發現,霽雲的後心處正插著一把飛刀,傷口旁邊的青氣讓阿遜清楚的意識到,這把刀和自己身上那把一般,也是一把毒刀!

    阿遜快速點了霽雲傷口旁幾處穴道,伸手輕輕一按,那把飛刀騰地飛了出去,霽雲疼的哆嗦了一下,嘴裡輕輕叫了聲「阿遜」便再無聲息。

    阿遜呆了一下,金針的線太細,又承載著兩個人的重量,那絲線已經完全沒入了阿遜的手掌,鮮血順著絲線很快浸濕了阿遜的肩頭。

    阿遜卻完全不顧痛的好像就要斷掉的手掌,反而低下頭,對準傷口快速的吸了起來,耳聽得上面打鬥聲越來越近,阿遜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少爺——」十二的驚叫聲忽然從上面傳來,很明顯,兩人已經退到了懸崖邊,而且發現了懸崖下吊著的兩人。

    「喲,還真是命大呀——」一個黑衣人獰笑一聲,「準備弓箭——」

    「雲兒,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遜深吸一口氣,腳猛地一蹬崖壁,身子蕩起的同時,把手裡的霽雲朝著對面就扔了過去,勒著手掌的絲線也同時斷為兩截!

    雲兒,是不是阿遜太壞了?所以老天才要懲罰阿遜離開你?阿遜真不想死啊,可阿遜更不想你死……

    意識越來越混亂,隱隱約約中,崖壁上探出一個人來,那人瞧著急速下墜的阿遜,慢慢解下臉上的黑巾,嘴角浮起一抹輕蔑的笑——

    謝莞,竟然,是你……

    客棧內,一隻信鴿盤旋了片刻,在一個窗戶上停了下來。謝明揚拿過信鴿,拆下紙條,上面只有幾個簡單的字:

    全殲。兒,莞。

    謝明揚慢慢撕碎紙條,久久的坐在那寬大的太師椅上……

    那些黑衣人離開不久,一輛簡簡單單的青布馬車慢悠悠駛來。

    「咦——公爺,前面河灘上好像有個死人——」車伕忽然一勒馬車,回頭對車內人道。

    「是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車裡傳來,車內人似是沉吟片刻,終於吩咐道,「你去瞧瞧。」

    「是。」車伕應了一聲,利索的跳下馬,待翻起那人,探了下那人的鼻息,忙揚聲道,「公爺,好像還有口氣。咱們要不要救?」

    「還活著?」車裡老人微睜了下眼睛又閉上,「你看著辦就好。」

    還沒坐穩,那車伕突然極為驚嚇似的大叫一聲,「公爺——」

    老人不由皺眉,阿武跟著自己南征北戰多年,血河屍海都見過,怎麼今日卻這般沉不住氣?果然是太久沒有上戰場了嗎!

    「公爺——」哪知安武抱起河灘上的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眼睛裡甚至還有淚花,「您快看,您快看呀——」

    老人愈發蹙緊了眉頭,剛要呵斥,卻在看到安武懷裡的年輕人敞開的胸口處綴著的一塊缺了角的玉珮及玉珮下傲然而立的奔馬形胎記時一下呆在了那裡!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22 AM

第051章:獲救

    「少爺——你醒醒啊,少爺——」

    霽雲只覺頭昏昏沉沉的,耳邊好像總有一個蒼蠅在嗡嗡嗡的飛來飛去,想要抬起手,卻覺得有千斤重。

    「少爺,少爺的手動了——」那聲音再次響起,是,阿虎?

    「阿虎——」霽雲以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不過是微微發出了一點聲音,「阿遜——」

    現在是什麼時間了?爹爹呢?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卻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去邊關」幾個字就再次昏了過去。

    「少爺——」李虎緊緊握住霽雲的手,紅著眼睛衝著門外道,「爺爺,您快來看看我家少爺——」

    茅屋外一個正在磨柴刀的老人聞聲忙放下手中物事,快步走進屋來,看到臉上仍是隱隱有些青氣的霽雲,不覺歎了口氣:

    「小虎啊,你家少爺,這是身上餘毒未清。爺爺這點兒草藥,現在看著,八成是不濟事了。這附近窮鄉僻壤的,也沒有什麼好大夫啊!不然,你們再回奉元——」

    回奉元?李虎愣了一下,馬上搖頭,那批賊人明顯就是衝著兩位少爺來的,也不知他們走了沒有?現在自己身上受著傷,大少爺不知所蹤,小少爺又昏迷不醒,這次能逃出來,已經是僥天之悻,若是再碰見,定然有死無生啊!

    不然,就按少爺說的去邊關。小少爺昏睡中,不是一直說他的爹爹在軍營中嗎,說不定找到少爺的爹,就能救少爺了!

    主意已定就轉頭對老獵戶道:「爺爺,我們要去邊關的話,不知道要走幾天啊?」

    聽李虎如此說,老獵戶不由皺緊了眉頭:「你這孩子,怎麼如此糊塗,如今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小孩家家的,你家少爺身子骨還這麼弱,你們往邊關跑什麼啊?聽爺爺的,就去奉元——」

    「爺爺——」李虎神情黯然,「不是阿虎不聽爺爺的話,實在是那些追殺我們的仇家就在奉元,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回去啊。」

    「啊?」老獵戶也呆了一下,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世上怎麼有這麼狠的人?不過是兩個小孩子,就下這般狠手!

    若不是自己趕巧去溝裡設的陷阱中看有沒有獵物掉進去,阿虎這小子怕是連命都沒了。還有那小少爺,這麼小的年紀,傷的卻這般重!幸好他那匹馬有靈性的緊,把人駝到了自己的茅屋外……

    「我們少爺的爹正在軍營中,阿虎想著,找到老爺,說不定,少爺還有救。」阿虎接著道。

    「原來你家小少爺的爹也在軍營裡啊。」老獵人怔了怔,沉吟半晌,「若是軍醫,應該是治這種刀傷的好手。兩個孩子可憐見的,也罷,我就跟你們一塊兒去吧。我那兒子正好也在軍營裡,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這幾日山下一直傳言說,祈梁國勾結朝中奸臣要害忠良,逼邊關的容帥和高侯爺退兵,說不定會惹得上天震怒,降下懲罰,自己心裡雖也萬分希望趕緊收兵,可要真是祈梁國的陰謀詭計,那說不得怎麼著也要把祈梁國先打趴下才好。

    而且這幾日,這山上的動物好像就是很不對勁,大冬天的,自己昨兒個竟見著好幾條蛇爬出來……

    「爺爺,謝謝您,李虎替少爺謝過您的大恩大德!」李虎跪下朝著老獵戶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又傷了一條腿,要去虎牢關,不定走到什麼時候,沒想到爺爺竟主動提出陪自己走這一遭!更要緊的是,爺爺還粗通醫術,這一路上,起碼可以保證少爺性命無憂。

    老獵戶姓劉,單名一個栓字,也是個爽利人,說走就馬上收拾東西,好在茅屋中東西倒也簡單,很快就套好了一輛牛車,把霽雲抱到上面,厚厚的蓋好。至於那匹玉雪獅子驄,這麼忠心的馬兒,老獵戶還是頭一遭見,心裡稀罕的緊,就不捨得套上,那玉雪獅子驄倒不用人牽,一直乖順的跟在牛車後面。

    幾天裡,霽雲仍是一直昏迷,或者偶爾哭叫「爹爹」「阿遜」,李虎雖是腿傷還未痊癒,卻早已心急如焚,便央求著老獵戶著再快些。

    這日傍晚時分,終於到了虎牢關外。

    「迂——」劉栓長出一口氣,心裡卻是有些犯嘀咕,雖是阿虎那個孩子一直說軍營就在虎牢關,可孩子的話怎麼能做的了准?自己明明聽說前些時日軍隊還駐守在居元關的。

    拉了牛車進了關,打聽之下,果然也就有些守軍罷了,容帥的大軍可不在這裡。

    「爺爺,阿虎瞧著我家少爺這兩日情況好像更不好了,不然,咱們先找個醫館瞧瞧吧。」

    聽說大軍不在這裡,李虎愣怔了片刻,強忍著淚道。

    劉栓瞧了瞧已經病得脫了形的霽雲,按住想要下車的李虎,歎了口氣:「好孩子,你腿有傷,爺爺去就成。」

    「咦,玉雪獅子驄!」車外忽然響起一陣驚歎聲。

    劉栓忙往外一瞧,不由嚇了一跳,卻是一個衣著華貴的高傲男子正兩眼發光的瞧著一直跟在車旁的小白馬,男子身後除了同樣趾高氣昂的隨從外,竟然還有整整齊齊的兩隊士兵。

    劉栓雖是久居深山,可看這人排場也知道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忙跳下車,陪著笑不住鞠躬:

    「這位官爺見諒,小老兒不知道擋了您老的路,小老兒這就走——」

    說著慌裡慌張的牽著牛車就想往路邊去。劉栓一走,玉雪獅子驄昂首嘶鳴了一聲,伸頭就去頂一直在自己身上摸個不停的高傲男子。

    男子猝不及防,一張臉正好貼上小白馬的大嘴巴,驚得忙往後仰身,因剛下過雪,地下濕滑,竟是噗通一聲摔了個屁股墩。

    後面領隊做護衛裝的白袍將軍最先忍不住「哧」的一聲笑出聲來。其他將士也都捂著嘴巴悶笑不已。

    劉栓一愣,忙停好牛車,想要伸手去扶男子。

    男子已經被隨從給七手八腳的扶了起來,看到劉栓過來,抬起腳朝著老人的心口就踹了過去:

    「混賬東西!」

    劉栓「哎呀」一聲捂著胸口就倒在了地上。

    李虎聽得外面聲音不對,忙下車,正好看到劉栓倒在地上,忙下車,一瘸一拐的跑過來,帶著哭腔道:

    「爺爺,您怎麼了?」抬頭怒視著男子:

    「你憑什麼打人?」

    「憑什麼打人?」男子冷笑一聲,神情傲慢的瞧著李虎,「爺心情不好,自然就要打人。來人——」

    當下就有兩個隨從上前就對李虎拳打腳踢。

    那白袍將軍神情厭惡至極,心裡更是後悔萬分,定是自己方纔的笑聲惹惱了這位特使大人,也連累了這位老人和這個孩子。忙上前攔住那兩個隨從,又轉身對著男子賠笑道:

    「大人,晚宴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大帥和侯爺怕是已經候著大人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男子哼了一聲,這才翻身上了馬,又有一個機靈的隨從上前去牽那小白馬。

    李虎踉踉蹌蹌的就撲了過去:「那是我家少爺的馬——」

    卻被隨從狠狠推倒在地:

    「什麼你家少爺的,這匹馬,大軍征了,快滾!」

    說著拽著小白馬就揚長而去。

    白袍將軍氣的渾身發抖,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終於狠狠的一跺腳:

    真他娘的想剁了這狗娘養的!

    男子騎在馬上不屑的斜了一眼滿臉怒氣的白袍將軍,冷笑一聲:「林將軍,還不走?」

    說著朝著馬屁股就抽了一下,那馬兒揚開四蹄,就開始在大街上橫衝直闖,嚇得路人紛紛走避,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林將軍臉一變,順手從懷裡掏出錠銀子塞給劉栓:

    「老丈見諒,是林克浩對不住您了!老丈若有事,可到軍營找我。」

    說著,忙急匆匆上了馬追過去。

    林克浩?李虎卻一下抬起頭來,當初在渠里時,帶著他們一群沒爹沒娘的孤兒要飯的大哥也叫林克浩啊!

    可那時大哥面黃肌瘦,跟個豆芽菜相仿,方纔那位將軍卻是身材魁偉……

    但細細回想,好像那眉眼兒就是有些相似呢!

    「哎喲——」旁邊的劉栓又呻吟了一聲,李虎忙爬了過去,艱難地把劉栓扶起來,「爺爺,都是我們連累了你——」

    「別說,傻話。」幾天相處,劉栓也對虎頭虎腦的李虎很是喜歡,這會兒看這孩子為了護自己,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模樣,不由又是心痛又是憤怒,「走吧,孩子,咱趕緊找個醫館——」

    哪知剛走幾步,迎面又一個軍士快步跑來,上前就抓住劉栓的胳膊。

    「你們已經搶走我們的馬了,還想幹什麼?」李虎嚇了一跳,忙護住老人,「快放開我爺爺!」

    哪想到劉栓卻一把握住來人的手,渾身都是哆嗦的,「陶兒,是陶兒嗎?」

    那軍士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爹,是我,是我啊!」

    爹?李虎愣了一下,這個人不是方纔那個壞蛋的手下,而是,爺爺的兒子?

    「陶兒,真的是你啊!」劉栓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著兒子,終於確定眼前的人確實是自己的兒子,不但活著,也沒有缺個胳膊少條腿!一把摟著兒子,不由老淚縱橫,「陶兒啊,爹做夢都想見你啊!」

    忽然想到什麼,忙拉起還跪在地上的劉陶,「這麼說,咱們大軍,真的,回來了?」

    劉陶擦了把眼淚,扶起劉栓:「可不是。大軍現在就在虎牢關外十里處。大帥說天晚了,不想擾民,就改在明日進關。對了,爹,您怎麼到這裡來了?還有這孩子臉上的傷是哪個打的,馬兒被搶又是怎麼回事?」

    劉栓擦了把淚:「這事說來就話長了……」

    聽劉栓說完前因後果,劉陶雖是氣的發抖卻也無可奈何:

    「爹,我知道您說的是那個大人了。定然就是那個狗屁特使,謝薈!那人仗著特使的身份,又是上京謝家人,除了對著大帥還客氣些,就是高侯爺面前,也是傲慢的不得了!您知道我到這虎牢關做什麼?就是這謝薈說軍隊的飯菜吃膩了,讓我們這些火頭兵來給他搜羅山珍海味來了!」

    「也幸好我來了,不然就碰不到爹了。」劉陶擦了把淚,街對面幾個兵丁打扮的人已經對著劉陶招手,「劉陶,別磨蹭了,咱們得趕回去了。」

    「哎——」劉陶應了一聲,轉身對劉栓道,「爹,走吧。跟我一起到軍營讓軍醫給你們瞧瞧。」

    聽劉陶如此說,李虎頓時大喜。劉栓卻是有些猶豫:「我們去的話,將軍們會不會怪罪你?」

    「沒事兒。」劉陶搖搖頭,「那幾個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況且大軍班師,便是地方負責接應的官吏也來來往往,軍營裡並不似原來那般森嚴。車裡那小兄弟我也看了,要不早點兒讓軍醫瞧瞧,說不定有性命之憂。等一會兒你們躲在我們買東西的車裡悄悄進去,等軍醫瞧過了,我再把你們送出來。」

    「好,好。」劉栓忙點頭。

    「對了,劉大哥,」李虎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拉住劉陶的衣襟,「你們軍營裡有沒有一位老家是渠里的名叫林克浩的人?」

    「小兄弟認識我們林小將軍?」劉陶一愣,「林小將軍可是少年英雄,是容帥的愛將呢!不過他老家是哪裡,我倒是不曉得。」

    「是嗎?」李虎怔了怔,便沒再問。

    那些等著劉陶的兵丁聽劉陶說了事情經過,果然一口答應了下來,把霽雲三個挪到馬車上,又把牛車寄存在一個小客棧裡。

    天擦黑時,一行人終於回到軍營。

    「怎麼這麼久?」剛一進軍營,管伙的王成就臉色難看的跑了過來。

    「怎麼了?」劉陶幾人嚇了一跳。

    「什麼怎麼了?」王成氣恨恨道,「還不是那特使大人,方才又讓人傳話說,晚飯吃的膩了,讓快些給他做個鮮魚湯送過去,你說這天寒地凍的,我上哪兒給他弄魚去?」

    「不然,咱們去找林將軍,讓林將軍幫咱們求求情?」

    劉陶思忖片刻道。聽爹爹說,林將軍離開時告訴他,有什麼難事可到軍營中找他,現在看小兄弟傷勢,怕是一般軍醫不定看的好,不然就托林將軍幫忙找人瞧一下。

    「那,好吧。」王成苦著臉道,林將軍一向沒有長官的架子,對他們這些下等兵也都很是照顧,說不得,還真有用。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24 AM

第052章:驚嚇?驚喜!

    「大帥,侯爺,」林克浩坐在下首,氣的呼呼直喘粗氣,「咱們大軍的臉面,都叫那位謝大人丟盡了!」

    「怎麼了,克浩?」看到林克浩緊繃的小臉,高岳難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今兒個去了一趟居元關,有什麼感受啊?咱們風流倜儻的林小將軍,準是迷倒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婦兒吧?」

    「侯爺您又取笑末將。」林克浩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還大姑娘小媳婦兒呢,末將都要被人罵死了。」

    「謝薈?」容文翰放下手中的茶杯,神情中隱隱帶上些冷意,令得週身儒雅清貴的氣質之外,更添了些肅殺之氣。

    「就是那個謝大人。」想起居元關的事,林克浩就是一陣堵得慌,「……搶了人家一匹玉雪獅子驄不說,還打了那對兒爺孫一頓,末將怕謝大人再惹事,只得跟著趕了回來。」

    「玉雪獅子驄?」高岳愣了一下,愛武之人一向最稀罕寶刀或者好馬,聽說竟有一匹玉雪獅子驄被搶了過來,不由大感興趣,「真是玉雪獅子驄,你沒看錯?那樣價值連城的寶馬良駒怎麼可能會是普通人所有?你確定真的是一對兒貧苦的爺孫倆?」

    「是啊。」林克浩認真回想一下,也覺得有些奇怪,那對兒爺孫的穿著,實在不像是能用得起這般寶馬良駒的人啊!

    「自作孽,不可活。」容文翰語氣平淡,林克浩聽得卻是一樂,謝薈不知道,他們這些經常跟在大帥身邊的人可最清楚,大帥說道誰的語氣越淡,說明那個人就越該倒霉了!

    「大帥,侯爺,末將告退。」

    「你去吧。」容文翰頷首,並未多做挽留。

    林克浩知道,大帥定是還有要事要和侯爺商量,忙行了個禮,這才走出帳外。

    走了一段兒距離,林克浩忽然站住,瞧著一個漆黑的角落:

    「誰?出來!」

    躲在那裡的劉陶嚇了一跳,忙快步上前,給林克浩磕了個頭道:

    「劉陶見過林將軍。」

    「劉陶?」林克浩這才看清來人,倒也認識,卻是伙房裡的劉陶,緊繃的神經這才鬆弛下來,「是你啊,起來吧。這麼鬼鬼祟祟做什麼?」

    劉陶卻不起來,又磕了一個頭道:

    「將軍,實是小人有事相求。」

    「有事?」林克浩愣了一下,擺擺手道,「有什麼事起來說話。」

    劉陶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苦著臉道:「將軍見諒,剛才特使派人來吩咐說,要喝鮮魚湯,您說這天寒地凍的,我們上哪兒去弄啊?」

    「真他媽不是東西!」聯想到下午的事,林克浩臉色愈發難看,「我們這是大營,他以為這是他們謝家開的酒樓嗎!」

    只是這位謝大人目前是奉皇命而來,還真不敢得罪他。

    雖是恨得牙根癢癢,可容帥和侯爺沒有發話,林克浩也不敢和他對上,只得憋氣道:

    「我哪裡還有前兒一兄弟送來的兩條醃製的鹹魚,一直沒捨得吃,你拿走吧!」

    「是,謝謝林將軍。」劉陶大喜,忙跟著林克浩往營帳而去,路上又小心的說了自己爹受傷的事兒。

    林克浩一愣:「今天下午那老人是你爹爹?他現在在哪裡?」

    聽劉陶說就藏在自己帳裡,林克浩明顯皺了下眉頭:

    「劉陶你這事有些魯莽。怎麼不先來跟我商量一下?」

    自己瞧著那謝薈的一幫手下,每天在營中賊眉鼠眼的,怕是沒安什麼好心!

    劉陶嚇了一跳,諾諾道:「將軍,實在是那位小兄弟傷太重了——」

    「算了。」林克浩擺擺手,「帶進來就帶進來吧。你趕緊回去安排一下,我這就領著軍醫去瞧一下。」

    兩人剛離開,營帳後面便轉出一個人來,瞧著兩人的背影一陣冷笑,轉身就往和帥帳並列的謝薈的帳中而去。

    「把陌生人領進了大營?」謝薈倏地坐了起來。

    「可不是,大人。」那隨從一臉諂笑,「小的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大人,您看——」

    謝薈冷笑一聲:

    「你下去,安排一下人手!」

    這麼多天,自己這個特使可真是受夠了!

    本以為如此榮耀的身份,終於可以擺擺譜了,而且既然是大捷,少不得肯定還能分不少油水。

    沒想到無論自己明示暗示,容文翰都是一副裝傻充愣、絲毫聽不懂的樣子!既然刮不了多少油水,那就趕緊回上京好吧,可容文翰倒好,照樣慢騰騰的,也不說不走,就是這樣半死不活的拖著!這麼多天了,天知道自己有多憋屈!

    容文翰還罷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想要動容家家主,自是毫無可能,可包括高岳在內的那些四肢發達的武夫又是怎麼回事兒?特別是那個林克浩,名為保護自己,看著是監視自己還差不多,處處給自己難堪!

    今天,自己就先拿這小子立立威!那容文翰不是最寵愛這個林克浩嗎?自己今天就偏要打他的臉!

    「跟著他們,什麼時候看到林克浩領著人進去了,就馬上回來稟報。」

    劉栓和李虎護著霽雲焦急的在帳中等待著,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劉陶終於回來了。

    「劉大哥,怎麼樣?」李虎輕聲道。

    劉陶點了點頭:

    「林將軍已經答應了,很快就會帶人過來。」

    「謝謝劉大哥,大恩不言謝,李虎替少爺給大哥磕頭——」李虎說著就要跪下。

    「別——」劉陶忙攔住,剛要吩咐李虎準備一下,外面就響起一陣腳步聲。

    劉陶嚇了一跳,忙抬頭看去,卻是林克浩正帶了軍醫掀開帳幔進來。

    李虎怔怔的看著走在前面的英偉少年將軍,慢慢起身,顫著聲道:

    「克浩大哥,真的,是你嗎?」

    林克浩一愣,看了一眼李虎,隱約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李虎終於能夠確定,眼前這人,就是當年領著他們一群娃兒四處乞討的林克浩,紅著眼睛又上前一步:

    「大哥,我是李虎,渠里的,李虎啊——」

    「啊?」林克浩臉色瞬間大變,猛地上前一步,把李虎拉到燈影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一下攥住李虎的肩頭,「小虎子,真的是你?都長這麼高了!你怎麼來這裡了?」

    「大哥。」李虎狠狠的抹了把眼淚,「林老爹還活著,沒有死,詳細情形我待會兒再告訴你,你先讓人救救我家少爺。」

    林克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我爹還活著?」

    「是。」李虎重重的點了下頭,又指了指床上依舊昏迷的霽雲,「能救出林老爹他們,多虧了我家少爺。克浩大哥,我家少爺真的是好人,你快點讓軍醫救救他好不好?」

    「你家少爺?」林克浩這才看到床上還躺著個十來歲的孩子,紅著眼睛道,「所以你就跟在他的身邊?好,知恩圖報,小虎子是個漢子!你放心,這位小少爺可是咱們渠里的大恩人,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救他!」

    軍醫已經上前,把霽雲翻過來,查看背部的傷口,越看臉色越是沉重,良久,終於起身,沖林克浩一拱手:

    「林將軍,這孩子身中劇毒,好在毒素已經被人吸出了些,只是這毒太過霸道,留在體內的雖不過兩分,目前卻仍是已然擴散至四肢,好在五臟六腑尚無大礙,我目前所做,也只能是控制毒素不再蔓延,若想完全清除,還須服用產自西岐雪山之頂的冰晶雪蓮……」

    「冰晶雪蓮?」林克浩愣了一下,「便只有西岐有嗎?」

    「是啊——」那軍醫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這雪蓮花生長在西岐極寒的雪山之巔,聽說每隔百年才會有一次花期!不過屬下倒是記得,六年前,西岐曾經進貢宮中四朵雪蓮,以這孩子的傷勢,服用兩片花瓣應該就足以肅清餘毒。」

    李虎和林克浩一聽卻是心一下涼了半截,別說兩瓣,就是一點雪蓮渣,他們又能去哪裡尋來?

    「克浩大哥,」送走那名軍醫,李虎含著淚道,「您能不能再多找幾個軍醫來,還有再幫忙打聽一下,咱們大營中可有姓容的將軍?」

    「姓容的將軍?」林克浩愣了一下,「阿虎找姓容的將軍做什麼?」

    「我家少爺的爹,也在軍營中。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找少爺的爹。」李虎哽咽著道,「沒想到卻在路上被人伏擊,少爺當時說,是有要事要找老爺,而且,說不定少爺的爹可以救少爺呢?」

    「你們少爺的爹也在大營中?」林克浩也很是吃驚,可整個大營裡,除了大帥,自己再沒有聽說第二個姓容的人啊!而且私下裡自己也聽高侯爺說過,大帥膝下並無兒子啊!

    想了想道:「阿虎可知道你家老爺的名諱?」

    李虎黯然搖了搖頭:「少爺並未說起過。」

    林克浩沉吟半晌,拍了拍李虎的肩膀:「阿虎放心。只要毒素不再蔓延,好歹這小少爺沒有性命之憂,等回到上京,大哥不要任何封賞,只向陛下討兩瓣雪蓮,想來陛下仁慈,應該能准大哥所求!我再回去打探一下,看有沒有其他姓容的將士。」

    說著,起身就要走,哪知剛拉開營帳,就被人擋住去路:

    「林克浩,你身為我大楚將軍,不思殺敵報國,怎麼竟私通姦細?」

    林克浩抬頭,卻是謝薈,正帶了他那班隨從堵在營帳外。

    「謝大人,如此深更半夜,大人不在帳中安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謝薈冷冷一笑,「林克浩,你到現在還裝傻?」

    說著,一揮手,「把林克浩和這帳裡的奸細全都拿下!」

    「謝大人莫要血口噴人!」沒想到謝薈竟然一上來就直接給自己安了這麼個罪名,林克浩大怒,一腳踹倒兩個撲上來的隨從,「你明知道他們根本不是奸細——」

    「林克浩——」沒想到林克浩竟敢反抗,謝薈頓時大怒,厲聲道,「林克浩若不束手就擒,就把這帳內所有人格殺勿論!」

    「你——」林克浩慢慢垂下雙手,憤然道,「沒想到謝大人竟是如此卑鄙無恥之輩!」

    這幫子隨從固然人多,可要想對付自己,也得費一番功夫,只是身後阿虎他們,均是老弱傷病,真打起來,怕是凶多吉少!

    營帳外面忽然人影一閃,卻是那剛剛離開的軍醫,正拿了包藥物折返,看到帳中的情形不由大吃一驚,沉吟片刻,轉身就往中間的帥帳而去。

    「抓了克浩?」容文翰本已准本安歇,聽了軍醫的稟報也很是出乎意料,當即讓侍衛喚起高岳,一行人急匆匆往劉陶的營帳而來。

    「林克浩——」謝薈笑吟吟的看著乖乖被綁的林克浩,心裡得意至極,上前一步,陰瘆,「怎麼,心裡不服?」

    說著,抬腳就朝林克浩腹部狠狠的踹了過去:

    「你們這些下賤庶民,也敢在爺面前擺譜,我呸!」

    林克浩身子猛地一歪,卻是恨恨吐了一口唾沫。

    「喲,不服氣不是?」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林克浩還是這般桀驁不馴,謝薈氣的拿起根鞭子兜頭蓋臉的朝著林克浩就抽了過去,「爺今天就讓你記住,什麼人是你永遠也不能得罪的!」

    鞭子抽在林克浩的臉上,刷的帶起一溜血痕。

    「大哥——」

    「林將軍——」

    李虎和劉陶想去護住林克浩,卻被隨從狠狠的推倒在地。

    「咦,這床上還有一個!」又一個侍從忽然道,說著上前解開帳幔,正露出裡面昏睡的霽雲。

    「都拉出來,我們走!」謝薈冷笑一聲,吩咐道。

    「是。」那隨從上前拽住霽雲的腳就朝床下拉,霽雲噗通一聲就栽倒在地,頓時有鮮血順著額角流了下來。

    「放開我家少爺——」李虎瘋了一般推開抓著他的人,撲上去就想扶霽雲,卻被身後的人拽住頭髮拉了回來。

    「你們幹什麼?」林克浩大怒,「謝薈,你要對付我就儘管來,對付個小孩子做什麼?」

    沒想到對這個小孩子出手,這些人反應會如此大。謝薈只覺很有意思,一指那個隨從道:

    「把他給我拖過來,我倒要看看這是何方神聖,竟讓咱們林大將軍都護的這麼緊!」

    「謝薈,我和你拼了!」眼見的那隨從竟真的倒拖著霽雲向前,林克浩氣的簡直要瘋了,使盡全身的力氣去撞旁邊抓著自己的人,謝薈只看得哈哈大笑。

    正值一片混亂之時,帳外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你們這是做什麼?」

    謝薈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就站了起來:

    「容公——」

    話音未落,容文翰和高岳一前一後走入營帳。

    「大帥——」林克浩噗通一聲跪倒,紅著眼睛道,「大帥快瞧瞧那小少爺怎麼樣了?」

    「什麼小少爺?」謝薈寒著臉道,「這明明是祈梁國的奸細!」

    「你胡說!」李虎也跟著跪倒,哭著道,「求大帥救救我家少爺,我家少爺不是奸細,我家少爺是來找爹的——」

    容文翰眼睛慢慢掃過來,那拖著霽雲的隨從嚇了一跳,手一鬆,霽雲咚的一聲摔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讓霽雲腦子微微清醒了些,吃力的張開眼,入眼卻正是容文翰挺拔的身材,溫潤的眉眼,兩滴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淌下:

    「爹——」

    自己是在做夢嗎,竟然夢到了爹爹!

    容文翰的身子猛一踉蹌,不敢置信的瞧著地上半死不活的霽雲,顫顫的上前兩步,一把抱住地上的小人兒:

    「你方才說,什麼?」

    「爹——」霽雲眼中的淚流的更急,用盡全身的力氣低低的說了一句,「雲兒,好想你——」

    頭一歪,便再次昏死了過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25 AM

第053章:痛徹心肺

    「快去,把李昉找來——」容文翰厲聲道,說完身子一軟,竟然跪坐到了地上。自己剛才聽見了什麼?這個孩子,他竟然叫自己爹,還自稱是,雲兒?

    李昉?高岳愣了一下,李昉雖也是軍醫,身份卻是特殊的很,祖上本是朝中名醫,早年曾獲罪,為容家所救後,便甘願入容家為僕,只是他家醫術高明,便是當今聖上的痼疾也多賴李昉父親才得以痊癒,容家歷代也只視他家做賓客罷了!

    而這李昉,也是年輕一輩中醫術最高妙的,說是軍醫,其實也只看顧容文翰一人罷了。

    「容公,您這是做什麼?」謝薈臉色陰沉的上前一步,「這明明是敵國的奸細,容公切莫上當!」

    又給那隨從使了個眼色,「沒長眼睛嗎!還不快把人帶了下去!」

    那隨從也明白,今日裡要不坐實了這些人奸細的身份,那大人也好,他們這幫隨從也罷,怕都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容公爺,您身份高貴,怎麼能讓這般來歷不明的奸細近身?這奸細就交給小人,任他是鐵嘴銅牙,小人都能給他撬開——」

    沒想到一番話說完,容文翰竟仍是跪坐在地上,傻了似的緊緊抱著懷裡的人兒。那隨從有些莫名其妙,就奓著膽子上前,竟然真的伸手就想去接容文翰懷裡的霽雲。

    哪知手還碰到霽雲,容文翰倏地抬起頭來,那眼中驟然而起的殺氣,驚得那隨從「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帥饒命!」

    「謝大人——」高岳也察覺到容文翰的不對勁,上前一步擋住謝薈,「這裡是軍營,可不是你謝大人的私宅!這幾人是否奸細,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就能算的!」

    謝薈本來最怵容文翰,沒想到這麼久了,容文翰一直沒開口,反倒是高岳,這般當眾不給自己面子,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侯爺又有什麼證據證明這些人不是奸細?我堂堂大楚軍營,竟然任陌生面孔自由出入,可真是如菜市場一般了,怪不得對付區區一個祈梁,就足足打了三年之久!謝薈回去定要拜表上奏,看看這大楚軍營容不容不得了你高侯爺一手遮天!」

    「這位大人你莫要血口噴人!」李虎紅著眼圈道,「明明是你先搶了我家少爺的玉雪獅子驄,還毆打爺爺和我!我家少爺是來軍營找爹的,才不是你說的什麼奸細!」

    「好了,孩子!」沒想到李虎竟敢跟那個大官頂嘴,老劉栓嚇得不住哆嗦,邊趴在地上磕頭邊道,「各位老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阿虎這孩子還小,你們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小老兒是劉陶的爹,小老兒可以作證,這兩個孩子真是咱們大楚人,是來軍營找爹的,只是路上被人追殺——」

    「還有李虎,」林克浩也上前,一指李虎道,「這是我老家渠里的兄弟,是我從小就認識的,也是地地道道的大楚人,謝大人憑什麼搶了人家的玉雪獅子驄不說,還誣賴別人是奸細?真當咱們大楚沒王法了嗎?」

    「現在聽到了吧,謝大人?」高岳冷冷一笑,指著劉栓道,「這位老人家是劉陶的爹,還有克浩的那位小兄弟,明明就是地地道道的咱們大楚人,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是嗎?」謝薈冷笑一聲,揚手一指容文翰懷裡的霽雲,「那這個小東西呢,他又是什麼身份?你們說他是來找爹的,那他的爹又是哪個?還說我搶了他的玉雪獅子驄,可世人哪個不知,玉雪獅子驄可是價值連城,憑他一個小毛孩,用得起這般寶馬良駒?高侯爺,你不說我還不知道,現在我才明白,怪不得這些奸細能輕而易舉進入軍營,原來是內外勾結啊!」

    「誰說我家少爺用不起玉雪獅子驄?」李虎抗聲道,「憑我家少爺是萱草商號的大當家,別說一匹,便是十匹百匹,我家少爺也用得起——」

    「什麼?」李虎此言一出,高岳和謝薈神情都是大變,萱草商號的名頭早已響遍大楚,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謝薈忽然想到人說萱草商號富可敵國的傳聞,兩眼頓時閃閃發光;高岳則是又驚又喜,想不到竟突然有了自己和容公神交已久心嚮往之的萱草商號的消息——

    看容公這麼護著那孩子,敢是早已知道其中關節?

    自然,兩人對於李虎口中「大當家」一說都不曾放在心上,皆以為,便是有關係,也定然是子侄。

    可即便如此,也已經夠了!

    拿了這孩子在手中,不怕萱草商號當家人不乖乖把錢財拱手奉送——謝薈盤算。

    虧自己還說大軍凱旋,便要親自登門當面拜謝的,現在人家孩子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傷成這樣,真是豈有此理——高岳憤怒。

    「公子——」一個一身灰布衣衫年約二十上下的沉穩年輕男子背著藥箱快步而入,逕直掠過謝薈,往容文翰身邊而去。

    「李昉,你快來,瞧瞧這孩子——」

    李昉不由一愣,從小到大,自己見過公子的各種模樣,或清風霽月,或雲淡風輕,便是最悲傷時,也不過默然而坐,何曾有過這般痛徹心肺驚慌失措的脆弱模樣?

    忙快走幾步,「公子莫急,讓我瞧一瞧。」

    說著便要伸手去接,哪知容文翰卻是不放,「我抱著她,你快瞧瞧她,」

    說著深吸一口氣道:

    「傷在哪裡,傷的,怎樣?」

    「我家少爺主要是後背的傷——」李虎垂淚道,又磕了個頭遞了包東西過去,「這些都是我家少爺一向隨身攜帶的,少爺自來愛惜的不得了,說是老爺給她的,若不是此次傷重,少爺沒了意識,不然,斷不會讓旁人碰——現在阿虎把這些交給大帥,求大帥快些幫少爺把少爺的爹找來,也好證明我們少爺真的是冤枉的——」

    容文翰抖著手接過李虎捧著的小小包裹,慢慢打開,兩眼倏地睜大,一滴大大的淚珠頹然墜落,正正砸在那早已陳舊不堪的信箋和信箋上的那枚小印——

    李昉手一抖,驚得一下跪在了地上——這小孩子到底是誰?怎麼公子,竟然在流淚!

    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神情瞬間激動無比:

    「公子,難道,難道他是——」

    容文翰閉了閉眼睛,想要說話,胸口處卻是一陣絞痛,內心更是生出滔天恨意,竟是除了點頭,再說不出一個字。

    眼前忽然晃過剛出生時那個粉粉的小肉糰子,以及最後留在印象裡的那個白白胖胖天真爛漫的心愛女兒……

    雲兒,到底是誰,害的你成了這般模樣?!

    李昉眼裡一熱,竟然真的是小小姐回來了?可自己記得那個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後跌跌撞撞喊自己「昉哥哥」的明明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啊?到底吃了多少苦,才會變成現在這般骨瘦如柴?

    公子那麼疼愛小小姐……

    這世上,自己再沒見過比公子更愛女兒的爹了,從小小姐不見後,公子就經常整夜整夜呆坐在小小姐的房間裡……現在小小姐這個樣子,公子怎麼受得了?

    雖是極力控制,可李昉的淚還是怎麼也止不住,胡亂的在臉上抹了一把,才哽咽著道:

    「公子,李昉要先查看一下,查看一下,少爺的傷口——」

    容文翰「嗯」了一聲,俯身抱起霽云:

    「去我的大帳。」

    身子卻是猛的一晃,卻是跪坐的久了,兩腿早已沒了知覺。

    「大帥,給我吧。」林克浩想要去接,卻被容文翰讓開,逕直往門外而去。

    「容公——」謝薈愣了一下,容文翰這是什麼意思?萱草商號這麼大塊兒肥肉,他要自己佔了?

    「這怕不合適吧,我看這小子還是交給我——」

    話音未落,容文翰忽然抬手,照著謝薈的臉上就是狠狠的一耳光:

    「就憑你,也敢碰——」

    謝薈一下被打蒙了,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瞧著容文翰:

    「我,我可是朝廷特使,容公你——」

    容文翰卻是看也不看他:

    「林克浩,把那謝薈和今日在這屋裡的所有隨從,統統押下去!」

    「啊?」林克浩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上前就反剪了謝薈。

    「慢著,」李昉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林克浩,「方纔,是誰把我家,不是,把小少爺的頭弄傷了?」

    小小姐額頭上的傷一看就是撞的,而且就在不久前!

    「是他——」李虎恨恨的蹦起來,朝著方纔那還耀武揚威的隨從就搗了一拳,「他故意把我家少爺摔倒床下,又拖著——」

    話音未落,正抱著霽雲往前走的容文翰忽然轉身,當胸朝著那隨從就是一腳,那隨從慘叫一聲,就從帳裡飛了出去!

    李昉仍不解氣,跟著跑到帳外,對著那隨從又踢又打,嘴裡還唸唸有詞的不知說些什麼。

    直到容文翰和李昉走的不見了,高岳才緩過神來,轉向同樣驚疑不定的林克浩:

    「克浩,我,我方才是不是,是不是眼花了?」

    剛才那般毫無形象直接動手揍人的,真是光風霽月的貴公子、容家家主容文翰?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即便在戰場上,如何慘烈的戰爭,也沒見容公這麼失態過!

    腦海裡忽然靈機一動,一把拽過同樣嚇傻了的李虎:

    「好孩子,你可知道,你家少爺的爹,姓什麼?」

    「容——」李虎囁嚅著道,「我家少爺說他爹姓容——」

    容?記得容公當初曾說,「萱草」,乃是思親之意,還特意問過自己家中可有才華卓越的孩兒——

    難道其實,這孩子是容公丟失的女兒?!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26 AM

第054章:失而復得

    「容公,即便你是容家家主又如何?你別忘了,我可是謝家人,還是朝廷特使——你們竟敢綁我?想要造反不成?快放開我!」

    看容文翰來真的,謝薈愣了半天,終於氣急敗壞。

    「堵住嘴,拖下去!」容文翰腳都沒停。

    「好勒。」林克浩應得爽利,順手從床底下摸出那群火頭兵不知道多少天沒洗過的臭襪子,「撲哧」一下塞進謝薈的嘴裡。

    謝薈先是雙眼猛地睜大,下一刻就變成了淚流滿面——

    我操!這是誰的襪子?要熏死人了啊啊啊!

    「侯爺——」林克浩笑嘻嘻的沖高岳一拱手,「末將先把人押下去,然後再向您和大帥覆命。」

    「算了——」高岳忙擺手,隔空指了指林克浩的手皺眉道,「你那手上的臭味兒消失之前,絕不許出現在我和容公面前,否則,軍法是問!」

    說著,掩了鼻子轉身匆匆而去。

    「有那麼臭嗎?」林克浩很是疑惑,「謝大人這麼久了不是也沒說什麼——」

    低頭一瞧,卻是一下呆了,被自己架著的謝薈早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高岳匆匆趕到容文翰大帳外,卻被容家長隨容寬一臉如臨大敵般給攔住:

    「侯爺請回,我家公子吩咐今日不見客。若有怠慢,還請侯爺恕罪。」

    已經猜到那孩子應是容文翰的女兒,高岳倒也不以為忤,從懷裡摸出個錦囊遞了過去:

    「無妨。你只把這個交給容公,就說是侯爺我保命的靈藥,讓李昉瞧瞧可用得?」

    容寬愣了一下,忙雙手接過錦囊,對著高岳就雙膝跪倒:

    「容寬謝侯爺賜藥。」

    高岳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容寬家世代在容家為僕,對容公最是忠心不過,自來眼裡只有自家公子罷了,這般大禮參拜,委實讓高岳大吃一驚。

    哪知即便高岳已經讓起來,容寬仍是堅持著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拿起錦囊急匆匆往大帳裡而去。

    不過是幾顆藥,就行這麼重的禮,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了。高岳靜靜站立片刻,才緩緩轉身而去——

    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心胸才華!便是女兒又如何,自己瞧著,可比自己家裡那一窩小子都要強得多!

    如此奇女子,也不知什麼樣的人家才能配得上?

    啊呀,對了,自己家那三小子,長相還算清秀,又能識文斷字的,改日只管探探容公的口氣……

    大帳內,容文翰小心的把霽雲翻過來,讓她趴在床上,咬牙瞧著李昉一點點割開霽雲傷口周圍的衣衫,露出裡面已經發黑變紫的傷口。

    「這是——」李昉皺了下眉,取出根銀針極快的扎入傷口,抽出來放在鼻下嗅了下,「祈梁國的冥花毒,再不會錯了!」

    「祈梁國?好,好,好!」容文翰連說了三個好字,許是語氣裡殺氣太濃,躺在床上的霽雲不覺抖了一下。

    容文翰怔了一下,忙伸出手,俯身輕輕摀住霽雲的小手,接觸到那雙小手的一瞬間,籠罩在週身的殺氣瞬時無影無蹤。

    等李昉小心的處理完傷口,已經是二更天了。

    看自家公子始終雕塑一般,直直的坐在那裡,李昉忙勸道:

    「公子不妨先歇息片刻,估計要到明日,小小姐才能醒來。」

    哪知容文翰卻彷彿沒聽到般,仍是一眨不眨的瞧著床上的小人兒。

    李昉歎了口氣,驀然想起從前小小姐在公子眼前時,便是不小心摔了那麼一下,公子都是心疼的什麼似的!小小姐不見了這許久,公子無一日安眠,日裡夜裡備受煎熬,常自喃喃自語,言說也不知「我那雲兒可有吃的飽,可還穿得暖?可有人疼愛?」……

    現在好不容易日思夜想的寶貝終究失而復得,可卻是這般又病又弱傷痕纍纍……

    公子心中,必是痛如刀割一般吧?怕是小小姐一日不醒來,公子就絕不會離開小小姐半步!

    不知過了多久,容文翰終於緩緩起身,笨拙的端了盆溫水來到霽雲床前,小心的浸透了錦帕,絞了絞,一點點幫霽雲擦拭小臉、小手,腳,脖子……

    從沒服侍過人,容文翰的動作有些笨拙,甚至寬大的衣袖,袍子的下擺,也很快被淋淋漓漓的水給打濕,可容文翰卻是全然未覺,那跪坐在床前的影子,在搖曳的燭光中無限延伸……

    霽雲睜開眼時,正對上夢裡早夢到無數遍的那雙溫潤眸子。

    眨了眨眼,霽雲慢慢伸出手,想要撫上那雙始終怔怔瞧著自己的佈滿紅絲的眼睛卻又很快頓住:

    「又做夢了嗎?」

    又在夢中夢見,爹爹了——可爹爹的樣子,怎麼,這般憔悴?

    「傻孩子,」容文翰暖暖的大手,輕輕包住霽雲冰涼的小手,「不是做夢,是,爹爹——」

    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時,臉上全是暖暖甚至帶了些討好的笑容。

    霽雲心裡忽然一痛,下意識的把手縮了回來。

    容文翰心裡不由一緊,試探著再次朝霽雲伸出手:「雲兒,是我,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爹爹啊——」

    霽雲黑漆漆的眸子卻迅速蒙上一層淚霧——上一世,爹爹也曾那樣努力的想要保護自己,可當爹爹張開手臂,自己又做了什麼呢?

    自己抬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把爹爹推倒在地,然後無情的告訴他,自己這一生寧願做豬做狗,也不願做他容文翰的女兒!

    還記得,上一世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後,爹爹是如何的傷心而絕望,竟是瞬間老了十歲有餘……

    面對那樣一個被深深傷害的爹爹,自己當時,竟然只覺得無比的痛快,甚至楚昭破門而入,告訴自己,爹爹因為自己,竟傷心的兩日兩夜未進粒米,甚至一度昏厥,自己卻不過冷笑一聲,待爹爹又來見自己時,罵他是惺惺作態的偽君子……

    一直到自己被方家人設計,被李玉文侮辱,被所有人拋棄,爹爹再次義無反顧的來到自己身邊!可那個時候的爹爹,明明不過五十許,卻已是蒼老的如同風燭殘年——

    當那個風華不再步履蹣跚的老人拼了命的把自己護在身下卻任自己雙腿被惡狗咬得血肉淋漓,自己才明白,當初,自己錯失了什麼,錯過了多少!

    「雲兒,是,爹爹不好,讓雲兒受了這麼多苦,雲兒原諒爹爹,好不好?」容文翰仍然保持著張開手臂的動作,神情卻是如此傷痛而自責——

    都是自己的錯!若是能早一些找回雲兒,雲兒何至於受這許多苦難?

    「爹——」霽雲忽然爬起來,一下撲到容文翰的懷裡,哽咽著道,「爹,爹——你真是我爹對不對?雲兒沒有做夢,雲兒真的找到爹了對不對?」

    爹,你心裡,雲兒不過幾年未見,可雲兒心裡,已經是和爹爹隔了兩世!

    「乖雲兒,別動——」容文翰嚇得臉色都變了,急急扶住霽雲的頭,回頭衝著帳外大聲道,「李昉,快進來,快來瞧瞧雲兒的傷口是不是又裂開了——」

    「小主子醒了?」容寬明顯已經聽到了裡面的動靜,高興的一下蹦了起來,「李昉,快來,小主子,醒了——」

    李昉正端了碗熬好的藥湯進來,聞言不由喜上眉頭,忙把藥放下,上前幫著扶霽雲躺下:

    「小主子快別動,小心傷口又裂了——」

    哪知霽雲卻是布袋熊一般死死抱著容文翰的脖子不撒手。那模樣,唯恐放開手,自己爹爹就會再不見了一般。

    隨後跟進來的容寬,看到霽雲這般模樣,忽然蹲下身嗚嗚咽咽的抽泣起來——

    昨日李昉跑來告訴自己說小主子找到了,自己還不信,現在親眼看到,終於是信了的!

    闔府上下哪個不知,小主子最粘的就是主子了。別家孩子最先學會叫娘,偏是自家小主子,最早喊得卻是爹爹!而且,每次見到公子都要這般手腳並用的往公子身上爬,非得最後這般牢牢抱住公子的脖子才罷休!

    容文翰愣了下,終於撐不住,眼淚慢慢淌下,自己最心愛的女兒,終於回來了!悄悄抹了把淚,柔聲哄道:

    「雲兒乖啊,咱們先把藥吃了好不好?」

    說著,小心的抱著霽雲在自己腿上坐好。

    霽雲這才回過神來,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兩世加起來,自己怕是都和爹爹年齡一般大了——

    雖是這般想,竟是無論如何,不願離開自己渴望了兩世的那般溫暖的懷抱。

    容文翰也意識到女兒的神情變化,心裡不由一痛:果然是分開太久了,女兒竟已長到了這般會臉紅的年紀了嗎?

    忙借低頭嘗藥的動作把眼裡的淚水給逼了回去,心裡更是暗暗發誓,從今後,定要加倍疼愛女兒,絕不叫雲兒再受半分委屈!

    「對了,爹——」霽雲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抬起頭,「不能撤兵。」

    「什麼?」容文翰一愣。

    霽雲瞧著容文翰,重重點了點頭:「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祈梁求和是假,目的是為了騙您退兵,他們很跨就會攻打居元關!」

    容文翰的手頓了一下,良久才長吸一口氣:

    「好,我知道了。」

    看容文翰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表示,霽雲心裡不由一緊,莫不是爹爹以為自己是小孩子胡言亂語?忙晃了晃容文翰的胳膊:

    「爹,雲兒說的是真的,您別不信雲兒——」

    容文翰卻仍是平靜的把藥送到霽雲口邊,啞聲道:

    「爹沒有不信。雲兒先喝藥……」

    雲兒,爹本來只是想讓你做一個世上最快樂最幸福的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啊,可現在,你卻為了爹這般辛苦!爹沒有不信,爹只是太心痛,也,太愧疚。

    至於祈梁和那些勾結了祈梁的奸人,敢偷襲我的女兒,容文翰定叫你們悔不當初!

    上京。

    大楚皇上楚琮拿起放在最上面的八百里加急奏折不由一愣,尋思著莫不是邊關有什麼變故?忙急急打開,看了一眼神情一滯:

    奏折果然是容文翰親筆不錯,可主要意思竟不過是討要一朵冰晶雪蓮。

    可真是奇怪了!楚琮合上奏折,前幾日先是安卿匆匆從外地折返,進宮向自己討要了兩朵雪蓮,自己正奇怪安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這邊容卿也上書討要雪蓮!

    按時日計算,大軍應該在年關時就能趕回來了,怎麼容卿突然有此請求?

    沉吟了半晌,還是批上了「准奏」二字,忽然想到最愛的兒子楚昭,這些時日因上奏反對撤兵也吃了不少苦頭,不然就放他去送這朵雪蓮,昭兒的日子應該也能好過些。

    「給太傅送一朵雪蓮?」楚昭接到聖旨不由一愣,這雪蓮是解毒聖物,難道是太傅——

    這樣想著,不由臉色一變,回府稍微收拾了下,就打馬往邊關而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28 AM

第055章:奉元地震(一)

    已經兩天了,大帥再沒出過營帳,也沒讓人進過大帳。

    林克浩在外面轉悠了一會兒,想要進去,可每一次還沒等靠近,便被容寬如臨大敵般的警惕眼神盯得直發毛——

    容寬今天這是怎麼了?

    明明平常看到自己總是笑呵呵的嗎,難道是自己身上還有前天晚上那臭襪子的味兒道?

    林克浩下意識的抬手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明明沒有了啊,自己那日可是已經足足洗了半個時辰啊!

    實在是受不住容寬那警惕到詭異的眼神兒,林克浩還是敗退下來,垂頭喪氣的往高岳的大帳而去。在外面告了罪,林克浩來到大帳。

    「那個,侯爺,大帥今天怎麼也沒升帳啊?」林克浩抓了把頭髮道。

    「不升帳就歇著唄。」高岳瞥了眼明顯有話要說的林克浩,偏不如林克浩的意思。

    「那侯爺您今天有沒有見到大帥啊?」林克浩硬著頭皮繼續問,又趕緊解釋了一句,「末將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知道,那個,今天大軍,還走不走了?」

    「不走了。」高岳咳了一聲,「克浩啊,你要沒事兒就回去歇著吧,你家侯爺我可是要用午飯了。不然,你給侯爺來個舞劍助興?」

    「哎呀,侯爺——」林克浩終於發了急,一把拽住高岳的衣襟,「您就不要消遣末將了,末將都要急死了。」

    從大前天晚上,大帥把那小少爺抱走,到現在都過去這麼久了,竟然再沒有一點兒消息。

    小虎子嚇得不停在自己營帳抹眼淚,不是自己攔著,說不定會跑去找大帥拚命也不一定!自己嘴皮都磨薄了,才算把人給勸住。可自己心裡也很奇怪,大帥為何把人家少爺抱走這麼久也不還回來呢?

    「急什麼——」高岳老神神在在的道,「大帥這會兒正忙著呢,可是,顧不上你。你還是老實回你營帳呆著吧。」

    「可是——」林克浩還要再說,高岳卻已站起來,逕直往大帳外而去。

    「哎呀,侯爺!」林克浩忙又攆了出來。

    「上次大帥賞你的那罈美酒?」高岳忽然站住。

    「你——」林克浩肉疼的不得了,終於點頭,卻還是委委屈屈道,「昭王爺送來的六罈美酒,侯爺可是得了兩壇呢……」

    高岳得意的哼了聲,拖長了聲調道:

    「克浩不願意給,那就算了。」

    「好侯爺,末將願意,末將願意。」林克浩幾乎快哭了,終究捧了那罈美酒出來。

    高岳倒也爽利,抬手扔了枝足有千年的粗大的人參過去:

    「拿著,給大帥送去。」

    「這麼大個的人參?」林克浩眼睛都有些發直,自己那罈酒,真是值了!抓住人參撒丫子就往容文翰的營帳跑。

    到了帳外,正好容寬不在,其他守衛的士兵見是林克浩也就沒有阻攔。

    林克浩笑嘻嘻的掀開帳子就走了進去:

    「大帥——」

    卻一下張大了嘴巴愣在那裡,手裡的人參也「咚」的一聲掉到地上——

    大帥抱著坐在腿上的那個人誰啊?自己眼睛一定是出毛病了吧?

    不對,這不就是那個小少爺嗎?額頭上的傷口還在呢——

    而平時自己眼中如天神一般的大帥,正拿了條錦帕,小心的拭去男孩嘴角的一點藥汁,又捏了顆蜜餞放進男孩的嘴裡,柔聲道:

    「雲兒乖,吃顆蜜餞就不苦了——」

    那般全神貫注,竟是連回頭看自己一眼都沒有!

    霽雲也看到了林克浩,只是她一向不耐苦,平時有阿遜,商號裡各種藥材又足得很,便是再苦的藥,也能讓他熬出別樣風味來。這軍營中,藥材卻是奇缺,甚至好幾味藥都是李昉連夜去山上挖來,自是苦不堪言,小臉兒早皺成了個苦瓜相仿。也不過瞥了一眼林克浩,便忙含住蜜餞。

    容文翰瞧著女兒皺皺的小臉兒,則是心疼的不得了,又唯恐自己抱的不舒服,這會兒天大地大,惟有女兒吃藥最大,別說林克浩進來,就是天王老子進來,容文翰也不會搭理的!

    好不容易喂完霽雲吃藥,容文翰瞥了一眼仍是木呆呆的林克浩,沉聲道:

    「出去。」

    竟敢這般盯著雲兒瞧,真是大膽!

    「末將告退——」林克浩僵硬的後退了一步,哪知正撞在書案上,頓時狼狽的仰倒在地,疼的一咧嘴,「末將惶恐——」

    話音未落,被人拽著腳就拖了出去。

    林克浩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卻是容寬,正怒目圓睜的瞪著自己:

    「好你個林克浩,看著你平時還算勇武,怎麼竟是個登徒子——」

    「登徒子?」林克浩剛爬起來,嚇得差點兒又摔倒在地,下意識的就辯解道,「容大哥誤會了,我並沒有喜歡裡面那個小少爺,啊,我的意思是——」

    天地良心,自己並不好男風啊!而且,一個是待自己恩重如山的大帥,另一個則是救了渠里的少年英雄,自己卻親眼見到兩個都是恩人的人這般如此,真是愁都把人愁死了——

    哪知容寬一聽更加惱火:什麼叫裡面的小少爺你並不喜歡!那是我家小主子,你竟然敢不喜歡?我就不信了,這天下還有比我家小主子更可愛的女孩子?

    伸手抓住林克浩的衣領就把人提溜了起來:

    「你說什麼,不喜歡?」

    「咳咳咳——容大哥,快放開,我喜歡,行不——」林克浩只覺呼吸困難,忙告饒。

    「喜歡?」哪知容寬更加惱火,狠狠的把林克浩又推倒在地,「你敢!」

    說著,抽出寶劍對著林克浩的脖子就比劃了一下。

    林克浩嚇得爬起來就跑,邊跑邊回頭,直到確定容寬沒追上來才站住腳。

    容大哥這是吃錯藥了吧——不喜歡要掐脖子,喜歡就要抄傢伙!

    「林克浩,再別讓我瞧見你來我家公子帳外偷窺,否則——」容寬憤憤的跺了下腳。那樣嬌花一般的小主子,可不敢讓這幫粗魯的傢伙衝撞了!

    自己這是,被嫌棄了?還,偷窺?林克浩垂頭喪氣的站了半晌,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明明從前自己也是這樣的啊!

    啊啊啊,自己上當了!老奸巨猾的高侯爺肯定早知道會這樣!才故意讓自己當這出頭鳥,我的美酒啊!

    林克浩不停的來回踱步,這可怎麼辦才好,自己可是給李虎保證了的,絕對會把他的少爺帶回去!可現在倒好,竟親眼見到那小少爺坐在大帥的懷裡……

    「克浩大哥——」旁邊忽然有人叫自己。

    林克浩下意識的就想跑,卻被一瘸一拐跑過來的李虎一把拽住:

    「克浩大哥,可見到我家少爺了?」

    「啊,虎子,」林克浩僵硬的轉過身來,「那個,我正要和你說呢,小少爺他,沒事兒,已經醒過來了,好著呢。」

    「真的?」李虎兩眼頓時有了神采,「我家少爺在哪裡,你快帶我去見少爺!」

    「李虎是吧?」容寬匆匆走來,林克浩嚇得忙往後縮,哪知容寬根本就沒理他,只衝著李虎道,「大帥有請。」

    「大帥?」李虎愣了下,下意識的去瞧林克浩。

    林克浩都快哭了:「容大哥,就別叫李虎了吧——」

    這麼急著叫李虎去,不會是要攤牌吧?哪有搶人家少爺還這麼光明正大的?

    「容大哥?」李虎眼睛卻是一亮,一把拉住容寬的衣袖,「大叔你姓容嗎?我家少爺的爹也姓容的,不知道大叔認不認識——」

    「好孩子。」容寬忙小心的扶住李虎,「你家少爺的爹大叔認識,跟大叔走吧。」

    「真的?」李虎高興的差點兒蹦起來,卻被容寬按住,「小心腿。」

    小主子果然有識人之明,真是個忠心的孩子。

    小少爺的爹姓容,容寬認識小少爺的爹,被大帥抱在懷裡的小少爺——

    再聯想到方才容寬太過反常的舉動,林克浩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難不成,那小少爺,其實是大帥的兒子?!

    ……

    看到大帳外負手而立的容文翰,李虎嚇了一跳,忙要去拜,卻被容文翰給止住:

    「好孩子,你就是,李虎?」

    「是。」李虎頭都不敢抬,「李虎見過大帥,謝大帥幫我家少爺找到了爹爹。」

    「好孩子,別怕,」容文翰溫言道,「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們府裡都有什麼人?平時都是怎麼生活的?有沒有受什麼苦?雲兒她平時,都喜歡做什麼,喜歡吃什麼,玩什麼?」

    李虎愣了一下,只覺大帥的問題好像有些奇怪,卻還是老老實實答道:

    「府裡有兩位少爺,阿牛,十一,十二和我。大少爺習武,小少爺倒是不愛玩,卻是最喜歡練字,每天對著一沓子舊紙練啊練的,我問大少爺,大少爺說那是小少爺爹的字,小少爺寫字就是想爹了……」

    「雲兒,她,經常寫嗎?」容文翰顫聲道。

    「嗯。」李虎重重點頭,「小少爺經常白天寫完,晚上還寫,好幾次,我還見小少爺偷偷流眼淚了呢!聽大少爺說,他剛認識小少爺時,小少爺躺在床上動都不會動,還抱著老爺的字不放呢——」

    「你說雲兒,她曾經無法,行動?」容文翰站住腳,十指早已攥得發白,旁邊的容寬卻是已經紅了眼睛——小主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嗯。」李虎憤憤然一揮拳頭,「聽大少爺說,是大冬天時讓人扔到外面給凍的了——」

    突然住了嘴,瞧著臉色發青的容文翰,不由嚇了一跳,忙道:

    「大帥您別氣——大少爺說,他已經去教訓過那家人了,總不會叫小少爺白白受了委屈!」

    「容寬,」容文翰站住腳,卻已是無法再聽下去,回頭吩咐道,「你帶阿虎下去,等他腿好了,就仍然讓他來伺候雲兒。」

    「是。」容寬哽咽著應了聲,俯身背起李虎,「孩子,讓大叔背著你——」

    「大叔,別——」李虎忙推辭,容寬卻已經上前硬把李虎給背了起來,「孩子,這些年,多虧你們,別說背你,就是要了容叔的命也當得起!」

    「容叔您別這麼說!」李虎更加惶急,「還有啊,容叔,方才阿虎是不是說錯話了?怎麼大帥臉色那麼難看?大帥是不是怪阿虎……」

    說難看還輕點,自己方才明明看見大帥眼裡還有淚呢!

    李虎搖搖頭:「公子他怎麼會怪你呢?」

    只是小主子,怎麼受了那麼多苦!自己聽了都這麼心疼,公子怕是又會自責!那些壞人,你們最好別落在容寬手裡,否則,一定讓你們知道欺負了容寬的小主子,是什麼下場!

    「阿虎別擔心,公子沒有怪你,公子很喜歡你的。你沒聽見嗎,公子讓你腿好後再回小主子身邊呢。」能被公子允許還回到小主子身邊做事,那說明已經得到了公子的認可。

    「小主子?」李虎仍是有些懵懂。

    「對啊,你口中的小少爺的爹,就是我家公子,你剛才見過的大帥啊!」

    「啊?」李虎嚇得差點兒從容寬背上掉下來,自己是不是幻聽了?這位大叔說,小少爺的爹就是三軍統帥,容家家主,容文翰?

    容文翰卻是一點兒沒注意到身後兩人的反應,只快步向營帳而去,到的最後,甚至和跑的一般。來至榻前,看到熟睡的霽雲,忙又放輕了腳步。

    「爹——」霽雲卻已經睜開眼來,瞧見容文翰,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回來了。」

    「雲兒醒了?」容文翰定了定神,愛憐的瞧著霽雲蒼白的小臉,「怎麼不多睡會兒,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霽雲把頭擠進容文翰的懷裡,「沒有,只是有點冷——」

    「冷嗎?」容文翰大慟,心知定然是冥花毒使然,明明這大帳裡,自己已讓人備足了火爐!

    忙解開懷抱,把霽雲抱在懷裡,觸手果然冰冷至極。又拿了被子一層層的捂好,父女兩個就像是被重重疊疊抱起來的蠶蛹。

    「爹,」霽雲任容文翰緊緊抱著,半晌反應過來,不由呆了一下,忽然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爹這個樣子怕是會嚇著那些將軍的!」

    方纔那個林小將軍可不就是被爹這個樣子個嚇傻了?

    一陣倦意又襲上來,霽雲只覺意識越來越昏沉:

    「爹的懷抱果然好暖和,雲兒,想睡會兒,爹不要擔心,就一會兒——對了,爹,今天是,什麼日子……」

    話未說完,眼睛便再次閉上。

    「李昉——」容文翰又驚又怒又痛,看雲兒行事,便是成年人也多有不如,現在卻是這般撒嬌,實是為了怕自己擔心吧,只是雲兒越懂事,自己便越難過……

    李昉閃身進了營帳,探了探霽雲的脈搏,神情也有些焦灼:

    「這冥花之毒果然霸道,只盼王爺能盡快送來冰晶雪蓮——」

    「備車,我帶霽雲走——」容文翰沉聲道,昭兒這時候應該已經在路上,自己不能再等了。

    「爹,不行——」霽雲恍惚中似有所覺,「不能離開,虎牢關,奉元,地震——」

    說著,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同一時刻,腳下的大地突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30 AM


第056章:奉元地震(二)

    「安卿的意思,是認同昭兒之言,認為,那祈梁國狼子野心,想要犯我大楚之心不死?」楚琮合上奏折,微微皺緊眉頭。

    「老臣明白皇上仁慈,想要與民休養生息,可是——」安雲烈微微搖頭,「祈梁自來多小人而少君子,歷來君主,鮮少堅明約束信守盟約之人。老臣得到確切消息,祈梁揚言退兵,卻隱隱有往東北集結之勢,怕是別有圖謀,我大楚不可不防。」

    這些話,楚昭之前也曾跪在殿前陳辭,可楚琮聽著,只當是小孩子信口一說罷了,現在聽安雲烈這樣鄭重其事的分析出來,心裡也不由大驚:

    若昭兒和安卿所言成真……

    「父皇要讓人傳旨,讓容文翰原地待命?」打發走來送信的太監,楚晗臉色一下鐵青——

    果然楚昭在父皇心目中地位更重嗎?不然,為何明明已經決議要和祈梁握手言和,卻又命大軍原地待命?或者又是萱草商號從中搗鬼?可是應該也不會啊,明明謝明揚說那萱草商號的幾個當家人已然全滅!

    「著人,請謝公過府一敘。」

    果然,第二天朝堂之上,楚琮明確表示竟要暫緩撤兵,滿朝大臣嘩然。

    「皇上,萬萬不可啊!」太師凌武陽第一個出班上奏,「古語有云,『人無信不立』,祈梁求和在前,我大楚應下在後,大軍回撤,已經明示天下,各地百姓無不歡呼吾皇聖明,若是朝令夕改,如何取信於天下?」

    「是啊,」近年來蜚聲朝堂的青年才俊,甫從外地考察民情歸來的謝府嫡長公子謝莞也跨前一步道,「太后聖壽在即,舉國歡慶,臣一路行來,所到之處百姓無不額手稱慶,言說定是太后皇上洪福齊天,才會有祈梁求和這等大喜之事,實是天祐我大楚!皇上切不可聽信別有用心之語,受好大喜功者蠱惑,妄動刀兵,使我百姓再受流離失所之苦,方纔之議……啊!」

    卻是大殿猛地晃蕩了一下,謝莞一個站立不穩,「通」的一聲趴在地上。

    「發生了何事?」楚琮只覺屁股下的龍座猛地晃了一下,險些將自己掀倒地上,沉著臉快步走到殿外,那些大臣也慌慌張張的跟了出來。

    大殿外卻是惟有北風帶著尖利的哨音肆虐而過。

    數日後,驛站特使送來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折——

    大楚昭元十四年朔日,奉元地動,天塌地陷,城池盡毀,死傷無數;

    又過兩日,再有邊關急報,祈梁撕毀合約,以為國君報仇為名全軍墨縗,悍然發兵攻打居元……

    當時太子正好在旁侍奉,楚琮愣怔半晌,抓了几案上玉鎮紙就砸了過去,連罵「豎子誤我大楚」!

    第二日,太子稱病未朝。

    ……

    聽說太子抱恙,謝明揚忙準備了一份豐厚的禮物,親自登門探望。

    一路上也遇見了幾名官員,那些人卻都是一拱手打個哈哈,便均匆匆離去。

    知道這些人一向把自己歸到太子的死黨一列,現在眼看著太子失了聖寵,這些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謝明揚雖是氣的牙根癢癢,卻也無可奈何。

    實在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想插一槓子,來個渾水摸魚,卻不料到最後,白白沾了一身腥!幸虧自己做事謹慎,不然,現在被申斥命令閉門思過的就不是兒子謝莞,而是自己了!

    事到如今,只能盡力想辦法補救才好!

    「謝明揚?不見。」聽侍衛回稟說謝明揚來訪,楚晗不耐煩的一揮手,只覺頭上的傷疼的更加霍霍直跳——這隻老狐狸,怕是現在還沒有完全對自己死心塌地吧?不然,何以昨日的朝堂之上,明明之前說好要他和外公一起向皇上進諫的,結果到最後,這老東西卻是讓兒子謝莞出頭。

    現在外公被申斥,丟盡了臉面,母后也對自己多有埋怨,言說自己偏袒謝家,竟推了外公做這出頭鳥……

    「且慢,」旁邊正抱著孩子逗弄的嫵媚女子忙叫住了那準備聽令而出的侍衛,揮手讓他先下去,剛要開口,懷裡的孩子忽然哇哇啼哭起來。

    女子愣了一下,含嬌帶羞的瞟了楚晗一眼,卻還是鬆開衣襟,一個渾圓雪白的小白兔一般蹦了出來,孩子一口噙住,果然止了哭。

    楚昭看的下腹頓時一熱,忽然伸手把女子另一邊衣襟也鬆開,俯身就叼住了另一邊的玉乳:「孤嘗嘗,心兒的奶水,可甜——」

    「哪有奶水——」女子作勢欲推楚晗,手卻用力把楚晗的頭往自己胸部壓去,「不過是,哄哄孩子罷了,殿下這麼,聰明,難道不明白,要想孩子不哭鬧,總是,要哄一哄的,便如殿下對那些偶爾不聽話的臣子,啊——」

    卻是楚晗,用力咬了一下。終於意猶未盡的抬起頭來:

    「雅心真是孤的解語花。對了,那容霽雲——」

    「容霽雲早已對我弟弟修林死心塌地。」方雅心慢慢攏上衣襟,抱起孩子起身,「殿下且放寬心便是。」

    「哈哈哈——」楚晗心裡終於暢快了些,容文翰僅有的一點兒骨血仍在自己掌握之中,又有謝家全力支持,雖是小有挫折,可目前自己仍是立於不敗之地。

    容文翰為人最是重情,不然也不會看顧了楚昭這麼久,也正因如此,這人必然不會棄唯一女兒於不顧!更何況,就自己掌握的情況來看,當年,容文翰對這個女兒可是寵愛的很呢!

    隔著衣服揉了下方雅心的胸部,「愛妃記著回去給孤準備幾個精緻小菜,待孤哄完那老狐狸,就去哄你……」

    說完,大笑著離開:

    「有請謝公,就說孤在書房相侯。」

    謝明揚到時,看著雖是額頭上敷著紗布,神情倒還平靜的楚晗,明顯愣了一下:朝中傳聞說是皇上連太子都遷怒了,自己還以為是謠傳,難道竟是真的嗎?

    看出謝明揚的疑惑,楚晗擺了擺手:「無妨,這一下,是孤,自己迎上去的——」

    父皇盛怒之下,這口惡氣勢必要發作出來,與其等父皇在朝堂之上剝了自己的臉面,還不如挨這麼一下,也好讓父皇生出心疼之意,那懲罰相對而言反倒會輕些。

    謝明揚也馬上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不由暗暗感慨,以太子之心機,那楚昭若不是命好,攤上了一個容文翰捨命相護,怕是早已一敗塗地!

    只是楚昭這次命好,可不代表次次都能命好。

    容文翰再厲害,也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難道還能逆天不成?

    這般想著,對楚晗愈發信心大增。

    「謝公,坐。」楚晗微微一笑。

    謝明揚也不客氣,撩起袍子坐在楚晗對面:

    「太子好胸襟,好氣度,有此胸懷,何愁大事不成?」

    「謝公太抬舉孤了。」楚晗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來想要阻止容文翰建不世之功是不可能了,目前情形,謝公可有什麼奇策以授孤?」

    「奇策不敢當。」謝明揚穩穩放下茶杯,「只是臣以為,容文翰遠在邊關,又統領大軍,咱們自是鞭長莫及,可昭王爺嗎——」

    奉元地震時,楚昭正好趕到附近,皇上便擬旨命他以王爺之尊,全權負責賑災事宜。

    「楚昭不在,戶部就仍是殿下坐墩管事兒,前方將士需要軍糧,賑災也是,若糧食不能及時送到,當地大戶也受災甚重無糧可供,說不定會激起民變也未可知。」

    頓了頓又道:「對了,還有,大災之後必有瘟疫,哎呀呀,若是昭王爺不慎染了時疫,那可怎麼辦才好?」

    「啊,哈哈哈——」楚晗和謝明揚相視而笑。

    「還有,」楚晗又想起一事,「那萱草商號的事可是已經處置妥當了?」

    自己雖掌管了戶部,可那萱草商號的影響力怕是足可與戶部相媲美。

    「殿下放心。」謝明揚一躬身,信心滿滿道,「萱草商號早已是群龍無首,臣已派人著手接管商號一事。」

    「也好。」楚晗點頭,「對了,翼城方家的方修林是孤的小舅子,就讓他也跟著長長見識吧。」

    謝明揚愣了一下,忙應了一聲「是」,心知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定是也要在萱草商號這塊兒肥肉上狠狠的啃上一口了。

    兩人計議已定,謝明揚便要告退。

    卻被楚晗叫住:「且慢。還有一事,謝公可曾聽說?」

    「何事?」謝明揚站住腳,瞧向楚晗。

    楚晗沉吟片刻,卻又搖了搖頭:

    「孤近日聽說,安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孫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麼?」謝明揚腳下猛一踉蹌,差點兒摔倒。

    「謝公這麼吃驚做什麼?」楚晗一笑,「聽說是個癡傻的,這會兒子,安雲烈那老頭說不定正在抹眼淚呢……」

    「醒來也可能是癡兒?」安雲烈踉蹌一下,差點兒摔倒。

    「是。」老者歎息,「小公子受傷太重,身上不止中了那冥花奇毒,更兼從高空墜下,腦部怕是受了重創,一年半載之間,不見得能醒來,便是醒來,怕也是——」

    說吧歎息一聲:

    「老朽無能,還請公爺另請高明。」

    「公爺——」送走御醫,安武紅著眼睛回返。

    公爺怎麼就這般命苦,先是中年喪子,現在好不容易尋回了公子的唯一骨血,卻竟然傷重如此。

    安雲烈靜默半晌,掏出一枚令牌遞給安武:「把這個給容公送去,告訴他,安府舊部,但凡能為攻打祈梁效力,無不聽命。」

    「是。」安武接過令牌,神情悲憤,「公爺放心,祈梁狗竟敢對我們安府的小公子出手,這筆血債,必讓他們十倍百倍來償!」

    安家世代為將,此次雖未領兵出關,但天下將領十有六七卻是出自安門,此令一出,必可叫那祈梁有來無回!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32 AM

第057章:奉元地震(三)

    丹東府衙。

    大太監汪直面東而立,宣讀完聖旨後,忙笑瞇瞇上前攙起率丹東郡守林文進及總兵凌子同跪在地上的楚昭:

    「昭王爺快快請起。汪直給您老請安了。」

    太監可是宮中感覺最為靈敏的生物,如果說從前楚昭要和太子殿下對上,無疑是以卵擊石,根本就毫無勝算。可後來隨著容文翰的節節勝利,楚昭的影響力也跟著與日俱增,而現在,更是在眾人皆被迷惑的狀況下,對時局做出了如此驚人準確的判斷,說現在楚昭的勢力和在朝堂上經營了多年的楚晗平分秋色也是毫不為過。

    眼前這個眉眼間還有些微稚氣、未及弱冠之齡的偉岸皇子,極有可能會是大楚下一位皇帝!

    汪直扶起楚昭,便緊著要給楚昭見禮,卻被楚昭挽住手:

    「汪公公莫要與小王客氣,此番鞍馬勞頓,就先到後堂歇息。」又一指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身後兩人:

    「孤給公公介紹一下,這位是丹東父母官、郡守林文進大人,至於這一位,則是丹東總兵,凌子同,凌大人,公公一定認識。」

    「哈哈,凌公子,雜家自然認得,這位林大人,也是久仰大名。」汪直打著哈哈,對凌子同的態度卻又明顯更尊敬些。

    「後堂已備好午膳,公公請。」楚昭微微一笑,又衝林文進和凌子同道,「文進和子同也一起吧——」

    「啊呀,那雜家就叨擾王爺一回。」汪直笑瞇瞇道。

    「既然王爺說要請客,那文進也去沾沾光。」林文進雖是文官,性格倒爽朗,和楚昭說話時,語氣中明顯透著股親近。

    「子同謝過王爺。」凌子同卻是有板有眼的施了一禮,才慢騰騰的跟了上去。

    對兩人明顯不同的反應,汪直只做不知,心裡卻是和明鏡似的——

    旁人不知,自己卻清楚,那林文進家也是依附容家的小世家,自然自動自發的把自己歸為楚昭的人;而凌子同,卻正經是太子楚晗的表兄,雖是表面上不說,內心裡對楚昭必然十分不服氣。

    這樣看來,楚昭要想完成萬歲所托,八成不會太過順暢。

    到了後堂,所謂的午膳卻是極為簡單,不過是幾大碗米飯並三四個菜樣罷了,好在烹飪的倒還精緻,特別是中間那一大盆油汪汪燉的酥爛的雞仔湯,勾的汪直頓時饞的不得了——

    倒不是汪直沒見過什麼世面,實在是這丹東已經是距奉元最近的一座城池,也算是災區了。汪直一路行來,只見饑民遍野,饒他是特使,也只是能吃飽了肚子罷了,現在見到這些菜並雞肉來,頓覺食指大開。

    「對了,公公,」楚昭忽然停住腳,「公公來時,父皇可有說賑糧何時送達?」

    現在年關將至,又是冬日酷寒,好歹也要讓百姓能過個安穩年不是?若是賑糧遲遲不至,一旦民心思亂,這裡又靠近邊關……

    「王爺放心。」汪直忙點頭道,「皇上已下旨戶部速速籌措賑糧一事,想著不幾日,應該就會運來。」

    楚昭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便讓幾人入席。

    只是林文進不過略用了幾口,便被人喊了出去,卻是奉元附近城池大多損毀,各地官員忙於救災,家眷卻是已無棲身之地。倒是安東因城池夠大夠堅固,倒還算完好,楚昭便傳下鈞旨,言說府衙倒塌的官眷,自可把家人送到丹東安置,也好一併照顧。

    幸好這丹東府衙旁邊有一個尚算完好的王爺宅邸,本是大楚開國皇帝賜給前朝降了大楚的一個王爺的居處,只是可惜,那家異姓王卻是在楚昭爺爺在位時全家死於瘟疫中。因這地方過於僻遠,皇家一直沒有收回。這會兒倒正好讓那些來投奔的官眷居住。便是楚昭也是住在王府的一個獨立的院子中。

    吃過午膳,知道楚昭還有很多事要忙,再加上這災區景象實在太過悲慘,汪直便以要趕著回京覆命為由,匆匆離開了丹東。

    傍晚時分,又有一家家眷來投,卻是奉元知州蘇仲霖家的家眷來到。

    「蘇仲霖?」楚昭正在處理事務,聽了林文進的稟報,放下筆,揉了揉眉心,對林文進道,「你安排好蘇家後,讓蘇仲霖來見我。」

    渠里一事後,楚昭便直接將蘇仲霖調到了奉元,主要目的便是要保證大軍糧道的暢通。現在蘇仲霖既然到了,自然要問一下傷亡情況和糧道情形。

    林文進卻搖了搖頭:

    「蘇大人並沒有來,只有他妻子並一兒兩女到了,倒是給王爺送來了一封信——」

    林文進拱手送上信函。

    這幾日,凡是來投的災區官員家眷,一般均是官員親自護送前來,唯恐混亂之中,家人出事……

    蘇仲霖這般依然堅守的,卻還是第一個。楚昭怔了一下,心裡不由暗暗讚歎,怪不得容公對此人頗為青睞,這蘇家子確也委實忠心。

    楚昭忙接過信函打開,眉心頓時蹙成了個川字型,半晌才抬頭對林文進道:

    「你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孤就要動身去奉元。」

    蘇仲霖信上所說果然如楚昭推測,奉元城池幾乎完全倒塌。更要命的是,唯一一條通往邊關的運糧要道也徹底損毀!

    不能運糧的話,那太傅的大軍——

    更何況,現在那冰晶雪蓮還沒有送到太傅手中,也不知道太傅現在怎麼樣了?

    自己必須要趕緊把雪蓮送過去!

    一直忙到將近三更,楚昭才處理完手頭的事務。

    剛要除了鞋襪上床安歇,卻隱隱聽見外面有些擾攘之聲。剛要發問,近侍已經跑進來小心稟告,言說是朔州郡守謝簡的家眷到了。

    很快林文進的聲音也傳來,楚昭放下心來,想要上床安歇。庭院裡卻忽然響起一陣輕輕的馬蹄聲,一個熟悉的聲音隨之傳來:

    「昭兒。」

    這聲音委實太過熟悉,楚昭先是一愣,繼而大喜——不是為了自己浴血沙場的太傅容文翰又是哪個?

    那近侍也聽到動靜,頓時嚇了一跳,剛要呵斥,卻見楚昭一下從床上蹦下來,鞋都沒顧得上穿就衝了出去,上前一把拉開房門——

    天上並不見有月,幾顆星子卻使得這夜色更增加了些寒意,本是疏疏落落的庭院裡正停住著幾匹駿馬,被簇擁在最中間的是一個頭戴軟帽、外罩斗篷的清男子。

    雖是夜色朦朧不明,楚昭卻還是一眼認出,男子不是自己心目中父親一般的太傅又是哪個?

    楚昭已是欣喜欲狂,蹬蹬蹬幾步跑下台階,上前就抱住了容文翰的腿:

    「太傅你可是傷到了哪裡?昭兒扶你下來,冰晶雪蓮就在房間裡,太傅快隨昭兒來。」

    「好。辛苦王爺了。」容文翰的聲音明顯有著無法掩飾的疲憊,「王爺讓開些,臣要下來了。」

    旁邊的年輕將軍卻已跳下馬來,衝著容文翰伸出雙手:「大帥把人交給末將吧。」

    「我自己來。」哪知卻被容文翰拒絕,「李昉留下,其他人先下去歇息。」

    藉著門縫內隱隱洩露出來的一絲光線,楚昭終於注意到,太傅懷裡好像還抱著一個人。

    正自驚疑不定,容文翰已經從馬上下來。只是落地的那一刻,身子卻是猛的一晃,楚昭忙上前一步扶住容文翰。李昉則是已經蹲在地上,幫容文翰推拿活血。

    「我,沒事兒。」容文翰忍著週身針扎般的疼痛咬牙道,「我們快去,王爺的房間。」

    李昉只得住了手,卻是心疼不已:

    這般惡劣天氣,兩日兩夜,一路狂奔,便是鐵打的筋骨也熬不住呀,更何況公子還抱著小小姐!

    可是公子性子委實太過執拗,卻是不論自己如何勸說,都絕不願把小小姐假於他人之手!

    知道太傅懷裡的這個人對太傅而言,必然至關重要,楚昭一時愣在了那裡。

    「昭王爺。」李昉忙叫了一聲,楚昭這才反應過來,先對慌慌張張正抬了自己腳要給自己穿鞋的近侍吩咐道:

    「你領他們下去歇息。」

    又對已經躬身侍立的侍衛道:

    「嚴守整座院子,沒有孤的允許,絕不許放任何人進來。」

    這才緊走幾步,輕輕扶住容文翰,心裡忽然一酸——果然邊關戰事磨人,太傅竟然消瘦如斯。

    待進得房間,容文翰抬手想要解開斗篷,哪知手指早已僵硬,楚昭忙上前幫忙,解開容文翰脖頸中絲絛,隨著斗篷滑落,一個頭枕在太傅肩頭,甚至整個人都蜷曲在太傅懷裡的瘦弱孩子顯露出來。

    楚昭一愣:

    「這是——」

    容文翰已蹣跚著來到床前,伸手揭了上面的被褥把孩子一層層裹了起來,歎了口氣道:

    「王爺你瞞的臣,好苦——」

    瞞的太傅好苦?楚昭愣了一下,自己沒瞞過太傅什麼啊,剛想辯駁,忽然想到一件事,心情頓時起伏不定,忙上前一步,俯身看去,一下張大了嘴巴——

    可不正是雲兒?

    臉色頓時大變,緊握了床單咬牙道:

    「中毒的是雲兒?什麼毒?誰下的這般毒手?」

    容文翰怔怔瞧著臉色蒼白、依然昏睡的霽云:「是祈梁的冥花毒。雲兒是在趕往邊關阻止臣回撤大軍的路上被人狙擊。你快把冰晶雪蓮交給李昉,好煎了餵給雲兒服下。」

    楚昭也是聰明人,馬上明白,霽雲的傷祈梁脫不了首尾,除此之外,怕是還有自己的敵人……

    雲兒,我楚昭自問上不愧於天,下不怍於地,卻唯獨虧欠你太多……

    這樣想著頓時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轉身進裡屋捧了個玉盒出來交給李昉:

    「阿昉快想法餵了雲兒服下,一朵不夠的話,昭馬上命人回上京去向父皇討要。」

    李昉應了聲,接過玉盒。

    楚昭親手斟了杯熱茶給容文翰端過去,哪知對面卻半天沒有動靜,楚昭抬頭,卻是容文翰正全神貫注的瞧著床上昏睡的霽雲,神情悵然而痛楚。

    楚昭愣了下,輕輕把茶杯塞到容文翰手裡:

    「太傅一路辛勞,先喝了這杯熱茶,我這就讓人準備飯菜。」

    「不用。」卻被容文翰攔住,「和祈梁大戰在即,臣必須馬上趕回去。目前雲兒不宜長途跋涉,就讓雲兒暫且安歇在這裡,臣會讓克浩率人留下,對外只說,是克浩和他弟弟罷了。」

    「好。」楚昭點頭,目前局勢未明,實在是敵人在暗,而自己卻是在明處,自然必須小心些為好,「太傅放心,有昭在,定會保雲兒無恙。」

    李昉已經煎好藥,容文翰親自餵了霽雲服下,那雪蓮果然不愧是解毒聖藥,服下片刻,霽雲向來冰涼的手足便漸漸暖了起來。容文翰眼睛一熱,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些,身子一軟,不是楚昭架住,差點兒就坐倒在地。

    小心的把霽雲的手塞進被褥裡,容文翰終於收回一直怔怔瞧著愛女的眼神兒,轉身來到院外,翻身上了戰馬。

    「太傅——」看著寒風中越發顯得瘦削的太傅,楚昭眼睛一熱,險些便哭出聲來。

    「昭兒,」容文翰卻是突然換回了楚昭幼時的稱呼,「前方有我,昭兒不必擔憂。除我這個爹爹外,雲兒也就昭兒你這一個親人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們兩個都要彼此照顧,確保萬無一失!」

    「太傅——」楚昭終於忍不住,撲過去抱住容文翰的馬頭,「太傅也一定要珍重,昭兒和雲兒靜候太傅凱旋!」

    容文翰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眼楚昭的房間,沉聲道:「走!」

    幾匹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楚昭怔怔的瞧著馬匹消失的方向,拭了下淚,轉過頭來,正好瞧見林文進和凌子同正迎面走來。

    「王爺這麼晚了還未歇息?」林文進和凌子同也瞄見了容文翰等人離去的背影,不由齊齊一愣,怎麼中間那人背影如此熟悉?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33 AM

第058章:狐媚子(一)

    「十一,你過來。」老總管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

    王爺一向潔身自好,除了十三歲上把太后賞的一個教他人事的宮女給收了房外,就再沒沾惹過其他的女子。

    現在倒好,怎麼了弄了個半大小子在自己屋裡不說,還衣不解帶的伺候了一晚上。

    一大早,自己就看小令子的神情不對頭,叫過來問不了三兩下,那小子就招了,說是昨兒個半夜裡突然來了幾個投靠王爺的人,留下一對兒兄弟就匆匆走了。

    自己初時也沒在意,小令子卻是說漏了嘴——王爺當時激動地鞋子都沒穿就跑了出來!

    這麼多年了,自己一點點瞧著王爺由一個一身戾氣的孩童長成現在這般穩重的模樣,何曾有過這麼有失體統的時候?

    自己本想見了王爺就旁敲側擊一番,探探那對兒兄弟的來頭,哪想到小令子卻說,王爺昨兒個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攆了出去,只留了十一和一個大夫在身邊罷了。

    現在瞧著大半晌了,主子連門都沒出,那林文進已經跑來請示公務好幾趟了,卻都被打發走了!這不就跟戲裡唱的那個「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差不多了!

    老總管越想越氣,那可是自己看著金尊玉貴的小主子,憑他是誰,竟敢使喚王爺!

    啊呀,不對,難不成是個狐狸精?還是個男的?所以王爺才會被惑了心智,做出這般荒唐之舉?

    正急得團團轉,抬頭正瞧見滿臉喜色的十一跑出來,忙攔住了十一的去路。

    看到橫眉怒目擋著自己路的老總管,十一明顯嚇了一跳:「老總管,一大早的,誰惹您生氣了?」

    「你還說——」老總管氣的兩邊的鬍子直往上翹,怒氣沖沖道,「我還沒有老糊塗,讓我眼睜睜的瞧著你們領些狐狸精去禍害王爺,門兒都沒有!你倒是說說看,王爺那屋裡的人,是哪個?」

    十一這才明白老總管為什麼發那麼大脾氣,眼珠轉了轉,終於貼近老總管耳邊道:

    「總管大人,十一這樣跟您說吧,上次王爺讓收拾的那朝華院您老還記得不?」

    「怎麼了?」聽十一又提起那檔子事,老總管神情充滿戒懼,上次防了十一好久,幸虧王爺自己倒好像忘了,再沒有提過,現在十一又突然提起,不會是——

    「您老猜對了!」十一促狹的眨了眨眼睛,「當初那朝華院啊,就是給王爺屋裡的那人準備的!正好王爺叫您呢,老總管您快去吧。」

    說著,就疾步跑了出去。

    「這?」老總管險些哭出來,這就叫好的不靈壞的靈吧?竟然自己想什麼就有什麼。

    跺了跺腳,只得往楚昭房間而來。

    還沒進房間,便聽見楚昭的聲音傳來:

    「這是我特意著人熬得燕窩粥,雲兒你好歹用些。想吃什麼,待會兒告訴我,我馬上讓人準備……」

    老總管跟著楚昭這麼多年了,還從見過小主子這般細聲細氣的模樣,甚至隱隱約約間還能瞧到主子正舉了個勺兒,小心的送到人家嘴邊。

    「王爺放著吧,我,自己來——」霽雲忙掙扎著要起身,卻被楚昭輕輕按住,「身子都這個樣子了,還要逞強!快,張嘴——」

    看著楚昭兩個黑色的大眼圈,霽雲愣了一下,昨夜半夢半醒間覺得一直有人在喂自己喝水,或是給自己擦汗,難道竟然是,楚昭?下意識的問道:

    「你一夜沒睡?」

    「我沒事兒。」楚昭溫和的笑了笑,固執的又把勺舉高些,「先喝了這粥。」

    楚昭的這種親密舉動,霽雲實在不適應,可讓他就這樣舉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只得張口。

    楚昭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乖,雲兒再吃些。」

    「王爺——」老總管幾乎要哭出來,還以為小令子說的太誇張了,沒想到親眼見到才發現,小令子不誇張,王爺才誇張啊!

    楚昭只是嗯了一聲,便又舀了一勺送到霽雲嘴邊,「我待會兒就要趕去奉元,你且在這裡好好養傷——」

    「去奉元?」霽雲愣了一下。

    「對。蘇仲霖來信說,通往邊關的運糧道路已經完全損毀,我必須趕去一趟。你就待在這裡,安心等我回來便是。」

    「我沒事。」霽雲搖頭,「修糧道是大事,你只管去便好,不是有李昉他們在嗎?對了,爹有沒有說,阿虎還要幾天才能趕回來?」

    這麼多天了,一直都沒見到阿遜他們的影子,自己明明中了毒刀掉下懸崖,卻又能回到崖上,定然是阿遜救了自己吧?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阿遜又去了哪裡呢?

    「阿虎傷了腿,現在虎牢關養傷呢,等腿好後,就會趕過來。」楚昭又餵了霽雲一口粥,畢竟從沒做過這般服侍人的活計,楚昭每一勺都是裝的滿滿的,又送的太快,霽雲一下喝嗆了,劇烈的咳嗽了一聲,雖是忙摀住嘴,卻還是濺出了一些到楚昭身上。

    想起上一世楚昭的鐵血無情,霽雲神情瞬間一滯,下意識的就想幫楚昭擦拭。

    楚昭臉色果然一變,卻是放下碗就緊著扶住霽雲的肩:

    「別動,小心碰著傷口。」

    又懊惱的道:

    「是大哥笨手笨腳,雲兒你可別惱了大哥——」

    老總管身子一歪,一把抱住門柱子,再看向霽雲時,神情悲痛欲絕,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這狐媚子道行可真是不一般啊,竟把王爺迷的神智盡失!

    「鄭涼,你過來。」楚昭終於轉過臉來,招呼老總管道。

    老總管無聲的抹了把辛酸淚,步履蹣跚的挪過去,「主子——」

    那聲音真是比哭還要難聽。

    楚昭瞟了眼老總管:

    「孤待會兒就要離開這裡去丹東,就把雲兒交給你了——」

    交給我?老總管搓了搓手,心裡暗暗發狠,等王爺離開,自己一定要好好整治這瞎了眼的奴才,敢蠱惑王爺做出這般離經叛道之事,自己就是拼了老命——

    卻聽楚昭接著續道:

    「太傅可就雲兒這麼一個女兒,孤心裡,雲兒就和孤的親妹妹一般!孤不在的這段時間,雲兒就是你的主子,鄭涼你務必保證雲兒不會受一點委屈!」

    哎?什麼叫太傅就這麼一個女兒?太傅?太傅!

    老總管這次是真的傻了,抖著手指著霽雲道:

    「她是,容大人丟了的,丟了的那個女兒,霽雲小姐?」

    記得王爺小時候,經常纏著自己帶他到容府玩兒,那時霽雲小姐還是個小不點……

    「王爺,小主子,藥來了——」李昉端著碗藥笑咪咪的從外面進來。

    「李昉?」老總管一瞧,這人自己倒認得,不是容府的專屬大夫又是哪個?

    「哎呀呀,竟然果真是霽雲小姐嗎!」老總管都要歡喜傻了,又想到十一說的當初那朝華院就是要收拾好了給霽雲住的,愈發的心花怒放,那豈不是說,這霽雲小姐就是昭王府未來的女主人?

    又打量了番霽雲,嘴裡不住念叨著:

    「哎呀呀,這可怎麼著才好,怎麼小姐這麼瘦?不行,我得去灶上瞧著,一定得給小姐好好補補——」

    說著也不理眾人,竟是扭頭就往外跑。嚇得李昉忙往旁邊一讓,兩人才沒有撞在一起。

    「鄭涼是母妃手裡用過的老人,向來最是護主。」楚昭搖頭失笑,「有他看顧著你,我也放心些。」

    「王爺,已經安排好了。」侍衛在門外道。

    「我要走了。」楚昭站起身,囑咐霽雲道,「這段兒時間好好養身子,大哥回來時,希望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雲兒。」

    「好。」霽雲點了點頭,看楚昭充滿期待的瞧著自己,特別是那青色的眼圈,頓了頓,終於又加了一句,「大哥你,也多保重。」

    最後一句,聲音低的和蚊子哼哼一般,楚昭卻明顯開心至極,響亮了的應了一聲,這才心滿意足的轉身離開。

    又在床上躺了三天,李昉終於允許霽雲下地走動了。

    倒是老總管還是有些不大放心的樣子,唯恐霽雲會磕著碰著,竟是走一步就跟一步,那滿臉惶急的模樣,就跟個護雛的老母雞一般。

    「涼叔,我沒事兒。」霽雲站住身子,推著鄭涼向後轉,「您回去歇會兒啊,」又一指林克浩和十二,「這不是有我哥和十二在嗎。」

    「哎喲,我的小——」老總管差點兒喊出「小姐」兩個字,忙又住嘴,改口道,「小少爺,您小心著點,可不敢抻著背!」

    「那涼叔你就回屋歇會兒。」霽雲卻是不罷休,「您這麼大年紀,這麼跟著伺候我,不是要折殺我嗎?雲兒可是會心疼的。」

    「好好好,」聽雲兒這麼說,鄭涼很是感動,幾天的相處,如果說原來是因為霽雲的身份,讓他主要是敬畏,現在可就是真正的喜歡霽雲了。不但極知禮,心腸還好,對自己這個奴才也是真心憐惜,而且長得也和太傅似的,真是漂亮極了,讓人怎麼瞧著怎麼舒服……

    「總管大人——」小令子騰騰騰跑過來,「謝府的小姐又來送菜了,您看——」

    「謝簡的女兒?」霽雲隨即瞭然。

    鄭涼嚇了一跳,忙小心的去看霽雲的臉色,心裡更是暗暗著惱:這些官家小姐,怎麼一個個臉皮就那麼厚!知道是王爺住在這裡,便個頂個的想著法子要接近王爺。

    今兒個你丟個帕子在王爺經常小坐的涼亭上了,明兒個她折朵梅花迎風流淚了——你說你要哭哪地方不能去,幹嘛偏要跑到王爺面前,不是王爺躲得快,好險要撞到王爺懷裡去有沒有?

    現在霽雲小姐突然這樣問,是不是生王爺的氣了?

    哪知霽雲卻是輕輕一笑:

    「她做的菜,味兒道倒還不錯。」

    鄭涼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些,忙道:

    「那我去瞧瞧,少爺喜歡她做的菜,我就讓她再做來。」

    「總管大人喜歡奴家做的菜?」在座的除了謝簡的女兒謝雅,還有林文進的女兒林玉柔,聽鄭涼說昨天送的那幾味菜吃著很好,頓時喜上眉梢。

    自從三日前意外遇到騎馬外出的高大俊朗的楚昭,謝雅一顆芳心就失落在了那個自己本來很是瞧不起的王爺身上。想想自己好歹也是謝府的小姐,論身份,也算配得上楚昭。

    瞧著其他府邸的小姐日日挖空心思想要「偶遇」楚昭,謝雅卻是另闢蹊徑——

    自己早在上京時就聽人說,楚昭為人最是念舊,雖是外表冷酷,對跟在身邊的老人卻是很好。特別是現在的這位叫鄭涼的總管,聽說是當年的雲妃娘娘用過的人,若是這老東西願意給自己美言幾句,效果怕是會出乎意料的好。

    現在聽老總管說喜歡昨日送的菜,謝雅一下心花怒放,忙告辭離開,說是馬上就做好了菜送來。

    林玉柔看的一呆,暗暗佩服謝雅果然好手段。

    謝雅和林玉柔分別,匆匆回到自己居處,急急叫來貼身丫鬟墨雨:

    「你去後面蘇家,告訴蘇仲霖的夫人,再照昨天的菜樣做好了送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35 AM

第059章:狐媚子(二)

    「娘,他們府裡自有廚娘,憑什麼要您做菜?」說話的是個十多歲的男孩,滿臉的怒氣,嘴裡說著,把手裡的書,重重的扣在書案上,那書案一晃,猛地一仄歪。

    旁邊穿著淡藍裙子的秀麗女孩忙扶住,嗔怪的瞪了一眼男孩子:「弟弟你小心些,這房間裡,也就這書案還完好些。」

    語畢轉身面對慈眉善目眉宇間卻有些愁苦的中年女子:

    「娘,弟弟說的也不無道理,憑他謝家再如何顯貴,也不能這般拿咱們當下人使喚!把咱們的好好的院子佔了去,逼著咱們搬到這樣一個破落的住處也就罷了,竟是連咱們的這點吃食也要搜刮了去,實在是欺人太甚!娘且安坐,女兒這就去回絕了她。」

    女子一家,正是奉元知府蘇仲霖的妻子張氏,以及長女蘇沅、長子蘇霈、次女蘇湘。

    這王府的院子雖然大,但講究的房舍也不過那麼十多處。

    謝簡家是晚上來的,當時正好還剩下一處精緻的院落。可謝家人拖家帶口的,足足幾十人,住在那樣一個院落裡邊顯得有些擁擠。

    林文進便示意謝家人,其他空房子還有,稍微收拾一下,也能暫住,不妨待天明後,派出些下人去打掃休憩一下其他房間,這處院落便只讓主子們住罷了。

    謝夫人排場慣了的,聞聽此言,便有些不大高興,可這是人家地頭上,有什麼委屈也只得嚥下。

    可巧第二天,一出院子就碰見了張氏——兩人倒是熟人,這張氏的丈夫蘇仲霖可不就是自己夫君治下官員嗎?

    再一瞧張氏並三個兒女住的院子,雖是不大,倒也精巧軒輊,當下就吩咐張氏再去找其他屋子居住,這院子正好讓女兒謝雅住。

    張氏無法,只得領著三個兒女又找了一處院落。只是蘇仲霖本就是家中庶子,不但沾不得家中財產分毫,還不時被嫡系欺負,在外做官時,又自來廉潔,一直沒積攢下什麼錢財。比方說謝家來投,箱籠物什財物什麼的足足拉了十多車,而蘇家攏共就只幾個裝衣物的破箱子並蘇霈的書篋罷了。

    而且本來他們被安排住的院子,一應傢俱俱全,而現在這個院落,則是破舊不堪,除了幾張破床,幾乎就沒有其他東西。

    這也就罷了,反正幾人都是苦日子過慣了的,倒也沒有什麼不適,而且張氏母女也都是做家務的好手,除了那些爬高上低的修葺活計沒法子,倒是很快收拾好了院子,也算是能住了。

    誰想到那謝家小姐竟然得寸進尺,接連幾天吩咐母親做了菜餚送過去!

    這王府裡住的每一個院落,每日裡都按人口有固定的份額,自家又不比別家,嫌供的東西粗陋了,可以花大價錢去街上買!現在天氣這麼冷,娘背著自己把一個厚棉襖拆了,拽出裡面的棉絮重新續了弟弟和小妹的衣物,自己卻經常凍得嘴唇都是青的!好歹吃食上還有保證,吃飽了飯也就不那麼冷了。

    現在倒好,謝家竟然連自家的吃食上也要佔了大半去。

    想起昨天端那盤肉菜出去時,小妹饞的淚眼汪汪的模樣,蘇沅就覺得窩火!

    看蘇沅起身就要往外走,張氏忙上前一把拉住:

    「沅兒,回來!咱們不能給你爹和主子招禍!」

    那謝簡可是正兒八經的謝府子弟,又豈是自己這樣的小世家可以比的嗎?

    更要緊的是,夫君現在,可還在謝簡的手下做事。從前在奉元,便因為夫君是太傅的人,那謝簡就多次為難他。可夫君無論多苦,都是自己默默嚥下,常說若非太傅扶持,早在沖齡怕是就不在人世了。現在太傅在前線領兵作戰,他便是受些委屈,只要能保證糧道暢通,便是再大的苦楚也是值得的。

    現在昭王爺又格外開恩,給了他們母子安身之處,比起仍在奉元受苦的老爺,已經是好太多了!

    「娘,你——」蘇沅待要不聽,卻見張氏已是兩眼含淚,只得跺了下腳,「娘,您別氣,女兒聽您的就是。」

    一直睜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瞧著兩人爭執的蘇湘似是明白了今天好容易得的那點兒肉食,怕是沒自己什麼事了,「嗚哇」一聲,就開始大哭起來。

    張氏忙抱住小心呵哄。

    哪知外面卻想起墨雨的聲音:「蘇夫人,我家小姐要的菜可是好了?」

    「啊?」張氏愣了下,忙把蘇湘塞給蘇沅,抹了把淚道,「小姐稍等,很快就好。」

    「這樣啊。」墨雨皺了皺眉頭,只覺這院子實在太過破落,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蘇夫人快著些,我家小姐等著呢,誤了我家小姐的事,我們可都擔待不起!」

    說完,就扭著腰肢離開了院子。

    「你——」蘇沅頓時氣急,什麼叫「誤了小姐的事可都擔待不起」,竟是真的把娘當做他們的下人了嗎?

    嚇得張氏忙一把抱住,連連搖頭。聽墨雨腳步去得遠了,才鬆開蘇沅。自己則趕緊抱著菜去了廚房——

    蘇家在奉元倒也是有一個廚娘的,可那廚娘的家人也在地震中受了傷,張氏便開恩,讓廚娘留下照顧家人。也因此,現在娘幾個的飯食都是張氏和蘇沅操持。

    蘇沅默默的把已經不再哭鬧的蘇湘交到蘇霈手裡:

    「阿弟領著湘兒去玩,我去廚下幫娘做菜。」

    蘇霈點點頭,黯然的抱了蘇湘出門。

    「別去的遠了,」蘇沅又忙探出頭道,往謝家的院落努了努嘴,「也別往哪裡去。」

    蘇霈點了頭,牽著蘇湘的手往左邊而去。對謝家傳出的歡笑聲實在太過厭煩,蘇霈便帶著蘇湘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漸漸行的遠了,終於看不到謝家人的影子。

    「哥哥,腳疼——」蘇湘忽然站住腳,可憐巴巴的抬頭瞧著蘇霈。

    蘇霈這才發現,竟已是走了很遠,正猶豫著要不要再繼續往前走,忽然注意到前面不遠處有個虛掩的角門,透過一角縫隙,可以看到幾樹紅梅開的正艷,再往旁邊不遠還有個漂亮的涼亭,忙俯身吃力的抱起妹妹:

    「湘兒乖啊,哥哥抱著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看蘇湘還是無精打采的樣子,忙又加了一句:

    「說不定還有梅子呢,湘兒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

    「梅子?」蘇湘踮起腳就勾住了蘇霈的脖子,柔軟的小腦袋趴在蘇霈的肩上,很是興奮道,「好,湘兒要去!有梅子就有梅子扣肉對不對?湘兒好餓,好想吃肉肉——」

    蘇霈一悶,邊抱著湘兒吃力的往前挪動邊道:「湘兒乖啊,肉肉,不好吃——」

    雖是這樣說,卻不自禁想起過節時娘做的梅子扣肉的味兒道,還是大大的嚥了口口水,許是「咕咚」一聲的聲音太響了,蘇霈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一時間,涼亭裡傳出了「哧」的一聲輕笑。

    蘇霈這才發現,涼亭裡已是有了人,卻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卻明顯看著瘦弱不堪的漂亮男孩,小小的身子一絲不漏的裹在一個白色的貂裘斗篷裡,愈發顯得一張臉小巧而蒼白。

    「你笑什麼?」蘇霈頓時漲紅了臉,心裡更是充滿了懊惱,這樣丟人的糗事,竟是被別人知道了!

    涼亭裡的正是霽雲。

    看著太陽尚好,就想著到這亭子裡曬曬太陽,哪知卻碰上了這麼有趣的兄妹倆。看兩人雖乾淨卻明顯漿洗的有些破舊的衣衫,便想著,許是那個府裡的下人。只是那小女孩看著著實可愛,而那小哥哥,雖是年齡不大,這般氣喘吁吁的抱著妹妹不停哄的模樣讓人看著心裡也著實熨帖。

    這裡已經是楚昭的住宅範圍。

    這也是蘇霈越走覺著人越少的原因,其他人可不敢這麼貿貿然不經允許就跑到楚昭的勢力範圍內。

    其實這兄妹倆剛一靠近,就被暗衛發現了。還是霽雲說,兩個小孩子嗎,無妨。自己也實在悶得很了,其他人又實在要麼對自己太恭敬,要麼就是照顧的太周到,突然出現兩個小孩子,倒讓霽雲生出些興奮來。

    老總管笑瞇瞇的瞧著,只以為是霽雲小孩子心性,這會兒看著小姐心情好,便也很是欣慰,忙不迭的差林克浩回去,趕緊拿些點心來招待小姐的新朋友。

    蘇霈卻是認為這個突然出現的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孩,肯定是在看自己笑話,抱著湘兒轉身就要走。

    霽雲一愣,馬上意識到定是自己方纔的笑聲惹了這小男孩不高興,忙起身,笑嘻嘻的沖蘇霈拱了拱手:

    「這位小兄弟莫怪,方才是克雲唐突了。你們留下來和我說會兒話好不好?我一個人呆在這裡,都快要悶死了!」

    因對外宣稱自己和林克浩是親兄弟,霽雲現在的名字就改成林克雲。

    小兄弟?蘇霈斜了霽雲一眼,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卻要叫自己小兄弟!

    「哎喲喲。」鄭涼也笑呵呵的上前道,「我瞧瞧,這是誰家的小娃娃呀,長得可真水靈。來丫頭,爺爺抱抱。」

    也許是蘇霈抱的自己太不舒服,蘇湘手腳並用的從蘇霈身上爬下來,咯咯笑著就撲到了鄭涼的懷裡。

    「哎喲,好丫頭,真乖呀。」鄭涼抱著粉粉嫩嫩的小丫頭就往涼亭走,心裡盤算著,再過幾年,王爺和霽雲小姐也一定會養出這麼大的小肉糰子吧,越想越是開心。

    霽雲也笑嘻嘻的起身,正好林克浩端了幾碟子點心過來,霽雲忙叫道:

    「哥哥,快端過來——」

    林克浩腳下頓時一踉蹌——雖是榮膺「哥哥」一職已經好幾天了,可為什麼每次聽到小姐脆脆的喊哥,自己還是會有一種被雷擊的感覺?那可是大帥最寶貝的女兒,容家唯一的小主子!實在是,太,那個,太不能適應了有沒有?

    霽雲已經湊過來,先捏了塊兒杏仁佛手遞給鄭涼:

    「涼叔你最愛吃這個。」

    又捏了塊兒如意糕俯下身送到小蘇湘的口邊:

    「來,嘗嘗哥哥家的點心,好吃不?」

    「我妹妹不餓——」蘇霈忙要阻攔,哪知話音未落,蘇湘已經一口銜住了,嘴裡還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香,湘兒,還,還要——」

    蘇霈鬱悶的住了嘴,可聞著那點心味兒實在太香了,蘇霈也不由小心的嚥了口口水。

    霽雲已經又拿了塊兒遞到蘇湘手裡。哪知這次小丫頭卻是沒往嘴裡送,反而蹬蹬蹬的轉身跑向蘇霈,到了跟前,努力踮起小短腿把手裡的點心舉得高高的:

    「哥哥吃——」

    「哥哥不餓。」蘇霈搖了搖頭,蹲下身子抱住蘇湘小小的身子,「湘兒吃就好。」

    「湘兒吃過了。」蘇湘學著平時姐姐的樣子拍著自己的小肚子,「瞧,湘兒的肚子鼓鼓的!這塊兒哥哥吃。」

    哎喲喲,真是一對兒好有愛的兄妹啊!鄭涼忙跑過去,一手拉著蘇霈,一手牽著蘇湘:「我們雲哥兒說了,想請你們和他一塊兒用點心呢。你不知道,雲哥兒一直都是一個人,總要喊悶,你們來了,雲哥兒高興著呢。你們現在已經是雲哥兒的朋友了,所以就陪雲哥兒一塊吃好不好?」

    看老總管說的誠懇,便是那小少爺兄弟兩個也都是笑瞇瞇的,沒有瞧不起自己兄妹的模樣,蘇霈猶豫了片刻,實在抵禦不了那香噴噴的點心的誘惑,終於和他們一起坐了下來。

    男孩子可能都對戰場非常嚮往,聽說林克浩打過仗,蘇霈頓時就崇拜不已,很快就成了林克浩的忠實追隨者。

    很快老總管又送了豐盛的午膳過來,看到裡面的梅子扣肉,蘇湘高興的幾乎蹦了起來。

    一直到用完午飯,兩個小傢伙才發現竟然已經出來了那麼久,再不敢多留,忙急急火火的就往自家住的小院趕。

    林克浩本想讓暗衛跟過去瞧瞧到底是那家的孩子,卻被霽雲攔住:一看就是兩個心思再單純不過的孩子,家裡也必然都是良善之人。

    「在別人家吃過了?」在家等的焦急不已的張氏聽兩個孩子如此說,心一下提了起來——這王府裡住的都是貴人,一直擔心孩子會衝撞了什麼人。

    「是啊,是啊。」蘇湘不住點頭,很是興奮的對母親道,「那家的哥哥真的很好啊,喂湘兒吃點心,還給湘兒做梅子扣肉——」

    張氏聽得越發驚疑不定,思量了片刻和蘇沅商量道:

    「這大災時節日子都不容易,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不然娘再做兩個菜和幾樣點心,待會兒讓霈兒給人送去。」

    「讓女兒和阿弟去吧。」蘇沅想了想道,弟弟畢竟年幼,自己好歹要瞧瞧那家人是什麼人家。

    蘇沅一向極有主見,蘇仲霖不在家時,張氏就拿蘇沅當主心骨,聽蘇沅如此說,也就答應了下來。

    待張氏做好,蘇沅便一一裝到食盒裡,交由蘇霈提著,兄妹倆便往那個小角門而去。

    兩人越往前走,蘇沅越驚異,這雕樑畫棟的,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精緻的地方。

    這般講究的院子,到底是誰家會住在這裡呢?

    「姐姐,到了——」蘇霈一指前面的角門。

    蘇沅還在遲疑,角門已經拉開,一個丫鬟正笑瞇瞇的瞧著兩人:

    「快進來,總管大人已經在裡面候著了。」

    總管大人?蘇沅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就被蘇霈和丫鬟簇擁著走了進去。

    「那不是,蘇家的那個丫頭嗎?」一條小徑旁,謝雅帶著丫鬟墨雨恰好經過,正正瞧見蘇家兄妹進入角門的情景。

    謝雅臉色頓時難看之極——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那個宅子,可不正是楚昭臥室所在的地方?虧自己打點了這麼久,也不過能在僕人們經常來往的外宅略坐坐,這蘇沅倒好,竟直接到楚昭住的小院來了!

    「這蘇家大小姐看著溫婉,卻竟然是個狐媚子嗎?」墨雨心裡大是不忿,「怎麼敢直接跑到王爺的內宅去了?」

    謝雅更是氣得把手裡的帕子絞的不成樣子,竟然敢跟自己搶楚昭,自己一定要她好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36 AM

第060章:提親

    「這是昭王爺的宅子?」蘇沅嚇得一哆嗦。

    「你是蘇仲霖家的小姐?」霽雲卻是又驚又喜。

    聽這小公子的意思,竟是認識自己爹爹嗎?

    蘇沅愣了一下:「公子認得家父嗎?」

    「奧。」霽雲看著蘇沅,頓時覺得很親切,自己籌備的糧草可多虧了蘇仲霖,不然可不會那麼快的就送到爹爹手裡。

    自然這話此時卻是說不得的,便拉了林克浩做掩護:

    「這是我哥,以前就在太傅軍前效力。聽哥哥說,太傅常對令尊讚歎有加呢。」

    林克浩也忙向蘇沅姐弟一拱手,很是誠懇道:

    「原來是蘇太尊的千金和公子嗎,克浩有禮了,若非有蘇太尊保證了糧道暢通,我們大軍怎麼可能逼得祈梁節節敗退?將來太傅凱旋,蘇太尊必然會在太傅的功勞簿上留下重重一筆。」

    聽林克浩話語,太傅竟是對爹爹如此厚愛嗎?蘇沅心裡一熱,只覺往日受的那些委屈,這會兒想著,都值了!忙沖林克浩福了一福,含淚道:

    「不說太傅待家父恩重如山,但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爹爹所做不過分內之事罷了,倒是將軍能追隨太傅鞍前馬下,為國為民浴血沙場,實在讓人佩服。將軍莫要太客氣了。」

    ……

    聽蘇沅話語中不時提到太傅,林克浩和霽雲都是一肅,神情恭敬至極。

    蘇沅愣了一下,若說林克浩因曾在太傅帳下任職,所以聽自己提到太傅便會有這般恭敬態度,這位林小公子的態度就有些奇怪了。特別是神情中那些驕傲自豪,更讓人有些費解。想想卻又釋然,許是受了乃兄的影響。

    留下菜餚並糕點,蘇沅便帶了蘇霈告辭。林克浩一直送到角門外,直到蘇沅秀麗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才戀戀不捨的收回來——自己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秀外慧中的官家女子!

    一回頭,正對上霽雲促狹的眼睛,林克浩臊的一張臉都紅了。

    霽雲卻已經收回眼神,對林克浩的害羞神情只做未見,笑著招呼林克浩:

    「哥哥,快來嘗嘗蘇小姐的手藝。跑得慢了可就沒有——咦?」突然露出驚異的神情,怎麼蘇沅帶來的這兩道菜和中午謝雅送過來的味兒道一模一樣?

    又挾了一口細細品嚐,果然是一模一樣。

    「阿姐,為什麼不把謝家欺負咱們的事說給他們聽?」蘇霈忽然停住腳,不解的望著蘇沅。看老總管的模樣,明明是待林少爺他們極好的,若是能讓林少爺出面,說與老總管聽,說不定老總管願意出面給自己家主持公道呢!

    「阿弟莫糊塗。」蘇沅卻是腳都沒停,「那林少爺也是遠道而來托庇於王爺手下罷了,再怎麼著,畢竟是客居,人家看在爹爹面子上待咱們好已是難得,怎麼好再去為難他們?讓林少爺出面的事,阿弟再也休提。」

    蘇霈悶悶的應了聲,心裡卻在煩惱,難道就這樣任謝家人欺侮下去嗎?

    「沅妹妹,什麼事不能提啊?」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忽然在旁邊的小徑上響起。

    兩姐弟一愣,忙抬頭看去,卻是謝雅並一個年輕的男子正站在哪裡。

    那男子長相倒還清秀,卻是腳步虛浮神情輕佻,看到蓮步姍姍、緩緩而來的蘇沅,眼睛明顯一亮,自以為風情萬種的猛一抖手中折扇:

    「你就是蘇大人的女兒?早聽說蘇大人的女兒國色天香,我見猶憐,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裡就明顯含有調戲的意味,蘇氏姐弟頓時就臉色大變。

    「你是誰?想幹什麼?」蘇霈拳頭攥得緊緊的,上前一步擋在蘇沅面前。

    一直在後侍立的墨雨上前一步,陰陽怪氣的對著蘇沅道:

    「蘇小姐,早聽說你蘇家也算是書香門第,怎麼教出的孩子這般不知禮?這是我家少爺,昨日剛到,還不快給我家少爺見禮。」

    謝簡的少爺?那不就是謝芸嗎?

    蘇沅頓時花容失色——這朔州境內,哪個不知、何人不曉?因謝簡只得了這麼一個兒子,最是寵的無法無天,乃是朔州有名的夜夜新郎!他上一個夫人,聽說娶進家門不過半年便被他氣得自縊而亡。

    「沅妹妹,」謝雅抿嘴一笑,上前抓住蘇沅的手腕,「正好我哥哥帶了很多上好的脂粉來,聽說沅妹妹也在這裡,便一疊聲的央著我陪他過來,說是寶劍贈英雄,脂粉送美人兒,那些個好東西,妹妹這樣的美人兒不用,豈不是暴殄天物?沅妹妹且跟著我去瞧一下,看看可有合心意的?」

    謝雅這番話就更是無禮,哪有陌生男女私相授受,還是送的香脂水粉這般曖昧的東西?這對兒兄妹竟是明擺著要壞自己名聲?!

    蘇沅大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聲道:

    「謝小姐還請自重,那些水粉還請小姐自用吧。告辭。」

    說著,扯了蘇霈轉身就走。

    「好妹妹——」謝芸卻涎著笑臉擋住了蘇沅的去路,「莫惱,那些可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哥哥保證,都是妹妹沒見過的,妹妹看了一定會——」

    手也隨即伸出,想要去抓蘇沅的手。

    哪知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綴著紅纓的槍柄,不偏不倚,狠狠砸在謝芸的手背上。

    謝芸自來嬌生慣養,便是家主謝明揚,也經常憐他家只得此一個孩兒,多有維護,更兼謝芸本身也是有些腦子的,特別是慣好做些陰險詭詐斷子絕孫的陰狠事,又有謝簡夫妻寵著,也因此養成了謝芸無法無天、皮嬌肉貴的毛病,別說這樣被人狠狠的敲一下,就是最荒唐時,有他娘護著,謝簡都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

    這會兒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只覺的手背都好像要斷了!

    登時痛的捂著手,眼淚都要下來了:

    「你,你是哪裡來的野小子,竟敢對本公子動手,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誰?」

    謝雅也驚了一跳,抬頭看去,卻是一個十來歲衣著華貴卻瘦弱蒼白的男孩子,正不緊不慢的收回長槍,轉手扔給旁邊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男子,慢條斯理道:

    「不好意思,手滑了。」

    嘴裡雖是說著不好意思,臉上卻一點兒「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沒有。

    男孩自然就是霽雲一行人,本就覺得這菜怕是有些文章,沒想到暗衛又來稟報說,蘇氏姐弟正被一個很是輕佻的男子糾纏。霽雲就忙帶著十二和林克浩趕了來,正巧看見謝芸想要輕薄蘇沅。

    「姐姐——幸好你還未走遠。雲兒正好有事找你呢,我們邊走邊說。」

    霽雲說著,竟是正眼也不瞧謝芸,就要偕蘇沅姐弟離開。

    「你們是哪家的?」謝芸反應過來,不由大怒,「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猖狂?」

    「哥,」霽雲卻是不理他,只看向林克浩,皺眉道,「這樹枝可真是討厭,老是擋著雲兒的視線。」

    卻是謝芸旁邊正好有一棵龍爪槐,斜逸而出,虯枝縱橫。

    「公子站穩了。」林克浩輕輕一笑,倒提起長槍,寒光閃閃的槍頭對著那樹枝就是一陣急刺。

    謝芸只覺一陣凜冽的殺氣霎時把自己罩的死死的,嚇得腿都軟了,卻是一動不敢動,一直到林克浩停下手,謝芸才一屁股坐倒地上。同一時間,那些樹枝辟里啪啦的就落了下來,正正砸了謝芸一身。

    「哥哥——」謝雅頓時慌了手腳,忙撲過去扶謝芸,「你怎麼樣,沒事兒吧?」

    好不容易把謝芸身上的樹枝給扒拉乾淨,再回頭瞧去,那男孩早和蘇沅去的遠了,遠遠的,還能聽見蘇霈興奮的叫聲:

    「林大哥,你太厲害了,也教幾招給霈兒好不好?趕明誰再敢欺負姐姐,霈兒就把他削成人棍!」

    謝芸已經快站起來了,聞言身子一軟,又半跪在了地上。

    「哥哥,你沒事兒吧?」謝雅憂心如焚——自己大哥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要是真有個什麼,爹娘一定不會饒了自己!

    「我,沒事兒。」謝芸扶著謝雅的手站了起來,咬牙道,「你和我去見娘,讓娘這就去蘇沅家做媒!」

    這女人雖潑辣,長得卻委實漂亮,謝芸已是心猿意馬。

    「不是吧,哥,」謝雅愣了一下,一下瞪大雙眼,「你真想娶蘇沅那個死丫頭?」

    「傻丫頭,」謝芸卻是滿不在乎道,「哥哥娶了她,看她還怎麼和你爭楚昭,而且,真是到了咱們家裡,還不是你想怎麼揉捏就揉捏,也可出了一口惡氣!」

    說道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

    以自己久經情場,早就看出方纔那持槍男子明顯對蘇沅有意,本不過是逢場作戲,想要調戲蘇沅一番罷了,現在受了這般委屈,怎麼樣也得想法子出了胸中這口惡氣!

    到時候,自己定要那對兒兄弟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

    謝雅先是怔了一下,然後便明白了謝芸的意思,思量了片刻道:

    「哥哥你是正經的世家子弟,想要娶那蘇沅,自是容易,不過方纔那兩人也不知什麼來頭,妹妹先去打聽下,然後再定奪。」

    那年長男子還罷了,那小男孩不止服飾極為講究,身上還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勢,實在是不像一般人家的小孩。

    兩人商量已畢,謝芸就急火火的去找娘親李氏,謝雅也很快打聽出來,方纔那對兒兄弟卻是客居在王府之中,好像是王府總管鄭涼故交家的孩子。

    那也就是說,定是出身賤民了?

    謝雅登時就鬆了口氣,卻又旋即警鈴大作——蘇沅那丫頭,該不會是和自己一樣,想先取得鄭涼的好感,然後在伺機接近王爺吧?越想越覺得有理,忙匆匆往母親居處趕去。

    「想要娶蘇家的丫頭?」李氏皺緊了眉頭,很是不悅,「蘇家的家世怎麼配得上你?蘇家門庭低微不說,那蘇仲霖還是家中庶子,便是他們家嫡系的女兒,娘都不見得能看在眼裡,何況是旁支?」

    「娘,可孩兒就喜歡那蘇沅。若娘一定不允,那孩兒就打一輩子光棍算了!」謝芸卻是撒嬌賣癡,抱著謝夫人的胳膊不停的晃著。

    「是呀,娘。」謝雅也笑吟吟的幫腔道,「您不是早就急著抱孫子了嗎?難得有個合哥哥心意的,娘您就答應了吧,蘇家家世是太寒微了些,可難得哥哥喜歡不是?那蘇家小姐,這幾日女兒也是見過的,也是溫婉秀麗的大家閨秀,便是娶過門來,也不會失了咱家的臉面,更沒有膽子惹娘生氣。娘不如就成全他吧。」

    「果真如你所說?」李氏果然動了心,兒子娶得第一個妻子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卻最是好妒成性,每日裡到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真是煩都煩死了,若兒子喜歡,說不得以後就能收收性子,好好做事了,這門庭低些,也定然不敢和第一個媳婦般,一次次的跑到自己面前,讓自己給她做主。

    「那,等娘給你爹去封信問一下?」李氏猶豫著道,實在是怎麼想著,都覺得給兒子找這麼一個媳婦兒,自己和老爺都有些沒面子。

    「不必。」卻被謝芸攔住,撇了撇嘴道,「不過是娶個姨娘,何必再勞煩爹爹?」

    「姨娘?」李氏愣了一下,「你口口聲聲要娶她,不是當妻子的?」

    「那是自然。」謝芸大言不慚道,「兒子娶妻那是大事,要爹娘說了才算的,兒子可不敢自專。」

    一句話說的李氏頓時喜笑顏開:

    「好,芸兒果然懂事了,娘這就讓人選個黃道吉日去蘇家提親。」

    出了門,謝雅終於忍不住叫住謝芸:「哥,蘇沅那個性子,讓她當姨娘,她會願意?」

    「不同意?」謝芸卻是絲毫不以為意,「我帶回來的東西你不是見了?讓管家娘子明兒給她送去些,我就不信她會不動心!」

    「你說那些胭脂水粉和首飾衣物?」謝雅一下嘟起了嘴巴,「不行,那都是我喜歡的東西,才不要送給蘇沅那個賤人。」

    「什麼稀罕東西?」謝芸已是有些不耐,「停幾天還會有更好的送來,到時候,全都是你的。」

    「還有更好的?」謝雅眼睛睜得溜圓,「怎麼可能?」自己身為謝家的小姐,那般好的東西都沒幾樣是自己見過的,哥哥竟說還有更好的?

    「那是自然。」謝芸很是得意,「整個萱草商號——」

    又突然想到什麼,忙閉了嘴,左右看了看,見沒什麼人,才又放下心來,暗暗感慨,那謝彌遜果非常人,早年在上京,自己也是見過幾面的,竟是比自己還要驕橫!沒想到幾年不見,竟然闖下這麼大一份家業。不過可惜,最後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罷了,這偌大一份家業,都將盡歸家族所有!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37 AM

第061章:冤家路窄

    管家娘子,這是做什麼?」看著流水價一樣送進來的各色禮物,張氏很是驚疑不定,心知那謝郡守家一貫心高氣傲,從沒有把出身寒微還是家中庶子的老爺放在眼裡,便是這些時日,從他們待自己家人的態度,便可見一斑。

    又怎麼會無緣無故的送這麼多好東西來?

    那管家娘子眼睛骨圇圇的四處打量蘇家房內的擺設,越看神情越是鄙夷:

    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寒酸的人家,竟是連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

    這會兒聽張氏發問,便笑嘻嘻的接口:

    「哎呀呀,蘇夫人,大喜呀。」

    「大喜?」張氏不由更加惶惑,「小婦愚魯,不知管家娘子這話從何而來?」

    管家娘子拿手帕掩了嘴巴:「哎喲,蘇夫人,您這是和我裝糊塗嗎?小姐昨兒個回來,就沒有和您說起?」

    竟然是關係自己女兒的嗎?張氏皺了皺眉頭,勉強笑道:

    「女兒昨日並不曾說什麼啊,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

    「敢是,小姐害羞了?」那女人卻是一徑捂著嘴笑,看張氏臉色有些難看,才算住了嘴道,「昨兒個呀,我家少爺正好過來,也就是巧,竟然在後面小路上偶遇貴府大小姐——也合該是小姐有福,我們少爺竟然一眼就相中了令千金——」

    張氏驚得臉都白了,謝家門第再高,可誰不知道,那謝芸根本就非良配!那般性情,憑他如何富貴,自己可也不願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看張氏目瞪口呆的樣子,那女人暗暗撇嘴,就知道這般人家,哪有不從的道理,這會兒啊,怕是高興傻了。便吊胃口似的抿了口茶,才接著道:

    「您不知道啊,我家少爺回去就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我家夫人才鬆了口,應下娶大小姐當姨娘這件事……」

    姨娘?哪有這般作踐人的,自己那麼好的女兒,謝家竟然想要娶了去做姨娘?

    躲在布幔後面的蘇沅氣的渾身發抖。

    蘇霈更是直接衝了出來,狠狠推了那女人一把:

    「滾,我姐才不會做人家的姨娘——」

    口裡說著,抱起送進屋子的箱籠就使勁往外扔去。

    那女人被推的猛一趔趄,肥胖的身子一下撞在門框上,看看散落一地的東西,又是心疼,又是氣怒,再瞧瞧一旁的張氏,竟是根本不願搭理自己的模樣,心裡越發憤恨蘇家不識抬舉,冷笑一聲,不陰不陽道:

    「喲,這是你們家的小公子?說什麼蘇家書香門第,卻是這般沒家教嗎?一口一個姨娘,你那正經婆婆可不就是個姨娘出身——」

    「還以為做姨娘委屈了你那女兒嗎?不是你那女兒先勾搭我家少爺,我家少爺怎麼會——」

    正說得興起,不提防後面卻飛來狠狠的一腳,那管家娘子終於一個站不住腳,噗通一聲趴在地上。

    身後隨即傳來一聲怒喝:「香巧、香雲,堵住這惡奴的嘴,給我狠狠的打。」

    卻是霽雲,正好走到院裡。

    那管家娘子仗著是謝府管事,從來便是見了官眷也都是傲的不得了,這會兒見對方不過是個小孩子,竟敢這般囂張,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從地上爬起來照著霽雲就撞了過去:

    「小兔崽子,竟敢踹我,不想活了不是?」

    卻不防還沒靠近人,卻被十二一抬腿,就咕咚一聲再次趴倒在地,香巧香雲兩個丫鬟正好上前摁住了女人,掄圓了胳膊,照著臉上左右開弓的打了起來。

    旁邊的謝府家奴見勢不妙,也不敢撿拾地上物事,扭頭趕緊往外跑。

    霽雲兀自氣的發抖。沒想到竟有這般無恥人家,逼人做妾還說的這般齷齪,這不明擺著是要壞了蘇沅的名聲嗎?

    剛要進屋去瞧瞧蘇沅現在怎麼樣了,腳下卻突然一頓:這匣子,怎麼有些熟悉?

    霽雲彎腰拾起匣子,打開來,暗面果然有著小小的「萱草」兩字。再去看其他匣子,竟是無不如此。

    這樣的匣子,明明是商號裝好了要送上船運到海外去的,怎麼謝簡家裡會有?若說一兩匣許是偶然,眼下卻有這麼多!

    還沒有緩過神來,院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擾攘聲: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子,敢這麼無禮!真當我們謝家是好欺負的嗎!」

    卻是謝芸的母親李氏,聽下人回去報信說,蘇家不知求了哪家的貴人,竟不但把自家送的東西全砸了,還把管事的陶氏給捆起來暴打。

    當即就氣沖沖帶了家奴趕過來。

    謝芸和謝雅也聽說了這件事,也跟著趕了過來。

    一行人進了院子,果然見滿地扔的都是剛才送來的東西,那些上好的布料了,脂粉了,還有幾根釵子,亂七八糟的扔了一地。

    謝雅瞧著這些精美的物事,頓時心疼的不得了。

    李氏愣了一下,狠狠的剜了謝薈一眼:虧自己兒子還哄自己說,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物事罷了!

    回去再找這個冤家算賬!眼下,還是要先收拾那群不識抬舉的東西。

    早就被揍成了豬頭相仿的陶氏嗚哇一聲就哭叫著撲了過來:

    「夫人,啊,您終於來了,這蘇家,就是個土匪窩子啊——」

    「土匪窩子?」李氏當下咬著牙一指蘇家小院道,「給我全都砸了!」

    又對那些粗壯的僕人道:

    「把這些賤人都給我捆起來,先照著陶氏的模樣去打,然後再一道捆了給林文進送去,我倒要瞧瞧,可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再敢和我們謝家作對!」

    「娘——」謝芸笑笑的出來,搖著折扇道,「您先別氣,許是蘇夫人一時糊塗,這會兒又想清楚了也未可知。」

    「什麼想清楚了?這般毫不知禮的女子,不要也罷——」

    李氏猶自怒髮衝冠。

    「謝夫人,您怎麼這般不講道理?」張氏氣的不住流淚,「我家女兒也是官家女子,哪有好好的女兒,要給人做妾的道理?便是你們是謝家人,也沒有,這般,這般作踐人的!」

    作踐人?聽張氏這樣說,李氏頓時大怒,什麼叫作踐人?就憑蘇家的家世,能嫁到謝府為妾,也是他們修來的福分!當下怒道:

    「還愣著幹什麼,給我砸!」

    「慢著——」這次開口的卻是霽雲。

    張氏早注意到了衣著華貴的霽雲,方才陶氏也悄悄稟報說,就是這個孩子,讓人打了自己,再看霽雲身後的僕人也罷、丫鬟也好,明顯都是頗有氣度的模樣,心裡便有些犯嘀咕,這會兒看霽雲站出來,皺了皺眉,道:

    「你又是誰家的?這是我們謝蘇兩家的事,外人還是少摻和。」

    「娘理他們作甚?」謝雅卻是冷笑一聲,「不過是投靠昭王爺府裡老總管的賤民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金枝玉葉了?這般打著王爺的旗號為非作歹,將來王爺曉得了,怕不只是逐出來那麼簡單!」

    一番話,帶有明顯的威脅意味。

    「母親和妹妹莫要著忙,」謝芸卻是不想兩家人鬧僵,真鬧僵的話,怕蘇沅那個小美人兒可就要飛了!

    「不然,聽聽他說什麼?」

    「我想問一下,這可是,萱草商號的東西?」霽雲舉著手裡的匣子,正正的瞧向謝芸,眼波流轉間,竟是漂亮的驚人。

    謝芸眼睛瞇了瞇,那日匆忙間,沒發現這小子竟是如此好看!看男孩拿著這匣子如此慎重,莫不是喜歡上了匣子裡的東西?

    當下笑吟吟的上前一步:

    「小公子好眼力,正是萱草商號的,小公子喜歡的話,我哪裡還有很多,小公子不妨和我去挑一些——這些嗎,卻是要送給蘇小姐的——」

    還有很多?霽雲心裡咯登一下,難道商號真出事了?還是阿遜……

    不然,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萱草的貨物流入謝府?自己可不信,這些東西會是謝芸買的!

    正自惶惑,門外忽然響起一聲驚喜的呼喊:

    「小少爺——」

    怎麼是李虎的聲音?霽雲大驚,抬頭看去,可不正是李虎:

    「阿虎——」

    旁邊正滿臉笑容的謝芸卻是一僵,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之極:

    這小子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活著?明明調查的結果,這李虎是謝彌遜的貼身隨從,怎麼這會兒竟叫這孩子少爺?

    啊呀,怎麼忘了!當初追殺的人裡,好像除了這李虎外,就是還有一個小孩子,據說,謝彌遜護的他極寶貝,難道,就是這個男孩子?

    還真是巧啊!

    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既然被自己看到了,就別想再活著離開!

    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東西,頓時計上心來:

    楚昭既然不在這兒,王府中的好手肯定也都帶走了,若是自己上門提親,這幫人卻來攪局,那一番衝突之下,有人意外傷亡也是在情理之中。自己可不信,楚昭會因為府中下人的親戚而選擇得罪謝家。最不濟,也不過是推出一兩個僕人來頂罪罷了!

    而這兩個孩子,既然和萱草商號有關,卻是一定要馬上除去,所謂斬草要除根,不然,只怕會夜長夢多!真讓楚昭知道了這件事,以他和萱草商號關係之密切,怕是……

    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叫來一個僕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僕人果然匆匆而去。

    謝芸又上前幾步,對李氏耳語了幾句。

    「給我出氣?」李氏有些不解,方才兒子還一副不娶蘇家小姐誓不罷休的模樣,怎麼這會兒又變了個樣子。

    「那蘇家竟如此不識抬舉,兒子不要也罷。」謝薈聲音仍是壓得很低,「只是這些人,竟敢如此駁我們謝家的面子,可不能這樣輕易就饒了他們!娘先走,待會兒定讓他們去給娘磕頭討饒。」

    李氏聽了頓時很是開心,便招呼了女兒謝雅一起離開,兩人並幾個僕女離開不久,幾個一身勁裝的侍衛便帶了群人往院子直撲而來。

    「謝芸,你究竟要如何?」看到來者不善的一群人,蘇沅終於忍不住從屋裡走出來,指著謝薈道,「別說是姨娘,就是你的正房妻室,我也不願意!不嫁你的人是我,你別難為林公子他們!」

    「想不想嫁給我,可不是你說了算的!」謝芸冷冷一笑,「先教訓了這群敢和我作對的人再說!」

    說完,朝著霽雲的方向一使眼色,那些侍衛互相看一眼,拔出刀劍就朝霽雲撲了過去。

    十二和林克浩對視一眼,各自拔出武器也迎了上去。可不過是一交手,兩人就覺得不對:對方每一招竟都是殺氣四溢,這模樣那像是教訓人?分明是想要人命!而且看對方招式之狠戾,更不可能是普通家僕,分明是訓練有素的武者!

    十二一劍砍掉一個侍從的手,嘬嘴吹了聲尖利的口哨。

    竟然還要叫人?謝芸心裡大為惱火,沒想到這小男孩身邊的人如此棘手!這也愈發讓謝芸堅信,這孩子必然是萱草商號的重要人物無疑了,不然,一個賤民身邊,怎麼會有這般厲害的侍衛?

    蹙緊眉頭咬牙道:

    「竟敢對我謝府人動手,果然活膩味了!既然如此,本公子就成全你們!」

    「什麼?」老總管本來正在忙裡忙外的收拾房間——小姐昨兒個和自己商量說,想讓蘇家母子四人搬過來住,老總管聽了也很高興,那蘇家小姐自己也見了,是個溫婉可人的,正好和小姐做個伴。反正院子裡空房間多的是,別說住四個,就是再住四十個也不打緊——

    這邊正尋思著這個時候了,小姐也該領著人回來了吧?哪知暗衛忽然來報,說是謝家那個兔崽子竟要對小姐下殺手!

    小姐那是誰呀?那可是王爺和太傅都看的寶貝一般,再停幾年,說不好就是自己的小王妃!

    老總管氣的鬍子翹的老高:我們小姐是個和氣的,我老鄭可不是吃素的!想欺負小姐,也得看我答不答應!隨手摸了把砍刀轉身就往外跑,邊跑嘴裡還罵著:「謝家的小王八羔子,竟敢對咱們小少爺動手,咱們快去,把那小子給我往死裡揍!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39 AM

第062章:出人命了

    原以為片刻就能解決掉霽雲兩個,哪知道這麼大會子了,那兩個下人竟是舞的密不透風般,把那小子遮的嚴嚴實實。

    這裡畢竟是好多官眷聚居的地方,真是動靜鬧得太大了,怕會壞事的!

    眼睛一轉,突然看到自己左前方不遠處,蘇沅正臉色蒼白的站在那裡。

    謝薈忽然想到一個辦法,看眾人眼睛都不在自己這裡,便慢慢往蘇沅身邊移動,等靠近了,突然一伸手就卡住了蘇沅的脖子。

    「啊——」蘇沅猝不及防,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霽雲倏地回過頭來,正看到謝芸把一把寶劍架在蘇沅的脖子上,不由大驚:

    「謝芸,快放開蘇姐姐——」

    蘇霈和張氏也瞧到了這一幕,頓時就嚇傻了。張氏哭叫著就要撲過去:

    「謝公子,你做什麼?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女兒!」

    謝芸一臉悲痛,手微一用力,殷紅的血順著蘇沅的脖子就流了下來:

    「姓林的小子是吧?若不是你一定要插手,我就和沅兒雙宿雙飛了!既然你要壞了我的姻緣,那我就先殺了沅兒,然後自殺好了!」

    「不要啊——」張氏徹底嚇懵了,轉頭對著霽雲哀求道,「林公子,這個人瘋了吧?求求您,先穩住他,別讓他傷了我女兒啊!」

    不過就是見了蘇沅一面,這會兒卻做出這般情根深種的模樣……霽雲心裡暗暗起疑,微一思索,便明白過來,謝薈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從那些人撲過來,霽雲就已經明白,謝芸真正要對付的人怕是自己!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謝芸開始不對勁的?

    腦海中靈光一閃,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這之前說道萱草商號,這人還是一副得意洋洋的顯擺樣子,可是從李虎進來後,謝芸的神情就完全變了,完全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焦躁和狠戾!

    可李虎不過是剛到這裡,根本就沒有機會和這謝大少爺有任何交集!除非,他早就認識李虎。而李虎最可能會讓人忌憚的一個身份,便是萱草商號當家人的隨從身份——

    這幾年來,阿遜護著自己,如無必要,從不捨得讓自己受鞍馬勞頓之苦,商號裡的買賣,從來都是帶著李虎去處理。甚至很多時候,李虎就可以代表阿遜做很多決定……

    難道這謝芸,其實和自己趕往邊關時的那場狙殺有關?不然,謝府何以會有這麼多商號的東西?

    一陣殺氣在霽雲的眼中一閃而過。

    到現在,自己還沒有阿遜和十一他們的一點兒消息,若真是和謝芸有關,別說一個小小的謝簡,就是整個謝家,自己也敢顛覆了它。上一世,是自己愚蠢懦弱,才會害的最親的人有那般悲慘結局。這一世,自己絕不會再讓悲劇重演,而心裡重要的人除了爹爹之外,還有一直相依為命變著法兒寵愛自己的阿遜,若是有人膽敢動他們,那就要做好被自己滅掉的準備。

    想誘使自己靠近,然後動手嗎?

    霽雲心裡暗暗冷笑,想法倒是挺好的,可最後動手的是誰卻不一定……

    當下裝出一副驚慌的樣子對張氏道:「蘇夫人,您放心,我會向這位謝公子好好解釋,沅姐姐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著就慌裡慌張的往謝薈身邊跑。

    人群中的十二和林克浩聞聲頓時嚇了一跳,忙要趕過去護住,卻被那些侍衛給擋住,兩人驚得臉都變色了,一疊聲道:

    「少爺(阿弟),快回來!」

    那謝芸明顯看著不懷好意,少爺怎麼還自己送上門了?若是少爺真有個什麼好歹,別說王爺和太傅會如何的傷心欲絕,兩個人也都不要活了!

    霽雲聞聲愣了一下,腳下猛地一頓,似是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卻已是距謝芸不過三四步光景罷了。

    李虎也反應過來,忙快步跑過來,護著霽雲就要跑。

    謝芸卻是喜出望外,果然小孩子好騙,這麼容易就跑到自己面前來了,還一來就是兩個!狠狠的一把推開蘇沅,舉起寶劍就朝霽雲劈了下去——

    這麼近的距離,這小子必死無疑。

    哪知對面的霽雲嘴角卻忽然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蠢貨,還想暗算我?」

    從懷裡掏出一個針筒對著近在咫尺的謝芸一按開關,一簇細如牛毛的繡花針對準謝芸的面門就射了過去。

    謝芸慘叫一聲,捂著臉就摔倒在了地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一定要殺了你,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卻不防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暴怒的聲音:

    「竟敢動小少爺?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頭上隨即多了一雙腳,狠狠的在自己頭上來回碾壓著,謝芸臉上本就佈滿了繡花針,上面人這一踩,那些針瞬時完全沒入了肉裡!

    來人正是鄭涼和王府及容府留下來護衛霽雲的好手,方才謝芸拿劍去劈霽雲時,鄭涼正好進院子,嚇得魂都差點兒飛了,只恨不得一腳踹死謝芸,不對,應該是拿把刀把腳下這人零割了才解恨!

    心裡更是又驚又怒:看這謝芸的樣子,明顯就是針對著小姐而來的!怪不得王爺臨走時告訴自己,可能會有人想要害小姐,自己還只當王爺許是怕自己侍奉小姐不經心,卻原來竟是真的嗎?

    「放開,我——」謝芸艱難的想要抬起頭,掙扎著道,「我爹,可是,謝簡,敢動我們謝府,你就不怕,誅九族嗎——」

    雖然氣息微弱,威脅的意味竟還是再濃不過。

    「謝簡?」鄭涼氣的又是一腳狠狠跺了下去,「是個什麼阿物!就憑謝簡也敢在我家少爺面前充大尾巴狼?別說是謝簡那個混賬東西,就是謝明揚那老小子來了,敢動我家少爺,我老鄭也敢大嘴巴抽他!」

    若說鄭涼的眼裡從前只有楚昭這個王爺,那現在又多了個霽雲,敢動這兩人的,鄭涼都會和他們拚命!

    他家少爺?謝芸恍恍惚惚之中,也覺得有些不對,不是說是鄭涼故交之子嗎?怎麼這鄭涼說話這麼客氣?

    還沒等想明白,就聽霽雲冷聲道:

    「涼叔,這院裡的人,一個也不許放跑了,全都給我拿下!」

    那聲音裡的殺伐決斷怎麼聽著都不像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

    那些侍衛方才不過略佔上風,還以為時間長了,定然能把十二和林克浩給殺了,哪知道對方竟忽然冒出這麼多援兵,而且更可怖的是,這些人身形俱是快如鬼魅,武功比起剛才交手的兩人都是只高不低!

    其中一個下手最是狠辣的侍衛,神情頓時有些著慌,不動聲色的就往牆角退去,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謝芸,眼睛一閃,一抬手,一把飛刀無聲無息的就擲了出去,然後身子一縱就想跑。

    霽雲正好抬頭,看到疾飛而至的飛到嚇了一跳,剛要開口示警,那飛刀已經「噗」的一聲插入謝芸的心窩處。

    那人冷笑一聲,毫不戀戰的扭頭就要跑。

    霽雲怒聲道:

    「竟然想要滅口嗎!抓住他!要活的!」

    忙低下頭去察看謝芸,卻已是沒了半點兒生息。眼睛慢慢落在那幾乎完全沒入的飛刀上,霽雲幾乎咬碎牙齒:

    這把飛刀,和李昉從自己身上取出的那把飛刀,竟然一模一樣!

    「主子,」追出去的暗衛很快回轉,低聲道,「屬下辦事不利,本已活捉了那逃跑之人,哪想到他竟然咬舌自盡,請主子責罰!」

    霽雲一愣,自殺了?可哪又怎樣!跑了謝芸,還有他老子謝簡呢!

    緩緩轉頭瞧向鄭涼:「涼叔,你加派人手,不許任何人靠近這宅子,另外悄悄派人看住謝家人居住的院子,沒我的手令,一概只許進不許出——」

    還要繼續說,卻忽然聽門口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

    「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麼了?」

    卻是那李氏,帶著謝雅突然回轉,看見倒在地上的謝芸,頓時嚇得魂兒沒沒了——方才兒子不是還告訴自己要給自己出氣嗎?不過這一晃眼的功夫,怎麼就被人給打趴下了?

    待把人給翻過來,一眼看到謝芸篩子眼一樣的臉,再一摸鼻子,竟是根本就沒了呼吸。李氏一句話沒說,就一下昏了過去。

    謝雅更是萬萬沒有料到,這世上竟真有人敢不把謝府放在眼裡,生生打死了自己的哥哥,瘋了一樣的對著身後同樣嚇呆了的僕人道:

    「派人去叫林文進來,看住大門,一個也不要放跑了,我要讓你們全都給我哥陪葬!」

    那些僕人頓時苦了臉,大門那用自己看啊,小姐沒發現嗎,從他們一進來,大門口就被兩個滿臉殺氣的人拿把刀給堵上了,那架勢,分明是人家怕他們跑了啊!

    謝雅卻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抱著李氏,又是掐人中,又是哭著喊娘,好半天,終於把人給弄醒了。

    李氏「嗷」的一聲抱著謝芸的屍體就開始嚎了起來,抬起頭,仇恨的瞧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敢殺我兒子,我要讓你們全都不得好死——」

    「這是怎麼回事?」門外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眾人回頭,卻是林文進。

    林文進本來正在府衙處理政務,卻突然聽女兒派人來說,後面王府中好像有幾家官眷發生了衝突。

    林文進嚇了一跳,忙匆匆趕了過來。哪知還沒靠近小院就被人給攔住,那些人問清自己姓名後,臉色明顯緩和了些,便是說話也客氣了許多,可林文進仍是覺得有些惴惴不安:

    這般架勢,也就王爺在時,才會如此,難不成是王爺突然趕回來了?

    哪知急匆匆趕到,卻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

    李氏還在痛苦,謝雅卻已經看到了林文進,紅著眼睛哭道:

    「林伯伯,快讓人抓了這些惡徒,他們竟然殺了我的哥哥!」

    把謝薈給殺了?林文進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雖然私下裡議論時,大家對謝簡的這個兒子都是有些不齒,可奈何人家家世在那放著,大楚三大世家的子弟,便是皇上怕也不會輕易處置!

    而現在,這謝芸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給殺了!怪不得方才外面戒備森然,難道都是謝家的人嗎?可也不對啊,這般大的排場,要是謝明揚那還說得過去,要是謝芸的話,實在不太可能啊!

    「林大人,」李氏抹了把淚,神情刻毒的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這些人全抓起來,讓他們給我兒子償命!」

    林文進頓時有些不悅,早知道謝家人跋扈,沒想到卻是跋扈成了這般。那語氣,分明就是把自己看成他們家下人一般。別說自己的恩主是太傅,就是自己是從他們家出來的,這種語氣也委實讓人厭煩!只是謝芸被殺一事,自己卻還是要處置——堂堂謝府子弟在自己治下被殺,若不能嚴懲兇手,定然會惹來無窮物議。

    剛要開口詢問,忽然看到一邊的總管鄭涼,不由愣了一下,老總管怎麼也在這裡?忙開口寒暄:

    「原來老總管也在啊。這裡太亂,老總管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聽林文進此言,謝雅就先漲紅了臉,提高聲音道:

    「老總管可以回去,其他人卻必須留下,特別是他——」

    抬手指向霽雲,「是你讓人殺了我哥,對不對?」

    是這個小孩子?林文進一愣,剛要發問,哪知老總管卻是勃然大怒,厲聲道:

    「臭丫頭,敢謀害我家少爺,你那哥哥死有餘辜!」

    謝雅被罵的一愣,卻又旋即惱羞成怒:這老東西是不是腦子被屎糊了,那再是他故交之子,自己可也是身世高貴的謝府小姐!

    旋即冷笑一聲:

    「不過一個王府的下人罷了,身份如此低賤,竟敢和我謝府叫板!林大人,您可是親耳聽到這老傢伙承認我哥是他的人殺得!」

    又回頭衝著下人道: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亂棍打死!」

    「口口聲聲你們謝府如何,可你們謝府就很高貴嗎?」哪知一個古怪的笑聲忽然在耳邊響起,卻是霽雲正緩步而出,小小的身形,卻有著不可逼視的威嚴。更奇怪的是老總管垂著手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那恭敬的神情看的林文進和謝雅都是一愣——這般模樣,好像也只有對著昭王爺時,才會有吧?

    兩人心頭旋即疑雲大起:難道說,這男孩並不像是他們對外宣揚的那樣是什麼故交之子,而是,有了不得的身份?

    敢和謝府叫板,甚至殺了謝芸還這般氣定神閒,到底是什麼來頭,才讓他有這般底氣?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41 AM

第063章:世家子

    「老總管,莫不是貴府和謝家有什麼誤會?」林文進想了下,小心道。

    「林大人,冤枉啊,請林大人給小女做主!」老總管尚未答話,蘇沅已經淚水連連的跪了下來。

    張氏也和蘇霈一塊兒跪下。

    林文進心裡愈發驚奇,怎麼事情還和蘇家有關嗎?尚未開口,李氏已經發瘋一般要衝過來,口裡還一邊罵著:

    「小娼婦,若不是你勾引我家芸兒,怎麼會有這般天大的禍事!我兒子死了,你也別想獨活,老爺回來了,我定要他把你們蘇家全都殺了,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謝夫人,你怎麼這般不講理!」俗話說為母則強,張氏看李氏這般辱罵自己女兒,還揚言說要自己一家償命,頓時氣苦至極,「明明是你兒子要來強逼我女兒為妾,又想殺害林公子不成,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若不是你謝家仗勢欺人,事情怎麼會這樣無法收拾!」

    又轉頭對著林文進磕頭道:

    「這事與林公子無礙,實在是謝公子欺人太甚,林公子看不過才出手相助。哪知這謝公子竟然懷恨之心,要對林公子下毒手!後來還劫持了我的女兒,大人請看——」

    說著讓蘇沅仰起脖子,露出脖頸處一溜艷艷的血痕,流淚道:「當時謝公子說要殺了我女兒,林公子出手相救,才會傷了謝公子——」

    「你胡說八道!」李氏瘋了一樣的嚷嚷道,「定是你女兒自己下賤,跑來勾引我兒子不成,才殺了我兒子!林文進,你還愣著做什麼?我讓你把他們抓起來——」

    「好了,謝夫人——」林文進強忍了怒氣道,「事情到底怎麼樣,本官會調查清楚,也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事情竟然牽扯到王府和蘇家兩方人,林文進頓時感到頭疼,一方面他已經相信了張氏的話,謝芸的風流,林文進也有所耳聞,至於蘇仲霖,雖是家中庶子,兩人都是容家門下出來的,雖不經常見面,彼此間私交尚可,知道蘇家門風謹嚴,勾引人只說,還勾引的是謝芸那樣風流成性的浪蕩公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只是,這謝芸卻是確確實實死了,這樣一條人命還是謝家的人,想要糊弄過去,根本不可能。為今之計,只有先問清楚老總管到底怎麼回事。而且,那個林公子的身份……

    李氏沒料到林文進竟會如此說,指著林文進破口大罵:

    「姓林的,你也以為我們謝家好欺負嗎?你不過就是容家的一條狗,竟然也敢在我面前擺譜!」

    回頭衝著身後僕人道:

    「你們去,把凌大人給我叫來——」

    話音未落,遠處便傳來一陣鼓噪之聲,很快就有暗衛匆匆過來,貼在霽雲耳邊悄聲道:

    「剛才王府外突然來了幾輛蓋得嚴嚴實實的大車,不知為何,又很快離開,往總兵府而去。現在總兵凌子同正帶了些人往此處而來。」

    「是嗎?」霽雲眉梢一挑,微微點了點頭,「不用攔他,讓人悄悄去探看一下,那車子裡到底是什麼。」

    狙殺自己和阿遜,又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這麼快就對萱草商號下了手,這些人的圖謀怕不止是財物那麼簡單……

    凌子同也不知聽到了什麼消息,竟是一身甲冑而來,身後還跟了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看到院裡的情形,不由一愣:

    「林大人,這是怎麼了?」

    又瞧見謝簡的夫人李氏:

    「嫂夫人也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凌大人——」李氏看到凌子同,就知道靠山到了,不說凌子同和謝家本就是盟友關係,但是謝簡和凌子同,兩人一向私交甚篤,絕不會看了自己兒子白白死在這裡!

    「凌大人,你可要為芸兒做主啊!」

    「芸兒?」凌子同一愣,這才注意到地上躺著的謝芸,忽然覺得不妙,上前俯身查看,也一下傻了眼——入手冰冷,人分明早就死了!

    凌子同之所以匆匆趕到王府,正是來找謝芸的。卻是從朔州運過來的第二批萱草商號的貨物到了,押運貨物的人卻來報說,覺得謝府有些不太對勁。

    自己就想著趕過來一看,卻哪裡想到謝芸竟然被人殺了!

    「誰下的手?」凌子同神情森然,掃視著在場每一個人,最後收回眼光落在林文進身上,「林大人,到底怎麼回事?堂堂謝家公子竟然青天白日被人給殺了?把這些人全都帶回去審訊,一定要嚴懲兇手!」

    林文進心裡暗暗叫苦:這丹東境內,自己雖是最高長官,可凌子同卻仗著自己顯赫的家世從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過。

    本來這件事就有些棘手,現在凌子同又突然出現,事情怕是更難善了!

    「是他們自己人殺得自己人,和我們又有什麼相關?」蘇霈畢竟年紀小,看凌子同的模樣,竟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治罪的樣子,抬手一指牆角處,「是那個壞蛋扔過來一把飛刀,卻扎到了他自己主子身上,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那個人?」眾人抬頭望去,這才發現院牆下,還趴著一個侍衛模樣的人。

    凌子同只看了一眼,神情就變得更加難看——可不正是和謝芸一塊兒從朔州回來的那名侍衛。

    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不過片刻功夫這兩個人竟全都死了?難道是楚昭,發現了什麼?

    更是下定決心,在場的眾人,一個也不能放過,便是這林文進,若讓自己查出他和這件事有關,也得想個法子,讓他從這個世上消失。

    注意已定,對林文進微一拱手冷聲道:

    「這麼多人犯,怕是府衙中不好看守,不如子同就替大人分憂,把他們都帶到我的總兵府罷了!」

    那些親信轟然應諾,竟是上前就要去抓人。

    「我看那個兔崽子敢抓人!」老總管上前一步,正對上凌子同,鬚髮皆張。

    霽雲剛要開口,眼角處卻掃到方纔那暗衛已經去而復返,忙不動聲色的後退了一步。

    「啟稟主子得知,屬下已經探查的清楚,方才送來的那一大車全都是曬乾的草藥。而且看上面的標記,全都是出自萱草商號。」

    全都是草藥?霽雲猛抬頭,看向凌子同的神情凌厲無比:看來,自己判斷的沒錯,對自己等人的狙擊,果然和這些太子黨有關!

    這些大批的草藥還是自己趕往邊關時,想到震災後可能會有疫情,特意傳令商號中人運往奉元的,怎麼現在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這些藥物,現在可都是震區百姓救命的東西啊!

    這幫人,到底是何居心?忽然想到,楚昭已經趕去奉元主持賑災事宜,臉色頓時大變,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凌子同沒想到鄭涼竟然真敢和自己對上。本來一進院子,他就看到了鄭涼的,只是他是太子的表兄,一向對楚昭很是反感,對昭王府的下人,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臉色。是以,故意裝作沒看見。

    現在看到鄭涼竟然不自量力冒出來要和自己打擂台,極為蔑視的冷哼道:

    「你算什麼東西!一個下賤的奴才罷了,此種場合,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你,凌子同——」鄭涼大怒,只是霽雲一直沒下命令,鄭涼也不好發作,只怒聲道,「有我在,你休想從這院中帶走一個人。」

    「凌伯伯——」謝雅卻哭叫道,「剛才那賤人說的明白,殺人的就是這老東西的故交子侄,可方才林大人卻是一力袒護,根本沒有懲治兇手的意思,凌伯伯,您一定要給我們做主,替我哥報仇雪恨啊!」

    鄭涼的故交子侄?凌子同眼裡寒意更濃,謝芸的死竟果然和昭王府有關嗎?現在大計將成,奉元哪裡,楚昭已經被逼的走投無路,自己決不允許出現一點紕漏!

    拔出寶劍直指向鄭涼:

    「把這老東西和這院子裡的所有人全給我拿下,若有反抗,殺無赦!」

    話音未落,一個冰冷的聲音同時響起:

    「來人,把凌子同和這院裡的人全都給我拿下!」

    林文進一愣,抬頭看去,卻正是方纔那被稱為林公子的男孩子,愣了一下,剛要開口勸男孩不要莽撞,卻被鄭涼一把拽住手臂:

    「林大人這邊來。」

    林文進被拖拽著走到霽雲身前,剛要發問,卻見霽雲驀地攤開手掌,掌心處正躺著一塊沉甸甸的令牌。

    林文進的眼睛倏地睜大,身子一晃,不敢置信的瞧著霽云:

    「公子,公子——」

    這分明是容府的家主令,怎麼會在一個孩子手裡?

    「我,姓容。」霽雲已經收回令牌,輕聲道。

    「容?」林文進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樣,這會兒才發現,這孩子的容貌竟是像極了太傅,驚得一下張大了嘴巴,「你是,你是太傅——」

    知道林文進和蘇仲霖一樣都是爹爹的人,霽雲倒也沒準備瞞他:

    「太傅是我爹。本想等病體完全康復再去拜見林大人,卻不想——」

    林文進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想到昭王爺離開的前一夜,自己接待謝家人時,偶遇楚昭時,看到的那幾個人的背影——難道其實自己覺得熟悉的那人真是太傅大人?神情頓時激動無比

    「是太傅大人親自送公子到這裡來的對不對——」

    怪不得鄭涼會有那樣恭敬的表情,原來竟然是容府小主子在這裡!

    霽雲微微頷首,很是歉然道:

    「本不想給大人添麻煩的,只是我懷疑這凌子同還有謝府,想要對昭王爺和我爹不利——」

    「公子放心——」林文進神情有些惴惴,卻還是應道,「有文進在,定不會讓他們得逞——」

    心裡卻是尋思著,公子這麼小的年紀,對國家大事又能懂得多少?這般逞兇鬥氣,和太傅一貫行事方針大大不同啊!

    只是這種場合之下,自己決不能拆他的台,還是想辦法慢慢幫公子善後吧。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凌子同氣急敗壞的聲音跟著傳來:

    「林大人,快讓他們放了我!」

    林文進回頭,不由大吃一驚,不過這麼一會兒工夫,凌子同和他的人竟然全部被制伏!忙往那群已經退回霽雲身後的侍衛衣袖邊看去,果然有容家特有的飛鷹圖案。

    太傅竟把他手下最精銳的飛鷹暗衛全給了小公子嗎?

    沒想到林文進瞧著自己,竟是沒有一點兒反應,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被帶走,凌子同有些著慌,難道其實這一切,是林文進主使的?

    「林文進,你竟敢這樣對我?快放了我,事情或可挽回,不然——」

    「不然你能怎樣?」霽雲上前一步,和林文進並排而立,「凌子同,你瞧這幾個人是誰?」

    沒想到一個小毛孩子也敢對自己指手畫腳,凌子同簡直要氣樂了,剛要斥罵,身邊卻噗通一聲,凌子同瞧去,不由面色大變——卻是方才謝簡派來、被自己暫時安排在總兵府的人。

    凌子同卻不相信對方會知道什麼,強撐了道:

    「好啊,林文進,竟然連我府中的客人也敢抓,你還真是吃了熊心豹膽!」

    「凌子同,你才是吃了熊心豹膽吧?」霽雲冷笑一聲,接過暗衛遞過來的藥物砸向凌子同,「震災之後,瘟疫橫行,這本是萱草商號籌集來給昭王爺賑災之用,現在,怎麼跑到了你的府第?竟敢狙殺萱草商號眾人在先,又破壞王爺賑災、圖謀不利王爺在後,人證物證俱全,凌子同,我倒要瞧瞧,便是有太子府做依仗,皇上可是會饒得了你?」

    沒想到這小小少年竟然對自己做過的事這麼清楚,凌子同頓時面如土色——發生了什麼事,明明並沒有任何人知道,怎麼這孩子卻是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誰——」

    旁邊的李虎卻已是忍不住衝了過來,照著凌子同的面門就是一拳,紅著眼睛道:

    「混蛋,當初要殺我們的就是你嗎?你還我十一哥的胳膊來,還有遜少爺——」

    「阿遜怎麼了?」霽雲一愣,一把抓住李虎。

    李虎抹了把眼淚:

    「我也不知道。不過大少爺的傷可是比十一哥還重,他中了和你一樣的毒——」

    「中毒?」霽雲臉色大變,「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阿遜現在又在哪裡?」

    李虎含著淚道:「就在峽谷裡,我親眼見到那枚帶毒的飛刀完全沒入大少爺的後背……至於大少爺去了哪裡,從醒來後,我就沒再見過他們……」

    霽雲臉色頓時慘白,若不是鄭涼扶著,差點兒就摔倒。

    怪不得自己當時覺得身後的阿遜身體猛地一僵,其實是那個時候,就已經身中毒刀了嗎?卻還護著自己和那些人打鬥了那般時辰!

    難道阿遜現在已經……

    不,不會的,自己絕不相信,阿遜會這麼狠心的把自己扔下!

    「你到底是誰?」凌子同越聽兩人的對話越不對勁,絕望的瞧著霽雲,「難道你們是萱草商號的餘孽?就憑你們這些賤民,還想對我不利嗎?我爺爺可是當朝太師!」

    「餘孽?」霽雲忽然仰天大笑,半晌止住,瞧著驚疑不定的凌子同道,「既然你和很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我,才是萱草商號真正的大當家。同時,我還有一個身份,容文翰,是我爹——凌子同,現在,你還覺得,我拿你沒辦法嗎?敢動阿遜,敢對我爹不利,你們全都要死!我現在暫時不會動你,你最好祈禱阿遜沒事,不然,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說完轉身就走,自己要馬上收拾東西,趕往奉元。

    霽雲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林文進這才知道,自己竟是小看了容公子!他最清楚,這幾年,若沒有萱草商號的一力支撐,邊關戰事會有怎樣的變故。卻再沒想到據傳聞幾乎富可敵國的萱草商號,竟是眼前這個半大少年的手筆!

    這到底是怎樣的驚才絕艷!太傅有子如此,容家必然更加興旺!

    蘇家人則是感激涕零,怪不得這位小公子對他們如此維護,卻原來,竟是太傅家的公子嗎?

    凌子同神情卻是由黯然而絕望到最後變得瘋狂:

    「你便是容家人又如何?現在趕過去,也不過是給楚昭收屍罷了!你最好放清醒些,把我給放了,說不定我還可以替你求太子,收留你們容家——」

    話音未落,便被氣的渾身發抖的鄭涼一棍砸暈了過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42 AM

第064章:不期而遇

    斷壁,殘垣,入目所及,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人群,凍斃街頭的傷殘者……

    這哪裡是人間?分明是人間地獄。

    霽雲只覺得心彷彿被什麼東西給緊緊攫住,有一種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這樣的大災,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對抗的吧?自己當時僥倖逃脫,那身受重傷的阿遜他們呢?

    霽雲驚慌的放下窗簾,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今兒個是什麼時日了?」霽雲強自壓下心頭的惶恐,探頭問跟在車旁的十一。

    十一低頭算了下,不由一愣,今天,竟就是除夕了呢!

    除夕又是一年了嗎?霽雲一時有些惘然。

    重活一世,對過節什麼的,霽雲心裡早已不甚在乎。倒是阿遜,每年這個時候,無論身在哪裡,都必定會克服千難萬險,趕過來和自己吃上一頓團圓飯。

    兩人性子裡其實都有著冷情的一面——阿遜似是從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熱鬧起來;霽雲則自覺是大人了,對那些小孩子家的熱情便少了幾分興趣,再加上懸念老父,便也從不曾提醒過什麼。

    很多時候,都是李虎和夏老伯忙來忙去,做了好大一桌子菜端上來,然後他們幾個熱熱鬧鬧的笑著鬧著,霽雲卻和阿遜一旁靜靜的坐著看著,但是不論怎樣,兩人卻都在守歲上很是默契,阿遜一定會在新的一天到來的那一刻,輕輕抱一下霽雲,那模樣,實在是虔誠的很。而霽雲,那一刻也必定乖乖的任阿遜抱著……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傳來,經過霽雲一行人身邊時,那馬蹄聲忽然止住,一個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響起:

    「各位兄台,借問一下,到朔州去,要怎麼走?」

    「朔州?」林克浩一愣,有些警惕的看向來人。卻是一群打扮利索的彪悍男子,簇擁著一個一身貂裘眉眼冷厲的美少年。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外表雖是吊兒郎當的,內裡卻偏是邪氣的很。

    十二也是心中一凜,這些人外表雖是看不出來,卻總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威脅感。這群人,便是如此。

    看清車子旁邊的眾人,對方也似是有些詫異,仍是方纔那問話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從容笑道:

    「我等並非有意叨擾,實在是到此迷了路徑,各位兄台儀表非凡,一看就是古道熱腸之人,還望不吝賜教。」

    那般正經的態度,卻是說出這樣不經的話語,委實讓人哭笑不得。

    那男子看著神情愈發嚴肅的眾人,神情似是有些懊惱,這大楚人不是最愛聽奉承話了嗎?怎麼這些人卻好像聽不懂人話啊?

    霽雲微微撩起一角窗簾,心裡卻是略有些犯嘀咕,此次大震以奉元為中心,便是朔州據說也受災嚴重,一路上所遇到的,大多是從朔州方向逃出來的難民,這些人怎麼竟還要趕過去?

    又看了那始終默不作聲的俊美少年一眼,不覺微微一愣,這般相貌,自己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

    正自發呆,那少年眼睛微微一挑,猶如實質的冰冷寒光霎時好像透過布幔,刺得霽雲心裡一寒,忙放下布簾。心裡更是疑竇叢生,這人身上,好厲害的煞氣,好強大的威勢!

    「從這條路一直往西,很快就能上官道,順著官道再走一日,就能到達朔州。」李昉已經很是客氣的開口。

    那些人互相看了眼,忙向霽雲眾人道了謝,又圍著少年商量了片刻,便打馬而去。

    又走了會兒,眼看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李昉微一思量隔著窗簾對霽雲道:「小主子,眼看著天色也晚了,我記得不錯的話,前方百里內都沒有可供投宿的地方,今天又是除夕,還這般天寒地凍的,前面就有個村落,咱們不妨去借宿一晚吧,明日一早再趕路也不遲。」

    霽雲明白,李昉定是擔心自己大病初癒,唯恐引發舊疾,而且如他所言,即便心情如何沉重,今天,畢竟是除夕。便點頭認可了李昉的建議。

    聽李昉這樣說,別人還不太顯,李虎卻是有些興奮,轉而又想到阿遜幾個仍是下落不明,神情又轉為黯然。

    很快來到村裡。村子並不大,本就沒有多少人家,房屋也大都是東倒西歪的,倒是最中間處有一處院落,裡面的房屋看著還算完整的樣子。

    眾人便朝著那房屋的方向而去,很快就到了院外,林克浩剛要上前敲門,門卻自己從裡面打開,一個面黃肌瘦、神情憔悴的婦人抱著個孩子就從裡面跌跌撞撞跑了出來,門後面,還站著一群同樣虛弱不堪的老幼婦孺。

    那女人沒想到外面竟來了這麼多人,本就餓的頭暈眼花,又有些被嚇到,竟是一下踩空台階,懷抱著孩子就從上面滾了下來。

    眼看著就要撞上霽雲,林克浩和十二忙齊齊往前一錯身,便擋在了霽雲面前,警惕無比的瞧著眼前的人。

    那院內眾人也看到了霽雲一行,嚇得趔趄著轉頭就去抓鏟子、鎯頭之類的,又是恐懼又是厭憎的瞧著前面的人。

    霽雲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八成這之前,也有人上門借宿,卻是給他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卻也並未在意,倒是腳下的女人和孩子——

    那女人方才差點兒被跌暈過去,一陣寒風吹來,又慢慢清醒,看到自己正在眾人腳下,頓時驚恐至極,趴在地上邊不住磕頭邊哭叫道:

    「奴家不是有意衝撞各位老爺的,各位老爺饒了奴家吧,奴家的孩兒病重,求你們讓奴家帶孩子看大夫吧——」

    霽雲已經發現了孩子的臉色很是不正常,蠟黃裡又透著慘白,呼吸間還間雜著陣陣惡臭。

    神情一緊,忙矮下身子溫和的對女子道:

    「這位大嫂莫慌張,我家大哥恰巧就是大夫,大嫂若放心的話,不妨讓我大哥瞧瞧——」

    聽說這些人裡竟然有大夫,那婦人頓時喜極而泣。

    李昉探了下孩子的脈搏,又捏開嘴巴,看了一下舌頭,果然如自己所料。當下衝霽雲點了點頭:

    「是毒疫痢。」

    什麼?女子頓時面如死灰。這之前就聽說有地方得了這種時疫,一個村裡的人都死絕的,那現在豈不是說,自己的孩子,也是活不成了?

    後面人群裡也有人和孩子一樣但症狀並不太明顯的,聞言呆了一下,便坐在地上嚎啕起來。

    居然是瘟疫?林克浩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想抱起霽雲放在車上跑,卻被李昉攔住:

    「無妨,這孩子還只是剛染上,並不如何嚴重。只要有藥便可醫,你忘了,咱們車上就有藥物。」

    對呀,林克浩這才想起,除了派專人悄悄護送藥物趕往朔州外,他們車上還帶了好多。

    那院裡眾人也看到了希望,一個個頓時喜極而泣。忙把霽雲等迎進院子,但凡有些力氣的,便忙裡忙外的給大家收拾房間。

    李昉先讓大家支起一口大鍋,從車中取出藥草熬了一大鍋藥湯,讓所有人都先喝了一碗,同時又開出幾味藥,讓婦人小火煎了餵給孩子吃,不過一頓飯時,那本已昏迷的孩子竟然就醒了過來。

    那婦人抱著孩子不住磕頭,跑回屋拿出僅有的幾塊硬硬的饅頭,非要塞給霽雲,便是其他人家,也都把自己小心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吃食拿出來,一一擺放在眾人眼前——這些吃食中,除女子的饅頭外,最好的,也不過是粗麵餅子罷了!

    霽雲看的心酸,忙讓這些人把吃的東西都收起來,又叫過來林克浩吩咐了幾句。

    林克浩領命,來到外間,告訴眾人,公子發話了,要和大家一起共度除夕。

    說完一揮手,馬上有人從車上搬下米面,甚至最後,還有一大塊豬肉,並半個豬頭。那些人呆愣了片刻,明白過來,頓時一片沸騰,更有人喜得跪在地上不住口說著「感謝恩公,好人長命百歲——」

    正自喧擾不堪,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霽雲皺眉,這麼晚了,又是除夕,竟還有人連夜趕路嗎?

    哪知那馬蹄聲竟然在門外停住,等林克浩打開門來,雙方都是一滯:

    怎麼會那麼巧,竟是方纔那群問路的人。

    「小兄弟,我們又見面了。」開口的仍是那個問路的中年男子,男子對林克浩的冷臉視若未見,只一徑的把頭探進去,拚命的吸著鼻子,似是對院中的香氣饞的不得了,好半晌才回頭對身後諸人道,「啊呀,咱們不是還有好些牛肉和美酒嗎,趕緊的,拿出來招待貴客。」

    說著,就攀著林克浩臂膀往裡擠,那架勢,好像他是主人一般。

    他身後的人倒聽話的很,果然拿了好些牛肉下來,又解下酒囊,交給不明就裡的那些鄉親。

    霽雲正站在台階前,聞言瞄了瞄男子,男子忙笑呵呵的一拱手:

    「公子好,姬二有禮了。」

    忽然又回頭瞟一眼仍是結結實實的裹在貂裘裡的少年:

    「好羽兒,往日舅舅只說我家羽兒是最漂亮的,今兒個可見著一個你也比不下去的了。」

    那少年冷冷一眼掃來,姬二忽然響起,啊呀,怎麼忘了,自己這個親親外甥,可是最討厭人家說他漂亮的,可沒辦法,自己不逗的話,羽兒就每天都是一張死人臉,實在是沒有一點趣味。

    剛要再逗,少年卻已收回眼光,漠然的掃了霽雲一眼,眼睛忽然停駐在霽雲裝著金針的錦袋上,神情微微一滯。便是那中年人,也詫異的愣了一下。

    霽雲面上不顯,心裡卻已是一片驚濤駭浪,看對方的樣子,分明是見過這樣的一袋金針,可這金針卻自來是阿遜的招牌東西,難道,他們見過阿遜?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44 AM

第065章:疑竇叢生

    少年已經收回眼光,逕自抬腿就要下馬,哪知腳剛踩到地上,身子便是一歪,差點兒跌倒。

    旁邊的人忙伸手攙住:

    「主子您的腿——」

    那中年人也收起了調笑的神情,快步跑過來,一臉緊張的瞧著少年:

    「怎麼了?可是腿疾又犯了?就讓你不要趕得這麼急,你偏不聽。」

    這樣想著,愈發對那個醜女心懷不滿。

    幾年了,還以為羽兒一直心心唸唸的女子該是何等的傾國傾城,卻沒料到竟是這般丑若無鹽!自己看了後,簡直要做噩夢的有沒有!這還不算,羽兒剛在國內站穩腳跟,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來接走那醜女,哪知道,那丫頭竟然已經嫁人了!

    不過,這道這個消息後,羽兒一夜未眠,自己卻是謝天謝地——真要是沒成親把她接走了,那自己就不是一夜未眠,而要變成終身不眠!有個這樣的外甥媳婦,自己那早死的姐姐會從地下爬出來追殺自己一輩子的好不好!

    可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阿羽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就是自己這個舅舅,也無法左右,偏是那個丫頭面前,竟是百依百順的。雖然知道對方已經成親的消息,卻還是對她提出的所有要求無有不從。醜女要羽兒來保護她的什麼狗屁夫君,這樣天寒地凍的,羽兒就果真快馬加鞭的趕來,還誘的腿疾發作!

    「那個醜女——」姬二磨著牙,還要再說,卻被少年涼涼瞟了一眼,姬二只得閉了嘴,邊扶著少年走邊嘮叨,「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行吧?可明明就是醜女嗎——我看呢,還心腸壞——」

    怨念的太專心了,本是攙的動作竟然變成了拖,真是健步如飛啊!

    霽雲看少年走的姿勢,腿應該早年曾經凍壞過,這雪天裡,又日夜兼程的趕路,以致誘發舊疾。那姬二應該也是知道這個情況,不過這拖著一個傷了腿的人飛一樣的跑又是鬧哪樣?自己可是深有同感,腿疼時那萬箭鑽心般的滋味兒。只是這幾年有阿遜萬分小心的幫自己調理,又把那套當初幫自己治腿的針法傳給了自己,還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的,倒是很久沒痛過了……

    少年本來還隱忍著,卻突然瞥到霽雲眼裡若有若無的同情,心裡忽然升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倏地推開姬二,腳下也猛一踉蹌。

    「啊?」姬二愣了下,這才意識到外甥八成又惱自己說那醜女壞話了,邊不住跺了腳歎息邊小聲道,「哎呀啊,你還發脾氣,便是相貌有我新得的歌女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也不錯啊……」

    說著轉向台階上的霽雲可憐巴巴道:

    「小公子,你說我咋就那麼命苦呢,好不容易把外甥拉扯大了,這還沒娶媳婦兒呢,就忘了娘,舅了——」

    霽雲微微一笑:

    「許是你多心了,這位公子只是因為腿疾所擾,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我早年也曾經體會過箇中滋味兒,委實是痛苦難當。」

    「那樣嗎?」姬二撓撓頭,再去瞧少年,果然見少年走的極慢,甚至兩條腿都是僵直的,頓時滿臉懊悔,突然想到霽雲方纔的話,眼睛一亮,「公子方才說早年受過這般苦,那豈不是說現在不苦了?」

    霽雲矜持點頭,轉身就想往裡走,哪知眼前卻是人影一閃,卻是那中年男人鬼魅一般出現在自己眼前:

    「好公子,那您幫我家羽兒治一下好不好?」

    左右看了看,又壓低聲音道:

    「公子您缺什麼不,只要您肯幫忙,無論您想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

    這男子看著吊兒郎當,對那少年倒委實好得很。

    霽雲搖了搖頭:

    「我並不缺什麼,而且我的針法也過於粗陋,不見得對貴公子有什麼益處——」

    「不然我把我那貌美如花的歌女送給公子?」姬二卻是不罷休,說了後又覺得不捨,「啊呀,那也不好,公子年齡還小,那啥多了會傷身的。不然,我還有塊上好的玉——」

    霽雲的臉頓時爆紅——這什麼舅舅是不是太能扯了?自己又沒說要他的歌女,竟然就開始胡說什麼傷身不傷身了!便不再理姬二,只管往前走。姬二卻是跟屁蟲般追著霽雲哀告不已。

    那少年先是隱忍著不說話,最後冷冷瞟了霽雲一眼,忽然開口,「舅舅,不要強人所難,你不是說阿呆——」

    話說了半截,卻又止住。

    阿呆?霽雲微微一震,強忍著才沒把內心的恐慌顯露出來。是巧合,還是他口裡的阿呆,就是阿遜?

    正自惶惑,那姬二卻跑開了後又迅速折返,拿了只玉盒就要塞給霽雲,卻被旁邊的李昉接過來,順手打開,不由大吃一驚:

    「冰晶雪蓮?」

    還是兩朵!

    「這位兄弟果然識貨。」姬二叉著腰笑的得意,又生怕霽雲反悔似的忙後退一步,「診金已經付了,公子可不許再推脫。」

    竟然是能解冥花之毒的冰晶雪蓮嗎?阿虎說,阿遜中毒只有比自己更深……

    這花目前正是阿遜所急需。這般想著,愈發覺得眼前之人實在可疑。

    霽雲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就是。」

    那姬二頓時喜出望外,忙禮讓著霽雲去瞧少年。

    十二和另一個暗衛對視一眼,也一前一後跟了過去。

    姬二面上不顯,心裡也是暗暗吃驚,看這小公子的排場,也不知是什麼來頭,怎麼這身邊保護的人身手之高,怕是和羽兒身邊的人相比也不差分毫!

    霽雲進了房間,已經有侍衛鋪了上好的毛皮在榻上,又小心的扶著那少年慢慢躺好。

    霽雲緩步向前,在榻前坐了。姬二忙要幫著去褪下少年的褲子,後面的十二身形一閃,下意識的就擋在了霽雲面前。

    「你幹什麼?」突然意識到有人這麼靠近,姬二猛地抬起頭來,聲音冷厲。

    「無妨——」開口的是霽雲,「這般寒冷天氣,卸下衣衫,怕公子會傷情加重,我這金針便是隔著衣物也自可用。」

    這話倒也不假,不過隔著衣物自然不如沒有遮擋效果更好。

    阿遜原本幫霽雲施針,都是會掀開褲腿,只是近幾年,隨著兩人日漸成長,霽雲便不許阿遜再直接腿上施針,總是隔著衣物。到的後來,霽雲學會這套針法後,便完全不須阿遜幫忙了。

    姬二一聽,果然不疑有它,忙道謝:「還是公子想的周到。當下解開那少年的棉袍,只留一條白色的襯褲。

    十二的神情這才緩和了下來。

    那姬二卻暗暗奇怪,這侍衛的表現也太過了吧?不就是施個針嗎,怎麼一副別人要壞他主子貞潔的模樣。

    啊呀,不好,不會是這侍衛其實是斷袖,卻偏又不小心喜歡上了他主子吧……

    姬二上一眼瞧霽雲,下一眼瞧十二,這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個不停,眼中更是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到得最後,便是那少年也看不下去了,默了一下道:

    「舅舅你下去歇息吧。」

    啊?姬二這才晃過神來,大外甥這是在趕自己走啊!剛想反抗,霽雲也同時淡淡的一眼瞟過來,明明瞧著比羽兒還小的年紀,偏是那骨子裡自然散發出的高貴,讓姬二頓時心虛起來,暗暗後悔自己方纔所想是不是太唐突貴人了?

    便扯了一把十二:

    「咱們在外面候著吧,別打擾了公子施針。」

    自己要走,這疑似斷袖的傢伙當然也要走,也算是替那小公子解決了一大困擾。

    霽雲伸手摁了摁少年的膝蓋,少年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剛想閉目養神,卻聽霽雲道:

    「這套針法並不甚難,公子可用心記下——」

    那兩朵雪蓮太過貴重,雖是對方自願,可霽雲的性格也不願虧欠於人。

    話未說完,就被少年不耐煩的冷冷打斷:

    「怎麼那麼多廢話,你自施針就是。」

    霽雲皺了皺眉,也不知哪家的熊孩子,這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壞。

    便也不理他,回頭揚聲叫了姬二進來,邊講解,邊施針,姬二很快明白了霽雲的意思,忙小心記下。

    那少年沒料到霽雲小小年紀,竟是比自己還處事穩重,兩相對比,倒顯得自己跟個無事生非的娃娃相仿,便重重的哼了聲閉上眼不再說話。

    姬二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不把外甥的話放在眼裡還能好端端和羽兒同處一室的,看向霽雲的眼神兒瞬間崇拜無比。

    霽雲深知少年這是痼疾,又是第一次施針,必然劇痛無比,便盡量下針輕柔些。

    那少年倒也是個強的,雖是疼的身體一次次痙攣,卻硬是一聲都沒哼。

    好不容易施完針,霽雲已是出了一身的汗。看姬二的模樣,應該也已然把這針法記了下來,霽雲便起身告辭。

    打開房門才發現,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竟已下起雪來,和著孩子們的歡笑聲,甚至遠處,還有稀稀拉拉的鞭炮聲,一年的除夕又到了嗎?

    看霽雲出來,十二忙跑過來,先把手裡的貂裘襖子給霽雲披上,又用雨披遮住上面,這才護了霽雲往住室而去。

    姬二收拾好霽雲留下的金針,半晌終於道:

    「雖是有些模糊了,可這套針法,阿呆當初委實也用過的——你說當初,明明把阿呆留給那個醜丫頭了呀……」

    哪知自己嘮嘮叨叨說了半晌,床上的人卻是毫無反應,姬二愣了一下,忙就近查看,才發現,自家外甥早已睡得熟了。驚了一下,旋即大喜:

    別人不知,自己可是曉得,羽兒平日裡老是睡不著覺,經常睜著眼睛到天亮,何曾有過這般酣眠的時候?

    原來這針法竟然如此玄妙嗎,竟不但可治療羽兒的腿疾,還有安神補腦的作用。

    除夕夜的飯食雖不是如何豐盛,但因為是大災之後,能吃飽,還能吃上肉,已經是讓大家驚喜不已。

    霽雲卻是怎麼也無法融入這祥和的氣氛之中,草草用了幾口,便回了自己房間,隔著窗戶,瞧著那蒼茫的雪景,不由黯然神傷——

    這般天氣,也不知爹爹在軍前可還安好,還有阿遜,到底又在何方呢?

    輾轉反側,竟是怎麼也無法安睡,聽著外面已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應該都已經睡下。霽雲索性披了斗篷,穿好鞋襪,悄悄打開房門,卻是一眼瞧見院中央長身而立的靜默少年,那孤絕的身姿,和阿遜竟是如此的相像。

    霽雲眼睛一熱,下意識的就摀住嘴,尚未繫好的斗篷一下滑落地面。

    少年聽到動靜,迅疾回過頭來,亮亮的雪色映襯下,恰好瞧見霽雲來不及抹去淚痕的斑駁小臉,愣了一下,眼中閃現一抹譏誚的神情,邊走過來撿起地上的斗篷給霽雲披上邊哼了一聲:

    「斗篷掉了,撿起來便是,竟能哭成這個樣子,這般沒出息的男孩子,我還是第一次見。」

    說完,也不理霽雲,轉身便回了自己房間。

    霽雲愣了一下,也默默的回了房。一直到雞叫五鼓時,霽雲才緩緩閉上眼睛,輕輕說了句:

    「阿遜,新年快樂。」

    終於進入了夢鄉。

    同一時刻,上京安府中,已經在床上昏迷了半月之久的阿遜,身子忽然動了下,嘴裡輕輕吐出一個名字:

    「雲兒……」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46 AM

第066章:齊聚朔州

    一場大雪過後,本就佈滿了石塊高低起伏的官道上更是幾乎凍成了一坨。

    幾個面黃肌瘦的差人並一群身體孱弱的囚犯卻仍是頂著風雪在一鍬一鍬的艱難清理著官道——

    可已經過了數日之久,進展卻仍是緩慢的很,到現在也不過清除完幾里的路徑罷了。而且進展還愈來愈慢……

    因為地震而突兀隆起的河道上,一個身著已經看不出顏色棉袍的中年男子,迎著淒厲的寒風,微微佝僂著腰一步步往官道而來。和他並排而行的是一個年輕的公子,身材高大,眉黑如墨,襯著高高的鼻樑微抿的唇角,生生多了一份威嚴肅殺的氣勢。

    兩人身後還跟了一個提了籃子的老僕,一個擔著熱水的隨從,同樣步履蹣跚、舉步維艱。

    「蘇大人來送飯了——」有眼尖的看到了來人,忙扔下手裡的工具就想迎上來,可即便是歡呼聲,竟也是如此的有氣無力,很快消散在寒風中。

    那老僕忙把拿的竹籃子遞過去,跑上來接的差人打開後不過看了一眼,就呆在了那兒——

    今天的飯食也太簡陋了吧?除了一二十個窩窩頭,竟是連塊兒鹹菜都沒有!而且二十多個窩窩頭罷了,也就是說大家也就一人一個的樣子?

    對面就是自家大人,這差人雖是苦著臉,可也不好說什麼,那群囚犯卻是當即就鼓噪起來:

    「蘇大人,這麼寒冷的天氣,就吃這麼一個窩頭,我們哪來的力氣幹活?」

    「是啊,昨天好歹每人還能吃上兩個窩窩頭,還有熱湯喝,今天不但沒湯了,連窩頭都只剩一個了?」

    「這麼大冷的天,吃個窩頭能頂啥啊,人都快被凍成冰渣子了,還哪來的力氣幹活?」

    「就是,蘇大人您也別說什麼給我們請功減刑了,索性還是把我們關起來算了……」

    ……

    「各位——」蘇仲霖氣喘吁吁的上前,便要安撫,哪知就這麼一提氣,竟是一陣暈眩,咚的一聲就直挺挺摔倒在地。

    「老爺——」旁邊的老僕忙蹲下身,邊掐蘇仲霖的人中邊流淚道,「你們每頓還有這麼一個窩頭,可知我家老爺每頓連這樣一個窩頭都吃不上!

    其他人頓時面面相覷:不是吧,他們的父母官,竟然把自己餓暈了過去?

    「仲霖——」年輕人聞言大驚,忙解下自己的斗篷鋪在蘇仲霖身下,又托起蘇仲霖的頭吩咐道,「拿一碗熱水並一個窩頭來。」

    旁邊的隨從忙盛了碗水,又撕碎一個窩頭泡了進去,年輕人親自端著一下下餵進蘇仲霖口中。

    片刻後,蘇仲霖終於醒轉,看到自己身下的斗篷頓時一驚,忙掙扎著滿臉愧疚道:

    「下官無禮,還請王爺責罰——」

    王爺?其他人都很是驚異的注目那個年輕人。這人看著年紀輕輕,卻原來竟是如此了不得的貴人嗎?

    「說什麼無禮。」楚昭只覺得鼻子發酸,擺手讓蘇仲霖躺好,「是孤沒有想周全。以後這清路的事就交由孤籌劃,仲霖負責其他賑災事宜。」

    回頭對隨從吩咐道:「現在,去把奉元那些大戶人家全給我請到官道來。」

    「請那些大戶過去?」消息很快傳到朔州謝簡的耳朵裡,聽了眼線的報告,謝簡抿口茶冷笑一聲,楚昭還真是天真。

    不說大震之後,地方一片混亂,便是那些大戶,要麼糧倉損毀,要麼想借此發一筆大財,楚昭竟然想要這些人去清除官道,無疑是異想天開。

    「好了,楚昭的事先放在一邊。」謝簡擺手,「修林,那萱草商號的進展如何了?」

    「有『謝彌遜』和他的隨從出馬,進展還算順利,」旁邊一個面貌尚算清俊的男子聞聲稟道,「我已經小心查看了,萱草商號果然豪富……」

    男子的聲音激動之下都有些微微顫抖,沒想到這萱草商號手段如此了得,短短時間,竟能積累下這般驚人財富,只是去了幾個分號,便有了這般收穫!饒是他們方家世代小心打理,但是便只比起萱草商號分號來,也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是嗎?」謝簡也有些飄飄然,便是再出身高貴,可這黃白之物又有哪個不喜?但是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萱草商號總號,還有它們囤積的糧食都在哪裡。想要置楚昭於死地,甚至讓容文翰和他手下的三軍有去無回,這糧食就必須趕緊控制在自己手裡!

    「對了,修林,有沒有問出萱草的總號,及糧食的所在?」

    「啊?」正自眉飛色舞的方修林愣了下,頓時就有些心虛。不是他們辦事不得力,只是關於萱草商號的位置和糧食所在,至今卻是依舊一無所獲。

    謝簡心知,方修林必是被那些財富給沖昏了頭腦,根本就沒把自己囑咐的話放在心裡,頓時就有些惱火,暗暗埋怨方修林畢竟是商人罷了,真真是眼光短淺。可又想著對方再怎麼說也是太子的小舅子,聽說他那姐姐在太子府中還很是得寵,也不好太過剝了對方的面子。

    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吩咐親信道:

    「去把那兩個人犯帶過來,本官就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巴。」

    很快,一陣沉重的鐵鐐聲傳來,兩個渾身血跡斑斑的男子被人拖了過來。

    兩人被重重的推倒在地上,卻竟然沒一點兒動靜。

    謝簡皺了皺眉頭:

    「把他們潑醒。」

    馬上有人端了兩大盆冰水過來,朝著兩人兜頭澆下。兩個血人兒身子同時一哆嗦,終於勉強抬起頭來:

    竟赫然正是斷了一隻胳膊的十一和二牛兩個!

    看兩人醒來,謝簡皮笑肉不笑的開口道:

    「本官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哪知等了半晌,兩人卻是沒一點反應。

    謝簡冷笑一聲,一揮手,便有親信上前,拔出刀朝著兩人的傷處用力剝去,房間裡頓時傳出刀鋒和骨頭相碰的刺耳摩擦聲。

    方修林嚇得臉都白了,拿著茶杯的手不住瑟瑟發抖。到最後,竟是無比倉皇的低下頭來,一眼也不敢再看。

    看兩人痛楚的神情扭曲,謝簡這才起身,走上前,蹲下身:

    「現在想好了嗎?招還是不招?」

    不妨十一忽然抬頭,一口帶血的唾沫用力吐在謝簡的鞋子上。

    謝簡氣的直喘粗氣——沒想到謝彌遜那個雜種,倒□的一班忠心的屬下!

    只得仍舊讓人把兩人帶下去。

    兩人被拖出去時,恰好和另外一行人碰上。

    十二眼睛猛地睜大,二牛更是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

    「大少爺,阿虎?」

    來人笑笑的站住腳,看向兩人的眼神不屑而諷刺。

    十一頓時一個激靈,這人不是謝彌遜!

    裡面的謝簡卻已經換上了一副笑臉:

    「阿蘅,可有收穫?」

    方修林也陪著笑迎了上去,「謝公子,修林正說要去接你,不妨你就回來了。」

    來人從臉上小心的揭下一張人皮面具來,赫然卻正是謝蘅!謝蘅大喇喇的坐下,嫌惡的扔下手中的面具——竟是要扮作自己平日裡最是厭煩的人,果然好沒意思。聽謝簡詢問,搖了搖頭:

    「那些管事的樣子不像撒謊。難道萱草商號除謝彌遜外,還有一個神秘的當家人物?」

    思索半晌,始終不得要領,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世伯,我今天倒是碰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誰?」謝簡聞言看過來。

    「叔叔還記得安東嗎?」謝蘅邊思忖邊道,「就是在那裡,父親知道了謝彌遜萱草商號大掌櫃的這個身份。」

    雖說安東之行,自己再次受辱於那個雜種,可結果卻是出乎意料的讓人驚喜——

    謝彌遜那傢伙不知得罪了什麼人,竟是死於非命。萱草商號既然是謝彌遜的,歸謝家所有自是理所當然。只是不知道爹爹和族叔謝簡為何如此膽小,竟連光明正大的收回萱草都不敢,偏要自己扮作謝彌遜那討厭的模樣!

    謝簡示意謝蘅繼續說。

    「安東時,謝彌遜對傅家橋的一起奴才背主奪財案中的兄弟極力維護。我今天,竟然在街上碰到了他們。」

    「謝彌遜維護的人?」謝簡頓時很是警惕,「謝彌遜那般涼薄的性子,怎麼會無端去維護什麼人?」

    「我也很是奇怪。」謝蘅頓了頓,皺眉道,「難道是同那個臭小子有關?」

    「那個臭小子?」謝簡直覺,說不定自己會從謝蘅這裡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

    「是。」想起當初大名鎮時被那男孩罵的狗血噴頭的模樣,謝蘅就有些不自在,半晌才道,「那男孩也就十來歲大小,和謝彌遜以兄弟相稱——」

    「謝彌遜還有個小兄弟?」謝簡大驚,追殺謝彌遜時就發現謝彌遜一直對護著的男孩子頗為緊張,難道其實,那個男孩才是萱草的真正當家人?

    要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可就有些麻煩了。

    目前唯一的線索,也就是那對傅家兄弟了!揚聲沖外面道:

    「來人,命令所有衙差,全城搜索一對兒姓傅的兄弟!」

    而此時,朔州城外,兩隊人馬一前一後趕到。

    姬二沖霽雲一拱手,笑瞇瞇道:「小公子,我們要進城了,咱們後會有期。」

    一路上的相處,姬二是真心喜歡上了霽雲,難得這孩子小小年紀卻豁達如斯,無論自己胡扯八道些什麼,都是和顏悅色,聽得津津有味。這年頭,找一個能如此認真的聽自己說話的人實在太難了。

    就像自己那個外甥,每天板著一張死人臉,自己便是有什麼笑話一看到那張臉就全都胎死腹中了!真恨不得能和這小公子再多呆片刻才好。

    霽雲微微一笑:

    「姬先生客氣了,後會有期。」

    那少年也驅馬過來,倏忽停在霽雲車前。

    霽雲有些詫異,不知少年要做什麼,便是旁邊的姬二也是一驚,尋思自己這個向來冷冰冰的外甥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少年仍是冷冰冰的,極快的把一包東西塞到霽雲手裡:

    「再有昨夜那般,就吃一顆。」

    說完一聲呼喝,就頭也不回的打馬而去。

    昨夜那般?姬二眼中再次閃現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

    月黑無人夜,卿卿我我時,那可是外甥最喜歡的蜜餞,雖沒見他吃過,卻總愛揣一包在身上,可從沒見他給過誰!

    啊呀,唯一遺憾的,就是這小公子怎麼竟會是個男娃!要不然,配給自己外甥,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罷了,要是自己外甥能動心,就是個男人,自己也忍了,總比那樣總是冷冰冰的一副死人樣子要強。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47 AM

第067章:少主駕到

    霽雲慢慢打開手裡的包,竟然是一包黃澄澄的蜜餞,不由哭笑不得,少年是真把自己當孩子哄了?

    而且那蜜餞一般是女孩子喜歡的吧?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這人昨日看見自己流淚,神情可是鄙視得很,言下之意自己真給男孩子丟臉,轉過頭來,自己卻揣了包蜜餞,還走哪兒帶哪兒……

    「公子,您看——」林克浩忽然勒住馬頭低聲道。卻是街對面,正有一間大商號,上面非常顯眼的寫著「萱草」兩個大字。

    雖是震後有些蕭條,卻仍是能看得出昔日的氣派熱鬧。

    而此時,商號裡,正有幾個管事模樣的人正恭送一個衣著華貴的人離開。

    「咦?那不是王管事嗎?」李虎一眼認出走在後面的那個,心裡不由犯嘀咕,怎麼不見劉占那老傢伙?而且前面這一身錦袍的年輕人又是誰?看他倨傲的樣子,好像他才是這萱草商號的主人一般。

    霽雲抿了抿嘴角,神情有些發冷——

    怎麼竟然是他!

    為什麼方修林會出現在這邊遠的朔州,還是從萱草商號中走出來?

    還是說,方修林其實也參與了那次狙殺,此次是要來分一杯羹的?

    「少爺您認識那人嗎?」看霽雲臉色不對,李虎不由一愣。

    「那人叫方修林,是翼城人,也算是老相識了。」霽雲目送方修林背影遠去,五指漸漸攥成了拳。

    「老相識?」李虎卻很是奇怪,看這人的樣子,應該也是商號的人,可明明對萱草商號的管理,一向都是自己和少爺去做的啊,怎麼這人自己不認識,少爺倒是很熟悉的樣子?

    看出李虎的疑惑,霽雲靜了靜道:「他是太子的小舅子,方修林。」

    「啊?」李虎一愣,忙探出頭去,「林大哥,快停車!」

    「怎麼了?」聽李虎聲音不對,林克浩一愣。

    李虎顧不得跟林克浩解釋,就忙忙的對霽雲道:

    「少爺,您的意思是,咱們朔州分號,也被人家給佔了」

    兩年的生死相交,霽雲早把李虎當成了一家人。也因此,再和林克浩等幾人商討時,並未避開李虎,李虎也知道,他們上次差點兒喪命,太子應該有干係,而謝簡更應該是對這件事知道的最多的人!

    本來李虎就想著朔州本就是謝簡的地盤,八成早就落入對方的手裡了,現在聽霽雲說,方纔那個和眾管事言笑晏晏的人竟然是太子的小舅子,一下慌了神兒——太子的人都接管萱草了,這時候還要去萱草商號,豈不是自投羅網?

    「無妨。」霽雲卻是並不在意的樣子,「萱草商號雖是出了些變故,那些管事,卻都還在。阿遜和你親自挑的人,他們品行如何,阿虎不是最應該清楚嗎?」

    倒不是霽雲托大,卻是這之前已經和李昉林克浩認真分析過。

    一是時間倉促,謝簡絕不可能這麼快就完全掌控商號;而且謝簡再狡猾,也絕不會想到,萱草商號的真正大當家,卻是容文翰的女兒!因為低估了對手,就注定謝簡必然付出無法想像的代價!

    二是,既然有太子的首尾,那麼他們的目的也絕不會僅僅佔些錢財罷了,而是一定會想盡辦法打擊楚昭和爹爹,而目前想要打擊楚昭和爹爹,甚至置他們於死地,最關鍵的就是掌握萱草屯聚的糧食!

    在找到糧食之前,他們不會輕易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而且,難道阿虎忘了,這朔州城裡,除了萱草商號,咱們可還有仁和義莊呢!」

    後門很是偏僻,只有一個老僕守在那裡,聽到拍門聲,便上前打開門,看到霽雲一行人微一愣怔,卻在注目李虎時,很是一驚:

    「李爺——」抖了一下,忙要磕頭。

    「善叔。」李虎嚇了一跳,忙扶住老人,「善叔您怎麼了,我是阿虎啊,您怎麼磕起頭來了?」

    哪知善叔神情卻愈發惶恐:

    「李爺莫怪,從前是老奴無禮,以後老奴再也不敢了!」

    李虎越聽越糊塗,只是這麼一大群人擠在後門這兒卻是有些顯眼,忙讓霽雲等人先進來,才轉身對善叔低聲道:

    「善叔快去把劉占掌櫃和幾位管事請來,讓他們速到靜園,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阿虎莫急——」卻被霽雲叫住,轉身對著善叔和顏悅色道,「善叔,這幾日咱們商號裡,可招過新人?」

    看李虎對霽雲很是恭敬的樣子,善叔雖摸不透霽雲到底是什麼人,卻也知道這人身份應該也不低,忙小心稟道,「倒也沒有什麼新人,只是方掌櫃說,幾位管事每日裡辛苦,怕他們太過操勞,每人又賞了一個貼身長隨——」

    貼身長隨?霽雲冷笑,不是謝簡派來監視的人吧?

    「什麼方掌櫃?」李虎也是一愣,「劉佔去了哪裡?」

    「劉占?」這次輪到善叔大吃一驚,小心翼翼的覷了一眼李虎,「不是您嫌劉掌櫃在您面前太過張狂,就把劉掌櫃給趕走了嗎?」

    劉掌櫃也是商號的老人了,自來和兩位爺關係很好,也不知這回是怎麼了,就因為李虎進屋時站的慢了些就被趕走了,甚至李爺還不止一次在其他商號當家人面前抱怨,說什麼賬上的銀兩短缺了許多,若不是看在劉佔過去也算有些功勞,定要扭他去見官。

    這話傳出去,現在整個朔州,都沒人敢用劉掌櫃了……

    可別人不知,他們這些商號裡的老人卻明白,劉掌櫃最是個忠厚的,怎麼會做那般污糟糟的爛事?

    誰叫他,不知怎麼得罪了這位李爺呢?

    「我趕走了劉占?」李虎也傻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十天前啊!」善叔愈發惴惴不安,「然後,商號裡做主的,就換了那位方掌櫃——」

    「當時來的人,除了阿虎,還有誰?」霽雲忽然開口。

    「還有大少爺……」

    這下,便是阿虎也明白了,定是有人冒充了他們。

    「克浩,你安排人和善叔一塊兒去請人。人來了直接帶到靜園密室。」

    霽雲道。

    不過片刻,幾個管事便被請了進來。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待進了密室,一眼就看到下首站著的李虎,不由一驚,忙齊齊上前見禮:

    「李爺——」

    神情中很是驚懼,卻完全沒有了往日的親近。

    「方纔方掌櫃已經向我等轉述了李爺和謝當家的吩咐,小的明日照辦就是。」

    「各位,坐下說話。」霽雲開口。

    那些管事偷眼瞧去,卻是這房間裡年紀最小的一個男孩子,偏偏坐在最上首。

    「少主既然發話了,你們,就坐吧。」李虎終於笑吟吟的開口。

    「少主?」幾個管事這下才真的傻了——幾年來,一直知道其實大當家的上面,萱草商號還有一個位高權重的掌舵人,只是大家卻誰也沒見過。怎麼現在李虎卻說,這孩子,是少主?可這孩子,年紀是不是也太小了點?

    看出眾人的疑慮,霽雲並未答話,緩緩伸出手來,手心裡托著的正是那枚代表萱草家主身份的萱草令。

    幾人頓時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雖是怎麼也無法相信,卻也知道,這枚萱草令絕無造假的可能,眼前這小少年確實是少主駕到無疑。

    更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緊接著,少年又說出了一個更讓他們不敢置信的消息:

    「你們所謂的大掌櫃方修林,根本不是我們商號的人,至於前幾日來商號的遜少爺和李虎,則根本就是別人冒充!」

    「明天仍照舊按照他們吩咐的,去郡守府聽命。」霽雲吩咐道,「不過具體要做什麼,你們卻仍是聽劉占的便是,咱們送給方修林他們一份大大的驚喜。」

    聽說劉掌櫃要回來,幾人欣喜之餘又有些疑惑,那方修林年紀雖輕,卻是郡守府的紅人,還有那兩個大搖大擺的假當家,少主年紀這麼小,能有什麼法子對付他們?

    目送幾個人離開,李虎卻有些不安:

    「少爺,若是這些人已經被謝家收買——」

    「是不是忠心,很快就能見分曉。」霽雲卻很是輕鬆的樣子,「明日裡咱們把商號拿回來,自然要確保必須是絕對忠誠的人來幫著打理,這次,也算是一個,考驗。走吧,去仁和義莊。」

    「可能在仁和義莊?」聽了朔州府總兵,也是自己的妻弟李勇的話,謝簡神情有些冷然,「你今夜就去仁和義莊,若那傅家兄弟真在哪裡,就隨便找個罪名,把傅家兄弟連同義莊的當家人全都抓回來。」

    「義莊的當家人也抓」李勇一愣。那仁和義莊自來以慈善為本,平時便常鋪路搭橋、賑濟鄉里,這次地震後,更是設了粥棚藥棚,活人無數,這朔州城裡提起仁和義莊,沒有人不讚一聲好的。

    「所以才讓你晚上去嗎。」謝簡似是看出了李勇的顧慮,冷笑道,「再得人心又怎樣?你可是堂堂朔州府總兵,他一個土財主,見了你也只有下跪的份兒!」

    就是因為這仁和義莊太得人心了,自己才會如此煩惱。

    再沒想到,楚昭竟想出了這麼一招,讓奉元大戶招募災民修通糧道。本來自己聽說這個消息,以為那楚昭異想天開,那些大戶均是重利之輩,此事根本不可能行得通,哪知楚昭竟宣佈說,可憑清除的道路長度來換功名!

    聽說此消息傳出,不止奉元大戶清除糧道熱情空前高漲,便是他們這朔州城,一些大戶也動了心思。

    虧得自己在這裡為官數年,有了一定根基,不然,怕是壓不住那些大戶。可目前為止,雖是沒人敢明著反抗,但難保楚昭明日到來,有人帶頭響應,到時局面怕就難以收拾了!

    若是朔州開了這個頭,難保其他郡縣的大戶也會趕過去,那樣的話,糧道的修通豈非指日可待?絕了容文翰的糧草再逼得楚昭走投無路這樣一步妙棋要是讓自己給下輸了,即便不會掉腦袋,可自己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現在萱草商號已經盡在自己掌握中,唯一可能的變數便是這仁和義莊,既如此,不如現在就處理了,也省的明日為難。

    「姐夫放心,這事就交給我了。」聽了謝簡的解釋,李勇也馬上明白事關重大,這是不管義莊裡是否有姓傅的兄弟,都得把那當家的給撂倒了,「明日必叫那楚昭一無所獲鎩羽而歸。」

    從郡守府出來,李勇很快點齊了一隊人馬,悄悄往仁和義莊而去。

    而此時,霽雲等人也趕到了仁和義莊。

    仁和義莊建在朔州東北角,地理位置雖是偏僻,佔地卻極廣,院子裡的房屋雖是看著並不如何華麗,卻是結實的很,這麼一場大地震下來,義莊的房子卻仍兀立如初。

    房子的外觀本就有些老舊,再配上裡面暗沉沉的各種高高低低的灌木叢,夜晚瞧著就有些陰森。

    「怎麼瞧著鬼氣森森的啊。」林克浩嘴裡嘟噥著。

    「原本這裡就是放棺材的。」霽雲滿意的看著面前的黑魆魆的一片院落,領先往義莊內而去。

    謝簡怕是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當年買下這個鬼氣森森地方的「大善人」,就是自己,而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糧食,就藏在這義莊裡。

    李虎雖是聽霽雲說起過這裡,但其實並沒有來過——萱草商號的生意,霽雲從來沒有過問過,惟有籌集的糧食,卻是牢牢的抓在霽雲手裡。每年都要和阿遜單獨來這裡安排相關事宜。

    因此,李虎對著仁和義莊也是懵懵懂懂並不瞭解多少,聽霽雲如此說,不由嚇了一跳,惴惴道:

    「少爺,這裡,不會,有鬼吧?」

    霽雲還未開口,林克浩卻已是倒吸了口冷氣,半晌才指著前面結結巴巴道:

    「好像真的有鬼,就是這鬼,也,太好看了吧?」

    卻是甬道的盡頭,忽然出現了兩個男子,一著白袍,一著青衣,那白袍男子已是姿容清逸,卻不防和他並肩而來的青衣男子,更是俊顏麗色傾國傾城!

    霽雲已經丟下身後眾人,飛一樣的跑了過去。

    那兩名男子神情明顯更是激動無比,一左一右就接住了飛奔而來的霽云:

    「雲兒——」

    「三哥,四哥——」

    霽雲眼眶一熱,緊緊握住兩人的手。

    「雲兒怎麼瘦了這麼多?」說話的是傅青川,看到憔悴成這般模樣的霽雲,傅青川心疼至極,不過數月未見,怎麼雲兒就成了這般樣子?

    「雲兒受過傷?」傅青軒身子骨一向不好,對藥味最為熟悉,霽雲一靠近,便馬上嗅到霽雲身上的草藥味兒,擔心之外,更有些怒氣,「是哪個膽敢傷了你?」

    沒想到兩人這麼敏感,霽雲吐了下舌頭,忙搖頭:

    「三哥,四哥,你們別擔心,我早沒事了。你們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還要再說,一個暗衛忽然閃身過來:

    「主子,外面忽然來了一群兵丁,馬上就要到義莊了。」

    「什麼?」傅青川和傅青軒互相看了一眼,忙讓人領著霽雲等人先去後院,「雲兒先去歇息,我們去看看怎麼回事。」

    霽雲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讓林克浩幾人留下,這才同著李虎十二等人往後院而去。

    「那是,王爺——」正走著呢,十二卻忽然站住腳,瞧著不遠處一處涼亭,很是驚喜道。

    「什麼主子?」霽雲一愣,順著十二指的方向看去,不由一愣,涼亭裡的人可不正是剛分別不久的楚昭?

    楚昭也看到了霽雲一行,驚了一下,很快大喜,「雲兒,你怎麼也來了?」自己只說吃過飯四處走走,沒想到竟能碰見雲兒。

    快步走下涼亭,握住霽雲的手。

    「大哥——」雖然已不像從前那般疏遠楚昭,可這麼親近的話,霽雲還是有些不適應,忙要抽出手,前院裡卻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先抓住這兩人,再進去認真搜索,看裡面還有沒有其他賊人!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48 AM

第068章:栽贓陷害

    沒想到這些官差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就要來抓人,傅青軒愣了一下,剛要上前問話,卻被傅青川護在身後。

    知道弟弟這是想要保護自己,傅青軒心裡一熱——即便身子骨弱些,自己卻仍然是兄長,當哥哥的,怎麼能凡事總要弟弟護著?上前一步和青川並肩而立:

    「這位大人,不知小民犯了何事?大人這般興師動眾?」

    李勇剛要呵斥,卻一下張口結舌愣在了那裡。怎麼也沒想到,這鬼氣森森的義莊的當家人,竟是如此絕色男子。眼睛發直的看了傅青軒半晌,竟是幾乎有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傅青軒性子本就偏執乖扭,看李勇這般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瞬時沉下臉來:

    「這位官爺,我們仁和義莊自來奉公守法,從不曾做過什麼干犯國法之事,官爺這般興師動眾,到底所為何事?」

    沒想到美人兒就是發起火來也是好看的不得了!

    傅青軒說話雖是不客氣,聽在李勇耳裡卻是又酥又麻,竟是笑嘻嘻的上前,伸手就想去摸傅青軒的臉:

    「美人兒,我是來——」

    話音未落,胸口衣服被人狠狠攥住,卻是傅青川,沒想到這人竟敢當著自己的面調戲哥哥,直氣的臉色鐵青,若不是怕壞了霽雲的事,傅青川真是殺人的人都有了——眼前不期然閃過二哥的身影,傅青川眉宇間頓時升起一抹戾氣,咬牙狠狠推開了李勇。

    李勇身子一歪,差點兒仰倒在地。

    沒想到幾個庶民罷了,竟是這樣不給自己面子!等爺把你們帶回總兵府,看爺不干死你!

    站穩身形,李勇狠狠的呸了一口,陰沉著臉道:

    「你們可是這義莊的當家人?」

    「不錯。」已經看出來者不善,傅青川不敢掉以輕心,很是警惕的應道。

    「是義莊的當家人就好!」李勇獰笑一聲,「有人舉報說你這義莊窩藏了一對姓傅的江洋大盜,怎麼樣,兩位當家,和我們走一趟吧?還有那對兒賊人,你們看是讓他們自己出來跟我們走,還是,讓我們搜——」

    自己收留了姓傅的江洋大盜?傅青軒兄弟幾乎給氣樂了,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

    「大人,您既然說我們收留了一對兒姓傅的江洋大盜,敢問那對兒兄弟生的怎生模樣?大人您告訴我們一聲,若我府中果有這般人物,定然馬上捆了給您帶過來。」青川瞧著李勇,神情裡充滿了譏諷。

    李勇聞言冷冷一笑,卻不理青川:

    「這般巧舌如簧,果然是刁民,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兩個人都給我拿下,再去搜那對兒江洋大盜!」

    那些手下應了一聲,當即如狼似虎的就要撲過來,卻不防林克浩等人從斜刺裡衝了出來,結結實實的護住了傅家兄弟。

    李勇一愣,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竟敢公然對抗官府,頓時火冒三丈:「這是要反了不成?再不退開,全部拿下,一律與江洋大盜同罪!」

    哪知對面眾人竟似完全沒聽見似的,瞧都不瞧他一眼。

    好歹自己也是這朔州地界最高軍事長官,這般被人無視還是第一次,李勇已是怒不可遏,恨聲道:

    「把這幫刁民全部拿下!」

    「兩位爺快離開,這兒交給我們就行。」林克浩冷哼一聲,一桿長槍宛若蛟龍,朝著撲上來的兵丁就刺了過去——義莊本就是公子的,這兩位傅爺也是公子的結義兄長,想要對付他們,明擺著就是對公子不利啊。別說是太子的一條狗來了,便是太子本人到了,也是打出去沒商量!

    李勇初時以為,這些家丁即便悍勇,又哪裡比得過自己總兵府的手下,好歹也都是國家正規軍隊,打殺這幾個家丁還不都是現成的,哪成想人家幾個人對自己帶的這幾十號人,瞧著竟是絲毫不吃力,眼看著傅家兄弟邁著方步不緊不慢的往後面後去,氣的直喘粗氣。好在自己帶的人多,院外還有百十號人呢,李勇索性讓人全叫了來——既然仁和義莊負隅頑抗,那就全部剿滅!

    得了李勇的命令,那些兵勇全都氣勢洶洶的衝了過來,傅青軒和傅青川看情形不妙,臉色頓時一變,看對方的意思,竟是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對義莊下手了,正要回轉,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青軒青川莫急,萬事有孤在呢。」

    卻是楚昭和霽雲匆匆趕到。

    李勇也看到了楚昭等人,心裡忽然有些疑惑,怎麼那被眾人簇擁著走在最前面的年輕人看著如此熟悉?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對面的楚昭也看到了李勇,沉著臉道:

    「你是哪個衙門的?身為一地官長,不思為民謀取福祉、解民於困苦倒懸,反而不分青紅皂白、胡作非為,你眼裡可還有君父,可還有國法律條?」

    李勇被罵的一陣火起,突然響起謝蘅說過,傅青川好像是安東的解元,眼前這個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年輕人,八成就是那個書獃子了!斜了一眼楚昭,陰陰的一笑:

    「你是,傅青川?」

    旁邊侍立的傅青川一愣,竟果真是衝著自己而來嗎?可這朔州府,應該並沒有認識自己的人啊!

    楚昭卻是無所謂的一聲哂笑,眼中充滿了輕視:「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沒想到對方這麼跩,那樣子,分明是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李勇直氣的七竅生煙:「不就是個小小的解元嗎,竟敢在老爺我的面前耍威風!還敢拿皇上嚇我?告訴你,有老爺我在,這輩子你都別想見著君父!還國法律條,小子,老爺今兒告訴你,在這朔州城,你老爺我就是國法,就是律條!來人,先把這姓傅的小子給我抓起來!」

    楚昭簡直給氣樂了:

    「連個罪名都沒有,就這般隨隨便便抓人,你果然好大的膽子!」

    「是啊,憑什麼隨隨便便來義莊抓人,你再是官又怎樣,也得講理啊!」旁邊也有人鼓噪道。

    李勇一愣,這才發現,不知誰把大門打開,放了好些災民進來,一個個正義憤填膺的瞧著自己。頓時就有些傻眼,這些刁民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明明自己方才特意等那些災民離開才進的這義莊。

    楚昭捏了捏霽雲的手,眼睛中滿是嘉許。小丫頭年紀雖小,卻是智計迭出,竟想了這麼一招出來,有這些災民在,對方必然會有所收斂。

    「大哥還是,小心自己吧。」霽雲微微一笑,雖是說著「小心」,語氣裡卻沒有多少擔心在內,反而是調笑的語氣多些。

    楚昭苦笑,心知小丫頭這是在嘲笑自己,瞧瞧大楚的官員,怎麼竟是這般貨色!

    李勇此時卻是騎虎難下,就這樣灰溜溜走吧,實在丟人,而且姐夫也必然會大發雷霆!一眼瞄見楚昭腰上一塊玉珮,即便在夜色下,瞧著也是溫潤如水,明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頓時計上心來,指著楚昭腰間的玉珮道:

    「大膽匪人,還敢不承認!你腰間所繫可不就是貴人家已經在官府報失的物事!在安東你犯下大案,盜人財物還連殺數命,現在又跑到我朔州地界為非作歹!來人,快把此人拿下!」

    那些災民聽了李勇此言,全都嚇了一跳,看向楚昭的眼神兒頓時就有些不對勁兒——竟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嗎?手段還那般殘忍……

    李勇此言一出,霽雲眼睛瞬時睜得溜圓,楚昭明明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這位上下嘴唇這麼一碰,一會兒就變成江洋大盜了?還以為這對方是個莽夫罷了,沒想到還如此陰險狡詐。

    只是,待會兒不知道這人知道了楚昭的真實身份,會不會哭出來?

    「你說這是贓物?」楚昭解下玉珮,舉起來晃了晃,那墨綠的光華隨著楚昭的動作宛若一條流動的小溪,看的所有人都是一滯。

    李勇嚥了口唾沫道:

    「自然。」

    卻是大大的嚥了口口水——沒想到還有著意外收穫,這下,發財了!

    正兩眼發光,卻聽那年輕人冷聲道:

    「把他帶過來,讓他仔細瞧瞧這玉珮可真是他口中的贓物!」

    帶過來?李勇有些迷糊,不應該是自己把他抓過來,然後把那玉珮揣兜裡回去好好品鑒嗎?

    一念未必,一個鬼魅般的影子忽然出現在眼前,提著他的衣領就朝楚昭面前摜了下去。

    李勇正正趴跪在楚昭面前,好險沒嚇昏過去,直著嗓子道:

    「竟敢劫持朝廷命官,是想要造反嗎?」

    那些兵丁頓時慌了手腳,有機靈的趁人不注意,掉頭就往外跑,一溜煙的去找謝簡報信了。

    「拒捕?還,把李勇給抓起來了?」聽到消息,謝簡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早覺得那義莊水深,沒想到還藏著條大魚嗎?

    「去總兵府點齊人馬,去仁和義莊。」

    不過小半個時辰,謝簡便帶著親信氣勢洶洶的包圍了仁和義莊。

    謝簡更是一馬當先,帶人直撲被圍在中間的楚昭等人。

    「竟敢劫持朝廷命官,你好大——」

    後半句話卻又嚥了回去——

    不是吧,楚昭不是明日才到嗎?怎麼今天就來了,還出現在這仁和義莊?雖然兩年不見,楚昭身材更高大了些,面目也略有些變化,但是謝簡早年在上京時,對楚昭卻是非常熟悉,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萱草商號本就和楚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現在他人又出現在義莊,難道說其實這義莊也和楚昭有關係?還是這義莊其實和萱草……

    謝簡忽然覺得不妙,腦海中更是閃過一個毒辣的念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亂殺死這楚昭!剛要下令,哪知楚昭旁邊的一個年輕人突然厲聲道:

    「謝簡你好大的膽子,見了王爺還不下跪?」卻正是傅青川,看謝簡神色不對,忙大喝道。

    王爺?本就喧鬧的場面一下靜了下來。

    同一時間,楚昭笑吟吟的解下腰間的玉珮伸到李勇的面前:

    「這位大人,你可看仔細了,這真是你口中的贓物?」

    李勇也聽到了傅青川的話,再看一眼那玉珮,頓時面如死灰——被雕成雙龍護主式樣的玉珮中間可不正有一個「昭」字?一下癱軟在地上邊磕頭邊哀求道:

    「下官該死,唐突了王爺,王爺饒命啊!」

    謝簡臉上神情變幻莫測,知道李勇這一聲「王爺」出口,再想要將錯就錯已經不可能了!

    幸虧萱草商號已經盡在自己掌握中,明日之事仍是大有可為!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50 AM

第069章:殺雞駭猴

    「雲兒你要出面?」楚昭不覺皺眉。

    傅青川和傅青軒對視一眼,神情也很是不贊同。

    再怎麼說,郡守府都是謝簡的地盤,萬一謝簡狗急跳牆,對雲兒不利——

    「不行。」楚昭的口氣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那謝簡包藏禍心,雲兒還是呆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至於謝府,我會另找他人出面。」

    「王爺言之有理。」傅青川也道,「雲兒莫要再固執。」

    「還是雲兒信不過三哥?認為三哥會壞了你的事?」傅青軒好看的眉毛蹙起,維護之意溢於言表。

    「幾位哥哥,」沒想到三人反應這麼大,霽雲哭笑不得之餘,又很是感動。上輩子太過短暫,又整日裡生活在仇恨之中,何曾體會過這般愛惜?

    「我知道幾位哥哥都是為我好,可是——」

    「沒什麼可是。」卻被楚昭給打斷,很是耐心的哄道,「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現在就要動身去郡守府,雲兒你乖乖呆在莊裡便是,聽話,別亂跑,我會多留下些人陪你玩兒。」

    說完,起身就要走。

    青軒和青川明顯沒有料到,傳說中冷面冷心的昭王爺還有這麼雞婆的一面,都是呆了一下,轉而又想到霽雲的真實身份——直到昨日,他們才知道,霽雲竟然是名聞天下的百年世家容府獨女,兄弟倆雖然早在知道謝彌遜竟是出身謝家的那一刻便猜想,雲兒身份許是也不低,卻再沒料到,何止是不低,而且是高貴到嚇人的地步。

    現在看楚昭如此緊張,也很快瞭然。

    看楚昭的意思,竟是毫無商量的餘地,霽雲忙向傅家兄弟投去求救的眼神兒:

    「三哥,四哥——」

    傅青川故作同情的拍了拍垂頭喪氣的霽云:

    「好雲兒,王爺既然已經發話了,雲兒就好好在家歇著吧。」

    傅青軒則是變戲法似的從旁邊拿過來一個精美的食盒,打開來,裡面放著被做成各種小動物樣子的好吃點心,溫言道:

    「待會兒趕緊吃,涼了就不好了。這麼瘦,想法子趕緊再補回來是正經。王爺走了,我和你四哥也要去準備準備,很快就會回來,雲兒乖乖在家等著就好。」

    說著和傅青川也站起身來,逕直往門外而去。

    等霽雲回過神來,門已經被牢牢關上。

    霽雲這下真傻了眼——看三人的樣子,是真把自己當小孩了?可實際自己卻是成年人,他們才是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啊!

    不由歎氣,看來自己說是萱草商號大當家,別說是外人了,這三個就先不信的,他們心裡,定是以為,萱草其實全是阿遜的手筆,自己頂多也就算是阿遜的合夥人……

    好在,這義莊的暗衛全是阿遜為自己精心挑選的頂尖好手,而且全都是直接聽命於自己……

    郡守府中。

    朔州大小官員已然齊聚,看郡守大人還未駕臨,大家便有些放鬆,一個長了個蒜鼻頭的中年男子下了身仍是毫無動靜的郡守府後堂,壓低聲音道:

    「聽說昨晚仁和義莊出了件稀罕事,各位大人可知曉?」

    一個黑胖男子聞言不由有些興奮:

    「鄭大人也聽說了?聽說是李大人去義莊抓人,卻錯把王爺當成了大盜。」

    嘴裡說著,不住悶笑。

    不怪他們幸災樂禍,實在是那李勇平日在郡中依仗著姐夫謝簡的權勢,鎮日裡不把任何一個放在眼裡,這些官員可沒少吃他的苦頭,但誰讓人家有謝家做依靠啊,眾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罷了。哪知今天一大早便聽說了這個大新聞!

    「我看李大人這次——」

    「不見得吧?」也有人持不同意見,雖是這件事今天一早便傳的盡人皆知,可也有對謝簡知之甚深的,知道這人最是護短,而且更重要的是,聽說在朝中大小事務,便是太子也需要仰仗三大世家的輔助,昭王爺雖是身份貴重,卻也不敢太過得罪謝家吧?

    如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正自交頭接耳,後堂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抬頭看去,均是一愣,來者不是別人,卻正是大家方纔還在議論的事件的主角,朔州總兵李勇。

    「各位大人好情致啊,不知在討論什麼國家大事啊?說來本官聽聽。」李勇眼睛逐一掃過方才對自己似有不滿的幾個官員,嚇得那幾人頓時面如土色,噤若寒蟬。

    對自己的出場效果很是滿意,李勇這才哼了一聲,傲然道:

    「走吧。大家隨我去接一下王爺。」

    大門外,朔州大戶已然齊聚,總也有二三十位之多,看到李勇和一群官老爺出來,忙紛紛上前拜見,話語中儘是阿諛之詞。

    惟有兩個卓然不凡的男子,依舊站在原處,顯得格外打眼。

    卻正是傅家兄弟。

    李勇陰沉沉的盯著兩人,神情逐漸狠戾——正是因為這兩個人,昨晚才讓自己吃盡了苦頭、丟大了人!

    接觸到李勇的眼神兒,傅青軒和傅青川齊齊一拱手:

    「仁和義莊傅青軒(傅青川),見過李大人,給各位大人請安。」

    李勇卻是冷哼一聲:「仁和義莊是吧,本官記著了。」

    臉色卻更加陰沉似水,知道這兩人竟然就是傅家兄弟,真是肺都要氣炸了。

    聽李勇這樣說,那些官員也好,當地商戶也好,忙悄悄的離傅家兄弟遠了些——大家都知道,以李勇的心狠手辣,真記掛上誰了,那人必然沒有什麼好下場。

    記得李勇和謝簡初到任時,當時朔州排名第一的孫大戶仗著自己小舅子在省城做官,就有些不把這兩人放在眼裡,在當地富戶鄉紳為謝簡李勇擺的接風宴上故意來遲。

    當時兩人嘴上沒說什麼,卻在不久後,先是孫大戶的小舅子被犯事革官,然後是孫大戶家也很快家破人亡。從那以後,無論是朔州官員還是朔州豪門大戶再見謝簡和李勇都是恭敬的不得了。

    現在明顯瞧著仁和義莊是往死裡得罪了李勇,其他人誰還敢靠近?

    傅青軒和傅青川身邊很快形成了一個真空帶。

    兩人倒也夷然不懼,淡然處之。

    氣氛正有些沉悶,又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忙回頭看去,卻是一個身材高大姿容威嚴的年輕人正帶了幾個隨從,出現在郡守大門口。

    眾官員雖是不識可看此人威勢馬上想到,這人八成就是那昭王爺?

    李勇已是接了出去,皮笑肉不笑道:

    「卑職參見王爺。多謝王爺昨日寬宏大量,未曾怪罪卑職魯莽。」

    楚昭愣了下,再沒想到竟是李勇率眾接了出來。

    昨日晚間,謝簡到了後,忙跪下替李勇謝罪,說是一定帶回郡衙,重重治罪。自己不過隨口說了句不知者不罪,沒想到對方竟順坡下驢,特別是今日,來接自己的竟然不是謝簡,而是李勇。

    其他官員也都暗暗咋舌,不得不說,謝家就是牛!竟然連當朝王爺都不放在眼裡!鬧這一出不是明擺著要下這位昭王爺的臉面嗎!

    只是若這位王爺連李勇都無法懾住……

    李勇雖是跪在地上,心裡卻是爽得很,昨日裡吃了那麼大的虧,今天可算是出了口心中惡氣。量他年紀輕臉皮薄,定然不好意思詢問為何來接的不是姐夫!

    自然這還不是主要的,姐夫早間說得好,就是要讓這楚昭威信掃地,那樣一來,他發佈的政令還能有多大威信力?

    什麼用清除的道路裡數換功名,純粹都是扯淡!

    楚昭劍眉一挑:「你是謝簡?」

    「啊?」李勇一愣,忙下意識的否認,「王爺說笑了,卑職怎麼是謝大人?您昨晚不是剛見過卑職——」

    話音未落,楚昭卻冷聲道:

    「既口稱卑職,你也就是武官了?孤今日奉旨視事,理應由郡守率郡中官員親接,怎麼卻是由你一個武職官員統領郡中大小官員到此?是謝簡目無尊長還是你擅做主張?」

    「啊?」李勇沒想到楚昭竟是絲毫不留情面,頓時就語塞,支支吾吾道,「那個,謝大人馬上就到——」

    「也就是說是你擅做主張了?」楚昭卻直接截斷了李勇的話,「好大的膽子!你一個武職官員焉敢如此逾矩?這般膽大妄為,當真是不成體統!拖下去,杖責十下,以儆傚尤!」

    李勇登時就傻眼了,這楚昭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他不知道以後諸般事務還得仰仗自己和姐夫嗎?竟然拿這麼芝麻大點兒的小事來打自己的臉?

    還沒反應過來,已是被那些侍衛上前就拉了下去。

    「王爺,」謝簡匆匆從衙門中接了出來,「哪個不長眼的惹了王爺發火,卑職方才突然接到太子特使送來的一封信函,迎接來遲,還望王爺恕罪。」

    太子特使?眾人神情又是一變,終於明白了,原來謝大人的身後站的是太子啊!

    「姐夫——」李勇被拖著正好經過,看到謝簡忙叫道,「姐夫救命——」

    「哎呀——」謝簡神情似是非常驚愕,「這不是李總兵嗎,昨日便不知輕重得罪了王爺,怎麼今日一大早就又惹了王爺生氣?」

    言下之意,竟是暗指楚昭挾私報復。

    「謝大人可有異議?」楚昭冷笑一聲,「還是李勇此舉實是謝大人授意?」

    「啊,自然不是。」謝簡方才也是聽見了楚昭的責難,勉強笑道,「王爺恕罪,方才委實是有太子特使突然來到,下官這才來遲,還請王爺恕罪。至於這李總兵——」

    「太子特使,可是事關賑災事宜?」看謝簡一再強調「太子」二字,楚昭站住腳,語帶諷刺,「不過朔州賑災,皇上可是交由孤王總理,怎麼卻有太子特使來請示謝大人事宜?」

    謝簡一聽不妙,忙搖頭否認:「與賑災無關,不過是些郡中雜務……」語氣裡明顯已經弱了下去。

    楚昭也不再說,冷冷哼了一聲,大踏步往府衙中而去。謝簡不敢再辯,忙快步跟了上去。同一時間,外面響起了李勇殺豬一般的嚎叫聲。

    這般偷雞不成蝕把米,本想給楚昭個下馬威,沒想到卻白送了對方一個立威的由頭,謝簡直氣的一口老血差點兒沒吐出來。

    好在,自己手裡還有萱草商號,到底孰勝孰敗還未可知。

    這樣一想輕咳一聲對楚昭道:

    「王爺,下官府中還有一位客人,這幾日正好來此,聽聞王爺駕到,想要拜見,又怕唐突了王爺——」

    「朋友?」楚昭微微一頓,「什麼朋友?」

    謝簡自得的一笑,瞟了眼因聽聞楚昭說凡是願意前往清除路障便一例可以換取功名而興奮不已的那群鄉紳,刻意提高了聲音:

    「那人名叫方修林,並沒有官身,也是聽說今日有各鄉紳到場,才冒昧請求拜見王爺。」

    又掃視了那些鄉紳一眼,「他便是管理朔州郡中幾間萱草商號的大掌櫃,方修林,方掌櫃。」

    那些官員們神情並沒有多少變化,那些大戶表情卻有些驚愕——他們或多或少都和萱草商號有生意上的往來,甚至其中相當多的,家中生意完全要仰仗萱草商號照應,怎麼聽謝簡話裡的意思,這萱草商號和他謝簡關係匪淺?

    若真是如此,那楚昭方纔的提議便要慎重——他們想要當官不過是想要錦上添花、富上再加個「貴」字罷了,若是連「富」這個根基都沒有了,那「貴」怕也不會長久……

    畢竟,萱草商號的威懾力,著實不是一般豪紳可抵禦得了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52 AM

第070章:萱草商號大當家(一)

    「有請萱草商號大掌櫃——」

    方修林已經在外面候著了,聽到裡面叫進,整整衣衫,施施然入了內院。

    一眾鄉紳眼中均閃過難以掩飾的震驚之情——

    也有人聽說過朔州郡萱草商號的大掌櫃換人了,卻鮮少人見過這位剛到任的方大掌櫃的尊榮,想著管理這麼大個商號,怎麼著也得是個老成的,再沒想到新到任的這位方掌櫃竟是如此風流倜儻的年輕人。

    自然,方修林的容貌比起那讓人驚艷的仁和義莊當家人而言,還差的很遠,可仁和義莊的財富又怎麼能和萱草相比?有那麼巨大的財富光環籠罩著,眾人看方修林的眼神瞬時不一樣了。

    享受著那一眾鄉紳又是敬畏又是羨慕的眼神,方修林腰桿挺得筆直往場中而來。

    翼城方家也是經商世家,可即便歷經幾代積聚的財力比起萱草來也完全不夠看,從哪些豪紳的反應就可以看出萱草商號的影響力之大!經商經營到萱草這般威風的份上,委實讓人無法想像。

    現在不過是朔州一郡的大掌櫃罷了,若是假以時日,做到大當家……

    快到堂前時,謝簡快步迎了出來,上前把住方修林的臂膀,轉身笑著對楚昭道:

    「王爺您瞧,這位就是方修林,雖然比不得王爺您,可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吧?修林,快見過王爺。」

    儼然一副忘年之交的架勢。

    謝簡此舉無疑是向眾人昭示,自己同萱草商號私交甚篤。

    從李勇方纔的「遭遇」,大家早看出謝大人今日怕是有意要和昭王爺打擂台,據昨晚之事,昭王爺手裡的牌應該就是仁和義莊,而謝簡掌控的則是萱草商號。

    只是楚昭對上謝簡,雖是暫時佔了優勢,可仁和義莊對上萱草商號,卻是根本毫無勝算!

    楚昭和謝簡等人先進了內堂,安排人招待一眾鄉紳在敞亮的大廳內坐了。

    方修林剛一落座,眾鄉紳便紛紛上前招呼致意,諂媚巴結之情溢於言表,反觀仁和義莊那邊,卻是冷冷清清。

    方修林和一眾鄉紳見過禮,似是突然注意到角落裡的傅氏兄弟,見兩人始終冷冷淡淡的,似是有些訝異:

    「不知這兩位兄台是哪位?修林怎麼覺著有些眼熟啊?」

    傅青軒眼中閃過濃濃的厭惡,他早已聽說,當初雲家退了青川的婚事後,很快就把女兒嫁給了方修林,就是眼前這個油頭粉面的小子嗎?

    哪裡比得上自家弟弟?那雲家人真是有眼無珠!

    而且看對方的樣子,明顯是認識自己兄弟,特意跑來示威的。

    青川卻是淡然一笑,輕輕拽了下即將發作的傅青軒,不在意的道:

    「仁和義莊,傅青川。」

    原以為對方會羞愧無地,沒想到傅青川竟是沒事兒人一般,方修林就有些惱火,冷哼了一聲,正要再刺激傅青川幾句,大門口卻又走進來一個五十許的老者,方修林只看了一眼便愣了——來人不是別人,卻正是之前被自己趕走的負責萱草商號的大掌櫃劉占。

    劉占的身後還跟了兩個長相清秀的少年人。三人正眼也沒瞧方修林,逕自往傅家兄弟身邊而去。

    咦?傅青川愣了一下,傅青軒也皺了皺眉頭——王爺明明安排了劉占和李虎兩個前來罷了,那另一個少年又是哪個?而且明明看長相自己從未見過,怎麼卻有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

    劉占已經對著眾人團團一揖:

    「各位,多日不見,老朽有禮了。」又似笑非笑的瞧了方修林一眼,「方掌櫃,我們又見面了。」

    方修林冷哼一聲,沉著臉道:

    「劉占,你竟敢跑到郡守府來糾纏,真是好厚的臉皮!當日也是看你年紀老邁,才不追究你污了商號銀子這件事,怎麼今日又敢跑到這裡胡鬧?還不快滾!」

    劉占冷冷的看了方修林一眼,剛要說話,內堂的大門忽然打開,楚昭並一眾人等從內堂緩步走出。眾人頓時靜了下來。

    楚昭站在台階上,掃視了眼恭敬肅立的眾人:

    「各位,剛才小王的提議,不知諸位考慮的如何?」

    「王爺——」傅青軒率先越眾而出,一拱手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清除官道乃是攸關國家安危的大事,仁和義莊願前往效力。」

    謝簡瞥了傅青軒一眼,神情陰冷。

    「好!」楚昭神情很是欣慰,「果然不愧仁和二字!傅掌櫃,改日楚昭定設宴拜謝!」

    眼光又落在方修林身上,「小王記得不錯的話,萱草商號一向也是多行義舉,在民間頗有美名,不知此次清除官道……」

    「王爺過獎了——」方修林忙一躬身,神情恭敬,「奉元地震,舉國同哀,我萱草商號自當盡力,這幾日間,謝大人亦是諄諄教誨,草民已聽從謝大人的吩咐,這幾日便會先在朔州開設粥棚,至於清除官道一事,修林回去,定會向大當家轉達王爺的意思。」

    言談之中,明擺著是對謝簡言聽計從,對楚昭,則很明顯敷衍了事。

    一眾豪紳忙去偷覷楚昭的臉色,心裡暗忖,看來這萱草商號果然是鐵了心跟著謝簡了。只是這事本就是要自願,若是萱草商號主意已定,楚昭便是王爺,怕也拿他毫無辦法。強逼的話不但失了皇家體面,還會為旁人所詬病。

    眾人正自思量,一個雖老邁卻洪亮的聲音忽然傳出:「方修林,我萱草商號的事務哪有你置喙的餘地?」又轉向楚昭恭恭敬敬道:

    「王爺放心,清除官道一事,萱草商號必然盡力!」

    眾人一愣,忙轉頭瞧去,一下全都呆住——說話的卻是據傳已經被攆出去的原萱草商號的大掌櫃劉占。

    方修林不由咬牙,這老東西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只是楚昭面前,卻也不敢太過放肆,忙一拱手:

    「讓王爺見笑了,這人本是萱草商號舊人,先時犯了錯,被大當家給趕了出去,卻沒料到會來這裡胡鬧。」

    謝簡也皺了眉道:

    「誰在外面當差?怎麼會放了這般不長眼的東西進來?還不快轟出去!」

    「慢著——」一個少年卻自劉占身後閃出,不慌不忙的給楚昭和方修林施了個禮道,「草民李虎見過王爺、大人。」

    「什麼李虎?」方修林和謝簡心猛地一跳,忙回過頭來,瞧向說話的人,懸著的心一下放了下來——還以為是那個李虎呢!

    卻不知道驚嚇最大的還是楚昭和青軒青川三個——就說,怎麼看怎麼覺著那少年有些眼熟,卻原來是霽雲!這丫頭,怎麼這麼不聽話!

    霽雲已經起身,沖楚昭擠了下眼睛。

    謝簡順著霽雲的眼光瞧去,正好捕捉到楚昭眼中的一閃而逝的寵溺!

    劉占撚鬚一笑,跟著介紹道:

    「啟稟王爺得知,這位李虎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我們萱草商號當家人的得力助手,方才老朽說萱草商號願意一切聽從王爺吩咐,便是李虎轉達的當家人的意思。當家人還說,即便獻出全部家財,只要於國於民有益,便都在所不惜!」

    「真是如此?」楚昭笑的,「貴號當家人如此深明大義,著實讓人深感敬佩。本王回朝,一定會稟明聖上下旨褒獎。」

    眾人簡直目瞪口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又出來個萱草商號的當家人?而且劉占的意思說的再明白不過,這當家人分明是要投靠楚昭!

    謝簡和方修林對視一眼,直氣的不住咬牙,同時想到這定然是楚昭的陰謀,其目的便是無論如何也要促成眾人答應快速趕往奉元疏通糧道!

    今早上謝簡故意姍姍來遲,也確實是迎來了太子的特使,不過那特使前來自然不是有關郡中雜務,而是告訴他,容文翰已經接連上了數道奏章,言說大軍糧草即將告罄,請求朝廷快些輸送糧草!

    看楚昭的樣子,是要狗急跳牆,所以才推了個冒牌貨出來!想要攪混水,可沒那麼容易!

    方修林上前一步,施禮道:「王爺慎之,莫要被小人所騙!」又轉向劉占歎息一聲:「劉占,商號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要勾結外人攪得商號不得安寧?看你偌大年紀,我本不欲難為你,可你不該肆意妄為,隨便找個陌生人來糊弄王爺,意圖使萱草萬劫不復!」

    說著陡然提高聲音:

    「劉占,我來問你,你在我們商號做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可知道咱們商號的當家人是哪個?」

    劉占撚鬚一笑,頷首道:

    「自然曉得,日常來商號中面授機宜的當家人,姓謝,名彌遜。」

    「知道就好。」方修林表情欣然,朝著外面一指,「那你瞧,這來的又是哪個?」

    眾人回頭,門外正好施施然進來一對主僕,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錦衣玉袍的少年郎,容色之絕麗,世所罕見,特別是那舉動間迫人的貴氣,更是讓人不敢生出半分褻瀆之意。

    霽雲手猛地攥緊,眼中痛楚之外更閃過一縷難以遏制的殺氣!

    ——這人到底是誰?怎麼會對阿遜如此熟悉?不然,何以模仿的如此肖似!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53 AM

第071章:萱草商號大當家(二)

    這一對主僕甫一出現,便是楚昭也是一驚,下意識的看向霽云:饒是他事先已然知道眼前的謝彌遜和李虎是別人冒充的,卻仍不由懷疑,霽雲是不是想錯了,這人明顯看著就是謝彌遜啊……

    霽雲卻是微微搖頭,這個人,絕不是阿遜!無論一個人的容貌如何變化,眼睛卻是最騙不了人的。這人的眼神,絕不是阿遜!阿遜對著外人時從來都是無情而冷漠的,何曾有過這麼輕浮而傲慢的樣子!

    那雙如淬冰雪的眸子也只有在面對自己時,才會溫暖如春。霽雲相信,雖然自己現在變了模樣,但阿遜,總會在第一時刻就認出自己來!

    「謝彌遜」來到階前站定,衝著楚昭躬身道:

    「昭王爺,好久未見,卻是風采依舊啊!謝彌遜有禮了。」

    說完,又衝謝簡笑道:

    「舅父安好。」

    眾人好不容易從「謝彌遜」容貌帶來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再一次陷入呆滯狀態——

    他們剛才一定是幻聽了吧?怎麼這萱草商號大當家看起來竟和昭王爺是熟人?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方才話裡的意思是,謝簡是他的舅舅,那豈不是意味著,這萱草商號的當家人其實是謝家人?

    轉而同情的望向劉占,這老東西肯定不知道他們當家人有那麼大來頭,不然也不會豬油蒙了心,想出這麼個笨法子!

    「謝彌遜,你真是萱草商號的大當家?」楚昭神情明顯有些不好看。

    假謝彌遜很是自得的一笑:

    「閒來無事,讓人弄個萱草商號玩玩。好在手下人能幹,商號還算差強人意。」

    語氣裡竟是說不出的得意。說完,驀然轉向霽雲,冷聲道:

    「我方才聽見,你自稱,名叫李虎?還是我萱草商號的管事?」

    霽雲一愣,這人的聲音聽著怎麼這般耳熟,特別是那傲慢的,說起話來總不覺上挑的尾音……

    看霽雲久久不答話,假謝彌遜轉向楚昭,別有所指道:

    「王爺英明,這小雜種也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敢來冒充我萱草商號管事,實在是膽大包天,若不是我正巧趕到,我萱草商號蒙受損失事小,傳出去怕對王爺的令名有礙可就麻煩了,還請王爺秉公而斷!」

    「小雜種」一詞傳入霽雲的耳朵裡,令得霽雲整個腦袋都是「轟」的一下,怪不得這個聲音如此熟悉,自己終於知道這假扮阿遜的人是誰了——

    竟然是謝蘅!

    這世上霽雲最在意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爹爹,另一個,就是阿遜!只要是曾經傷害過他們的人,霽雲便會牢牢的記在心裡!

    而在一起的這幾年裡,阿遜第一次在霽雲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便是謝蘅兄妹的到來,當時,謝蘅便是這般開口閉口的小雜種稱呼阿遜!

    「什麼人指使?」方修林冷哼一聲,眼睛在楚昭身上溜了一圈,最終落在劉占的身上,「劉佔這老東西定然知曉。王爺,大人,依在下看,應該這就讓人把他們拉下去狠狠的打,任他是鐵嘴鋼牙,也必然會招個一乾二淨!」

    謝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以楚昭的心性,怎麼會找這麼一對兒活寶,竟然這麼容易就被拆穿了!只是倉猝之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來人,把這兩人拉下去——」

    楚昭頓時大驚失色,剛要阻攔,卻在看到進來的衙差時,又停住——

    雖是面孔陌生,可幾人袖口處卻露出一角飛鷹標識。

    明顯是霽雲安排的,這小丫頭,又要做什麼?

    已經得手了嗎?霽雲終於平靜下來,沖幾位衙差微微點頭,這才注目楚昭:

    「王爺,草民被帶走前,想先問謝大人一個問題,可使得?」

    楚昭自然應允。

    霽雲慢慢看向謝簡,冷冷一笑:

    「敢問謝大人,您敢擔保眼前這謝公子是您甥兒謝彌遜無疑?」

    謝簡本不屑搭理霽雲,哪知楚昭卻板了臉道:

    「謝大人,既然是令甥兒,想必謝大人不會認錯吧?」

    謝簡雖是不高興,卻也只得勉強答道:

    「那是自然,遜兒自小是下官看著長大的,下官怎麼會認錯?」

    「是嗎?」霽雲平靜的看著謝簡,既然知道人已經救了出來,便再沒有了後顧之憂,「謝大人也好,這位謝公子也罷,果然都是說謊的好手!」

    聲音陡地提高:

    「阿遜十歲時便被逼離家出走,早已與你們謝家恩斷義絕,安東時,阿遜更是讓人奉上十萬兩白銀,以此做為與你謝家了斷之資,你們謝家分明已經收了銀兩,今日竟還敢大言不慚說什麼『自小看著阿遜長大』,實在無恥之極!」

    「你到底是誰?」謝簡沒想到對方竟對謝彌遜的過往瞭如指掌,「怎麼敢對我謝府家事指手畫腳?這般胡說八道,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拔了你的舌頭!」

    哪知霽雲卻是理都未理,反而轉頭對著謝蘅冷笑一聲:「至於這位謝公子,確然姓謝無疑,可惜卻不是阿遜!我再說一遍,你明明就是烏鴉,以為換上我家阿遜一樣的容貌就可以變成鳳凰了嗎?我家阿遜是鳳凰,而你,無論變成何種模樣,都永遠改不了你是一隻徹頭徹尾的烏鴉的現實!」

    謝蘅一怔,這烏鴉鳳凰的說法,還口口聲聲「我家阿遜」……怎麼聽著這麼熟悉?

    面色忽然蒼白,當初在大名鎮,可不正是有一個孩子也是這般囂張的指著自己?再不會錯了,竟然是自己當初見過的、那個雜種養的兔兒爺!

    「你,你——」謝蘅頓時就有些結巴,猛一甩袖子,「哪裡來的無知狂徒,還不快趕出去!」

    「無知狂徒?」旁邊的李虎哈哈大笑一聲,諷刺的道,「臭烏鴉,原來是你!看來是忘記我當年的掃帚了!你不是說你是萱草商號大當家嗎?那你瞧瞧,我是誰?」

    說著,在臉上一搓,一下顯出自己的真實面目。

    「他們兩人怎麼長的一模一樣?」眾人頓時發出一陣驚呼。

    卻是那個孩子,突然就變成了和謝公子的小廝一模一樣的容顏?

    「自然不是長的一模一樣。」劉占也笑吟吟道,「不過是賊人冒充了李虎的樣子罷了!」

    方修林最先回過神來,忙推了一把兀自驚得目瞪口呆的謝蘅:

    「大當家,這些賊人果然可惡,竟還敢倒打一耙——」

    「大當家?」李虎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臭烏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萱草商號的大當家到底是誰?」

    聲音忽然拔高:

    「我們萱草商號的大當家並不是大少爺,而是,我們小少爺!」

    「什麼小少爺?」其他人覺得有些不對,不自覺看向霽雲,不會是這個孩子吧?

    霽雲緩緩從懷裡摸出一枚印信,劉占忙拿了張上好的宣紙過來,隨著印章落下,「萱草」兩個大字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劉占隨即拿出懷裡的來往文書,著實和文書上家主印信一模一樣。

    「我說印信怎麼找不到了,卻原來,竟是在你這裡!」謝蘅怎麼甘心?愣了一下,大聲道。

    即便已經探得萱草商號還有一個神秘的當家人,也已經意識到,看來就是眼前的這個孩子無疑。可謝蘅卻怎麼也不願相信,整個萱草商號會是這孩子的!

    明明自己探訪的清楚,常年奔波處理商號事務的確是謝彌遜那雜種無疑!

    自己可不信,這世上會有那般傻子,把自己辛苦得來的錢財全部拱手送給別人!即便這兔兒爺是他極歡喜的又如何,再喜歡也應該養著玩玩罷了呀!

    「我早說過,你就是只烏鴉罷了!」霽雲一眼看透謝蘅的心思,「你這般齷齪,永遠也不會理解天上的鳳凰到底在意些什麼!」

    功名也好,利祿也罷,阿遜從來都沒放在眼裡!

    從來沒有這一刻,讓霽雲無比清醒的認識道,阿遜的心裡最重的,從來就只有自己罷了!

    可是阿遜,你現在,卻又在哪裡?

    用力的擦了下眼睛,阿遜,雖然十一說他親眼看見你跌落懸崖,可我不信你會捨得離開我!無論天涯海角,我一定會把你找回來!

    霽雲接過李虎遞來的狼毫,手按宣紙,兩個遒勁瀟灑的大字頓時躍然紙上,非但同樣是萱草二字,更是和印章上的字跡一般無二!

    也就是說,這大當家的印信竟然是這孩子親筆!

    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氣,傻傻的瞧著霽雲,那豈不是說,大家眼中還是孩子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萱草商號大當家?

    也不知什麼樣的人家會生出這般妖孽的孩子……

    「咦?這筆字,怎麼瞧著和容文翰大人的如此相似?」忽然有人道。

    容文翰?一旁的謝簡差點兒沒昏過去——難道他們都想錯了,其實這萱草背後的依仗是容家?可謝彌遜那個野種又怎麼會和容家人混到一處?

    「謝簡,」楚昭冰冷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你不是說能擔保這人便是你外甥謝彌遜嗎?還是,其實是你夥同這幾人,狙殺萱草商號眾人在前,又圖謀侵佔商號財物在後?」

    「王爺——」謝簡白著臉道,「下官不懂王爺何出此言?」

    「不懂?」霽雲冷笑一聲,回頭對一旁侍立的衙差吩咐道,「把十一和阿牛,抬上來——」

    看著恭敬領命的衙差,謝簡終於意識到是哪裡不對勁了——怎麼自己的手下,卻是對這少年俯首聽命?

    「他們不是郡衙的差人!你,到底是誰?」

    卻在一轉眼看到被抬進來的十一和阿牛時,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謝蘅和方修林自小養尊處優,哪見過這陣仗,嚇得腿都要轉筋了,剛要掉頭跑,卻被蜂擁而至的侍衛一下掀翻在地。

    「十一,阿牛——」霽雲俯身瞧向渾身血跡斑斑的兩人,紅著眼睛道,「你們受苦了!放心,我一定會讓那些膽敢傷了你們的人,血債血償!」

    「少主——」後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霽雲回頭一看,不由一愣,竟然是一個陌生男子——

    「大哥——」霽雲警覺的忙要後退,那男子卻已經出手如電,一把扼住霽雲的喉嚨,隨即又躍出幾個人,竟是上前挾了方修林和謝蘅就跑。

    「主子——」十一一聲嘶吼,忙要上前救助,卻被男子一腳踢飛了出去,抽出寶劍就放在霽雲的喉嚨上,厲聲道,「快讓開,我們離開了自然就會放他回來!不然,你們就等著給他收屍!」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54 AM

第072章:瘋子和怪物

    上京。安家。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大夫正在認真給床上的年輕男子診治。

    「是不是,有所好轉?」安雲烈緊張而焦灼。

    除夕夜時,孫兒忽然開口,雖然仍是始終沒清醒,卻讓安雲烈覺得有了些希望。

    忙又讓人去容府中請了雲遊歸來的李奇過府診治。

    李奇收回手腕,陷入了沉思。

    安雲烈緊張的大氣也不敢出。

    半晌,李奇終於開口:

    「小公子昏迷這許多日子,再度清醒的希望委實渺茫……」

    「啊?」安雲烈身子一晃,頹然坐在椅子上,瞬間好像老了十歲,抖著手抓住李奇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就沒有,一點希望了嗎?」

    老天為何如此不公?先是獨子隕去,還以為老天垂憐,才讓自己意外尋得這個孫兒回家,卻哪裡料到,竟是為了讓自己再次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嗎?

    「主子,公子在外面,說是要來給您請安——」家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卻是安錚之隕去後,家族送來的嗣子安鈞之回府了。

    「讓他下去歇息吧。」安雲烈頭也沒回道。

    家丁應了一聲就快速退了下去。

    「倒也不是毫無希望。」李奇沉吟片刻道。

    「怎麼說?」安雲烈神情頓時激動起來。

    「公爺可知道天靄谷?」李奇正色道。

    「天靄谷?」安雲烈愣了一下,「你是說,天靄谷會有辦法?」

    天靄谷在高聳入雲的天靄山上,雖名為谷,卻在崖頂之巔,聽說原是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數年前才開始行醫濟世,憑其醫術之高絕,很快名揚整個大楚。

    「老夫自然知道。」安雲烈點頭,神情卻更加黯然,「只是三年前,那天靄谷不知為何卻突然關閉,谷中人也再度不知所蹤——」

    三年前,不知谷中出了什麼變故,一夕之間,天靄谷便從人們視線中消失,再沒有顯露蹤跡。

    而現在,李奇卻說,要求助天靄谷方可,難道是老天要絕了自己僅有的這點血脈嗎?

    「公爺莫急,」李奇忙道,「老朽之所以提到那天靄谷,便是聽說天靄谷重現人間了!」

    「當真?」安雲烈大喜,紅著眼睛道,「若真是如此,那我這苦命的孩兒,興許就有救了——」

    李奇走出院落時,正看見一個頭戴儒巾的年輕公子,看到李奇出來,忙上前攔住:

    「老大夫,不知屋裡的病人——」

    李奇瞄了安鈞之一眼,慢悠悠道:「公子想知道的話,不妨直接去問公爺——」

    說完,逕直提著藥箱慢騰騰離開了安府。

    安鈞之秀雅的容貌頓時變得有些陰沉,愣了半天,狠狠跺了下腳,轉身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安家來求?」重重帷幔後面,一個冰冷的男子聲音傳來。

    「是。少主看——」

    男子沉吟了下:「轉告安家人,診金是,安雲烈的一個承諾。同意的話,就接過來。」

    那人領命,快速離開。

    來人剛走,便又有一個跳脫的聲音響起:

    「那這幾個人——」

    被稱作少主的男子轉過頭來,俊美的容顏上卻全是冰冷的殺氣。他的身邊,突兀出現了一個神情佻達的中年男子。

    兩人的腳下,還躺著三個昏迷不醒的人,兩個仰躺著的,正是方修林和假謝彌遜——謝蘅,另外一個嬌小的身形卻是趴在地上,卻正是霽雲。

    「長得倒是一模一樣。」中年男子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探出手來在謝蘅的臉上摸索了一會兒,然後手指微一用力,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便應聲而落。

    「果然不是他。」男子冷笑一聲,抬手扔掉手中的面具。自己早就覺得有古怪,當初在谷中時,明明那小子身手就是最好的,怎麼會這麼容易被人給捉住!而且那小子的冷僻的性子,自己可不認為他會喜歡湊這種熱鬧。

    「不是?」那少主蹙了下眉頭,神情明顯有些疑惑,「不是他,明明當初讓他留下來替我守護……」

    垂下眼簾,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竟然,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嗎?難道這幾年,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嗎?

    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方修林和謝蘅,疲憊的神情外更有著深深的厭惡:

    「帶他們下去。」

    又特別指了下謝蘅:

    「問問他,為何要假扮別人。」

    「交給我就行。」中年男子明明是笑著,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這段時間,正手癢癢呢。」

    又俯身拎起仍是趴在地上的霽云:「對了,聽他們的意思,這位好像是萱草商號的大當家——」

    嘴裡喃喃道:「萱草商號那麼多錢,不如讓我也用些——」

    「殺了!」哪知話未說完,便被那少主給截住。

    自己現在身在大楚,必須要時時小心,這少年的身份明顯不止一個商號大掌櫃那麼簡單,為絕後患,自然是殺了乾淨。

    男子似是有些不捨,這到手的肥肉,就這麼扔了嗎?卻也知道少主的意思自來從無更改,自己雖是長輩,卻也拿他沒辦法。歎了口氣,俯身提起霽雲就往外面走,剛走了幾步,一包物事,忽然從霽雲的身上掉了下來。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竟然是包蜜餞。

    那少主也看到了地上的物事,同樣一驚,彎腰拾起了地上的蜜餞。

    中年男子甩手丟開方修林,原樣在少年臉上一揪,頓時露出了少年的本來面目:

    緊閉的雙眼,微翹的睫毛,挺直的鼻樑,嘟著的嘴巴——

    竟然是他?!

    霽雲再睜開眼時,正對上姬二興致勃勃的眼睛,不由嚇了一跳:

    「姬先生——」

    恍惚間記起,好像那匪人劫持著自己上了山,然後在大哥他們面前抱著自己跳了下去……

    怎麼睜開眼來,卻看到了除夕夜邂逅的那位姬先生?

    「不行,我得離開——」霽雲顧不得問為什麼姬二會出現在這裡,爬起來就要下床。

    親眼看著自己掉下山崖,大哥他們怎麼受得了?要是爹爹知道這個消息……

    霽雲臉色越來越蒼白,手哆嗦的幾乎連鞋子都無法穿上。

    「哎哎哎,」被推到一邊的姬二愣了一下,「小傢伙,你這麼急著是要去哪裡啊?」

    「我要去,找我爹——」霽雲嘴裡喃喃著,索性赤著腳就想往外跑,哪知剛站直身子,便覺頭一陣眩暈。

    一旁的姬二忙扶住:

    「別動,別動——這冰天雪地的,虧得你命大,正好我們經過救了你,這都暈了三四天了,身上哪裡有力氣?」

    「是你們,救了我?」霽雲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許是以為自己死了,那些匪人就離開了。

    「對呀。」姬二點頭,「你當時趴在地上,整個人都凍成了一坨,我們還以為是個凍僵的死人呢,沒想到,你這小傢伙還真是命大……」

    「姬先生——」霽雲握住姬二的手臂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雲,雲開求姬先生一件事——」

    「送我離開好不好?」

    「送你離開?」姬二眼睛一下睜得溜圓,「喂,小傢伙,你是不是說錯話了?」

    「啊?」霽雲一愣,不明白姬二什麼意思,誠懇道,「姬先生,雲開知道有些唐突,可真的是有要事在身,希望姬先生您把我送到親人身邊,只要見到爹爹,您要什麼,我爹爹都會答應您——」

    卻被姬二打斷,翻了個白眼道:「阿開,我救了你,你不是應該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嗎?」

    看霽雲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頓時想起什麼,撓撓頭道:「啊,對了,你是男人,以身相許的話,我是不會要的,那就換個,『如蒙不棄,願為奴為僕,以報大恩』!」

    「你——」霽雲真是哭笑不得,這之後,竟是無論霽雲說什麼,姬二都是一番胡攪蠻纏,霽雲無法,頭又暈的很,便也不再理姬二,任他喋喋不休,就只做沒聽見。

    好在霽雲身上倒是沒受什麼傷,又飽飽的吃了頓飯,霽雲終於緩過勁來了。

    完全清醒過來,才發現竟然已經離開朔州有幾百里了——不由奇怪,自己竟然昏了那麼久嗎?

    姬二待自己委實不錯,不但沒有一句重話,還侍奉著好吃的好喝的,只是一說起想要離開,就開始胡說八道。霽雲頭疼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麼忘了,姬二這群人,做主的好像是他那個冷冰冰的外甥吧?

    一抬頭,正好瞧見窗外庭院裡一個肅殺的影子正站在庭院中,那人手裡還拿了管洞簫。冰冷的月華鋪了那人一身,襯著簷角幾點未化的積雪,更顯得孤絕而淒涼。

    霽雲摸索著披衣下床——

    衣物也是姬二給準備的,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裡面是寶藍色的錦袍,外面是一襲雪白的貂裘大衣,霽雲穿了,愈發襯得面紅齒白。

    出了房間,霽雲徑直往少年身邊而去,走動時,故意加重腳步。

    少年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卻是頭都沒回。

    霽雲沒辦法,只得繞到少年前面,卻在對上少年沒有絲毫情緒的冰冷眸子時,呆了一下——這人,看著比自己現在這個年齡也大不了多少,怎麼渾身上下卻是沒有一點兒少年人的朝氣?

    「我叫容雲開,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少年卻是連眼珠都沒動一下。

    霽雲就有些尷尬,而且,這叫什麼事兒?明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可瞧著這麼個半大孩子,怎麼心裡會有些發毛呢?

    好吧,孩子都是要哄的。

    眼睛落在少年腰間的洞簫上,故作喜悅道:

    「這是洞簫嗎?我也會吹呢,而且,吹得還算可以,要不要我吹給你聽?」

    少年仍是不做聲。

    霽雲頭一下大了——上輩子沒養過孩子,這會兒才知道,孩子怎麼這麼不好哄啊!

    竟是無論自己說什麼,對方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死人樣!

    「嗯,你不說話是不是就是默許了?」霽雲只做不知,只管硬著頭皮取了那管洞簫來,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當初孔玉茹就是憑高卓曼妙的洞簫之聲吸引了容文翰的注意,離開容府時,孔玉茹帶走的僅有的幾件物事中便有一管洞簫。這洞簫,也是霽雲上輩子最拿手的一件樂器。

    如果說一開始還是想著要討好少年,漸漸的,霽雲卻也沉入了洞簫的意境中——

    清流畫舫,才子佳人,花好月圓,父女情深,卻奈何好景不長,月缺人離散,從此骨肉不團圓……

    本是歡快的簫聲漸漸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好了——」手裡忽然一輕,洞簫被人拿走,緊接著又被塞了包物事在手裡。

    霽雲也一下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面。而手裡,卻是多了一包蜜餞。

    「只有無能懦弱的人才會流淚。」少年冷冷的瞧了一眼慌裡慌張抹淚的霽雲,轉身就要走。

    「別走——」霽雲忙揪住少年的衣袖,「我還有件事,想請公子幫忙。」

    「公子能不能告訴姬先生,讓我離開——」

    少年揮手推開霽云:

    「穆羽。離開,死。」

    說著大踏步往自己房間而去。

    ——他叫穆羽,自己想要離開的話,除非死……好半天,霽雲終於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卻氣的咬牙切齒——自己怎麼這麼衰,若說姬二是個纏人的瘋子的話,那這個穆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啊!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55 AM

第073章:到底是誰

    現在這個時候,大哥他們定然急瘋了吧?幸好爹爹尚在戰場,不然,實在無法想像,得知這個消息,會給爹爹多大的打擊!

    自己必須要想法子聯絡到楚昭!

    姬二回來時,已是深夜,隱隱約約瞧見院子裡幽暗處孤孤單單站著的清冷身影,不由一呆,忙快步跑了過來,伸手挾住霽雲就走:

    「這麼冷的天,你這孩子就不能消停——」

    霽雲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那條胳膊:

    「姬先生,放手——」

    「啊?」姬二愣了一下,忙提著衣領把人舉高,嘴巴一下張大,「阿開?」

    轉而瞪眼:

    「臭小子,什麼不好學,偏要學羽兒那般死人樣子!」

    「咳咳——」霽雲抱著門柱,嗆咳不已,合著姬先生這是把自己當成他那冷冰冰的外甥了?只是這做舅舅的,是不是對外甥也太狠了些?一個不注意,說不好就出人命了啊!

    看霽雲被自己勒的臉色都發紫了,姬二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說嘛,羽兒今次怎麼這般聽話,竟是吭都沒吭就讓我抱著送回房間……」

    「您說這是,抱?」姬二這是開玩笑吧?竟然把這種簡直會把人給勒死的方式稱為抱。

    「那是自然。」姬二翻了下白眼,「真是大驚小怪,羽兒小的時候,我可是一直都是這樣抱他的!而且每次我這樣抱著,羽兒都乖得不得了,很快就會睡著……」

    姬二聲音別提多得意了。

    「你們,都是這樣抱小孩?」霽雲不敢置信,小孩那麼嬌嫩的物事,也可以這麼養?

    「對呀。」姬二很是肯定的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我大哥和我抱的方法不一樣,他更喜歡背孩子。」說著做了個抓住人腳脖子往背上甩的動作,「這招也蠻好使的。

    霽雲卻是聽得幾乎淚流滿面——那個穆羽能活這麼大,真是奇跡呀!驀然想起上次農家小院時,姬二拖著傷了腿的穆羽大步如飛的模樣,還以為姬二是故意折騰他的,原來那都是習慣啊!

    「啊呀,對了——」姬二忽然一拍腦袋,有些懊惱道,「我怎麼忘了,這幾天天氣冷,羽兒的腿疾又犯了。」

    嘴裡說著,拉著霽雲就走,「你上次施針後,羽兒果然好得多了,那之後我也幫羽兒施過針,不知怎麼,都沒什麼效果。正好你在,快去幫羽兒再施針吧。」

    霽雲被拖得幾乎跌倒,好不容易站穩腳,已是到了穆羽住的客房。

    穆羽正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已經抽條的瘦弱身軀伸的筆直,兩手交疊放在胸前。襯著那身月白色的袍子,霽雲不由打了個冷戰——怪不得姬二總說穆羽一副死人臉,這個模樣的穆羽,不知道的話準以為床上躺的是一具屍體。

    姬二把霽雲按倒在床前的座椅上,又找出上次霽雲贈的金針遞過來:

    「阿開你待會兒就歇在這裡吧,我回去休息了。」

    說著,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早已經領教姬二就是一個決不能用常理推測的瘋子,霽雲默默接過針。

    只是施針時卻發現,不知保持這種姿勢多久了,穆羽的腿部肌肉已是僵硬的很。

    這樣施針的話,不只效果不好,被施針者的痛苦也會增加數倍。

    忽然想起方才姬二說一直以來他施針的效果都不好,不會是每天就這樣直接開扎吧?

    霽雲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喚道:「公子,公子——」哪知穆羽卻是閉著眼,絲毫不回應。

    霽雲無法,只得先把金針放下,屈身扶起穆羽的腿,幫他把腿部肌肉舒展開來,好不容易,兩條腿都不再是死屍般僵硬的了,霽雲才長舒一口氣,極快的把金針刺入。

    霽雲只想著,趕緊施完針就走,完全沒注意到,本是閉著眼睛的穆羽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定定的瞧著暈黃的燈光下那緊抿著嘴唇的俊俏小臉,臉上神情漸漸柔和起來,便是嘴角也不覺慢慢上挑……

    第二日,霽雲還在睡夢中,就被姬二震天價響一樣的拍門聲給驚醒,慌忙從床上爬起來,就往門外跑,到了外面才發覺,除了仍坐在桌子前慢條斯理的用著早餐的穆羽,所有人都已經整裝待發,頓時就有些惴惴。

    「阿開,你怎麼這麼慢。」姬二邊往搭袋裡放乾糧邊道,「快去用飯,馬上就要上路。」

    霽雲知道,這麼冷的天,馬上疾行的話不吃飽肚子自己肯定扛不住,忙坐到几案前,開始埋頭苦吃。等到終於吃飽了,才抬起頭來,旁邊的穆羽也跟著慢悠悠放下筷子,起身往自己的馬兒走去,霽雲不由一愣:

    這人吃東西也忒慢了吧?好像自己方才用餐時,穆羽碗裡也不過就剩了口粥罷了。這人果然是怪物,這麼寒冷的天氣,一口粥也能吃這般久,那粥怕是早涼的冰冰一樣了吧。

    霽雲的馬兒也很快被人送過來,一看就是匹神駿異常的馬兒,更難得的是還溫順的很,便是馬背上還有準備好的裝了乾糧和水的搭袋。

    霽雲感激的看了眼匆匆從房間裡出來的姬二,揚聲道:

    「姬先生,多謝。」

    「啊?」姬二眼神一暗,阿開的房間自己方才用心搜了,除了胡亂扔在地上的幾張明顯是練字的宣紙,倒也沒有故意留下什麼線索來。

    這小子,倒是有練字的興趣,自己記得那日偶遇時,也見他無事就練字來著。

    霽雲沖姬二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沒想到這個瘋子,還有這麼細心的時候。自己起來這麼晚,若不是姬先生,怕是中午就要餓肚子了。

    一行人離開後,便有客棧的小二進房間打掃,發現其中一間房間內,地上散亂的扔著幾張宣紙,隨手團了,用簸箕掃了出去。

    一名書生正好經過,看到被隨意扔在地上的紙張,不覺皺眉,俯身拾起抻平,只看了一眼便即呆住——

    怎麼竟是被譽為大楚文壇領袖、書法千金難求的太傅親筆?!

    忙又展開其餘幾張,筆跡竟是如出一轍!書生頓時大喜過望,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客棧!

    「好了,下馬歇息吧。」日已過午,穆羽終於勒住馬頭。

    眾人「迂」了一聲勒住馬頭,紛紛翻身下馬。霽雲卻是渾身早凍僵了,竟是直直的坐在馬上,一動也動不了。

    「阿開,」姬二一眼瞧見,忙嚷嚷道,「別磨蹭了,快下來,吃了飯還要趕路,你若是慢了,我們可是不等的。」

    磨蹭?霽雲心裡憋悶不已,自己哪裡是磨蹭,明明是手腳早就凍僵了用不上勁好不好!

    可也明白,姬二這麼個連抱個小孩都差點把人給勒死的傢伙,是絕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霽雲咬了咬牙,努力的想要爬下來,卻因為下半身凍得完全沒了知覺,爬直接變成了滾,竟是朝著結滿了冰凌的土地就砸了下去。

    閉了下眼睛,卻沒有預料中的劇痛傳來,反而跌入了一個冷硬的懷抱。

    霽雲愣了一下,倉皇間抬頭去看,卻正正和一雙冰冷的眸子對個正著。竟然是,穆羽?!

    頓時嚇了一跳,忙要後退,哪知雙腳剛一踏到地上,一陣鑽心的痛楚頓時傳來,霽雲哎喲一聲,身子再次向前撲倒。手下意識的就摟住了穆羽的腰。

    穆羽本要伸手去扶,卻在腰被霽雲摟住的瞬間僵在那裡,神情震驚而又迷茫——只有在夢裡,才能重溫的當年被霽雲摟著的感覺,這會兒卻無比真切的重現!

    霽雲用力巴住自己的馬,驚恐無比的瞧著慢慢垂下眼簾的穆羽,自己剛才那麼唐突他,這麼個喜怒無常的怪物,不會一掌把自己劈飛吧?

    穆羽果然伸出手來,卻是越過霽雲,拿下了搭袋,從裡面摸出乾糧遞給霽雲,這才轉身回到自己馬旁邊,低頭吃東西。

    姬二一直饒有興趣的瞧著兩人,這會兒看穆羽走了,就顛顛跑過來,舉起手裡饅頭道:

    「好阿開,你的乾糧聞著味兒道不錯嘛,不然,咱倆換換?」

    「換什麼換?」霽雲有些莫名其妙,「都是姬先生準備的還有什麼不一樣嗎?」

    「我準備的?」姬二愣了一下,「開什麼玩笑,我自己的都是胡亂對付的,哪有時間管你?」

    忽然覺得不對:

    「阿開的乾糧是別人準備的嗎?」

    四處看了下,眼睛忽然落在穆羽的手上,忙跑過去看了下,臉頓時黑了:

    一樣的大餅,一樣的牛肉香,說不是同一個人準備的,誰信?!

    神情頓時哀怨無比:「羽兒你,好狠的心——」

    霽雲則是完全風中凌亂了——自己的乾糧,是穆羽那個動不動就說殺了自己的怪物準備的?

    倒是穆羽,卻是正眼都沒有瞧兩人,仍是淡定的一口口啃著自己的大餅……

    中午時還能勉強爬下來,晚間到客棧時,霽雲臉色已是白的和紙相仿,兩條腿更是早就沒了知覺——

    竟是腿疾又犯了。

    被小二架著送到房間裡時,霽雲一下癱在了哪裡——以往有阿遜時時小心調養,這兩年來,霽雲的腿已經再沒有痛過,此時卻是痛的和針扎一般。過於痛楚,竟讓霽雲連穆羽什麼時候進來的都沒有發現。

    「怎麼了?」穆羽聲音仍是沒有什麼起伏,冷冷的,卻是讓霽雲一下清醒過來。

    「無,無妨——」霽雲強撐著坐起身子,勉強笑道,「只是腿疾,又犯了,等稍好些,阿開再去為公子施針。」

    哪知穆羽卻並沒有離開,反而拉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下:

    「腿疾?怎麼得的?很嚴重嗎?」

    「小時候凍傷過,」霽雲搖了搖頭,「等施針後,應該就會好些。對了,公子能不能幫我尋些筆墨紙張來?」

    「筆墨紙張?」穆羽有些不解。

    「嗯。」霽雲點頭,手用力頂攥緊被角,顯然是疼痛已極,「幼時,爹,告訴我,想忘記一件事,就專心做另一件事,先時,我,也不信,可那次傷到腿時,我就不停的寫字,然後發現,寫著寫著,好像,腿痛,真的減輕了呢……哎喲——」

    霽雲猛地睜開眼來,卻是雙腿忽然被穆羽抬起,那修長的雙手正極為靈活的在自己雙腿上按摩著,分明是自己昨天幫他施針時的推拿手法。

    「你,也會?」

    穆羽眼睛都沒抬:

    「昨日看你用過。」

    這人昨日不是睡著了?而且就只一次,怎麼這般嫻熟?竟是瞧著比自己還要靈活。

    還沒反應過來,穆羽已經同樣極快又準的把金針刺入穴道之中!

    霽雲再一次傻眼——這穆羽果然是怪物,還是,聰明到逆天的怪物!

    同一時間,客棧裡來了另一幫不速之客。

    那群人均是神情冷肅氣勢不凡,卻是丟下一輛遮蓋的嚴嚴實實的車子就迅速轉身離開。

    穆羽走出房間時,正碰見匆匆尋來的姬二:

    「安家已經把人送到。」

    穆羽點頭:「馬上送到靈老那裡。」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1:56 AM

第074章:竟然是他

    被推拿一番又施了針,痛楚終於減輕多了。霽雲強撐著倒了杯熱水,剛想睡下,外面卻有人敲門,回頭看去,卻是小二正捧了筆墨紙硯送來。

    霽雲吩咐放到桌上,便拄著枴杖慢慢挪了過去,雖是幾步路,卻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慢慢坐到桌前,看到桌上的紙張,不由一驚:竟全是上好的潮州宣紙,便是那墨也是湖州香墨。

    霽雲眉頭微微蹙了下——這樣的好東西,如此簡陋的客棧裡怎麼會有?忙回頭問一旁靜候吩咐的小二:

    「這全是你們店裡的?」

    「客官說笑了。」小二忙搖頭,神情羨慕,「我們店裡可沒有這麼好的筆墨,這都是方纔那位公子親自去買的。」

    「公子?」霽雲一愣。

    「是啊。」小二點頭,「就是那位長得很好看的公子啊。」

    那人不但長得好看,出手還大方,瞧瞧這些筆墨紙張,怕不得破費上百兩銀子!

    這樣啊?霽雲越發摸不著頭腦,下意識的往外瞧去,意外發現穆羽的房間雖是熄了燈,房門卻還是開著的。

    這麼冷的天,穆羽的腿可也是受不得寒的。

    「那公子的房門怎麼還開著?」

    「啊?」小二回頭瞧了一眼,就笑了,「小的方才本是要幫公子關上的,公子說不用,說是有人會過去施針。」

    「施針?」霽雲一愣,說的是自己嗎?不由頭疼,穆羽明明手法也很精妙啊,怎麼還等著自己去施針。

    不過今天才發現,穆羽這人雖是性子孤僻了些,心腸卻委實不壞。

    算了,看在這些筆墨還有早晨乾糧的份上,自己就去瞧瞧吧。

    拄著枴杖慢騰騰的出了屋,一步一步挪進穆羽的房間。几案旁並沒有人,這是在床上躺著呢?

    霽雲只得又往裡挪,果然看到了和昨天一模一樣的情形——穆羽仍是雙手交疊放在胸上,直挺挺的殭屍一般躺在床上,床前面,一張椅子已經擺好。

    有了昨天的經驗,霽雲知道這人雖是閉著眼睛,卻是並沒有睡,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

    「喂,穆羽,為什麼不自己施針呢,明明你早已經會了的?」

    穆羽睜開眼來,很是不解的瞧著霽云:

    「不是你說,要來幫我——」

    「我那是以為你不會啊!」霽雲哭笑不得,算了,自己既然來了,就幫他施針吧。

    伸手就去抬穆羽的腿,腿部肌肉又是僵硬的不得了,霽雲就有些疑惑: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躺著?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舒服?」穆羽認真的想了下,半晌搖頭,「一開始會有些麻,時間長了,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哪還是不舒服呀!」霽雲愈發不懂,邊抬起穆羽的腿認真推拿邊道,「為什麼一定要這麼躺著呢?睡覺就是要休息的,自然怎麼舒服怎麼躺了。瞧瞧你的腿,都僵硬成這個樣子了,可見定然很難過的啊。」

    「不會。」穆羽搖頭,神情很是平靜。幼年時,自己一直便被要求這樣躺著的,直到舅舅趕來……

    「不會?」霽雲簡直要氣樂了,腿都成這個樣子了,還說不會!看看穆羽無辜的表情又覺得不對,「不是吧,你是說,你就會這樣躺?」

    穆羽垂下眼睛不再說話。霽雲身子一抖,差點兒把手裡的金針給扔了——怎麼可能?竟讓自己給猜對了!舅舅變態也就算了,竟是連爹娘都那般不可理喻嗎?哪有那樣教孩子的?

    心裡不由再一次感歎,這孩子,生命力果然強大!

    好不容易施完針,穆羽身體便乖乖的躺回床上,又恢復了直挺挺的挺屍狀態,合上眼簾,一副要睡的樣子。

    霽雲愈發哭笑不得,這時候的穆羽和白天那個冷酷的冰山一樣的穆羽差別也太大了吧?忙推推他,示意穆羽下床。

    穆羽有些困惑,卻仍是從床上下來。

    霽雲便踢掉鞋子,自己爬上床,先是側躺著,然後又翻了個身,接著又把枕頭抱在懷裡……

    各種能想到的姿勢做了個遍,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看到沒?怎樣都好,一定要自己舒服。腿不許再麻了,不然每次施針時都要這樣推拿,也很累啊!」

    爬下床對穆羽道:

    「不然,你試試。」

    穆羽遲疑了下,終於踢了鞋上床,學著霽雲微微側了下身,只是動作委實僵硬的很。

    霽雲歎口氣,把那總不自覺交疊的手分開,一隻胳膊橫在枕頭上,另一隻胳膊拉過來放到胸前,又從後面推穆羽的後背,直到覺得那姿勢終於順眼些了才罷手:

    「舒服些沒?就這樣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臨走時又哄孩子般道:

    「記著腿不許麻,不舒服了就換個姿勢,你那麼聰明,定然很快就會的。」

    這才拄著枴杖蹣跚著離開。

    穆羽專注的瞧著霽雲的背影,無意識的伸開雙手,做了個抱的動作,然後才滿意的閉上眼睛。

    第二天,霽雲還是在姬二震天響一樣的拍門聲中醒過來的,忙爬起來,慌裡慌張的收拾好桌上的筆墨,跑到門邊時,卻差一點兒撞在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了那裡的穆羽身上。

    霽雲猝不及防,手裡的東西一下散了一地,忙蹲下身子去撿。

    穆羽不經意的往房間裡看了一眼,厚厚的一疊宣紙,竟然用完了,下意識的就去瞧霽雲的腿——昨天阿開說,腿痛了就練字,竟然寫了這麼多嗎?也就說,阿開的腿,痛了好久……

    伸手握住正艱難彎腰的霽云:

    「不要也罷。」

    「怎麼能不要?」霽雲卻是拍開了穆羽的手,路上有機會的話,自己還想寫幾張呢。

    看穆羽一直盯著自己,忙討好的笑笑:「好歹也算你送我的,這樣扔了多可惜——」

    「你坐著。」穆羽手一用力,就把霽雲帶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自己則跑回去把東西收拾好,這才回轉遞到霽雲手上:

    「給你。」

    聲音仍是淡淡的沒有一點兒起伏,眼睛卻卻再不是那死氣沉沉的黯然,好像有一種不一樣的東西復活了……

    「羽兒,可以出發了嗎?」姬二收拾好行囊跑過來道。

    霽雲愣了一下,知道又要出發了,只得抱起包袱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剛走到門外,身子忽然一輕,卻是被穆羽抱著,放在了他的馬上。

    「啊呀——」霽雲嚇了一跳,穆羽騎得馬明顯是馬匹中最好的一匹,可那性子也是烈得很,忙擺手:

    「這匹馬我可是駕馭不了,還是穆羽你自己騎吧——」

    話未說完,穆羽卻也同樣飛身上馬,跨坐在霽雲身後:

    「咱們倆一匹,抓緊斗篷——」

    竟是拿了一襲厚厚的斗篷,嚴嚴實實的把霽雲裹在了裡面,然後一聲呼喝,就疾奔而去。

    霽雲猝不及防,身子狠狠的朝後撞去,腦袋正頂上穆羽單薄的胸膛——這骨頭也太硬了吧,真是硌得慌!

    從斗篷裡探出頭來,仰頭對著上方的穆羽道:

    「穆羽,你多大了?」

    朔風呼嘯,吹得穆羽一頭黑髮都飛了起來,卻襯得那桀驁不馴的面容愈發俊美:

    「十二。」

    才十二了,怎麼比自己高這麼多?

    看霽雲瞧著自己發愣,穆羽的臉突然有些紅:

    「天冷,別把頭露出來。」

    一陣冷風灌了過來,霽雲一哆嗦,忙裹緊了斗篷,很是嚴肅的建議道:

    「穆羽,記得多吃些飯,你太瘦了。」

    穆羽沒說話,嘴角卻是再一次微微挑起。

    後面的人愣了半晌,才發現穆羽已經跑遠了,忙呼喝著跟了上去。姬二則是愣了半天,最後才苦惱不已的爬上馬:

    「羽兒這小子,不會是喜歡上男人了吧?」

    要是大哥知道,受罰的可不僅僅是羽兒啊!

    這小子,就是不讓人省心,先是對這個醜女挖肝掏肺,現在又對著個小男孩獻起了慇勤!

    不行,自己得找時間警告阿開,自己救了他,他頂多為奴為僕就夠了,可是決不准以身相許!

    也不知趕了多久的路,霽雲正倚著穆羽有些昏昏欲睡,忽聽穆羽道:

    「到了——下來吧。」

    「到了?」霽雲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忙從斗篷裡探出頭來,臉色頓時煞白:

    一群人正快步迎出府門,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著藍色錦袍的男子,正推著個輪椅滿面笑容的迎了過來。

    霽雲身子一晃,方修林,怎麼會在這裡?

    下意識的抬頭,「翼城方府」幾個字正正映入眼簾。

    還有那被簇擁著的輪椅上的女子——霽雲眼睛倏地睜大,高挽的鳳髻,華麗的衣衫,滿身的珠光寶氣,分明是出身高貴的貴婦,只是那臉上幾乎覆蓋了半邊臉的青紫胎記,又是怎麼回事?

    「小公子是我阿弟的朋友嗎?」女子抬起頭來,正對著霽雲,完好無損的左半邊臉一下顯露在霽雲眼前,「我是羽兒的姐姐,容霽雲——」

    容霽雲?這女人竟然說她是容霽雲?!

    「你,撒謊——」霽雲上前一步,一把扼住女子的脖頸,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認得,這人,分明是李玉文!上輩子,就是這個女人和方修林一起設計了那樣一個毒辣的計策,讓自己背上不貞的名聲,讓爹爹跟著受盡屈辱!而現在,她竟然告訴自己,她叫容霽雲?!

    「快放手——」身子忽然一輕,卻是被穆羽一下甩了出去,「阿開,你怎麼敢對我阿姐出手?」

    霽雲還沒反應過來,就「噗通」一聲摔在地上,兩腿重重的磕在地面上,疼的霽雲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腦海中更是電光火石一般——

    阿姐?穆羽說,李玉文是他阿姐?!

    霽雲抬頭,看向穆羽的表情由困惑而漸漸冰冷:也就是說,穆羽,就是李玉文上輩子的那個弟弟?那個,殺死了爹爹所有的侍衛,逼得自己和爹爹走投無路,連沿街乞討都被惡狗撕咬的惡人?

    眼睛又慢慢轉向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小心呵護李玉文的方修林,朔州時,那些歹人就是為了救方修林和謝蘅,才劫持了自己!

    而現在,方修林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而那個自稱救了自己的穆羽則是李玉文的弟弟……

    怪不得,他們無論如何不肯放自己離開!霽雲身子一晃,仰面朝天就倒了下去。

    「阿開——」穆羽冰冷的面具頓時撕開了一道裂縫,快步上前抱起霽雲,「快去後院,找靈老——」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40 PM

第075章:報應不爽(一)

    「娘子,你怎麼樣?」方修林忙俯下身來,擔憂的瞧著臉色蒼白的李玉文。

    「那個人,是誰?」李玉文怔怔的瞧著穆羽匆匆而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抹嫉恨。

    那個少年是誰?怎麼穆羽會對他這般重視?明明平常,除了對著自己時,即便是他那個舅舅,穆羽都是冷冰冰的!

    「我也不認識。」方修林神情裡明顯有些討好,「外面風大,你身子骨弱,受不得風寒,我先推你回房。」

    不怪方修林如此,實在是他心裡明白,方府一府的榮辱,目前全繫在李玉文身上——憑容文翰現在的如日中天,只要有李玉文這個假容霽雲在,太子一定會想方設法保了自己平安!

    更不要說李玉文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這個強大到可怕的弟弟!

    而且那穆羽看著,可不止是身手厲害,更要命的是他身上那種氣勢!這段時間多和達官貴人打交道,方修林身上自然不是和原來一般,全是銅臭味兒,還是很能分辨出富與貴的不同的!

    自己這條小命,就是全賴這突然冒出來的小舅子,才得以平安的!

    「你說那男孩說你撒謊?」方才霽雲靠近李玉文時,聲音並不高,方修林的注意力又全在穆羽身上,根本就沒聽清霽雲說了些什麼。

    「是。」李玉文點頭,邊思索邊道,「我總覺得那少年好像知道些什麼。」

    「怎麼可能!」方修林想了半晌,卻還是理不出什麼頭緒來,又把從前的事細細思量一番,仍是搖頭,「當年的事情,不可能還有其他人知道。娘子你想多了。」

    又親自去外面端了盆熱水進來:

    「來,為夫的幫你洗腳——」

    李玉文臉一紅,伸手就抱住了方修林,哽咽著道:

    「相公,這輩子有你這麼對我,我便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方修林輕輕撫摸著李玉文的頭,卻抬眼百無聊賴的瞧著上面的房梁——待會兒是去芳兒房間呢,還是去看月兒那小騷貨……

    自然在這之前,還要好好哄著自己這個表妹,家裡很多事還要靠她,還有那個穆羽的身份……

    「娘子,你可問過,弟弟他是哪裡人?」方修林邊幫李玉文揉腳邊道。

    「我也問過。」李玉文皺眉,「可卻是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之所以會這樣,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心虛。聽那穆羽的意思,他根本就是衝著容霽雲來的!可自己哪裡是容霽雲,自己分明是李玉文啊!

    方修林一回來李玉文就已經向他轉告了此事,方修林也明白李玉文的難處,便拍了拍李玉文的腿:

    「其他的事,就不要操心了,對了,你的腿,現在怎麼樣了?」

    聽方修林問起自己的腿,李玉文神情明顯有些激動:「左腿,有些知覺了——」

    再沒想到,穆羽手下竟然有這麼厲害的醫者!

    「真是太好了!」方修林抱住偎依過來的李玉文,「這些年,每每想到你的腿,我心裡都是難過不已,要是當年,我能早些找到你,也不至於讓你受這麼多苦楚!希望老天垂憐,你能再站起來!」

    當年大雪封山,知道容霽雲的真實身份及方家的計劃後,李玉文又恨又怕,就拚命的在山中尋找,誰知不幸跌落雪洞,等眾人發現救出時,雙腿卻和那個容霽雲一樣,已經凍殘了的!

    這也是李玉文對方修林死心塌地的一個重要原因,雖是變了姓名還毀了臉,但表兄待自己卻更加情深意重。

    「對了,那個少年,我還是不放心。」李玉文想了想道,「相公你還是多加留意。」

    總覺得那個少年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穆羽抱著霽雲直奔後院而去。

    守衛剛想去攔,卻發現進來的是自己主子,忙跪倒見禮,從院門到房間,竟是跪倒了一大片。

    穆羽卻是腳都沒停,直接衝進了房間。

    房間內一個鬚眉皆白的老者,低著頭凝神搗藥,聽到響動回頭看去,不由一驚,忙站起身來:

    「少主——」

    「靈老,快過來看看阿開——」穆羽把懷裡的少年舉高,神情竟是從未有過的惶恐!

    「放到榻上來。」靈老忙道。看少主如此緊張,莫不是那少年已有生命之危?

    靈老話音未落,穆羽就已經快步上前,小心的把霽雲放到榻上。

    靈老驚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卻沒敢說什麼,忙上前去查看霽雲的脈象,臉上神情瞬間緩和——少主這麼驚慌的樣子,自己還以為是什麼不治之症呢!哪裡想到,不過是驚怒過度以致昏厥。

    隨手在霽雲人中穴上輕輕一點:

    「少主莫慌,無事。」

    這邊收回手指,那邊霽雲果然睜開了雙眼。

    穆羽伸手就想去扶霽雲,卻在對上霽雲冷冰冰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子後,很是狼狽的僵在了哪裡:

    「阿開——」

    「你,去死——」霽雲閉了閉眼睛,艱難地翻了個身,拉起被子把自己整個頭都遮的嚴嚴實實。

    房間裡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又是「咕咚」一聲響,靈老驚恐的聲音隨之傳來:

    「少主——」

    等房間裡終於完全平靜下來,霽雲才緩緩睜開眼睛,神情慘然,竟然,又回到了這裡嗎?

    透過窗欞,隱約還能看見東北邊角落裡自己住了兩年之久的柴屋……

    那之後自己悲慘而又短暫的一生,在此刻竟是如此清晰。

    虧自己還以為穆羽是個心腸不錯的孩子,卻沒想到竟是如此歹毒!或許上一世,那種種陰謀,穆羽也是參與了的!上一世他們糊弄的自己去害爹爹,這一世,自己離開了,所以,他們就弄了一個李玉文來代替自己嗎?

    可惜,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胎記不過是娘親為了怕爹爹找到故意貼上去的!更不知道,自己不但活的好好的,還又回到了方府!

    這樣想來,倒還要感謝穆羽,沒有他,自己怕是永遠不會知道,方家其實蓄謀已久要害爹爹!

    眼前忽然閃過李玉文現在醜陋的模樣,不由冷笑,自己最清楚,方修林是個什麼東西!上一輩子,自己容貌也不算差,可即便已經知道自己是容家嫡女,方修林還是在養了李玉文做外室。

    而現在的李玉文不但容貌寢陋,更兼身份也是冒充的,自己可不信,方修林會耐得了寂寞!

    所謂報應不爽,說的就是這般吧!

    李玉文為了假扮自己竟然下了這般本錢,不但自殘雙腿,還毀了容貌,既然如此,自己不把她上一世加諸自己身上的痛苦再好好回報她一番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現在回想起前世,讓霽雲內心最痛苦的早已不是自己以為情深意重的丈夫方修林的背叛,而是那兩個狗男女故意讓自己背上不貞名節後,爹爹瞬間蒼老的容顏……

    「叩叩叩——」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霽雲定了定神,終於道:

    「進來——」

    房間打開,卻是滿臉淚痕的李玉文,不過推著她輪椅的並不是方修林,而是一個身材頗為豐腴的美人兒。兩人身後還有丫鬟相隨。

    霽雲便有些奇怪,這女子的樣子看起來並非奴僕,可自己卻又從來沒見過……

    正自尋思,李玉文卻已然開口:

    「這位小兄弟——」

    一句話未完,李玉文再度潸然淚下,瞧著霽雲,神情哀戚,「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妾身不知道哪裡做錯了,惹得小兄弟這般生氣?只是,你同我阿弟交好,應該也知道我阿弟的性情,他心裡,待你和別人定然不同,方纔你昏倒,我阿弟就難過的不得了……妾身自幼孤苦,僥天之悻,才得了這麼個兄弟,實不願見他有半分不如意,小兄弟心裡有什麼氣盡可朝我使,切莫要和我阿弟生分了!」

    「你——」霽雲的表情似是很受驚嚇,半晌才躲躲閃閃道,「倒也,不是……」

    這少年果然心思單純。

    李玉文頓了頓:

    「不知小兄弟甫見面時說我撒謊卻是為何?」

    「那個——」霽雲漲紅了臉,半晌似是被逼無奈,終於訥訥道,「穆羽長那麼漂亮,你的樣子,好醜——」

    又抬手一指輪椅後面的女子:

    「倒是這位姐姐長得好漂亮,我瞧著,她倒像穆羽的姐姐——」

    李玉文幾乎氣昏過去——從臉上多出了這麼一塊兒噁心的東西後,李玉文就再沒照過鏡子,更不允許有人在自己面前談論有關長相的問題。現在,這個臭小子竟然當面說自己,丑?!

    門外傳來一聲悶笑,霽雲抬頭,卻是穆羽正帶著姬二站在那裡。

    姬二先是狠狠瞪了霽雲一下,然後又衝霽雲眨眨眼——這個臭小子,還真是狠心,枉羽兒對他那般好,竟是一點兒都不領情!不過說的話倒是很對自己胃口,這個容霽雲,真的是,好醜!

    穆羽瞧著霽雲,則是臉色鐵青,眼中不知是失望還是厭憎。

    半晌上前,接過李玉文的輪椅,溫聲道:

    「阿姐莫氣,不要和那些無謂的人一般見識,靈老說待會兒會給你療腿,我先推你回去歇息。」

    又對旁邊的靈老道:

    「你不是說還缺個幫忙的僮兒嗎?就是他了。」

    見眾人要走,旁邊的豐腴美人兒忙拿起手邊的披風,幫李玉文把腿蓋上,直起身來剛要跟著走,卻被李玉文叫住:

    「婆婆這幾天染了風寒,我身子骨又不好,那些丫頭都是笨手笨腳的,還是麻煩雲姨娘親自去煎了,等藥好了咱們一道給婆婆送去。」

    又想到方才霽雲說的話,竟是愈發覺得豐腴女子不順眼至極。自己容貌成了這般模樣,雲錦芳又這般美貌……

    這是把受的氣出在自己身上了?還是夫君方才暗示自己早點兒回房被這醜婦發現了?那女子愣了一下,雖是不甘心,還是躬身應了一聲是。

    霽雲卻是絲毫沒把穆羽的冷淡放在心上,卻在聽到「雲姨娘」這幾個字眼時,心裡一動,也就是說,這女子就是四哥傅青川當初訂下的雲家女了?

    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這房貴妾卻是年前才抬過來的?

    也不知李玉文住過的那座宅院裡現在養的又是哪個?

    還在發呆,靈老卻已經過來,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霽云:

    「真是沒良心的小東西!」

    方纔這小子明顯是故意惹少主生氣的吧?可憐的少主,還是第一次這般待一個外人好!

    「跟我去藥廬。」

    霽雲倒也不在意靈老的態度,靜靜的跟著靈老往門外而去。

    所謂藥廬,卻是一所裡外隔開的很大的房間罷了。

    霽雲記得,這裡原是方府中盛放器物的所在。這會兒卻是充滿了濃郁的藥香。外面的爐子上有藥在咕嘟咕嘟的冒著泡,隔著紗幔,隱約還能瞧見裡面的床上,一個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形物體……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41 PM

第076章:報應不爽(二)

    「這些藥,你可要盯仔細了!」靈老交代的很是認真,「每次放三碗水,熬去一碗水時,改成文火,到最後余至一碗藥汁時熄火。然後再煎另外三副藥,均剩一碗藥汁時,合為一爐,把最後這付藥放進去,直到仍是余最後一碗方可。」

    瞟了霽雲一眼:

    「把我方纔的話重複一遍。」

    霽雲點頭,分毫不差的把靈老的話複述了一遍。

    「倒是個伶俐的!」那靈老心裡暗暗讚許,面上卻是不顯,逕直站起來離開,走到門口又頓住,「你只在外面便可,帷幔後是不許去的。」

    帷幔後面不許去?靈老不說還好,說了後,霽雲卻忽然想要知道帷幔後的床上躺的人什麼模樣。瞧瞧四下無人,只管躡手躡腳往帷幔後面轉去,哪知手剛碰到帷幔,就被什麼東西給狠狠的蟄了一下。

    霽雲嚇得忙收回手來,卻由指尖起,整個胳膊迅速腫大。

    「念你是初犯,就饒過你這一遭——」蒼老的聲音突兀的在身後響起,霽雲回頭,卻是靈老去而復返。

    自那後,霽雲再不敢冒險。再加上畢竟是第一次做熬藥的活計,霽雲便有些手忙腳亂,甚至很多時候把藥遞給靈老看時,毫不留情的被倒掉。

    這麼週而復始的做活,簡直要把霽雲折騰瘋了。期間倒也見過方修林幾次,旁人不覺,但霽雲明顯感到,方修林對自己上了心,比方說他的貼身僮僕阿豐,只要到這後院裡,必然會拿著些吃食來尋霽雲,東拉西扯的想從霽雲嘴裡套出些東西來。

    只是一個猴兒崽子,再機靈又如何?

    霽雲冷眼瞧著跟在自己身後喋喋不休的阿豐,順手一指阿豐手裡盛薄荷糖的荷包:

    「這個荷包好漂亮!」

    「漂亮吧?」阿豐很是得意,「這可是過節時,夫人並幾個銀角子一塊兒賞下來的,可就我一個得著了——」

    「夫人?」霽雲很是好奇,正要再問,阿豐卻已經變了臉色,一把奪過荷包,「我還有事,明日再來找你頑。」說完,竟是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夫人嗎?霽雲瞧著阿豐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上輩子李玉文諸事皆工,唯獨刺繡,卻是並不擅長。這一世要是會繡出這麼個精美的荷包,還真是見了鬼了!看來自己料得不錯,槐樹街那個院子裡,果然還藏了別的女人!

    自己可以等著看一場好戲了!

    眼前光線一暗,卻是穆羽不知什麼時候到來,看到霽雲臉上燦爛的笑容,頓時有一瞬間的失神。

    「少主——」霽雲很快斂起笑容,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垂首侍立,「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穆羽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腳步聲慢慢遠去。

    霽雲平靜的轉身,回了藥廬。

    「現在才知道,原來討厭一個人這麼容易。」霽雲邊小心的扇著火,邊喃喃自語。說是喃喃自語也不對,畢竟,帷幔後面還有一個活死人陪著。

    從靈老每次進去辟里啪啦在那人身上來回擊打,或者把自己熬的藥捏著那人鼻子灌進去,霽雲就知道裡面的是個活物。只是不論靈老如何折騰,甚至又一次,靈老直接提起那人扔到一個巨大的藥桶裡,然後轉身走了,只是用的力氣大了,那人一下撞翻了木桶,連人帶桶一下掀翻在地……

    只是無論靈老玩什麼花樣,那人卻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直至最後,霽雲看不過去,衝著裡面不耐煩道:

    「靈老,您要是看這人不順眼,索性直接掐死算了!每天這樣折騰,您不累,我都累了!」

    裡面的靈老頓時安靜下來,霽雲說完本來轉身要走,卻被靈老叫住:

    「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啊?」霽雲愣住。

    「再說一遍。」裡面的靈老厲聲道。

    霽雲無法,只得又重複了一遍,靈老很快從裡面衝了出來,看著霽雲的眼神詭異無比——

    從那以後,霽雲又得到了一個新任務:只要進了這藥廬,就不停說話。

    「喂,你有沒有試過很想很想一個人?」火苗映的霽雲小臉紅彤彤的,霽雲扔了手中蒲扇,抱著肩膀坐在地上,瞟了一眼帷幕後的人,歎了口氣,「你怎麼會懂呢?你什麼也不知道,就只會躺在那裡睡覺。不過你還是快點好起來吧,說不定也有人像我想他一樣想著你呢,所以,你快點好起來,然後護著她,別讓別人欺負了她去——」

    嘴裡說著,心裡早已是難過不已,阿遜若是在的話,怎麼會眼睜睜的瞧著那麼多人欺負自己?

    阿遜,你在哪兒呢?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帷幔後的人形物體,手微微動了下……

    好不容易第五日上終於在煎藥上得心應手。。霽雲開心極了,靈老總算開恩,允許霽雲去外面隨意轉轉了。

    霽雲信步走出藥廬,剛轉了個彎,遠遠的就瞧見雲錦芳捧著個托盤從李玉文的院子匆匆而出。

    緊接著,一個男子從後面追了出來,看動作是想要接過托盤,卻被雲錦芳側身讓開,男子似是不甘心,竟是追著雲錦芳往偏僻的後院而來。

    眼看就要追上,雲錦芳早嚇得花容失色,正自彷徨無計,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蹦了出來:

    「喂,做什麼欺負人——」正好擋住男子的去路。

    男子沒想到這麼偏僻的所在會突然鑽出個人來,嚇了一跳,終於站住腳,神情陰鬱的瞪了一眼霽雲,罵了一聲「不長眼的奴才」,最後悻悻然的離開。

    霽雲慢慢抬頭,定定的瞧著男子的背影——上輩子一覺醒來,就是這個男人赤身裸體的躺在自己身邊。

    孔松青,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認得!

    那個方修林僅僅花了五十兩銀子就毫不猶豫的同意坑了自己名節的表兄!

    「小兄弟,謝謝你。」雲錦芳嗚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霽雲回頭,這才發現,雲錦芳竟然還在。

    「那個人是誰?是他欺負了夫人你嗎?」霽雲故意問道。

    一句「夫人」叫的雲錦芳眼淚又快出來了,半晌才定下神,勉強搖了搖頭,最後歎了口氣從荷包裡摸出快銀子塞給霽云:

    「這塊銀子小兄弟拿去買零嘴吃,方纔那人不過是迷了路徑罷了,小兄弟切莫和別人說嘴。」

    嘴裡雖是這般說,內心卻是氣苦已極。

    為什麼當初知道家人要給自己退婚然後讓自己嫁於他人為妾時不做反抗?現在才落得這般可憐境地。

    本聽自家兄弟說方修林樣貌俊俏,家裡雖已娶妻,卻是個殘的,不過是個擺設罷了。自己過去,才是這個家真正的女主人,絕不至被欺負了去。

    哪知嫁過來才發現,那李玉文果然是個殘的,只是心卻比人更殘!更要命的是,還是個最毒的妒婦!

    竟然新婚夜,都沒放夫君到自己房裡來,讓自己成為整個方府的笑柄,平時更是使喚的自如如同丫鬟一般。

    比方說這煎藥的夥計,日日必安排自己來做,卻又每每怪自己做的不好……

    更讓雲錦芳心冷的是,方修林表面說最喜歡自己,卻從不肯為自己做主,反倒還哄著讓她不要惹夫人生氣。

    現在,竟連那個妒婦地痞無賴似的表兄,都敢對自己動手動腳!

    只是雲錦芳也知道,這樣的事傳出去的話只會對自己不利,只得含羞忍悲央求霽雲幫著遮掩。

    「夫人心腸真好,」霽雲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很是天真的道,「阿開謝過夫人。阿豐嘴裡那個又大方又漂亮的夫人一定就是夫人您吧?他那個荷包阿開也很喜歡呢,趕明夫人可不可以也賞一個給阿開?」

    雲錦芳一愣——府裡有容霽雲壓著,眾人都是以姨娘對自己相稱,那漂亮又大方的夫人又是哪個?

    阿豐目前可是相公跟前最得用的一個,對丈夫的行蹤也最為清楚,他既如此說,難不成,其實修林在外面還養有外室?!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還想再問,回頭卻發現霽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了。

    雲錦芳愈發覺得自己的猜想有道理,那少年剛進這府裡不久,除了看起來討厭容霽雲外,可是跟府中任何一個都沒有利害關係!

    也顧不得把托盤還回去,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陪嫁的丫鬟嬌杏忙迎了上來,很是詫異道:

    「這是怎麼了?怎麼姨娘的臉色這麼難看?」

    「嬌杏你今兒個有沒有見到爺跟前的阿豐?」雲錦芳沒有接話,反而追問道。

    「阿豐?」嬌杏一愣,「奴婢方才聽見阿豐正吩咐人備車,說是少爺要去商號裡。」

    「去商號裡?」雲錦芳朝外瞧了瞧,心裡愈發抽緊,外面天色陰沉沉的,這眼瞧著又要變天了,相公為什麼要選這般惡劣的天氣出門?

    「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看雲錦芳臉色凝重,嬌杏頓時緊張的不得了。

    「啊?」雲錦芳回過神來,「天這麼冷,我尋思著,再去幫相公和夫人做件棉袍來,我托了掌櫃的從咱們織錦坊拿上好的布料來,正好今兒個有空,你陪我一塊兒去瞧瞧吧。」

    嬌杏不疑有它,忙點頭答應,本要去門房要車,卻被雲錦芳搖頭否決:

    「咱們自己出去雇頂轎子吧,用了家裡的,那起子奴才又不知會在夫人面前如何嚼舌。」

    兩人很快出府,剛走到一個車馬行附近,嬌杏忽然指著不遠處一輛車子道:

    「那不是姑爺的車嗎?呀,我看見少爺了——」

    雲錦芳回頭,正好瞧見方修林正拿了件上好的狐狸皮毛低頭上了馬車。

    忙讓嬌杏雇好轎子,隨後跟了上去。

    方修林的車繞了一大圈,到方家商號也曾停了下,卻又很快上車離開。

    雲錦芳很快跟了上去。

    車子幾乎繞了大半個翼城,最後拐進了一處叫槐安裡的小巷子,在一套三進深的宅子前停了下來。

    車子剛一停穩,就聽見有人一疊聲的道:

    「快去稟告夫人知道,就說老爺來了。」

    方修林很快閃身進去,有下人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了下,回身便拴上了門。

    雲錦芳略略靠近了些,卻聽見小院裡一片歡聲笑語,一個極溫柔的聲音哽咽著道:

    「老爺,你可回來了!」

    又有一個奶聲奶氣的孩子聲音:

    「爹爹,抱抱——」

    雲錦芳彷彿被雷劈了一般:自己以堂堂雲家小姐的身份嫁於方修林為妾,在方府中受盡苦楚,還以為好歹方修林待自己還算情深,將來再生個一兒半女,不愁方修林把所有的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卻絕沒料到,那狠心郎卻還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金屋藏嬌,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家裡有個毒婦容霽雲做夫人,這裡養著個外室也是夫人,偏自己這千金小姐,卻是要做那見不得人的妾!

    「小姐——」在胡同口望風的嬌杏忽然急急叫道。

    雲錦芳忙和嬌杏一塊上了轎。

    嬌杏指了指外面,雲錦芳微微掀起一角帷幔,臉色又是一變,卻是一個男子正從轎外經過,也拐進了小巷,在院門口站了會兒,又轉身走了。

    正是方才才在府裡調戲過自己的孔松青。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42 PM

第077章:報應不爽(三)

    「太傅的書法出現在翼城?」方修林正推著李玉文在花園裡閒逛,阿豐忽然跑過來,低聲對方修林稟告了聲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李玉文疑惑道。

    「說是,容文翰的書法真跡出現在咱們翼城。」直到回了房裡,方修林才小聲道。

    「啊?」李玉文頓時就有些緊張,「難道是——」

    心裡更是說不出高興還是害怕。

    已經準備了這麼久,李玉文明白,自己是早晚都要進入容府的。一方面對那種世家貴族小姐的尊榮嚮往不已,另一方面卻又害怕不能矇混過關……

    「你想哪兒去了。」看到李玉文臉上夢幻般的神情,方修林馬上明白了李玉文的想法,「容文翰現在明明帶著人在邊關,怎麼可能到咱們翼城來?」

    方才阿豐跑來說,人們爭相傳看的那些紙張,甚至筆墨未干……

    只是容文翰的筆法被公認最難臨摹,難道這小小的翼城真有人能寫出和容文翰一般無二的字跡來?真是那樣的話,把那人找出來說不好還有大用!

    「不行,我得去看看。」

    抬眼卻瞧見穆羽手裡也捏了張宣紙匆匆而來,方修林忙閃身避開——

    這小舅子性子實在太冷了,方修林每次見著,總是渾身不自在。

    穆羽好像有什麼心事,頭也沒抬的匆匆往後院而去。

    霽雲正在藥廬忙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猛地回過頭來,正好瞧見倚著門框默默注視自己的穆羽。

    穆羽狹長的鳳眼毫不避諱的瞧著霽雲,幽深的眸子裡似是有什麼東西想要洶湧而出。

    「少主有何吩咐?」被那樣侵略性的眼神久久的籠罩著,霽雲心裡一緊,身子也逐漸僵直。

    穆羽手不由用力,一角木頭生生化為齏粉。身形忽然一晃,手也隨即伸出,緊緊的把霽雲扣在胸前,聲音中全是凜冽的怒氣:

    「我是穆羽,不要叫我少主!」

    「無論你是誰,都不要妄想再從我身邊逃開!」

    說完,手終於鬆開,不等霽雲反應過來,便轉身大踏步離開。

    「把這些字紙沿途向南送到幾百里外?」聽到穆羽的吩咐,姬二差點兒蹦起來,自己這個外甥有毛病吧?

    幾張紙罷了,這麼大動干戈做什麼?

    穆羽卻是不理,逕直揮手讓暗衛離開。這才轉向姬二:

    「舅舅準備一下,三天後我們就離開。」

    姬二早就想讓穆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聞言不由大喜,也忘了再追問方纔的問題,喜滋滋的下去安排了。

    直到中午時分,方修林都沒有回來。

    李玉文就有些心緒不寧,一時想著是不是和容家有關,一時又擔心真是容家人的話,自己該如何……

    正自煩悶,丫鬟進來,說是雲姨娘來了。

    「雲姨娘?」李玉文有些奇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平時不到萬不得已,雲錦芳可是很少願意來自己跟前的。

    理了理髮,懶洋洋的靠在繡墊上:

    「叫進吧。」

    雲錦芳垂著頭進屋,來至李玉文榻前,忽然雙膝跪倒:

    「姐姐——」

    一語未必,早已哽咽出聲。

    「什麼大不了的事?至於哭成這般模樣?」李玉文就有些摸不著頭腦。暗暗納罕,雲錦芳的性子,可還從來沒在自己面前這麼示弱過。正在尋思,卻被雲錦芳下面一句話驚了一下:

    「姐姐,我們該怎麼活呀!」

    ……

    「你休要胡說八道!」聽完雲錦芳的敘述,李玉文氣的渾身發抖,抬手狠狠的一巴掌把雲錦芳扇倒在地,「你說,相公不但有了外室,還連孩子都有了?你在說謊,對不對?你一定是瞧著相公愛重於我,才故意這般來我面前挑撥!」

    雲錦芳髮髻散亂,匍匐在李玉文腳下,一把抱住李玉文的腿哀哀道:

    「姐姐以為我會是豬油蒙了心誣害相公的人嗎?實在是那日阿豐同穆公子身旁的阿開顯擺時說錯話,說是夫人賞了他荷包,我當時也是見了那荷包的,委實不是咱們府裡的針線,就很是不解,後來才知道,阿豐口中的夫人,竟是相公在外面又置的一房妻室——」

    聽雲錦芳提到阿開,李玉文愣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瞧了雲錦芳一眼。阿開不就是穆羽身邊那個很是討厭自己的小廝?自己到現在也還摸不清那少年人的底細,莫不是他夥同了雲錦芳這賤人來編排表哥?忽然不陰不陽的一笑:

    「你說當日,阿開也是在的?妹妹你最好不要騙我,不然——」

    說著回頭就吩咐丫鬟去尋穆羽和霽雲。

    穆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聽丫鬟說的急迫,忙去藥廬尋了霽雲一塊兒往李玉文房中而來。

    兩人進了李玉文房中,霽雲一眼瞧見神情狼狽跪在李玉文腳下的雲錦芳,心裡也很是疑惑。

    李玉文先是冷冷睃了一眼霽雲,再轉向穆羽時,已是換上了悲痛欲絕的可憐模樣:

    「阿弟,姐姐的命,好苦啊!」

    「阿姐,怎麼了?」穆羽一怔。

    「阿弟——」李玉文抓住穆羽的手,穆羽僵了一下,似是有些不適應兩人這般親密舉動,卻又怕傷了自己這好阿姐的心,強忍著不適,任李玉文握住。

    「阿弟,你一定要為阿姐做主呀!」說著一指霽雲,「阿姐知道阿弟愛重這位小兄弟,可阿姐實在是無法,有些事一定要向這位小兄弟求證一番——」

    「阿開——」穆羽瞧了霽雲一眼,聲音裡有些怒氣,更多的卻是煩擾。

    實在不明白,明明阿姐和阿開都是善良的性子,卻偏是這般水火不容!

    「你要問便問,何必拿少主來壓我?」霽雲冷笑一聲,神情憤恨,「阿開雖是身份卑微,卻也不屑編些謊話來害人。」

    李玉文心裡忽然一慌,只覺霽雲好像意有所指,只是自己和表哥也把當年的事認真回想過,實在是絕沒有見過這少年的。許是自己多心了吧?當下勉強一笑:

    「我聽說相公身邊的阿豐最近愛找你頑?他平時都是和你說過什麼?」

    阿豐?再聯想到地上哭天抹淚的雲錦芳,霽雲馬上明白,自己所料果然不錯,怕是方修林還有另一個女人的事,東窗事發了!

    當下只做懵懂,掰著指頭一一道:

    「一時說商號裡的事,一時說要給我買好玩兒的,一時問我——」停了停道,「問我少主什麼的。」

    「只有這些嗎?」李玉文心情逐漸放鬆下來,看著雲錦芳的神情漸漸不善。

    「還有——」霽雲想了想,似是不願意說,「他有一個荷包好漂亮,阿豐說是夫人賞的,還說夫人會做好多好吃的小點心,少爺喜歡,他也喜歡。」

    說著很是不服氣的嘟噥道:

    「阿豐是個慣愛說謊的,他說的話,我才不信。」

    李玉文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卻還是強撐著道:

    「慣愛說謊,你怎麼知道?」

    「你真讓我說?」

    「自然。」

    霽雲哧的笑了一聲:

    「既如此,我說了你不許罰我!阿豐明明說是夫人做的好吃的小點心,卻又說他下次去槐樹裡一定給我帶——槐樹裡怎麼會有點心,不明擺著是看我小騙我嗎?還有那麼漂亮的荷包,明明是只有美人兒才繡的出來,而你——」

    話未說完,就被臉色鐵青的穆羽喝止:

    「阿開!」

    霽雲悻悻然的閉了嘴,賭氣站在一邊。

    「槐樹裡?」李玉文臉色灰敗,顧不得再計較霽雲話裡的不敬,那處巷子,她也是知道的。

    那還是容霽雲在的那個春節,自己和表哥兩情正濃,卻又怕府中私會時被人發現,方修林便每每帶著自己去那裡幽會,聽方修林說,那處宅子,是當年公公偷偷帶了婆婆也是自己的姨母盛仙玉回來時,怕家人不允,偷偷買了安置婆婆的地方。後來就歸了表哥所有。只是自己腿殘又毀容後,便不喜出府,早就把那處所在拋到了九霄雲外……

    這阿開再敵視自己,可這幾日以來,並不曾出過方府一步,怎麼可能知道什麼槐樹裡?

    李玉文只覺眼前一陣發黑,表哥,難道你竟然如此狠心?

    我們自幼相識,彼此情重,成婚後更是兩情相悅,你當初跟我說若不是太子鈞命,別說雲錦芳,便是天仙下凡,你也是看都不會看一眼!

    你不是說,心裡只有我一個,待雲錦芳生了孩兒就抱到我膝下養著,便是我身體傷殘又如何,你一定會愛我一生,讓我盡享兒孫繞膝之樂,絕不叫我有一絲遺憾……

    霽雲退後一步,把自己的身形隱在穆羽的身後,瞧著狀似瘋魔的李玉文,想要大笑,卻又覺得悲涼無比——

    上一世,方修林花言巧語,騙了自己一生。直到李玉文抱著孩子出現……

    李玉文,上一世,是你佔據槐樹裡,當你由你的兄弟護著,把我全部的真情踩在腳下時,可曾想過,這一世,一切都會重來一遍?只不過,這一次,是你的兄弟護著你,眼睜睜的瞧著別的女人把你踐踏……

    旁邊的雲錦芳也掩面而泣:

    「姐姐,錦芳所言並無半字虛言!那槐樹裡,妹妹昨日也是去了的……原本尋思著置辦些上好的布料動手給相公做個袍子,再沒想到,竟是看了那麼一出——姐姐不知,他們一家老爺夫人少爺的好不和睦!錦芳並非善妒之人,只是想著,府裡明明已經有了姐姐主持家事,便是有什麼,也該先稟了姐姐得知。那賤人不該引誘著相公做下這般下作之事!」

    「那女人還敢以夫人自居?」李玉文機械的道,想不到自己為了表哥毀去容貌卻落得這般下場,那女人的意思是專等著自己死了,她就可以鳩佔鵲巢取而代之嗎?

    「表哥你,好狠的心,為什麼要這般對我!不,不是表哥,一定是那個賤人,一定是那個賤人——」李玉文神經質般喃喃自語,雲錦芳卻是聽得一愣,容霽雲嘴裡念叨著的「表哥」又是哪個?

    便是穆羽,也是一愣。

    霽雲卻是明白,李玉文八成是被刺激的心神有些昏聵了。

    李玉文卻已經衝著外面厲聲道:「阿豐呢,在哪裡?」

    也是巧了,阿豐正好奉方修林的命回來取東西,李玉文就直接派人捆了來。

    阿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也明白,在方府裡,夫人雖是殘疾,卻是連老太太都要敬著的主,再看到一旁冷著臉站著的穆羽,更是嚇得魂都飛了,忙磕頭求饒:

    「夫人,不知奴才做錯了什麼事,惹得夫人生氣?少爺還在商號裡等著,不然您等奴才把東西送過去,回來再打?」

    心裡尋思著,少爺在的話,好歹還能護下自己。

    哪知阿豐不提方修林還罷,聽阿豐提起方修林,李玉文的心都要滴出血來,惡狠狠的盯著阿豐:

    「好個牙尖嘴硬的奴才!給少爺送東西?是給夫人送東西才對吧?」

    「啊?」阿豐心裡一突,勉強道,「夫人您說什麼呢?奴才聽不懂。」

    「夫人?」李玉文森然道,「是槐樹裡的那個夫人吧?」

    阿豐這下徹底傻了,一下癱在地上,連槐樹裡都知道,那豈不是說,夫人什麼都知道了?還想狡辯,穆羽已上前一步,抬起腳照著阿豐的手就踩了下去,一陣咯吱吱的瘆人聲音之後,竟是生生踩碎了阿豐的十指。

    「啊——」阿豐慘嚎著,「饒命啊,我說,我說,我都說。」

    「那你告訴我,」李玉文身子都是抖的:「那個賤人的野種,多大了?是,男孩還是女孩?」

    「夫人饒命啊!」阿豐邊用力磕頭邊道,「我什麼都說。小少爺,啊,不,那個賤人的孩子兩歲半了——」

    兩歲半?李玉文眼睛一黑,幾乎要昏過去,自己和表哥剛成親一年,那個賤人的孩子,卻已經兩歲半了?那豈不是說,其實表哥,早就有了別的女人?

    「姐姐,」雲錦芳又想到一件事,忽然開口道,「妹妹還有話想問這奴才!」

    說完上前一步,乾指道,「我那日還在槐樹裡看見過表舅爺,——」

    表舅爺?李玉文一愣,這裡面還有孔松青的首尾?

    阿豐這會兒早嚇得體如篩糠,頭磕的都流血了,方修林都交代了,更何況一個孔松青,竹筒倒豆子一般道:

    「奴才來時,那賤人已經跟著少爺了,只是平日裡也聽那宅裡的下人說起,說是當初多虧了表舅爺,夫人,哦,不,那賤人才和少爺有情人終——」

    話音未落,就被穆羽一個窩心腳踹的昏死了過去。

    霽雲低著頭,嘴角是涼薄的笑意:李玉文,上一世,我瞧著你和方修林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生,終於換你瞧著你的親親表哥和別人花好月圓!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45 PM

第078章:報應不爽(四)

    霽雲剛進藥廬,便聽見裡面「咚」的一聲鈍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掉落地面。

    不由一愣,忙加快了腳步。進去才發現,卻是靈老,正站在帷幔裡面發呆,他的腳下,還躺著一個人形物體。

    霽雲撇了撇嘴,也不知靈老又發什麼瘋!話說這求他治病的人也真是倒霉,每天被折騰個不停。

    靈老也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卻是頭也沒回,圍著腳下的人不住轉圈,嘴裡還喃喃著:

    「怎麼會這樣,怎麼是你?明明少主說是安家——」

    忽然回頭衝著霽雲厲聲道:

    「阿開,你過來。」

    「我?」霽雲忙擺手,心有餘悸道,「你又想用那帷幔害我嗎?我才不去——啊——」

    卻是身子猛然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給拉了進去。

    眼看著自己直挺挺的就朝帷幔撞了過去,霽雲只嚇得面如土色:

    「喂,快放開我——」

    話音未落,卻噗通一聲同樣趴倒在靈老腳下。好在臉頰正好趴在一堆溢滿了藥香散落在地的白布條上,雖是受了些驚嚇,倒也不是太痛。

    正在慶幸,卻被靈老俯身就提了起來,狠狠的朝另一個方向丟了過去。

    「靈老你發生麼瘋?」

    霽云「呀」的痛叫了一聲,倒不是被摔得,實在是下面的東西太硌人了!下意識的往身下瞧,卻是一個趴伏著的男子身形,雖是僅看了一眼,霽雲神情立時大變,猛地跪坐起來,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在懷裡——

    果然是自己夢中夢到了無數次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這麼多傷疤——」霽雲怔怔的落在那曾經如玉般白皙現在卻是佈滿了大大小小疤痕的臉上,把臉慢慢貼了上去,手臂也隨之收緊,直到把無聲無息瘦弱如同骷髏般的男子完全摟在懷裡。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霽雲慢慢抬眼,直視始終默然不語的瞧著自己的靈老。竟然叫得出阿遜從前的名字,難道眼前這些人……

    看著眼前陡然間變了氣勢的霽雲,靈老也有些吃驚,半晌方道:

    「你果然識得阿呆。」

    自己早料到這兩人間應該有淵源。

    一開始願意收治阿呆,不過是少主有命。可人送來之後,自己卻發現,這人從高處摔下,除身體支離破碎外,五臟六腑俱皆重損,平常人便是傷了一處便已無法活命,這人卻是傷的這般重,竟不知為何還強撐著不肯離去——

    殊不知這般活著卻是比死更要痛苦千萬倍!

    本來以為這人縱使求生之意再強,奈何傷重如此,自己便是診治得了他的肉體,卻仍是無法喚回他的神智。這種情形,便是神仙在世也回天乏術,最終也必然仍會在昏昏沉沉中離世而去。哪知那日阿開開口講話,自己卻發現這人脈搏忽然有力了些。

    雖是奇怪,但想著這或許是一個契機,便讓阿開一直不停說話,再輔以自己精心準備的藥物,不過幾天,這人狀況果然大為改觀!

    讓自己不得不懷疑,阿開這小子或許就是這安家少爺始終牽掛、死也不願放手的人!

    而且這人給自己的感覺實在熟悉的很,好在這些日子以來,這人的傷口應該也結痂了,自己就想著把繃帶去掉,瞧瞧到底是誰,再沒想到,竟是阿呆!

    只是阿呆不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嗎?怎麼成了安家少爺了?

    還有那個叫阿開的小子,到底是什麼人?竟使得阿呆這般冷情的人竟是死也不願意撒手?現在被霽雲這般逼視著,更是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面前這小子的身份怕是也不簡單。

    「我要見穆羽。」霽雲忽然道——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靈老站起身來,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淡然道:

    「你呆在這裡就好,對了,這周圍可都是毒物,你最好不要嘗試帶了人跑,否則——」

    身形一閃,便出了藥廬。

    「你找羽兒?」姬二有些奇怪的看了靈老一眼,「羽兒方才出去了,怎麼,有事嗎?」

    「二谷主,」靈老皺了眉頭道,「情形好像有些不對。我剛才解開了安家少爺的繃帶,你知道,那安家少爺是誰?」

    「是哪個?」姬二一愣,「難道是我們認識的不成?」

    靈老點頭:

    「正是。二谷主恐怕再想不到,那安家少爺竟是阿呆!」

    「阿呆?」這下就連姬二也是一驚,「安家少爺是阿呆?!」

    當初自己把阿呆留下守護那個容霽雲,沒想到回到方府後,卻沒發現阿呆的蹤跡。自己早料到阿呆的性子,怕是不會那麼聽話,說不定人早已離開也未可知。哪想到卻會在朔州見到,阿呆還自稱是萱草商號當家人。所以自己才會救方修林時,連他一併救了。

    哪裡料到,竟是救回了個假貨。

    那個謝蘅是個不禁打的,自己不過砍了他一條胳膊,就馬上招認,說是冒充的他兄長謝彌遜。自己當時有些懷疑真正的謝彌遜會不會是阿呆?只是謝蘅言之鑿鑿,說是謝彌遜已死。人都死了,自然沒辦法再追查下去。沒想到現在靈老卻來說,那重傷的安家少爺才是阿呆……

    「而且,更奇怪的是,」靈老又道,「阿開和安家少爺,也就是阿呆,好像關係匪淺,而且,我總覺得,阿開的來歷,怕是也不簡單!」

    「我們去找羽兒。」姬二當即起身,兩人匆匆往穆羽房中而去,哪裡知道,卻撲了個空。

    「少主推了方夫人出府了。」影衛稟道。

    「出府?」姬二和靈老聞言一愣,竟是和容霽雲一起出去了嗎?「去了哪裡?」

    「槐樹裡。」

    槐樹裡又在哪裡?兩人都有些茫然,正好瞧見一個家丁經過,忙叫過來問道:

    「敢問這翼城可有一處地方叫槐樹裡?」

    「槐樹裡?」那家丁愣怔了一下,搖頭道,「小的沒有聽過,若是兩位爺想知道,不然小的去打聽了來。」

    兩人無奈只得應允。

    那家丁忙往府外走,哪知剛出府門,便碰見了急匆匆下馬的方修林,忙跑過去請安:

    「小的見過少爺。方才舅爺身邊的人打聽槐樹裡在哪邊……」

    「槐樹裡?」方修林臉色一下雪白,忽然丟下家丁,轉身上馬,揚長而去。

    那家丁愣了半晌,不明白少爺到底怎麼了。

    方修林內心卻早已是慌作一團,馬打的更是如飛一般。

    槐樹裡?穆羽的人為什麼要打聽槐樹裡?難道是秋月的事情,敗露了?

    早見識過穆羽的冷酷,方修林嚇得魂都飛了——

    以穆羽對表妹的維護,若是知道自己在外面還有妻室,那秋月母子怕是命休矣!

    要是自己那寶貝兒子真有個好歹……

    方修林簡直不敢想下去!

    「這就是槐樹裡的那處宅子。」雲錦芳指著胡同裡一處三進的宅院道。

    李玉文手用力攥著衣襟,大口的喘著粗氣,半晌才道:

    「上前叫門!」

    跟隨的家丁忙上前拍門。

    裡面很快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下人道:

    「老爺稍等——」

    打開門來,才發現外面情形不對,忙要關門,卻被一把推開。

    那下人也是個機靈的,扯開嗓子就喊了起來:

    「你們是哪裡來的強盜,怎麼擅闖民宅——」

    一語未必,就被李玉文帶來的家丁一擁而上捆了起來。

    一行人徑直往正房而去。

    一個老媽子正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輕輕哄著,看到氣勢洶洶的一群人,頓時嚇呆了。

    李玉文停下,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孩子,那般可怕的眼神兒嚇得老媽子轉身就想跑,卻已是來不及,被家丁一下推倒,搶了懷裡的孩子就走。

    「夫人,有人來搶小少爺——」那老媽子直著嗓子道。

    「夫人,小少爺?」李玉文瞧著懷裡熟睡的孩子,喉嚨裡發出一陣嚇人的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娘子,你做什麼?」方修林正好趕到,跌跌撞撞的跳下馬來,神情惶急的瞧著李玉文懷裡的孩子——

    這可是自己第一個孩兒,還是個兒子,方修林自來疼的心肝寶貝一般,這會兒看李玉文眼神如此可怕,幾乎要嚇癱了。

    「娘子,你想怎樣都好,只要別傷著孩子——」

    「孩子?」李玉文遲鈍的抬頭,笑聲古怪,手也一點點放在小孩的喉頭上,「相公,那你告訴我,這是誰的孩子?」

    「你要做什麼?」方修林只覺喉嚨發乾,剛要喝止,卻在看到李玉文身後眼神冰寒的穆羽後,又止了聲,忙苦苦哀求,「娘子,都是為夫的一時糊塗,才做下這般糊塗事!是我對不住你,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可這孩子,真是我的骨肉啊,要打要罰都隨你,卻是莫要傷了孩子啊!」

    說道最後,竟是眼淚都流出來了。

    卻不知李玉文心頭更冷。

    表哥鎮日裡只說這世上他最愛的人便是自己,可今日不過一個小小孩童,就完全把自己比了下去。是啊,或許這輩子,自己都無法有一個自己的孩兒了!而那個生育了這個孩子的賤人,在表哥的心中,將永遠是自己無法超越的!

    所以,這個孩子也好,那個賤人也罷,都不能留!

    「相公,你真的覺得,這是,你的骨肉?」李玉文輕輕道,甚至盡力露出一個印象裡當年表哥最喜歡的笑容。

    殊不知過於憤怒早已使她的臉部扭曲,再配上臉上青紫嚇人的胎記,那樣一個楚楚可憐的笑容,落在人眼裡竟是可怖無比。

    方修林嚇得一下坐倒在地。

    同一時間,緊閉的正房房門被人一下砸開——

    巨大的聲響中,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慢慢從被窩裡探出頭來,渾然不知,自己僅著一件紅灩灩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兜肚罷了。而她的身邊,和她交頸而眠的還有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

    「孔松青!」方修林只覺頭一陣暈眩。

    「秋月!賤人!」李玉文聲音淒厲。

    若是霽雲在的話,自然也會認出,那堂而皇之做了方修林外室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盛仙玉的貼身大丫鬟,也是上一世服侍著李玉文同樣以勝利者的姿態把自己踩在腳下的秋月!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47 PM

第079章:報應不爽(五)

    「賤人——」方修林幾乎要氣瘋了,衝上去一把把孔松青拽了下來,一個窩心腳下去,孔松青疼的「哎喲」一聲,一下厥了過去。

    秋月似是終於清醒過來,瞧著渾身赤裸的孔松青,再看看一臉暴怒的方修林,登時面色慘白,慌裡慌張的披上件衣服就跌跌撞撞的跪倒在方修林腳邊:

    「相公,這是有人害我!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你一定要信我——」

    話音未落卻被方修林一巴掌打翻在地,咬牙道:

    「賤人!枉我平日裡那般待你——」

    「相公——」秋月一把抱住方修林的腿,早已是珠淚紛紛,「我真是被人害的啊!我們少年夫妻,多年恩愛,從當初我侍奉夫人時,便和相公兩情相悅,為了相公,我便是死也願意,怎麼可能和這個無賴……」

    還要再說,卻被憤怒的打斷:

    「相公,她是你的妻,那我呢?」

    方修林猛地回神,悚然一驚,下意識抬腳踢開秋月,急道:

    「娘子息怒,你休要聽這賤人胡說八道,我方修林對天起誓,今生絕不會負你,我的妻子只有也只會有你一個!」

    啊?秋月神情一震,身體不自覺抖了一下。又聽方修林說出那般話語,只覺心裡更是火燒火燎,痛楚難當。

    李玉文瞧著披了件水紅衫子,肌膚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的秋月,只恨不得上前撕了這個女人。

    秋月本就有幾分姿色,幾年來又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養著,竟是愈發出落的風騷動人,再加上生了孩子後,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無限風情——

    李玉文不自覺撫上自己的臉,心裡悲涼之餘更是恨意滔天,方家今日的富貴全是自己犧牲而來,可享受尊榮,甚至奪盡自己所愛的,卻是這些賤人!

    秋月被李玉文盯得猛一哆嗦,順著那可怕的眼神瞧去,一眼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李玉文,剛要開口,忽然注意到李玉文膝上,還有一個孩子,細看去,不是自己的兒子又是哪個?

    嚇得頓時花容失色,從地上爬起來就想去搶回孩子:

    「兒子,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卻被家丁拽住胳膊。

    看自己孩子始終沒一點兒動靜,秋月嚇得魂都飛了,發狂一般的拚命掙扎:

    「兒子,相公,咱們的兒子怎麼了?」

    方修林也倉皇的轉過頭來,瞧著李玉文,哀求道:

    「娘子,倫兒他,怎麼這般不哭不鬧,你讓我瞧瞧可好?」

    「相公,」李玉文古怪的一笑,一指地上昏死過去的孔松青,「你莫要被那賤人給騙了!方纔,我們可是一起瞧見,我表哥,和那賤人睡在一處!這娃娃,我可不能給你,我瞧這娃娃的長相,竟是和我表哥像得很呢!表哥不成器,我這做姑媽的,自然要好好瞧著!沒想到相公你這麼寬宏大量,替別人養老婆也就罷了,難不成還要替別人養娃?至於這個賤人,丁媽,這般淫欲成性,穢亂門庭,可要怎生處置?」

    一個一身肥肉的彪悍女人馬上應聲而出,鄙夷的瞧著地上的秋月:

    「夫人,這樣的女人浸豬籠都是輕的,便是千刀萬剮、騎木驢,也是她該受的!「

    「不是,夫人,我知道錯了,」秋月也是個聰明的,馬上明白了李玉文的心思,嚇得跪著就往李玉文身邊爬,「是奴婢糊塗,得罪了夫人您,可您好歹看在倫兒畢竟是少爺唯一的骨血啊,您把倫兒還給我,我馬上帶他走,再也不在您面前出現——」

    話音未落,就被那丁媽夥同其他僕婦不由分說摁著秋月就要往籠子裡推。

    秋月拚命的掙扎著,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少爺,少爺,念在秋月服侍了您這麼久,您幫秋月求求夫人,幫秋月求求夫人好不好?秋月知道錯了,秋月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畢竟是自己的枕邊人,正如秋月所說,從秋月做了盛仙玉的貼身丫鬟後,便早和方修林混到了一處,甚至方修林的第一次,便是和秋月……

    這會兒看李玉文竟是要來真的,方修林頓時於心不忍。

    更何況倫兒,自己百分百確定,那是自己的骨肉!

    當初爹爹起了要表妹冒充容霽雲的心思,為了怕府中人聲張出去,便把府中原有家奴換了個遍,便是秋月,也在被發賣的行列,其實彼時,秋月已經懷有身孕,自己當時卻恰好外出,幸得孔松青施以援手……

    半晌,方修林終於期期艾艾道:「娘子,事情或許別有隱情,不然,咱們先把人帶回府——」

    「把人帶回府,好讓你和那賤人正大光明的雙宿雙飛?」李玉文忽然大笑出聲,笑畢死死盯著方修林,「相公,你可真是,我的好相公!公公當初在日,便是這般囑咐你的嗎?好,你若不仁,也休怪我不義!」

    方修林頓時哽住,當初要李玉文冒充容霽雲時,父親方宏特意把自己叫過去,讓自己發下毒誓,此生若是負了李玉文,便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超生。

    那毒誓方修林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李玉文現在的身份可是容霽雲,不說將來如何,便是現在,方家之所以得太子另眼相看,便全是李玉文的功勞!若是讓太子知道這個容霽雲其實是假的,真的早就死了,別說自家,便是已生了孩兒的方雅心,都無法想想會落到什麼地步!

    稍一思量,方修林很快衡量出利害得失,失魂落魄的一把抱過李玉文懷中的孩兒:

    「我先抱著倫兒,至於這賤人,便交由你處置吧!」

    轉身要走,忽然覺得手中孩兒有些不對,再低頭細看,孩子竟然臉色青紫,方修林抖著手慢慢去探孩子的鼻息,身子一軟,就癱坐在地:

    「倫兒——」

    半晌抬頭,不敢置信的瞧著依然一臉冷漠的李玉文:

    「娘子,倫兒他,倫兒他怎麼了?」

    「倫兒——」看方修林竟是這般反應,秋月瞬間渾身冰涼,竟是發狂一般掙脫了兩個僕婦,朝著方修林就撲了過來,「倫兒,我的倫兒怎麼了?」

    哪知道,入手處,竟是一片冰冷,自己的兒子,竟是已然死了!

    方修林被推倒在地,卻是傻了般,連起來都忘了。

    便是一直推著李玉文的穆羽,也不覺蹙起了眉頭——那個孩子,竟是死了嗎?

    可阿姐那般善良的性子,怎麼會對一個嬰孩下此毒手?待要不信,也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形?

    「啊——」秋月發出如狼般絕望的嘶喊,轉身朝著李玉文就撞了過來,「賤人,你好狠的心!你還我兒子的命來!」

    哪知還未靠近,就被一柄利劍指住:

    「站住,休得靠近我姐姐半步!」

    卻是穆羽,正神情冰冷的瞧著自己。

    秋月站住,慢慢抱緊懷裡不知已經死去多久的兒子,垂下眼喃喃著一字一字道:

    「寶寶,那女人,殺了你,你放心,娘一定給你報仇!」

    慢慢抬頭,木然的瞧著穆羽:

    「你,就是,容霽雲那個弟弟吧?」

    穆羽一愣,不明白這女人又要發什麼瘋。

    輪椅上的李玉文卻是臉色大變,暗恨表哥果然被女人迷得失了心竅,竟是連那般機密之事都說給這個女人聽,以穆羽的勢力,若是知道其實是自己冒充容霽雲……

    再聯想到秋月可是府中舊人,對自己從前的事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心中頓時慌作一團,衝著兩邊僕婦急急道:

    「還不快掩了嘴,把這賤人帶下去,誘惑了我相公,現在還要勾引我阿弟嗎!」

    方修林也回過神來,心知怕是要糟,忙要去扯秋月:

    「秋月,你要做什麼?」

    「李玉文,你現在是不是也很害怕啊?」秋月神情瘋狂的瞧著李玉文,「我要告訴他,你根本就不是容霽雲,當初,你還——」

    話音未落,後背被人重重踢了一腳,秋月身子猛地前傾,竟是直直的撞上了穆羽的劍。

    穆羽也聽到了秋月的話,忙要回撤,奈何方修林那一腳用力太大,只聽「噗」的一聲響,寶劍一下刺入了秋月的心臟。

    鮮血頓時濺了李玉文一身。

    李玉文嚇得「啊」的慘叫了一聲,更讓她感到恐懼的是,秋月竟然還沒有死,一手緊抱著孩子,一手死死抱住李玉文的腳:

    「李玉文,我就是化成鬼,也不會饒了你——」李玉文直駭的身子拚命後仰,帶著哭腔道:

    「還愣著幹什麼,快把這個瘋子給我拽開!」

    只是那些僕人也是頭一遭見到這般血淋淋的場面,早就全都嚇呆了,竟是沒一個人動一下。

    李玉文忙又回身去找穆羽:

    「阿弟,我們快——」

    一個「走」字卻是生生嚥回了肚裡,卻是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呵護有加的穆羽,這會兒正冷冷的瞧著自己。

    「阿弟,你怎麼了?」李玉文勉強笑道,「阿姐有點兒冷,不如,咱們回去吧。」

    穆羽卻是絲毫不為之所動,眼睛箭一樣逼視著李玉文:「李玉文,是誰?」

    「啊?」李玉文更加倉皇,「我,我也不知道啊!啊,對了,好像相公有個表妹,就叫,就叫,李玉文,不過,我聽說,她早就死了的——」

    「死了?死了的,到底是李玉文,還是——」穆羽俊美的容顏都有些扭曲,自己多年練武,耳力自非常人能比。自己方才聽得清清楚楚,那秋月說這輪椅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容霽雲!

    一個將死的人,怎麼可能會說這般謊話?而且,那個方修林,明明一開始還對那秋月很是維護,為何在秋月說出李玉文這個名字後,便馬上痛下殺手?!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51 PM

第080章:報應不爽(六)

    「阿弟,那賤人想要害我,你莫要被她騙了去!」李玉文被穆羽森然的眼神瞧得毛骨悚然,腸子簡直悔青了——自己但知道,這個半路突然冒出來的弟弟,自來對自己無有不從,才想著帶了來給自己撐腰,怎麼忘了他無有不從的人的名字其實是,容霽雲?

    正想著怎麼哄騙了穆羽帶自己離開,地上忽然傳來一陣呻吟,卻是孔松青正悠悠醒轉。

    胸口的劇痛讓孔松青意識到自己方才竟是被方修林給打了,頓時氣極,乾指指著方修林怒罵道:

    「王八蛋,你敢打我?」

    說著從地上爬起來,從地上撿起根棍子就要去揍方修林。不妨腳下忽然一軟,孔松青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被絆倒在地,只覺入手處一陣濡濕,忙低頭瞧去,手裡的棍子「噹啷」一聲摔在地上——

    卻是一個躺在血泊中的死屍,她的手裡還緊緊的抱著一個同樣早沒了生命氣息的娃娃。

    孔松青頭皮一陣發麻,手忙腳亂的想要爬起來,卻在看清雖是嚥了氣,卻仍是死不瞑目的秋月時,腿一軟,又坐倒在地:

    「秋,秋月——」

    再仔細一瞧,秋月的手還死死的攥著李玉文的腳脖!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自己被方修林痛打前的一幕——肌膚豐腴的秋月,發瘋一般的方修林,前來捉姦的李玉文……

    方才秋月還是活生生的,這麼快就死在了——

    再一瞧穆羽手裡仍在滴血的寶劍,及冰冷無情臉上森然的眼神,孔松青瞧著李玉文忽然打了個哆嗦,邊不住往後退邊嘶聲道:

    「李玉文,你不能殺我,你不是還要我給你作證你是容霽雲嗎,還有當初,秋月和我說是你殺了那個死丫頭,我不是也都替你瞞著嗎——」

    「孔松青,你胡說什麼!」李玉文簡直要瘋了,聲音都是直的,「來人,把他拉下去,拉下去……」

    孔松青有點兒被李玉文的癲狂狀態嚇到了,實在不明白李玉文的神情怎麼會這般驚恐。還沒回過神來,身子忽然飛起,竟是直挺挺的摔在穆羽腳下,剛要求饒,一把利劍閃著寒光兜頭照下。

    「啊——」

    孔松青慘叫一聲,卻是右手五個指頭,被整整齊齊的剁了下來,頓時痛得涕淚交流。

    「你方才說,當年——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穆羽聲音瘖啞,細聽的話,竟還有一絲絲顫抖。

    怪不得,自己總覺得這個容霽雲有些不對勁。眼睛不自覺落在秋月母子身上,竟是連個娃娃都不放過,這般心狠手辣,哪裡有一點自己記憶中溫柔善良的模樣?

    難道其實一直以來,自己都是護錯了人嗎?而真正的容霽雲,早已經……

    孔松青卻是理解錯了穆羽的意思。

    方修林當初之所以會留下孔松青,也是因為做賊心虛,總覺得好歹孔松青是容霽雲正兒八經的表哥,有這樣一個血親作證,怎麼著也能更加取信於容家。

    只是心裡卻是對孔松青這樣的無賴品行並不信得過,家裡的事情更是從不會告訴孔松青半句,孔松青只知道穆羽對李玉文護的極緊,卻並不清楚,穆羽其實真心要護著的人是自己一貫厭惡的醜陋表妹容霽雲。

    這會兒看穆羽著惱,還以為是怪自己說李玉文的壞話,忙拚命在地上磕頭:

    「我說,我都說!少爺饒命啊!我從來沒想過要害玉文小姐啊!別看容霽雲是我表妹,我可是最厭惡她!不是早早的死了,我早把她賣到青樓了!所以,我真的從沒有記恨過玉文小姐!對了,當初玉文小姐之所以腿殘,我聽秋月說,是方修林知道容霽雲那賤人的腿是凍殘的,就故意把玉文小姐也給丟在雪窩裡,等她凍殘後才跑去救人——是方家人要害玉文小姐,我從沒想過——」

    話音未落,胸口處忽然一涼,孔松青遲鈍的低下頭,卻是胸口處,一柄利劍正透胸而過。

    「你——」

    「你是容霽雲的表哥,竟這般對她!真是,死有餘辜!」穆羽慢慢轉動劍柄,孔松青肚腹一下被剖開!

    孔松青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身體慢慢歪倒。

    穆羽抬腳踢開孔松青的屍體,閉了閉眼睛——是啊,但凡在方府中有一點地位,容霽雲也絕不會在那樣寒冷的冬夜被人扔出來吧?

    若是當年自己拚死把人帶走,是不是容霽雲現在,還活著?自己不能護她一世安康,那便殺盡那些負她之人。

    穆羽倒提著寶劍,一步步往李玉文身邊而來。仍是那般俊美無儔,李玉文卻覺得猶如索命的厲鬼。

    「你,你要做什麼?」大冷的天,冷汗卻很快濕透了李玉文的羅衣,眼看著穆羽的寶劍已經抬起,李玉文終於崩潰,哭嚎道,「表哥,表哥,快來救我——」

    怎知身後卻沒有一點聲息,忙往先前方修林站的地方看去,卻哪裡還有方修林的一點影子?方修林竟然丟下自己,一個人跑了。忽然想到孔松青最後那番話,原來當初,自己雙腿凍壞,其實全是表哥一手策劃?

    李玉文眼中最後一點神采終於慢慢淡去,直至完全寂滅。

    「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你怎麼,殺得,容霽雲?」

    「……她當時說,雖是她貌醜,表哥卻是愛她不愛我!我也是氣極,就把她丟到了雪地裡。後來表哥告訴我,說自己根本不喜歡她,她那麼醜,表哥不但不喜歡她,反而對她厭惡的緊!之所以要哄著她,不過是因為她是容文翰的女兒——」

    「容文翰的女兒?」穆羽終於明白為什麼方家要處心積慮再炮製一個容霽雲出來了,竟然是,三大世家之一,容家的女兒嗎?恍惚間憶起,那夜,霽雲便是一直喃喃著,要找爹,一定要找到爹……

    李玉文低著頭,身體幾乎伏在輪椅扶手上,僵滯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我本來說既是有用,不如就把她接回來吧,表哥卻要和我親熱……說是反正容霽雲腿殘了,絕不會逃跑,不如待會兒再去……哪知我們趕到時,卻發現容霽雲不見了,地上只留下一隻帶血的鞋子。一直到五天後,我們才在一個狼窩裡發現了一些殘肢,那殘肢旁的衣服,正是我丟下容霽雲時她穿的那套,表哥就說,人死了就罷了,又說讓我扮成容霽雲,他娶我做長久夫妻……」

    「那阿呆呢?」穆羽緊緊攥著手中的劍。

    李玉文卻沒有做聲,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身子慢慢歪倒,胸口處,一枝金簪幾至沒頂——

    方修林,你竟敢如此對我,我怎麼能放你一個人在世上風流快活?到了陰曹地府,我再找你算賬!

    「李玉文,方修林——」穆羽抬劍割下李玉文的首級,喃喃道,「霽雲,你放心,等我殺了方修林,便會帶著這對兒姦夫淫婦的首級去你墳前祭奠!」

    「大人,救命啊!」方修林連滾帶爬的跑出槐樹裡,上了馬就直往府衙而去。

    下了馬才發現,左腳的鞋子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跑丟了。

    方修林也顧不得了,連滾帶爬的就往裡沖。

    府衙中人也都認識方修林,那可是太子的小舅子,一向得意的緊,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這般狼狽的情形還是第一次見!

    翼城郡守王文義剛回到後堂,聽手下人說方修林來了,忙迎了出去,待看清方修林體弱篩糠的狼狽樣,也嚇了一跳,忙道:

    「二公子這是怎麼了?」

    「王大人——」方修林一把握住王文義的胳膊,「有匪人為非作歹,還請大人為在下做主啊!」

    「匪人?」王文義一愣,不會吧,這翼城竟有人膽大包天,敢到方府攪鬧?卻不防方修林接著道:

    「大人,匪人方才先是殺了我夫人容氏,緊接著我夫人的表兄也慘遭毒手,還有一對兒母子——」

    想到秋月和自己兒子,方修林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請大人速速發兵,擒了那賊人,為我家人報仇啊!」

    王文義聽完也倒吸了口冷氣——什麼匪人這般厲害?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出了四條人命?更何況這方修林可是太子府的紅人,自己前次入京陛見時,太子還曾提到過他這位小舅子……

    當下也不敢怠慢,點齊人馬,直往方府而去。

    這邊府衙大隊人馬離開不久,那邊一隊黑衣黑甲的勁裝之人也到了府衙前。

    來人亮出令牌,竟是昭王府和京城容家兩方了不得的大人物,甚至他們手裡還持有天子詔令。

    府衙中人頓時嚇破了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忙不迭的引領著來人也往方家而去。

    郡守府的兵丁很快包圍了「賊人」佔據的後院。

    「二公子,不知賊人有幾位?如何剿滅,二公子心裡可有主意?」

    知道容霽雲的事情敗露,穆羽等人定然不會放過自己,更怕太子那邊——

    方修林已經打定主意,要把「容霽雲」的死賴在穆羽等人身上,早已下定決心,絕不放跑一個。

    當即狠聲道:

    「他們殺了我的妻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只是賊人個個武藝高強,咱們衝進去的話,怕是傷亡不小。不然咱們用火攻——」

    據自己所知,後院藥廬中住著一位神秘的病人,雖不知這病人是什麼來歷,但便是自己也從沒被允許靠近過,據李玉文打探,好像是有很大的來頭。那裡一旦起火,穆羽一定會慌了手腳,說不定還可以趁亂抓了那藥廬中人為人質,逼使穆羽就範……

    那王文義本就唯方修林馬首是瞻,尋思著反正這是方府,只要方修林樂意,怎麼折騰都行,馬上命人速去準備蘸了油的箭綁好,點燃後直接朝後院射了進去,特別是那藥廬附近,更是成了重災區。

    只是姬二此次護著穆羽前來,早就料到可能會有危險,所選之人俱是身手一流,那火勢雖急,又哪裡困得住他們,竟是眼睜睜瞧著那些人個個快若流星,急速避過火箭,躍出院牆。

    那些早就埋伏好的官兵看到有人從院中逃出,忙按照既定計劃一擁而上,想要生擒了眾人,卻哪裡是人家對手?竟然瞬時被撂倒了一片。

    甚至最後一名侍衛兜手抄起把火箭又擲了回來,火箭擦著方修林的臉頰就飛了過去,方修林只覺臉上一熱,嚇得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這麼多人中,也不知哪個是那藥廬中人,方修林眼睜睜的瞧著對方揚長而去,竟是沒有了一點兒主意。

    「二公子——」王文義也沒料到賊人竟是如此悍勇,火攻一途,竟是絲毫沒有奏效,只嚇得腿都軟了,半晌作聲不得,定了定神,終於勉強道,「那些賊人全都跑了,咱們接下來,可該如何是好?」

    方修林還未答話,前院中的其他方家人也紛紛跑了過來,瞧著逐漸燒起來的後院,先是一驚,又瞧見這麼多官兵,更是嚇得夠嗆。

    「林兒,這是怎麼回事?」最先開口的是盛仙玉,雖是已人到中年,但自從兒子娶了「容霽雲」後,盛仙玉日子就過得滋潤的緊,此時看著仍是風韻猶存,這會兒瞧著王文義應該就是州縣長官,馬上拿出了當家老太太的譜。

    方修林心裡早急得火燒火燎,方纔那些人中,自己並沒有見著穆羽,甚至那日在朔州眾目睽睽之下搶了自己離開的姬二,看來都不在府中,怪不得那些人雖是被暗算,卻仍是沒有向自己等人出手!卻也明白,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若是穆羽等人回來,怕自己要吃不了兜著走!

    只是事已至此,卻是再無他方。顧不得搭理母親,轉身衝著王文義一揖到地:

    「王大人,您也瞧見了,實在是賊人悍勇,這方府我們也不敢呆著了,請大人留下一部分人剿除賊人,再另外派些人馬護送我們去上京太子府——」

    「賊人?」盛仙玉一愣,不明白怎麼回事,又聽說要去投奔太子府,便有些不願意——府裡老太太死後,盛仙玉仗著有「容霽雲」這麼個兒媳婦,日子可是滋潤的緊,這會兒聽說要去投奔太子,自然就不樂意,而且,據自己所知,這後院住著的不是兒媳婦的兄弟嗎?怎麼成賊人了?當下忙道:

    「林兒莫不是糊塗了?這後院裡不是住著親家侄兒嗎——」

    話音未落,就被方修林臉色難看的打斷:「娘,那人是冒充的,如今,他們已經殺了我家娘子……娘莫要再問,咱們趕緊離開要緊。」

    「什麼?」盛仙玉聲音一下拔高,「我那好媳婦被人殺了?」

    臉色突然一白,雖是李玉文假扮容霽雲這件事,從方宏死於強人之手後,府裡也就她和方修林清楚罷了——當初為了掩人耳目,方宏曾以幫「容霽雲」療腿為由,送到山中靜養,過了將近兩年才接回來和兒子完婚,不得不說那塊胎記做的極妙,便是崔玉芳和方修明也未識破這個「容霽雲」竟是李玉文假扮。

    時間久了,盛仙玉早把這事兒扔到腦後了,這會兒聽方修林如此說,馬上明白,怕是自己外甥女假扮容霽雲這事,敗露了!

    想清楚這一層,盛仙玉再無半點遲疑,匆匆忙上了方修林準備好的馬車就想要離開。

    聽方修林說要去上京太子府,王文義自然滿口應允,哪知簇擁著這母子二人出得府門,不過走了一二里地,迎面就見兩隊騎兵打馬如飛而來。

    兩方人馬正走了個面對面。

    「王大人,快讓他們擋住這些賊人!」方修林神情倉皇,以為是穆羽的人又回來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王文義也有些發楚,卻仍是強撐了道:

    「二公子放心,有本官在——」

    話音未落,對方卻已經勒住馬頭,衝著這邊高聲道:

    「王文義可在?」

    「啊?」王文義一愣,心說這賊人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竟然敢跑到自己面前擺譜?當即怫然不悅:

    「大膽——」

    對方隊形卻忽然散開,一個身材偉岸的年輕人身形顯露出來,衝著王文義厲聲道:

    「休要囉嗦,王文義,速速把方修林及其家人全部拿下!」

    「大人——」卻是府衙中的官差也從後面跌跌撞撞的追了上來,氣喘吁吁的衝著王文義道,「大人,他們,他們是京城容家,和昭王爺的人,手裡還持有皇上詔書——」

    方修林卻是噗通一聲就從馬上栽了下來,王文義不認識,他可前不久剛在朔州城見過,什麼昭王爺的人,那個人可不就是楚昭自己?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52 PM

第081章:兩大少主

    已經在朔州城見識過楚昭的厲害,明明那裡是謝簡的老巢,經營這許久,早已滴水不漏,卻硬是被楚昭撕開了一條口子,甚至最後,謝簡自己也成了階下囚。

    本來回到翼城,幾天來,方修林就日夜擔心,唯恐楚昭的人再來抓自己,好在太子知道此事後很快派人送來口信,要方修林只說是別人假扮的自己,無論如何都莫要承認,其他的,便不用他操心。方修林這些日子也去府衙打探過,曉得並沒有楚昭發來的緝捕令,便也逐漸安心不少。

    再沒料到,這會兒心急如焚的逃亡路上,卻是被楚昭給堵住。

    那邊王文義也是個老官油子了,得府吏提醒後,很是順溜的納頭便拜,心裡卻實在為難,一方是昭王爺的人,要拿了方修林,一方是太子的小舅子,肯定是太子要保的人,這種情形,不是得罪昭王爺,就是得罪太子……

    正犯嘀咕,旁邊的方修林已經膽戰心驚的跪倒,白著一張臉道:

    「方修林見過王爺——」

    一語未必,卻被楚昭一下扼住喉嚨:

    「容雲開,他在哪裡?」

    霽雲做萱草商號大當家,一直用的是化名容雲開,賊人既然劫持了他到此,定然知道他的名字。

    卻不知楚昭卻是歪打正著,因那日朔州城裡霽雲帶了面具,方修林並不知道,穆羽身邊的阿開就是霽雲。這會兒聽楚昭這般問,心裡忽然大喜,難道這楚昭其實並不是要來抓自己,而是穆羽的對頭?

    忙道:

    「我倒是見過一個小廝,不過只知道他叫阿開,年紀也就十多歲上下,不知是不是——」

    卻已被楚昭一下提了起來:

    「在哪裡?」

    太過激動之下,便是少有情緒的楚昭,聲音都微有些顫抖。

    那日一路追蹤,竟是眼睜睜的瞧著賊人挾了霽雲跳下山崖。楚昭幾乎心神俱裂。若不是侍衛攔著,怕是也會跟著跳下去。

    待費盡千難萬險來至崖底,卻哪有賊人的半分影子?

    好在澗底也未發現屍骨殘骸,算是還有一分希望。只是當時,楚昭等人分析之後,卻得出了一個錯誤的結論——審問謝簡後得知,其實假扮謝彌遜的人,就是謝家公子謝蘅。大家便以為,這次劫持霽雲,定然是謝家的首尾,因此,便快馬加鞭,一路往京中追去,哪知竟是一無所獲。

    又趕緊返回,路上卻得到傅青川派人快馬加鞭傳來的消息,竟是暗衛發現了霽雲的親筆字!

    楚昭又馬不停蹄的追來——只是賊人好像有所察覺,竟是故意拿了霽雲的手跡,又送到其他城池,大家本已離開,卻得林克浩提醒,想到方修林便是翼城人,眾人半路又折返,現在看來,這方修林果然知情!

    「那個,阿開,現在在哪裡?」楚昭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和賊人在一起。」方修林倒是配合,忽然想到,自己放火燒後院時,卻是沒發現那小子的影子,忙道,「王爺不知,那些賊人最是凶狠,竟佔據了小民的後院,小民就是請王大人幫忙剿除他們的,對了,王爺口裡的阿開,許是現在就被困在後院之中,不然,王爺去找一下——」

    卻尋思著,等楚昭離開,自己就要趕緊跑路。

    哪知楚昭卻道:

    「押上方修林,走!」

    「王爺,不知小民身犯何罪?」方修林強自鎮定,做出一副冤枉的樣子,「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楚昭冷笑一聲,「敢勾結賊人,劫持容家少爺,便是將你千刀萬剮,也不解我心頭之恨!」

    容家少爺?方修林剛要大呼冤枉,忽然一呆,方才楚昭好像問自己有沒有見到一個叫容雲開的,難道,阿開,其實是容家少爺,可不是說容家只有容霽雲一個女兒嗎,怎麼生生多了個兒子出來……

    王文義這會兒也聽明白了,嚇得趕緊後退,這方修林也太大膽了吧?竟敢劫持容家少爺?

    你再是太子的小舅子,可也不過是個小舅子罷了。那容家可是連皇室都要避忌三分,更不要說,現在前線接連告捷,容文翰即將得勝歸來,正是最得聖寵的時候,別說太子的小舅子,就是太子敢動容家人的念頭,也一準兒討不了好去。

    當下再不猶豫,指揮著手下上前摁倒方修林,五花大綁著重新往方府而來。

    「咦,那地方怎麼著火了?」林克浩忽然瞧到遠處的沖天火光,不由一愣。

    王文義腳下一個踉蹌,已是嚇得面無人色——方才聽方修林的意思,那阿開就在後院,那這麼大的火——

    噗通一聲就再次跪倒:

    「王爺,那著火的地方就是方家後院——」

    「什麼?」楚昭只覺腦袋「嗡」的一下,猛一勒馬頭,朝著著火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些騎兵也風一般的跟了上去。

    「王大人——」看楚昭走了,方修林終於覺得有了一線希望,苦著臉對王文義道,「我真有急事要趕往上京太子府——」

    卻被王文義一口唾沫吐在了臉上:

    「想的倒美!想讓我做你的替罪羊?做夢去吧!」

    看昭王爺的樣子,容家少爺要是被燒死了,不定要怎麼大開殺戒呢!有方修林在,起碼自己不會直接承襲昭王爺和容家的怒火!

    當即不由分說,拖了方修林也往容府而去。

    「怎麼回事?」穆羽提了李玉文的人頭,也從槐樹裡匆匆趕了回來,卻被一干隱在附近的侍衛給攔住。

    「少主,」侍衛一拱手道,「那方修林竟然引了官兵來,我們還是快些離開,晚了怕有變故。」

    「官兵?」怕自己殺他?只是可由不得他。便是官兵在又如何,自己照樣要殺了他!

    卻發現人群中少了幾張面孔:

    「靈老和我舅舅呢?還有阿開——」

    那些侍衛也愣了一下,藥廬一向歸靈老掌管,其他人一般不會往那裡去,還有二谷主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後院現在早已是一片火海,阿開他們應該和靈老在一起。不然咱們先出城,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是城門關了,出不去可就麻煩了。」

    正說著話,又一陣馬蹄聲響起,卻是姬二和靈老正匆匆而來。穆羽只看了一眼,便神情大變——兩人身邊哪有阿開的影子?

    「羽兒——」姬二匆匆趕到,一把拽住穆羽,上下打量著,長出一口氣,「看到後院的大火,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咦——」突然瞧見穆羽馬上懸掛的一顆人頭,頓時嚇了一跳,「容,容霽雲,羽兒你把這個,醜女,給殺了?」

    「她不是容霽雲!」穆羽恨聲道,卻不欲多說,「對了舅舅,靈老,阿開呢?」

    「阿開——」靈老忽然想到什麼,神情一下變得驚慌失措,「阿開他們還在藥廬裡——」

    方才一直擔心少主會出事,卻是忘了阿開和阿呆還在藥廬裡!那藥廬裡被自己放滿了毒物,阿呆又是個昏暈不醒的,他們可是根本就出不來!

    「阿開還在藥廬裡?」穆羽一把攥住靈老的手腕,「靈老,你說的都是真的?」

    「啊呀!怎麼會一眨眼的功夫,火就這麼大?」靈老已是六神無主,「阿呆可也還在藥廬裡——」

    話音未落,前面人影一閃,卻是穆羽正飛也似的往方家後院急掠而去。

    「少主——」

    「羽兒——」

    眾人大驚,忙跟了上去。

    冬日天干物燥,方家後院早成了一片火海。特別是那處藥廬,吞吐的火舌,炙烤的人根本無法靠近。

    穆羽卻是腳下不停,一頭就紮了進去——

    「羽兒!」隨後趕來的姬二一把抓住穆羽的衣袖,厲聲道,「你要幹什麼!不過是個孩童,哪裡有你的命——」

    耳聽得嗤啦一聲響,手裡緊接著一輕,卻是穆羽竟然拔劍割斷了衣袖!隨即轉身就往藥廬裡沖。

    「羽兒——」姬二這一刻真是恨死自己了,要是當初殺了阿開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竟是魔怔的羽兒這般不要命的去救他!

    好不容易那個醜女容霽雲死了,現在倒好,又出了個阿開,竟是讓羽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快救火——」姬二已是怒極,可外甥進去了,自己怎麼能放心,抓了一桶水,兜頭把自己澆了個透濕,也跟著衝進了藥廬。

    靈老慌忙指揮著那些侍衛去汲水,哪知動作太大了,又驚動了留守的官兵:

    「匪人又回來了,快抓住他們!」

    「啊呀,這裡還有兩個——」又有人道,那隊官兵頃刻間分成兩路,一路往東,一路往西。

    只是奇怪的是,朝著靈老而來的那對人馬,只是吆喝著,卻並不敢上前,倒是西邊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喊殺聲。

    靈老眉頭一皺,也悄無聲息的跟著往西邊而去,轉了兩個彎,卻只看得那群官兵的背影,絲毫沒有瞧見賊人的身影。

    靈老愣了一下,忙飛身高處,待看清那被圍攻的兩人,身子忽然一晃,差點兒摔倒——

    一個滿臉疤痕的人正閉目倚在假山上,他的懷裡還緊緊的摟著一個十多歲的少年,竟然是,阿呆和,阿開?

    只是阿呆怎麼閉著眼,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

    「他奶奶的!真是邪門!」圍攻的官兵也很是想不通,地上的這兩個人,明顯看著傷的不輕,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特別是那個一臉傷疤拿劍的,還是一直閉著眼,可即便如此,竟還是傷了自己好幾個兄弟!

    這隊官兵的頭名叫郭亮,一向和方修林交好,一門心思的想著好歹活捉賊人,也能向方修林賣個好,現在看情形,活捉是不行了,那就送上兩具屍體算了!當即怒聲道:

    「弟兄們,大家一起上,把他們剁成肉醬!」

    「你們,快,住手——」開口的卻是雖然睜著眼,卻不知為何一動都不能動的少年,「我,我爹是,容文翰——」

    霽雲努力想要撐起身軀,幫阿遜一把,卻是沒一點力氣。

    沒想到,藥廬裡的毒物竟是那般厲害!

    當時一發現竟有人在外面放火,霽雲就馬上抱起阿遜想往外衝,哪知沒走幾步,身體便是一麻,跟著就仆倒在地。

    本以為要和阿遜葬身火海,卻沒料到,一直被自己抱在懷裡的阿遜突然醒來,還一路抱著自己來到假山這兒,卻最終體力不支,倒在了這假山旁。

    「哈,你爹是容文翰——」那郭亮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你爹是容文翰,我爹還是天王老子呢!要麼,你們就投降,乖乖的讓我們抓走,要麼就死!」

    「你——」霽雲只覺頭又是一陣暈眩,甚至想要握一下阿遜的手都沒有力氣,艱難的抬起頭,「阿遜——」

    知道阿遜的性子,只要是為了自己,一定會和別人拚命,本想囑咐阿遜幾句,毒性卻是上來,終是慢慢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上面的阿遜身體猛地一震,佈滿疤痕的臉忽然猙獰無比,手中寶劍連點,只聽「噗噗」幾聲鈍響,幾顆人頭迅疾飛了出去。

    「啊——」那些官兵嚇得紛紛後退。

    「這人,是妖孽吧!」一個官兵喃喃道,竟是不敢再靠前!

    「什麼妖孽!」那郭亮卻是個狠的,「碰上郭爺爺,什麼妖孽都要讓他死翹翹!快去準備弓箭!」

    這兩個賊人明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刀砍不死,那就萬箭齊發!

    剛才一番火攻,弓箭倒是早就準備好的,甚至還有一支火箭。

    「準備——」郭亮大聲道,同時把那支火箭放在弦上,「發——」

    瞬時箭如急雨,朝著地上的阿遜霽雲而去。

    「住手——」一聲厲喝忽然響起,卻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年輕人,帶著一群人,呼啦啦衝了進來。

    「阿開——」

    頭髮眉毛都燒焦了的穆羽也從斜刺了衝出來,眼看那火箭朝著霽雲射過去,情急之下,竟然單手就抓住了火箭。

    「少主——」又一群勁裝黑衣人從天而降,恰恰把霽雲和阿遜給牢牢護住。

    郭亮嚇了一跳,色厲內荏的大聲道: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包庇匪人,找死不成?」

    卻被楚昭一腳踹翻在地:

    「竟敢動雲兒,你真是活膩味了!」

    林克浩更是揪起郭亮,紅著眼睛一拳就砸在了那人肚子上:

    「敢動我們容府的少爺,我先殺了你!」

    王文義已經趕來,恰好看到這一幕,直嚇得魂飛魄散,卻又怕牽連到自己身上,忙厲聲道:

    「郭亮,怎麼敢對容府少爺出手?還不快跪下!」

    容府的少爺?穆羽一下呆了,傻傻的瞧著霽雲,阿開,是,容府的少爺?

    「容府的少爺?」郭亮明顯也是被嚇傻了,難道那少年說的竟是真的,忙一指仍是仗劍不言不語的阿遜,「這個賊人殺了我們好幾位兄弟——」

    「賊人?」這次說話的卻是那黑衣人,聲音竟是肅殺無比,「你竟敢說,我們安家的少主,是賊人?」

    那臉上佈滿疤痕的醜陋男子竟是安家少主?而他懷裡的少年是容府少爺……

    也就是說,自己一下得罪了兩大世家的少主?

    刺激太大了些,郭亮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54 PM

第082章:因果報應

    「你們是——」沒想到突然出現一群黑衣人,還自稱是安家的,楚昭攥著劍柄的手放了下來,又擔心一直沒有聲息的霽雲,忙快步走來。

    最前面的瘦削黑衣人聞聲轉過頭來,衝著楚昭一拱手:

    「安武見過王爺。」

    「安武?」楚昭一愣,可不正是安老公爺最信任的手下,安府家將,安武?那他口裡的少主——

    「你說,這位是,少將軍安錚之的兒子?」

    楚昭神情震驚無比。

    「是啊。」安武黯然,當初少將軍就是在這般年紀,便即隕去……

    再看向阿遜,虎目中全是熱淚——真是天可憐見,又把小將軍賜給了安家。

    楚昭和安武對視一眼,忙齊齊搶上前,楚昭想要去抱起霽雲,安武則是想扶阿遜,未料想,兩人身子剛一靠近,阿遜手中的寶劍就毒蛇一般攻到。

    「少主——」安武嚇了一跳,忙後退。瞥一眼被阿遜抱在懷裡的少年又是一愣——竟然是自己認得的,不就是在安東客棧見過的跟謝彌遜在一起的那個孩子嗎?當初公爺還讓自己查一下這孩子的底細,萬料不到,竟是容家的少爺。

    楚昭這才看清地上的霽雲明顯已是昏迷不醒,頓時大驚,再瞧向霽雲青氣氤氳的臉色,更是驚駭:

    「雲兒,這是中了毒——」

    回頭厲聲道:

    「把方修林帶過來!」

    沒想到方府後院竟是困了容、安兩大世家的少爺,而方修林還攛掇自己放火燒了這裡!王文義真是又氣又恨又怒,狠狠一腳把方修林踹翻在楚昭面前:

    「混賬東西,到底你在容少爺身上下了什麼毒?還不快把解藥拿來?」

    方修林卻是嚇得面無人色,連喊冤枉。

    「少主,我們快走——」姬二偷偷扯了一下穆羽,現在那幾方人馬,心思全在救人上,正是離去的最好時機。

    「是啊。」靈老也道,那兩方人,明顯都是武功高絕,再加上這可是人家的底盤,再留下去,絕討不了好。

    「解藥——」穆羽卻彷彿沒聽見,朝著靈老就伸出了手。

    「少主你——」靈老心有不願,本來對方沒注意自己,現在上趕著奉上解藥,不是明擺著告訴對方,是自己等人下的手嗎?

    「解藥——」穆羽又道,眼中閃過狼一般狠鷙的光,嚇得靈老一哆嗦,只得摸出解藥送了回去,又交代了用法。

    那邊楚昭早已是心急如焚,實在是霽雲看著明顯中毒,那安公子也不知怎麼回事,竟是抱著雲兒就是不撒手。若是別人,楚昭早命人亂刃分屍了,偏這人卻是安家的獨苗……

    「安武,先想法制住你家小將軍——」楚昭急道。

    安武心裡卻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再料不到少主竟有這般驕人身手,悲的是少主人雖然醒了,腦子不會是摔壞了吧?不然懷裡死死摟住人家容家的公子算怎麼回事啊?

    而且公子雖也有了知覺,可昏迷了這麼久,怎麼禁得起這般打鬥?

    沖楚昭點頭,一個騰空躍起、一個仗劍直刺,希望逼得阿遜鬆開抱著霽雲的手。

    哪知阿遜手中寶劍接連刺出幾個凌厲的劍花逼退安武,身子隨即前傾護住霽雲,竟是寧肯挨了阿昭一劍,也不鬆開手裡的霽雲。

    幸虧楚昭劍收的快,不然,怕真是要在阿遜身上留個大窟窿。

    正自愣怔,身後一陣勁氣襲來,楚昭忙側身讓開,卻是一包藥粉,如流星般扔向霽雲。藥包掉落霽雲身上,發出一股古怪而刺鼻的味兒道。

    「什麼人?」楚昭回頭,一眼看到後方不遠處的穆羽,微微一愣,片刻冷笑一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

    雖是穆羽容貌變化太大,便是當初日日見到這西岐小質子的自己,都沒認出來,可他身後的姬二自己卻是再熟悉不過,可不正是當初穆羽身邊的侍衛總管?每日裡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卻再沒料到,竟是那般厲害人物,竟能於動亂時期,順順利利的護送穆羽離開——

    據自己所知,當時要留下穆羽的,除了自己的太子大哥之外,還有西岐太子派來的大量人手……

    「昭王爺。」穆羽神情不過微微一肅,便又全神貫注的瞧向霽雲。

    怎麼穆羽也認識雲兒?而且看著還是交情匪淺的樣子?楚昭淡然瞟了一眼穆羽,一揮手,身後的侍衛便散開,雖是站的並不太近,卻封死了穆羽等人所有的退路。

    不得不說靈老的藥物果然好使,不過片刻,霽雲身上的青氣便逐漸褪去,人也緩緩睜開眼睛。

    「雲兒,你怎麼樣?」一直目不轉睛盯著霽雲的楚昭大喜,衣服都被燒焦了的穆羽也是神情一震,臉上竟是悲喜交集。

    兩人身形離得近了,阿遜手一抬,劍便毒蛇一般刺了過來。

    劍到中途,身子卻是一歪,狠狠的刺入地面,阿遜大口的喘著粗氣,臉上神情早已痛至扭曲。

    「阿開,快讓他放下寶劍——」一旁的靈老忽然厲聲道,「再遲片刻,他必然力盡而亡!」

    啊?安武大驚:

    「少主——」

    霽雲勉強直起身子來,看到身後虛弱如斯的阿遜,眼淚直直墮下,爬起來,伏在阿遜的耳邊輕聲道:

    「阿遜,是我,我沒事了,把劍給我,好不好?」

    說著,就去拿阿遜手裡的劍,阿遜遲疑了一下,手中的劍終於鬆開,人跟著朝著霽雲就栽了過去。

    「少主——」安武忙一把扶住,霽雲卻被帶的一個趔趄,卻是手還被阿遜緊緊握住。

    「阿開——」穆羽忙要上前,卻被林克浩給攔住,陰沉沉的瞧著穆羽,「我不管你是誰,敢劫持我家公子,就是容府的敵人!」

    「雲兒——」楚昭握住霽雲另一隻手,百感交集。幸好,雲兒沒事,不然,自己一定會愧疚終生,還有何顏面去見太傅?

    「靈老——」霽雲淚眼婆娑的轉向靈老,「快來瞧瞧他怎麼樣了?」

    「所謂天靄谷,竟是羽王爺的手下?」安武大驚。

    靈老沉沉一笑,拱手道:

    「不敢——」

    又斜了眼霽云:

    「若想救安家小公子,容公子須答應老朽一件事,不然,恕難從命!」

    姬二也一拱手:「沒想到阿開你竟是出身容府,得罪了。不過,想要救這小子嗎——」

    「不就是放你們離開嗎,好,這件事我可以做主!」霽雲毫不猶豫道,「現在,能不能幫阿遜診治?」

    「阿遜?」這次卻是換楚昭大吃一驚,怎麼這個滿臉疤痕完全看不清本來面目的人,竟然是謝彌遜?可謝彌遜怎麼又變成安家的少爺了?

    「你能代表,昭王爺?」姬二卻是瞟了一眼微微失神的楚昭。

    「自然。」楚昭旋即點頭,雲兒的承諾,無論是什麼,自己都會成全,更何況,安老公爺一生為國,卻只餘這一點血脈!

    「多謝昭王爺!安家感激不盡。」安武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穆羽看了一眼楚昭,心裡不由感慨這人果然好運道,已經有容家鼎力相助,從今後,怕是安家也會心存感激……

    確認了自己等人可以安全離開,靈老再不多言,上前為阿遜診脈,剛搭上阿遜脈搏,便不由倒抽了口冷氣:

    脈象微弱,竟是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當下再不敢遲疑,忙掏出顆藥丸,想要塞到阿遜口中,哪知阿遜竟是牙關緊咬,根本無法送入。

    「跟他說話。」靈老急道。

    霽雲忙抱住阿遜的頭,手指輕撫著阿遜的嘴唇:

    「阿遜,是我,雲兒啊,你,別嚇我——快張開嘴,把藥,把藥吃了,好不好?」

    一串眼淚隨之落下,正正砸在阿遜的唇邊。

    阿遜身體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嘴終於微微張開。

    靈老趁機把藥丸塞了進去,這才長出一口氣,忽然轉向霽雲,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怎麼了?」穆羽和楚昭同時心裡一緊。

    「明明阿呆的傷勢,根本就是神智盡失,怎麼可能昏眩之中,還可以和人打鬥,且堅持到這般時辰?老朽行醫一生,還從未見過如此奇事!」靈老此言一出,穆羽和楚昭聽了神情都是一僵。安武看向霽雲的神情則多了抹深思。

    「昭王爺——」王文義快步趕來,膽戰心驚道,「下官已經命人把方府人全部緝拿歸案,昭王爺看——」

    楚昭看了一眼兩相偎依,根本瞧都沒瞧眾人的霽雲和阿遜,怔了半晌道:

    「先找個地方關押,我們今日,就歇在這方府了。」

    王文義忙諾諾著退下。

    「昭王爺,」姬二上前一步,「我們現在就要離開,還請昭王爺不忘方才允諾之事。」

    「現在就要離開?」安武下意識的就要反對,「那我家小主子——」

    「無事,」接話的是靈老,「老朽已經留下足夠的藥物,至於用法,阿開,啊,也就是容公子便清楚。」

    「不急。」穆羽卻上前一步,「我有些話,想單獨,同阿開說。」

    「不行。」楚昭想也沒想的就拒絕。

    「少主——」姬二和靈老也忙要勸阻,哪知楚昭卻是絲毫不為所動,一徑瞧著霽雲。

    霽雲站住腳,背對著眾人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良久,終於道,「好,你同我來便是。」

    自己心裡同樣有很多疑問,想要弄明白。

    「雲兒——」楚昭忙要阻止。

    「楚大哥,無妨——」霽雲道,腳步不停的往旁邊一個涼亭而去。

    楚昭急得跺腳,卻也知道霽雲執拗的性子,只得命暗衛遠遠的保護,甚至暗示,若是穆羽意圖不軌,那便當場格殺。

    涼亭四面臨水,雖已打過春,卻仍有料峭寒意撲面而來,霽雲單薄的身軀臨水而立,卻是不肯看穆羽一眼。

    穆羽臉上僅有的一點喜色,終於慢慢淡去,良久,終於道:

    「我已經把李玉文,給殺了——」

    什麼?霽雲不敢置信的回頭:

    「你說,你殺了李玉文,你不是她的阿弟嗎?」

    上輩子,那般的刀光血影,穆羽為了李玉文,可以說根本就是個殺戮機器。而現在,他卻告訴自己,他把李玉文給殺了。

    穆羽怔怔的瞧著霽雲,神情慘然,半晌才緩緩開口:

    「李玉文和我毫無關係,我敬的,愛的,想要保護的,一直都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容霽雲。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認識容霽雲的?」

    不待霽雲開口,便接著道:

    「三年前的一個雪夜,我遭人暗算,被扔在一個冰冷的馬廄裡——」

    那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如此溫柔的抱著,昏昏沉沉中甚至以為,自己一定是死去了吧,別人常說的被娘抱著的感覺,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霽雲張大了嘴巴,大腦更是一片空白,這是,什麼樣的孽緣?

    上輩子自己救了後交給李玉文,可得到了什麼?卻是被這人逼得走投無路,更連累爹爹受盡屈辱;這輩子在馬廄中再次相遇,他卻再一次成了李玉文的阿弟……

    霽雲瞧著穆羽,神情由震驚而憤怒終止全然的冷漠:

    「你走吧,我但願,從未認識你——」

    說著,頭也不回的走出涼亭。

    剛走出涼亭,身子一晃,差點兒栽倒,楚昭忙上前扶住。

    穆羽神情痛楚,卻終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走吧。」姬二和靈老也飛身而至。

    穆羽回頭,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霽雲決絕的身影,終於轉身絕塵而去。

    「雲兒,那穆羽對你說了什麼?」瞧著霽雲似是受了極大打擊,楚昭擔憂不已。

    霽雲抬起頭來,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輕輕搖頭:

    「無事,楚大哥,莫要擔心。」

    卻又隨即喃喃道:

    「一切,終要做個了結。」

    又抬手指向不遠處的柴房:

    「楚大哥,你讓人把方修林送到那間房裡。」

    方修林?楚昭愈發不解,卻又心疼霽雲這般脆弱的樣子:

    「雲兒,有什麼事,不若你身體好後——」

    「不。」霽雲搖頭,「大哥,那些人,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他們。」

    楚昭不懂霽雲為何這般說,只得答應。

    很快,方修林被人押了過來,直接送到柴房。

    柴房中光線昏暗,還有一股子潮濕的霉味兒,方修林一下被推倒在地,摔得哎喲哎喲,不住呻吟。

    「很疼嗎?」霽雲冷冷的看著腳下狼狽不堪的方修林。

    「啊?」方修林這才意識到,房間裡竟是還有人,嚇得驚叫一聲,認真看去,卻是,「阿開——」

    「我不是阿開。」霽雲瞧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狼狽不堪的方修林,一字一字道,「方修林,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我本來想著,這輩子,我都絕不想再見到你!」

    重生後,自己唯一的想法就是和方修林永生永世再無相見之日。

    方修林驚懼的瞧著霽雲,不明白這容府的少爺為什麼這麼恨自己,難道是知道了,關於,容霽雲?忙道:

    「容霽雲不是我殺的,真的,我和容霽雲兩情相悅,都是李玉文——」

    迎上霽雲冰冷而嘲諷的目光,後面的話不自覺嚥了回去:

    「你,你到底是誰?」

    不知為何,每次見到阿開,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而且這阿開的眼神,竟是有一種令人膽寒的力量……

    方修林的身體不自覺蜷縮成一團。

    「我嗎?」霽雲緩緩起身,這麼一個淺薄的男子,自己上輩子何其愚蠢,竟是會為了他,負了爹爹!

    「我是在你們方府死過一次的人,可惜老天有眼,又讓我活過來了!方修林,你說,我是誰呢?」

    方修林怔了一下,終於如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

    「怎麼可能?你是,容霽雲?!」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55 PM

第083章:重回上京

    「雲兒,你怎麼會,認識穆羽?還有這方府——」

    楚昭若有所思的瞧著霽雲。若是別人,楚昭早派暗衛去徹查,只是對方是容霽雲,楚昭卻是不願有絲毫引起對方誤解——縱然,此時的霽雲瞧著也不過是個十餘歲的孩子罷了。

    「這方府,」霽雲眼睛一點點掃過無比熟悉的庭院,上一世,自己在這裡度過了二十多年,一草一木早已熟悉無比,「我曾經,呆了很久——」

    「你是說,容夫人帶你離開容府後,便在此處容身?」楚昭恍然。照此說,方府應是對雲兒有恩才是,怎麼雲兒……

    神情中閃過一抹戾色,咬牙道:「方府對你,做了什麼?」

    「都過去了。」霽雲搖頭,卻是不欲多說,「他們已經受到報應了,倒是那個穆羽——」

    霽雲神情歉疚,自己做主放走穆羽,一定讓楚昭為難了吧?畢竟,穆羽可是西岐的王子,上一世自己就知道,楚昭可是胸有大志。

    楚昭卻是心疼不已,暗暗尋思,以雲兒最是重情的性子,當初但凡方家對她有一點恩德,雲兒定然就不至於如此絕情,也不知當初,受了多少委屈!既然方家落到了自己手中,少不得,要把雲兒當初受的委屈一一討回來。

    「穆羽的事,雲兒不必放在心上,即便雲兒不說,我也會放那穆羽走。」楚昭幫霽雲繫好輕暖的裘衣,溫言道,「雲兒,這些年來,讓你受苦了,從今後,你只要快樂無憂的做容家大小姐,其他事,再莫要操心。」

    楚昭此言倒是不虛,即便霽雲不開口,楚昭也是不會把穆羽留下的。

    據自己所知,穆羽這幾年來,在西岐威望大著,聲譽直逼當今太子,也是因此,這次大楚、祈梁兩國交戰,西岐卻是忙於內鬥,才始終袖手旁觀。若是留下穆羽,倒是趁了西岐太子的心意,那西岐國若是沒了內憂,怕是會打大楚的主意——

    雖然太傅凱旋在即,但常年征戰,大楚早已是不堪重負,那西岐最好還是再亂幾年才好。

    「大哥,你回去歇息吧。」霽雲站住腳,瞄了眼楚昭明顯的黑眼圈,林克浩告訴自己,從自己失蹤後,楚昭便無一日安眠,這段時間,更是晝夜兼程,從朔州到上京,又從上京而至這翼城……

    這一刻,霽雲才從心中徹底認同了楚昭。

    楚昭本想多陪陪霽雲,卻是耐不住霽雲的執拗,只得回房休息。

    霽雲微微站了片刻,最後瞧了一眼也算富麗堂皇的方府,轉身快步往阿遜房間而去,迎面正碰上神情焦灼的安武:

    「容公子,卑職正要尋你——」

    霽雲站住腳,看了眼安武,微微蹙了下眉頭:

    「這位將軍,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安武了然一笑,躬身道:

    「小公子忘了?數月前,我們曾在一間客棧中有過一面之緣——」

    「你是——」霽雲也想了起來,「客棧中和那位爺爺一起的伯伯?」

    安武沒想到,聲名烜赫的容家公子竟是如此知禮,對霽雲的好感又多了一層:

    「正是在下。」

    「我們走吧。」知道安武尋自己定是因為阿遜,霽雲點點頭,便隨安武一塊兒往阿遜的房間而去,心裡卻暗暗思量,阿遜說他生而無父,現在安家人卻說,阿遜是他們家的骨血,卻不知,安家到底因為什麼,認定了阿遜?

    只是看這安武的模樣,對阿遜的關心倒也不似作假……

    一進房間,安武便噗通一聲跪倒:

    「還請容公子救救我家少爺——」

    霽雲一愣,忙讓安武起來:

    「伯伯莫要如此,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安武連連搖頭:「容公子,您快看看我家少爺吧——」

    霽雲心裡一緊,難道自己離開這片刻功夫,阿遜又……忙快步來到床前,果然見阿遜神情痛苦,似是在極力的掙扎,便是額頭上也有冷汗大顆的滾落。

    霽雲頓時慌了神,趕緊上前握住阿遜的脈門,哪知方纔還無聲無息的阿遜手忽然一翻,一下把霽雲帶到了懷裡。

    重傷之後的阿遜其實並無多大力氣,可阿遜身上傷口太多,霽雲唯恐會碰痛了阿遜,只得任憑阿遜把自己摟到了懷中。

    阿遜臉上的痛苦神情隨即消失,便是呼吸也慢慢恢復了平穩。

    後面的安武看的目瞪口呆——少主這叫什麼病啊,怎麼一抱住這容家小公子,就百痛皆消啊。

    卻又隨即憂心忡忡:

    大楚上流社會確也有人好男風,可老爺子的性情自己清楚,最是厭惡這等行徑。這要是讓老爺子知道了,怕是就麻煩了!自己好歹要幫忙掩飾才好。

    還有就是,你說少爺的眼光是不是也太高了些,你便是喜歡男子,去妓館尋一兩個便是,那容家的少爺,可是萬萬碰不得的啊!不然,即便老爺子下不去手,那容文翰怕也會要了少爺的小命!

    從未失眠的安武這一夜卻是愁得一夜都沒睡著……

    「阿遜——」霽雲癡癡的瞧著那緊閉的雙眸,手一點點撫上阿遜深深淺淺的疤痕,當初,該是怎樣的血肉模糊,才讓阿遜一張俊臉成了這般斑駁的模樣?

    又該受了多重的傷,才會躺了這麼久還無法醒來?

    「傻子,自己中了毒,還要幫我吸毒,你怎麼就,那麼傻?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要是阿遜你……,那我,該怎麼辦?」

    「阿遜,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你不知道,那天看到一直在帳幔後的那人竟然是你,我真是要嚇死了,卻又開心的很……火燒起來時,我竟然一點也不怕,總覺著有你在,陽間也好,地獄也罷,我都是,不用怕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爹爹……」

    「對了阿遜,你知道嗎,我找到我爹了,我爹他,和我夢裡的爹一模一樣呢……」

    霽雲說著,早已是淚眼朦朧,渾然不知床上的阿遜也慢慢勾起了嘴角。

    太累了,霽雲的聲音越來越低,竟是慢慢睡了過去。

    月光透過窗欞,鋪滿了一床,皎潔的月輝下,霽雲頭抵著阿遜的胸,阿遜握著霽雲的手,雙雙墜入夢鄉之中。

    一直到天光大亮時,被楚昭一聲驚呼給嚇得睜開雙眼……

    「雲兒,」楚昭握著霽雲的手,聲音中滿是不捨。

    朔州救災之事雖是已經告一段落,卻還有很多事宜需要籌劃,暫時無法趕回上京。本想帶著霽雲一起,無奈何,謝彌遜傷情仍是不容樂觀,知道如此情形,霽雲定然不願意舍下阿遜跟自己走,再加上安家人又苦苦相求,楚昭只得同意讓霽雲跟著回上京。

    只是楚昭卻提出了一個要求,要霽雲必須回容府或者到自己的昭王府去——

    便是如何想要籠絡安家,楚昭可也絕不願拿霽雲的清譽冒險,今天早上的事再看見一次,楚昭可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忍不住對阿遜動手!

    霽雲也紅著臉答應了——也怪不得楚大哥這般緊張,今天一早醒來才發現,自己竟是趴在阿遜的懷裡睡了一宿。只是沒想到的卻是,楚昭為此自責不已,直說是自己的錯——霽雲在外漂泊多年,哪裡懂得什麼男女大防?霽雲才好險逃過了這一關。

    如今聽楚昭不斷囑咐,忙乖乖的答應,自己到時只扮作李奇的藥童便是。

    「至於你的身份,」這一點讓楚昭也很是為難,丟了數年的大小姐回府,本是一件大喜之事,可偏偏太傅身在前線,自己又要回朔州,竟是無人能去證明霽雲的身份,不由皺眉,「不然雲兒,你還是到我府中住吧。老總管已是回了上京,你若去了,他定然會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哪知一語未必,霽雲卻是一個勁的搖頭,畢竟這個身體或許還應是懵懂不通的,奈何霽雲心理年齡早已是成年人了,若是自己住到那昭王府,等爹爹回來時再大張旗鼓接了自己回去,那豈不是生生逼著自己只有嫁給楚昭這一條路了嗎?

    安家住不得,那昭王府可也同樣住不得!

    思來想去,還是回容府才好。至於自己身份,已經流浪在外這麼多年,也不急於一時不是?

    「不然,就說我是李昉哥哥的結義兄弟好了。」霽雲笑道。

    李家也在容府,更何況爹爹早就說過,李家雖自願入容府為奴,容家卻是以客卿待之,又有知道自己身份的李昉跟著,怎麼會受什麼罪?

    「也只好如此了。」楚昭思來想去,只得點頭,又囑咐道,「據我所知,容家老太太不良於行已久,腦子也一時糊塗一時清楚,容家內務其實是由一位原在宮中做過女官的表小姐掌管,那位表小姐我倒也見過,雖是不苟言笑了些,人卻是還好,雲兒若真有為難之事,便向她坦陳身份,量她縱然不全信,也必會全力維護於你,等太傅回去定奪……」

    「我知道了。」霽雲點頭,「大哥只管去吧,我無事的。」

    這般嘮叨的楚昭實在和上一世那個瞧見自己就橫眉怒目的楚昭相差太遠,以致霽雲竟是有些不適。卻也明白,上一世,楚昭瞧著自己傷害爹爹,才會那般;而這一世,卻是全心全意的維護自己——

    比如說昨晚自己言說,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回上京。

    楚昭很是吃驚,待聽說是因為娘死前遺下的血書,當即轉身便走,今天一早便給了自己一張供詞,那供詞上的字竟是和娘當年的血書一模一樣!

    還是十二偷偷告訴自己,說是昨晚楚昭回去就提審了方家人,又按照方家人的供述,找到了當初他們雇來模仿孔玉茹字跡偽造血書之人,竟是一下折騰到天色將亮時——

    當然,那以後楚昭更沒心睡了,本是喜滋滋的跑來跟霽雲說這件事,卻叫了半晌無人應,最後卻在謝彌遜的床上找到了人……

    「公子,上車吧。」李昉上前道。身後除楚昭又給配備的數名暗衛外,容家鐵衛也已整裝待發。

    楚昭一直目送著霽雲一行人遠去,才掉轉馬頭,朝著朔州方向而去。

    霽雲一行卻是迤邐往上京而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57 PM

第084章:初到上京

    上京。

    時間雖是還早,等著進城的人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安容兩家一向低調,但此時車上卻是護佑著兩府少主,安武和林克浩略一商量,便由安武出面,持了安府腰牌,徑直去了城門守官那裡。

    卻不防城守那兒正有人吵吵嚷嚷,卻是一個一身綾羅的男子,正氣哼哼的和城守爭吵不休:

    「排這麼長的隊伍,我們要什麼時候才能進城?竟然連容家的親戚也敢攔,真是豈有此理!」

    那城守心裡膩味,面上卻也不敢表現出來,想要命人趕出去,又怕對方真是容家的親戚——容大人現在邊關,聽說不日就將班師回朝,立下這不世功勳,容家地位必然更上一層樓,只得陪了笑臉道:

    「並不是非要把你攔下,只是我們也是職責所在,不然你看這樣可好?只要您能出示一下容府腰牌,我們馬上放您進去。」

    「腰牌——」那男子一愣,竟是愈發光火,「什麼腰牌?竟然敢跟我們要腰牌?我可跟你說,容大人可是我表哥!容大人在邊關為國為民,你們竟然這般難為他的親戚,要是將來容大人曉得此事——」

    安武不禁皺眉,暗道容家公子雖是小小年紀,便有那般雍容氣度,這自稱是容大人表弟的人,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竟是這般胡攪蠻纏。

    安武本不是愛管閒事之人,只是此時城門口人流眾多,若任其鬧下去,必然有損容府清譽,到時不論是容大人還是容公子,怕是面上都不好看。

    少主有那容公子照看,安家實是已虧負容家良多,便是今後,還需要仰仗容公子……

    稍一思量,安武便上前一步,遞上安府腰牌,那城守正自氣怒,臉上便有些不大好看,伸手取過腰牌,嘴裡嘟噥著:

    「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不成,怎麼這——」

    卻在看清腰牌上的「安」字時,趕緊起身,滿臉堆笑道:

    「啊呀,原來是安公爺府上的,卑職李信見過將軍。」

    「安公爺府上的?」那男子也笑嘻嘻的湊過來,「原來將軍是安公爺府上的,我們是容公爺家的親戚——」

    安武斜了那人一眼,那男子嚇了一跳,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心裡也是暗暗打鼓。

    「免禮吧。」安武擺手,隨手指了那男子道,「讓他們也進城吧。」

    李信連連稱是,那男子也頓時喜笑顏開,小跑著到隊伍中幾輛馬車前:

    「妹妹,走了,我們進城。我早就說過,就憑我們是容家的親戚,誰敢攔我們的路?」

    「大哥——」車裡女子聲音嬌媚中又有幾分得意,「我省得了,咱們須快些進城拜見姑母才是。」

    男子翻身上了馬,忙忙的跟在安武等人後面。

    車中女子似是有些奇怪,微微掀開車簾,露出纖纖十指:

    「大哥,前面又是哪家?怎麼咱們要跟在他們後面?」

    「你說那家呀?」男子神情很是戒懼,忙又壓低了聲音道,「那人是安公爺府上的。我跟你說呀妹子,容家的名號就是好使,我一說是容家的親戚,那安家人馬上說,請我們和他們一塊兒進城呢。」

    「是嗎?」車內女子收回了手,聲音矜持。

    一行人很快進了城,林克浩和李昉等人和安武告辭,便打馬往容府而來。

    基於楚昭叮囑,必須絕對保證霽雲安全無虞,即便是在容府中,太傅回來之前,也絕不可懈怠。

    雖是霽雲一再說,自己會小心,讓楚昭把侍衛和容府鐵衛帶走一些,送到爹爹身邊,卻被楚昭斷然拒絕——

    開什麼玩笑,太傅有多愛惜雲兒,自己可是最清楚不過,若是把侍衛再帶回去,不定太傅還得怎樣擔心呢,只有保證雲兒的絕對安全,太傅才能心無旁騖的在戰場打仗。便是自己,雲兒上次的失蹤都已經差點兒被嚇掉了大半條命,要是再來一次,還讓不讓人活了。

    商量的結果,反正前線戰事已停,祈梁國已正式遞交國書,請求議和,便讓林克浩以容文翰的名義先期回府報告平安——林克浩本就有容文翰的手令,要進容府自是容易。

    本來林克浩的意思是還要霽雲扮作自己兄弟的,楚昭思來想去覺得不妥——雲兒的大小姐身份,遲早要公佈,即便是在容府中,一直和林克浩一幫大老爺們在一起,傳出去怕是不太好聽,要是再經常和李奇一塊兒出入安府,也更招人耳目。

    最後決定,還是和霽雲先前所言,和李昉一塊兒到李家去,十一十二還是跟著霽雲貼身護衛,再有林克浩等人嚴加保護,霽雲的安全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一眾人很快走到一個岔路口,左拐通往安家,容家則需往右。

    「林將軍,」安武一勒馬頭,沖林克浩一拱手,「安武告辭,咱們就此別過。」

    又靠近馬車,低聲道:

    「容公子,我家少主,還要多多勞煩公子,公子若有何差遣,只管派人去安府喚我,安武定萬死不辭。」

    「安將軍莫要客氣,我回府稍作安頓,便會和李伯伯一同前往。」霽雲也低聲道。

    「安將軍,請。」林克浩也一拱手,護佑著三輛馬車徑直往容府而去。

    那自稱容家親戚的男子本也想上前招呼,哪知前方車隊疏忽分成兩半,竟是迅速離開,只留下一地塵土飛揚。

    男子有些悻悻然,但又一想對方可是安家人,只得又把心裡的不舒服壓了下去。

    待看到林克浩等人的方向竟也是往容府而去,又有些驚異。

    有李昉帶路,半刻鐘後,一行人便來至容府門前。

    看到門外忽然來了這麼一隊人馬,大門守衛的家丁嚇了一跳。

    林克浩很快飛身下馬,遞上了容文翰手令:

    「在下林克浩,乃容帥手下驍騎將軍,今奉大帥鈞令回京,煩請通稟。」

    那家丁愣了片刻,旋即喜極而泣:「這麼說是我們爺要回來了?各位將軍你們先等著,小的這就去稟告老夫人。」

    竟是一溜小跑的往內宅而去:

    「快稟告老夫人,大喜事啊,爺派人回府了,咱們爺就要,回來了——」

    很快,容府裡一片歡騰。

    容府內宅中,敞亮的房間裡,一個白髮如銀的老夫人正歪在軟榻上小憩,緊挨著床的繡墩上,坐著一個梳著墮雲髻簡簡單單插了根根鳳釵的女子,女子看年齡應該在二十五六上下,容貌端莊秀氣,只是斜挑的眉梢顯出幾許威嚴。

    聽得前面一片鬧鬧哄哄,老夫人睜開眼來,側著耳朵聽了片刻,忽然就坐了起來:

    「溪娘,快去快去,我聽見翰兒回來了——」

    說著,就四處尋找自己的枴杖。

    「姑母——」溪娘忙伸手扶住,溫言道,「姑母先躺著,侄女兒先去瞧瞧看是何事?」

    心裡卻暗暗納罕,容府不比別家,雖是百年公侯之門,歷代家主卻是都治府嚴謹,家裡奴僕從不敢有什麼逾矩之舉,今日到底發生了何事,怎麼這般喧鬧?

    好歹勸的老夫人又躺下,剛起身走到前面迴廊,迎面便瞧見一個管家娘子,正腳不沾地的跑過來,不由皺緊了眉頭:

    「王媽媽,你也是府裡的老人了,怎麼也這般沉不住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哎喲,小姐,大喜呀!」王媽媽知道溪娘最重規矩,忙站住腳,嘴卻是怎麼也合不攏。

    溪娘愣了一下,旋即想到,難道真是表哥回來了?這般想著,頓時動容:

    「到底什麼事?」

    「小姐快去回稟老夫人——」王媽媽喜得眉開眼笑,「咱們爺派人回府報平安了!」

    「媽媽說的是真的?」王媽媽此言一出,便是一向冷靜如溪娘也不禁大喜,好歹在宮中多年,才不致失了儀態,「果然是一件大喜事,我這就去稟告姑母。」

    「我就說是我的翰兒回來了——」老太太的聲音卻已在身後響起,溪娘回頭,卻是丫鬟鳳兒正推了老太太過來。忙俯身道:

    「姑母,果然是大喜,不過表哥還要再等些時日才能回府——」

    表哥雖不是姑母親子,兩人之間的母子情分卻是絲毫不遜於別家。表哥這麼一走就是三年有餘,也怪不得姑母日日掛念。

    「哎喲,我的好溪娘,我都聽見了,你還要瞞姑母嗎?」老太太卻是不依,「快快,我們一塊兒去接接。」

    說著,逕直讓丫鬟趕緊推著自己走。

    府門外,得到消息的大管家容福趕緊到府門外恭候。

    李昉上前見過容福,看見李昉回來了,容福的眼圈就紅了:

    「好孩子,跟著咱們爺去軍營中,辛苦你了!咱們爺平平安安的,就是闔府最大的喜事!」

    聽見外面擾攘之聲,霽雲知道,這是到府裡了,想要起身下來,身子卻是重逾千斤——

    小時候在這裡生活的記憶早已是蕩然無存,卻惟有上輩子被方家陷害後,爹爹救了自己來的畫面,不時在腦海中迴盪——

    那時府裡的老夫人已是不在了,大管家卻還是容福,自己百般傷害爹爹時,容福跪在一邊,不住磕頭流淚……

    「公子——」林克浩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霽雲這才回神,要從車上下來,十一十二忙上前扶住。

    遠遠瞧著的容福不由一愣,暗暗納悶,這林小將軍聽說可是爺的愛將,那車裡的人是誰呀?怎麼瞧著林將軍那般小心翼翼?

    霽雲也覺得不妥,忙推開林克浩的手,和李昉站到一處。

    容福頓時就是一愣,心說這孩子是誰呀?怎麼跟爺小時候那般相像?正要上前詢問,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響起:

    「哎呀,妹子,怎麼這麼多人來接我們啊?」

    眾人回頭看去,卻又是幾輛馬車。

    容福忙看了看林克浩,林克浩搖頭。

    容福正要問,那男子已經一疊連聲的道:

    「快去回稟我姑母,就說她奉化娘家的侄兒王子堯來了。」

    「你們從奉化而來?」容福愣了一下,忙問道。

    「當然。」王子堯忙點頭。

    「稍候。」容福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堯幾眼,老夫人娘家確是奉化,「我這就讓人通稟。」

    說著回身,笑吟吟的沖林克浩到:

    「林將軍,快請進,老夫人已經等得急了。」

    眼看著一群人呼啦啦走了個乾淨,那王子堯愣了片刻,忙叫道:

    「哎,不是來接我們嗎?怎麼把我們撂這兒就走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58 PM

第085章:倦鳥歸巢

    「二姐,今天早上那人是什麼來頭?竟是有那般威風?」王子堯有些悻悻然,連帶著看溪娘的眼神都有些不愉,「一天了,我們也沒見到姑母,反而讓那些外人搶盡了風頭。」

    自己風塵僕僕遠道而來,想著容府是姑母和二姐當家,自己和妹子來了,定是百般受寵,哪裡想到,被人讓進來後,便一直待在這個院子裡,一天了,連院門都沒有出去一步,一直到這般光景,這個二姐才終於又露了一次面。

    溪娘不禁皺了下眉頭。

    早就聽說大伯家這個兒子最是嬌生慣養,現在瞧著,果不其然。

    只是這裡是容府,這弟弟還以為是奉化老家嗎?所有人都要圍著他轉。

    心裡雖是這般想,面上卻也不好表現出來,便笑笑溫言道:

    「那是表哥帳下的驍騎將軍,奉了表哥命來府中報平安的。」

    「表哥?」旁邊長相嬌媚的女子驀然抬頭,「二姐說那是表哥的人?這般說來,表哥竟是當真要回來了?」

    言語間竟是雀躍不已。似是又想到什麼,扯了扯溪娘衣袖悄悄道:

    「二姐,人都說表哥文才武略,滿腹經綸,更兼,儀表出眾,此言,可真?」

    這般說著,臉頰竟是緋紅,配上少女特有的嬌憨,竟是別有一番動人模樣。

    「芸娘慎言。」溪娘卻是板了臉。子堯是男丁,自有大伯管教,芸娘卻是女子,怎麼竟敢這般公然議論男子長相?更何況還是自己表哥、容府家主?

    芸娘碰了個釘子,就有些訕訕,卻也知道這個二姐生來就是這種端肅的模樣,更何況,聽娘說,現在容府內務可全是二姐打理。這樣想著忙抱住溪娘的胳膊不住搖晃:

    「好姐姐不許惱我!實在是,現在到處都在傳揚表哥的英雄事跡,我也是聽得多了,才這麼一問的。姐姐覺得不妥,妹妹從此不再提起就是。」

    聽芸娘這樣說,溪娘的臉色才算是緩和了些,挽了芸娘的手送到榻上:

    「是我錯怪你了。好了,你們遠道而來,一路鞍馬勞頓,還是早些安置吧。明兒個一早,再去給姑母請安。」

    「還要等到明日嗎?」芸娘有些失望,「姐姐不知,我真的很想姑母呢。」

    「芸娘的心思我豈會不知?」溪娘低聲勸慰,「只是姑母今日得了表哥要回來的消息,一直興奮不已,又多走了幾步路,已經歇下了,若是再驚擾她老人家,反倒不美,還是明日一早過去吧。」

    聽溪娘如此說,芸娘和王子堯也沒辦法,只得應了下來。

    待溪娘離開,王子堯不由哼了聲:

    「這個二姐,多年不見,人愈發和個木頭一般了,也不知怎麼在宮中過活了那麼多年。」

    二姐溪娘生來寡言,自叔叔嬸嬸先後離世,便更是幾乎幾天都不說一句話——

    也是,據說二姐命硬的很,二叔和嬸嬸便是她剋死的。二姐自那後,除了祖母外,便和家裡人都不親,現在瞧著,更是冷冰冰沒半點人情味兒。

    溪娘卻不知自己那一對弟妹正在偷偷議論自己,兀自邊走邊想著心思。

    方才管家媽媽已經來見了自己,很是委婉的轉告了伯母的話,言下之意,還是希望自己能幫著芸娘找個好婆家,只是在這容府裡,自己不過是仗著表小姐的名頭幫姑母打理一下內務罷了,哪裡有什麼機會接觸上京哪些豪門貴族?

    還是等老太太那天精神好些,讓老太太想想法子才是。

    忽聽到對面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溪娘抬頭望去,卻是幾個男子正迎面而來,溪娘唬了一跳,忙站住腳。

    來人也看到了溪娘一行,忙躬身退到一旁,待溪娘幾人離開,才直起身來。

    「這女子,便是楚大哥口裡那位,表小姐?」霽雲沉吟著道,不提防溪娘猛然回頭,看到霽雲的模樣,明顯大吃一驚。

    霽雲愣了下,下意識的摸了下自己的臉,自己真的和爹爹肖似到如此地步嗎?先是容福,現在又是這表小姐,都是一副很受驚嚇的模樣。

    「不錯。」李昉點頭,神情間隱有些興奮「前面就是我家,小姐隨我來——」

    四人一路往李家院落而去,還沒到院門口,遠遠的一個中年女人同一個婉約少婦,還有一個同霽雲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已經接了出來。

    李昉眼圈頓時就紅了,忙快步上前,女孩子已經歡呼著跑了過來,一把抱住李昉的胳膊,那少婦則是遠遠的站著,癡癡的瞧著李昉,早已是淚流滿面。

    「小畜生,還呆站在外面做什麼?還不快滾進來!」

    院裡卻是傳出一聲暴喝。

    霽雲不由一愣,下意識的看向李昉。

    李昉苦笑,就知道,自己沒和爺一塊兒回來,一定會惹得爹爹生氣。

    那中年女子也回過神來,忙擦了下眼淚悄悄道:

    「走吧,昉兒,別被你爹嚇著,你爹嘴上凶,心裡可也想你呢,這不一聽說你回來,就忙從外面趕了回來——」

    幾人說著,來到正屋,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正黑著臉坐在正中的座椅上。正是名滿杏林的李奇。

    「當家的,」中年女子忙上前,笑呵呵道,「咱們昉兒真的回來了呢。你瞧瞧,人雖是黑了些——」

    哪知李奇卻板了臉,怒聲道:

    「孽子,還不跪下!」

    此言一出,不止李夫人幾個,便是霽雲也嚇了一跳。

    李昉倒是聽話,忙噗通一聲跪倒:

    「昉兒見過爹爹。」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爹爹嗎?」李昉罵道,「你走時,我百般叮囑,要你定要護好爺,怎麼現在爺還沒回來呢,你倒先跑回來了?我告訴你,我現在就給你準備一匹快馬,你給我馬上回邊疆去,我還是那句話,爺不回來,你就絕不許踏進上京一步!」

    說著,竟是一疊聲的吩咐下人去拉馬來。中年女子和那婉約少婦沒想到李奇回來這麼一出,一下傻了眼,那女孩子則上前抱住李奇的胳膊苦苦哀求:

    「爹,別讓哥哥走了,哥哥可是剛回來啊!」

    旁邊的霽雲看的一愣,心裡卻是熱烘烘的——怪不得自己說先暫充作李昉的義弟,楚大哥不過稍一思考,便滿口答應,原來早知道,李家雖是容府客卿,卻是可以為容家人去死!

    眼看李家人已經哭成一團,忙上前一步,給李奇見禮:

    「李伯伯安好,雲兒有禮了!」

    因霽雲低著頭,李奇卻是看不清霽雲的容貌,只是看著他旁邊兩個隨從器宇軒昂的樣子,心裡微微一驚:

    「你又是哪個?」

    霽雲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剛要開口,李奇卻是面色大變,忽然站起身來,跑到院裡,命所有僕人去院外看著,自己反身關上門,又轉身快步來至霽雲面前,神情中先是懷疑,再是震驚,到最後終於變成全然的狂喜:

    「你是,小姐?!」

    此言一出,不止是旁邊李家一眾女眷,便是霽雲,也錯愕不已,實在想不通,李奇到底是因為什麼,竟然認出了自己。

    李奇認真的端詳著霽雲,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再不會錯了,眼前這男孩打扮的孩子,必是小姐無疑。

    和爺那般相像的容貌,一般無二的年紀,同樣雍容華貴的氣度……

    怪不得昉兒會忘了自己的囑咐,竟敢先期回上京,卻原來,竟然是找著了小姐!爺自來愛小姐更逾性命,派了昉兒跟著回來便在情理之中了!

    「小姐,」李奇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你可,回來了——」

    又回頭衝著一旁同樣目瞪口呆的瞧著這一幕的妻女,含淚道:

    「還愣著幹什麼,快過來隨我一同拜見小姐。」

    「李伯伯——」霽雲鼻子一酸,也流下淚來,忙去攙李奇,「你要折殺我嗎?快起來——」

    李昉也忙去攙扶,低聲道:

    「爹,小姐的身份,昭王爺的意思是還得等爺回來昭告天下,因怕有什麼閃失,若是別人問起,便只說小姐是我結義兄弟——」

    李夫人也緩過神來,上前一把抱住霽雲,心肝肉的淚流不止。

    霽雲忙又與李夫人和李昉妻子蘭娘,李昉妹妹李蕤重新見禮。

    「臭小子!」李奇卻是橫眉怒目,「找回了小姐這麼天大的喜事,為什麼不早點說?若是我猜不出來,你是不是還要瞞著我?」

    又忽然想到一事,有些緊張道:

    「小姐的安全,爺可有安排?不行,我得再去多尋些人手來,好不容易找回了小姐,可絕不能有絲毫差池!」

    爺今年三十出頭了,卻仍是膝下空虛,這容府上下,也就小姐一個小主子罷了,卻偏又失蹤了這許久,現在天可憐見,小姐再回容府,爺又不在府裡,自己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一定要護的小姐平安。

    這般想著,竟是掉頭就往外跑。

    李昉忙攔住:「爹爹莫急,除了昭王爺身邊的暗衛外,便是今日進府的林將軍也都是爺派來護衛小姐的。」

    ……

    容府這邊歡天喜地,安家那裡,卻是愁雲慘霧。

    安雲烈一下朝便得到消息,說是,孫子已然回轉,忙急急趕回謝彌遜所在院落,見到的卻仍是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孫子,身子晃了晃,差點兒栽倒。

    「主子莫急。」安武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少主身體應該無礙,現在這般虛弱,不過是重傷之後又與人動手,氣血耗盡所致——」

    「與人動手?」安雲烈先是一喜,繼而大怒,「這麼說這孩子已經醒來過?他可有說些什麼?又是那家人,竟敢向我孫子動手?」

    安武抽了抽嘴角,心說,自己還是把少主一醒來就死死抱著容府公子的事瞞著吧,想了想道:

    「屬下確實有關於少主之前身份的事要向公爺回稟——」

    「公爺可還記得,咱們在安東時,曾經在客棧中遇到一對兒兄弟?」

    安雲烈略一思索,便即想起,「你是說,謝家的謝彌遜,和他那個兄弟?」

    安武點頭:「公爺可知道,此次喚醒了少主的人是誰?」

    「你是說謝家兄弟?」安雲烈一驚。

    「他們不是謝家兄弟。」安武簡略敘述了方府之事,「那日主子說那孩子年齡雖小,看著卻是不凡,再沒想到,竟是容府小公子——至於少主,那容府小公子竟是口口聲聲叫他『阿遜』!」

    「容府小公子?」安雲烈神情震驚,「還有,阿遜!你是說,我這孫兒,可能就是謝家養育了多年的外甥,謝彌遜?而他,卻是一直和容府小公子在一起?」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12:59 PM

第086章:私生子

    天剛濛濛亮,安鈞之已然收拾妥當,帶了書僮紫硯往主屋安老夫人房間而來。

    守在外面的大丫鬟見是安鈞之,忙掀開簾櫳衝著裡面道:

    「快去稟了老夫人知道,二爺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安鈞之是安錚之故去後,領養的同宗旁支的孩子,按年齡排行,是在安錚之之下,府中人都稱之為二爺。

    「二爺快請進進來。」又一個穿著大紅褂子、容貌俏麗的丫鬟迎了出來,「老夫人正好誦完經,正念叨著二爺呢。」

    安鈞之衝著丫鬟微微一笑:

    「有勞彩蝶了。」

    安家人都生的一副好相貌,只是安錚之習武,舉手投足間自是俊朗逼人,安鈞之卻是愛文,言談舉止很是儒雅有度,這麼一笑,更是益發襯得人玉樹臨風。

    那彩蝶頓時紅了臉,待安鈞之也就愈發熱情。

    「是鈞之嗎?」安老夫人安坐在一個蒲團之上,笑容和藹。要說老夫人也是個苦命人,早年隨安老公爺駐防邊疆重鎮,邊地苦寒,老夫人雖是育有兩子兩女,卻不過一子一女長大成人。

    安老公爺雖是有幾房妾侍,卻生的全是女兒。安錚之故去後,偌大的安府,竟是再無人繼承。老夫人更是得悉兒子離世後,幾次哭昏過去,因常年以淚洗面,終止雙目失明。

    「母親,您敢是昨晚又沒有睡好?」安鈞之接過丫鬟手裡的錦帕,幫老夫人擦手,便溫言道,「孩兒昨日聽同窗說,他們家新進了一種上好的沉香,很是有助於睡眠,孩兒今兒個就去,看能不能求些來。」

    老夫人拍了拍安鈞之的手:

    「好孩子,難為你記得娘。你還沒用飯吧?正好,讓彩蝶多準備些,咱們娘兒倆今兒個一塊兒用。」

    安鈞之忙擺手拒絕:

    「母親莫管我,孩兒還要去給爹爹請安。爹爹這數日來一直忙亂不已,孩兒已有數日未見過爹爹了。」

    「忙亂不已?」老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呵呵道,「許是這幾日朝中有事,你爹年輕時便是如此,一說朝中公務,便是幾日不正經吃飯也是有的,若是如此,鈞之可要替娘盯著些,別讓你爹累壞了才好。」

    「是。」安鈞之神情中有些失望,一大早趕來,就是想從老夫人這裡套出些消息,昨日那本藏匿在後院的神秘病人再次回轉,紫硯說親眼見到安武護送回來。

    安武那是誰呀,自來是老爺子面前最得用之人,既是安武護送,必是老爺子親自差遣,更兼安武身邊隨行的人,全是老爺子的貼身暗衛。

    明明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可無論自己去哪裡,老爺子也從未派護衛保護,倒是那神秘來客,竟是有這般莫大的殊榮!難道坊間傳言是真,那人其實是老爺子的私生子?

    若是那樣的話,那自己的身份,豈非尷尬無比?

    從娘現在的情形看起來,她怕也同樣是對此一無所知。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猛一拍頭:

    「啊呀,母親,我昨日特意幫您買來了李福記的點心,看您歇下了,便想著今日一早幫您帶過來,哪知來的匆忙,竟是忘了,紫硯就在外面候著呢,不如讓彩蝶跟著他去取一下?」

    「好。」老夫人點頭,很是感慨道,「好孩子,難為你什麼事都記著娘。」

    「是啊,二爺孝順著呢。」彩蝶也忙湊趣,「我聽紫硯說,前兒個爺又去山上幫老夫人祈福了呢。」

    「哎喲,鈞之啊,娘多虧有你這麼個孝順兒子。」老夫人果然很感動。

    三人告退,安鈞之只說要去給老爺子請安,自己徑直往東而去。

    「彩蝶姐姐,二爺已經走得見不著了,你隨還是我來吧。」紫硯瞧著兀自失神的彩蝶,撲哧一笑。

    彩蝶回過神來,臉頓時臊的通紅:

    「臭小子,竟然連我也敢調笑,看姐姐不撕爛你的嘴!」

    「好姐姐,你莫要惱!」紫硯忙求饒,卻又小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停了停道:「你道二爺為什麼讓你跟我去取?」

    「為什麼?」彩蝶心裡一跳。

    「二爺說你在老夫人面前每日辛苦,還特意給你買了你愛吃的一包零嘴兒,只是那邊人多嘴雜,二爺不好巴巴的給你送去……」

    「又要討打?」彩蝶臉色更紅,啐了一口道,「老夫人身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你這般渾說,敢是皮真的癢了!」

    紫硯卻是切了一聲:「這府裡人多了去了,二爺怎麼可能都念著?自然是姐姐在二爺心裡與他人不同。」

    「又胡扯,信不信再說,我真撕你的嘴?」彩蝶口裡雖是嗔怪著,卻明顯很是意動,氣息竟也有些不穩。

    「哪有胡扯?我也不瞞姐姐。」紫硯正色道,「二爺確是不止一次和我說起姐姐,二爺說,他心裡,其實是和姐姐同病相憐,都是萬事都由不得自己——」

    「二爺,他怎麼會如此說?」彩蝶聲音都有些發顫,轉眼卻又神情黯然,「彩蝶怎麼能和二爺比?二爺雖是嗣子,卻是安家少主,哪像彩蝶……」

    彩蝶本也出身官家,卻因長輩獲罪,全家女眷發賣為奴,一夕之間,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就成了別人家的奴婢!

    「是彩蝶姐姐想岔了。」紫硯卻是搖頭,「彩蝶姐姐不知,二爺當初來府中時,已經是記事的年紀,卻被老族長做主,送到府裡來;這十多年了,二爺已是看著公爺和老夫人跟親爹娘一般,卻又要很快被送回去——」

    話說出口,似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嚇得忙摀住嘴。

    「什麼送回去?」彩蝶站住腳,認真的瞧著紫硯,「你方纔所說,到底是何意?」

    「沒有。」眼看前面已是安鈞之的院子,紫硯一溜小跑的就往裡沖,「我去把點心拿來,姐姐——」

    卻被彩蝶扯住衣袖,厲聲道:

    「紫硯,你若是不把才纔的話說清楚,信不信我現在就去把你方纔所言全說與老夫人聽!」

    紫硯小臉嚇得慘白,忙把彩蝶拉到屋裡:

    「好姐姐,你就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亂說了!」

    彩蝶冷哼一聲,作勢要走,紫硯嚇得忙扯住胳膊:

    「好姐姐,你莫要惱,我跟你說便是,你只切記,莫要告訴旁人!」

    見彩蝶點頭,紫硯只得道:

    「姐姐終日在老夫人面前,怕是不知道,咱們後院,來了一位神秘的貴人。」

    猶豫了半晌終道:

    「聽別人說,好像是主子在外面生的兒子——」

    啊?此言一出,便是彩蝶也大吃一驚。忽然憶起,方才二爺眉宇間抹不去的愁緒,頓時心疼無比。

    捧著點心行至院中,遠遠的正瞧見安鈞之獨自站在涼亭中的落寞身影,彩蝶心裡一顫,咬了下嘴唇,終於還是快步走過去,低低道:

    「天冷風大,二爺切記珍重。但有差遣,便讓紫硯告訴彩蝶……」

    安鈞之轉身,瞧著彩蝶逐漸遠去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睛:方才去給爹爹請安,這次倒是沒吃閉門羹,可自己心裡,卻是更加不舒服——老爺子那般性情,什麼時候做過因私廢公之事?可自己卻聽老爺子身邊的小廝言講,說是老爺子今日已告假不去上朝!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定是為了安武昨日護送回來的神秘人!

    而且接下來,聽說李奇來了,老爺子竟是丟下自己,馬上迎了出去——李奇再是容府客卿,可也不過是個醫者罷了,怎麼能當得起老爺子這般禮遇?說到底,還不是和那個傳言中的私生子有關!

    其實這一點,倒是安鈞之冤枉了安雲烈。

    這之前李奇也曾到府診脈,老公爺一般是讓安武代為迎接,而這次,已經得安武回報,說是容家公子會假扮藥童一同過來。自然即便是容家公子的身份,也當不起安雲烈親自迎接,只是安武還說的明白,阿遜的醒來,怕是要完全仰賴霽雲一人。安雲烈救孫心切,聽說李奇攜霽雲到來,自是親自接了出來。

    「李奇見過公爺。」沒想到安雲烈親自接了出來,李奇先是一驚,隨即瞭然。

    霽雲也忙上前見禮:

    「雲開見過公爺。」

    卻被安雲烈一把攙住:

    「賢,阿開免禮,快起來吧。」

    待霽雲起身,安雲烈細細打量,忍不住讚歎,果然不愧是容氏子,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龍章鳳姿,小小年紀,卻是端嚴大氣,頗有乃父之風。

    卻轉而想到自己孫兒,又想起丹東時匆匆一面,自己再料不到那俊美少年竟是自己親孫兒。現在細細回想起來,那雙眼睛,可不同樣酷肖錚之?

    「公爺莫傷心。」霽雲也明白老公爺的心思,看安雲烈如此在意阿遜,也很是欣慰。阿遜生來孤苦,那謝府又是虎狼之地,自來便少溫情,現在有老公爺這般全力維護,阿遜也算是有所依靠了!

    「阿遜他不是無福之人,現在又有了老公爺這般親人,阿開相信,他一定可以早日醒來。」

    三人匆匆往後院而去。

    阿遜的居所與在方府時自是大大不同,老公爺每每想到這十幾年來,孫兒流落在外,就心疼不已,雖是性喜儉樸,卻是把阿遜的房間裝飾的舒適之極。

    只是那床鋪雖甚是綿軟,躺在上面的阿遜卻是無知無覺,宛若一個死人相仿。

    「阿遜——」看到床鋪上的人,霽雲只覺鼻子發酸,忙上前一把握住阿遜的手。

    阿遜身體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眼皮下眼珠也骨圇圇轉動起來。

    安雲烈神情震驚至極——已經聽安武說過,孫兒好像和容府公子關係匪淺,這許多人中,獨獨對阿開有所反應,現在見著,竟是果然如此。

    孫兒這個樣子,是不是意味著,很快,就會醒來?

    剛要上前,卻被李奇攔住,微微搖了搖頭。

    安雲烈恍然,忙站住腳,和李奇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阿遜——」霽雲拿起阿遜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淚水一點點溢出,漫過阿遜的手背。

    「你知道是我,對不對?你一直躺在這裡,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難過……阿遜,你快些醒來,好不好?」

    這般說著,淚水更是洶湧而出。

    「傻瓜,你哭的,好醜——」

    臉上突然一涼,粗糲的指腹擦過臉頰,有些微的痛感。

    霽雲一下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的抬頭,淚眼朦朧中,阿遜正定定的瞧著自己,眼中是全然的憐惜:

    「雲兒,讓我,抱一下……」

    霽雲呆呆的俯身,任阿遜圈住自己。半晌才意識到什麼,慢慢道:

    「我不是做夢吧,阿遜,你真的醒了?」

    門同時匡噹一聲被推開,安雲烈大踏步來至床前,已是老淚縱橫。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01 PM

第087章:後繼有人

    沒想到突然有人闖進來,阿遜一驚,一手圈住霽雲,另一手用力拍向旁邊的桌子,桌子上的碗碟頓時如同長了眼般,朝著李奇和安雲烈就砸了過去。

    饒是安雲烈反應奇快,也只來得及托住李奇的腰,一起退出門外。

    「阿遜——」霽雲嚇了一跳,忙抱住阿遜的手,急急道,「莫要再動,是老公爺和李伯伯。」

    「老公爺?」阿遜聲音低啞,凌厲的神情雖暫時緩和,卻仍很是不愉,什麼老公爺,和自己有何相干?自己好不容易能抱到雲兒,卻偏要跑進來打擾,委實可厭。

    「哈哈哈——」安雲烈瞧著驚魂未定的李奇,忽然仰天大笑——安家本就尚武,安雲烈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文人書生的迂腐樣子,偏嗣子安鈞之喜文厭武,安雲烈每每想起逝去的愛子,便不由黯然神傷,卻沒想到孫兒甫一醒來,便展現出如此不凡身手,頓時老懷大慰。

    李奇定了定神,沖安雲烈一拱手:

    「恭喜公爺,後繼有人啊!」心裡也著實讚揚,不愧是安家之後,果然都是練武奇才!

    後繼有人?阿遜也明顯聽到了這一句話,神情微微一怔。

    李奇幫阿遜診脈已畢,沖安雲烈點點頭,又瞧了一眼霽雲,低聲道:

    「公子,天靄谷的藥方我已經參詳過,只是老夫以為,還需再添加兩味,不如我們出去斟酌一番。」

    霽雲明白李奇的意思,自是同意,悄悄捏了下阿遜的手:

    「阿遜,我去去就來。」

    又衝安雲烈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房間。

    「孩子——」安雲烈定定瞧著床上的阿遜,似是唯恐自己一眨眼,人就會從眼前消失。

    房門已經關上,阿遜不得不收回膠著在霽雲身上的眼光。淡然的打量了那所謂的老公爺,神情漸漸疑惑,竟然是丹東客棧中的那位老人:

    「你是,客棧中的,那位老伯——」

    「好孩子,你果然還記得我。」安雲烈內心酸楚,已然確知,這少年果然如安武所言,正是客棧中偶遇的那個謝彌遜。那日見時,自己只純然好奇,曾經聲名狼藉的謝家紈褲,本人卻是和傳聞大相逕庭,再沒想到,他竟是自己的孫兒。

    若是自己早知道這一點,有安家護著,孫兒又如何會受這許多苦楚?當日俊美如驕陽的少年,現在臉上則是遍佈疤痕,讓人不忍卒睹……

    「孩子,我,是你的爺爺啊!」安雲烈起身,一把扯開衣襟,露出佈滿傷疤的紫銅色胸膛,伸手拿了盆水朝著赤裸的胸膛淋下,很快,一匹汗珠四濺昂首奔馳的紅色駿馬胎記,在老人胸膛上顯露出來。

    此種胎記,乃是安家嫡脈所獨有,其他族人,則要麼模糊不清,要麼僅得馬身體的一部分。

    這也是為何,那日安武救回昏死在河灘上的阿遜時,安雲烈一眼便認定阿遜便是自己的孫兒的原因。

    阿遜卻是垂下眼角,神情淡然:

    「不過一個胎記,又如何能做的了准?親人什麼的,還是不要亂認的好。」

    親人嗎?三歲之前,那個弱小的,只知道對著蛛網遍佈的房間內甚至會啃咬自己腳趾的老鼠哭泣不止的謝彌遜,或許需要,現在的自己,只要有雲兒就已經夠了。

    謝家那樣的親人,自己還是不要也罷。

    沒想到阿遜竟是這般漠然,安雲烈愣怔之餘,卻又瞭然,忽然抬手勾出阿遜脖子下的玉玦: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這是當年,我親手給你爹爹錚之戴上的……我之所以,會認定你是我的孫兒,除了那胎記外,還有這塊玉玦。」

    說著不待阿遜反應,解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另外一塊模樣相似的玉玦,一撥一按,兩塊玉玦瞬時成為一個完整的玉珮,玉珮的中間赫然是一個龍飛鳳舞的「安」字。

    小心的把完整的玉珮放回阿遜胸前,安雲烈聲音哽咽:「臭小子,現在,你還敢說,你不是我安雲烈的孫兒嗎?」

    「阿遜,」看著安雲烈黯然離去的身影,霽雲蹲下身子,伏在阿遜膝前,仰頭瞧著阿遜道,「你莫要如此固執,難道你看不出,老公爺心裡,真的很重視你啊。」

    阿遜握住霽雲的手,淡然道:「我不是已經承認他是我爺爺了嗎?」

    但承認是一回事,從心裡認可對方是自己的親人,卻是另一回事。

    霽雲雙手合攏,把阿遜冰冷的手指包了起來,神情很是心疼:

    「阿遜,我只是不想你錯過什麼。就如同我,我曾經誤會爹爹,那般,對他,可是到最後,我終於知道,其實這世上,爹爹才是最愛我的人……」

    卻已經鑄成大錯,悔之晚矣……

    阿遜沒說話,下巴擱在霽雲的頭上,鼻翼間全是霽雲特有的氣息:

    「雲兒,推我去外面走走吧。躺了這麼多天,骨頭都要爛掉了。」

    這般撒嬌的語氣,明擺著是不想自己再說下去。

    霽雲頓時哭笑不得,回身拿了手爐讓阿遜抱著,又拿了件火紅色的狐狸毛斗篷,阿遜忙伸手去接,霽雲卻往後一退:

    「莫要動,身上那麼多傷口,抻著了可怎麼好。」

    口裡說著,一手按在霽雲的肩上,另一手輕輕撩起阿遜的頭髮,幫阿遜把斗篷披好,又繞到前面,手從阿遜頸間伸過去,順好兩根絲絛。

    霽雲神情專注裡又流露出不自覺的溫柔,甚至垂下的一縷劉海不時蹭一下阿遜的額頭。那段弧度優美白皙的頸子更是在阿遜眼前晃來晃去。

    阿遜眼睛跟著霽雲滴溜溜轉,眼中笑意越來越濃,全身慢慢放鬆,如一隻溫順的大型犬科動物,乖乖的靠在輪椅上,任霽雲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正是二月天氣,雖是有些倒春寒,水邊的柳枝卻還是顯露出些許綠意,霽雲推著阿遜慢慢來至一處涼亭,明媚的春陽透過金色的琉璃瓦鋪滿了整個亭子。

    「咦,那是什麼?」卻是應和著陽光,阿遜的脖頸間隱隱顯出一團綠意。

    阿遜抬手拉出那枚玉珮,剛要說什麼,手卻忽然抱住霽雲的腰往自己懷裡一帶,抬頭瞧向亭子對面的一叢灌木,厲聲道:

    「誰在那裡?」

    話音剛落,一個俏麗女子的身形慌慌張張的從灌木叢後轉了出來,跪在地上就開始磕頭:

    「奴婢方才遺失了手帕,只顧著尋找,不提防衝撞了貴人,還請貴人恕罪。」

    阿遜卻是皺了下眉頭,雖是重傷後感知力降低,卻仍能感覺到方才突然而來的兩簇帶著敵意的窺伺眼神。當下冷聲道:

    「抬起頭來。」

    那丫鬟緩緩抬起頭來,卻在看清阿遜的模樣時,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神情驚恐不已:

    「啊!鬼啊!」

    卻迅疾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忙翻身跪倒,竟是磕頭如搗蒜:

    「貴人饒命啊!」

    「鬼?」阿遜愣了下,下意識的撫向自己臉頰,是說自己嗎?

    「雲兒,我的臉,怎麼了?」

    霽雲心裡大慟,手指慢慢撫向阿遜的臉龐,只覺手指被那一道道疤痕燙的生疼:

    「有,很多疤——」

    阿遜慢慢抬手,蓋住了霽雲的手,只覺手指觸到的地方,果然凸凹不平,一下怔住,下意識的就想去蓋住霽雲的眼——這麼醜,不要嚇到雲兒才好。

    哪知霽雲極快的伸手拉下阿遜的斗篷,把自己完全遮擋在裡面,然後不敢不顧的親住阿遜臉上那猙獰的疤痕,眼中熱淚長流:

    「阿,阿遜,這麼深的傷口,當時,該有多痛,我寧願,傷在自己身上——」

    阿遜只覺心裡猛地一熱,喉嚨處更是彷彿塞了一團棉花,除了緊緊的把霽雲箍在懷裡,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跪著的丫鬟再不敢停留,忙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隨著丫鬟悄悄離開的,還有一個身著儒衫的年輕男子,不是安鈞之,又是哪個?

    只是此時的安鈞之臉上慣有的、令人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凌厲的冰寒。

    再沒想到,自己方才竟是在那醜鬼的身上見到了安家的家主令。

    這麼多年來,每年隨爹爹去宗祠中祭祀時,自己曾不止一次仰望過那些曾經光芒萬丈的列祖列宗的畫像,他們的身上都無一例外的佩戴著一塊綠汪汪的玉珮,雖然爹爹沒告訴自己,自己卻也知道,那就是安家的家主令!

    只要擁有安家的家主令,甚至可以直接調動大楚三分之一的兵馬!一想到那種場景,安鈞之就覺得熱血沸騰。

    卻怎麼也沒料到,那塊自己夢寐以求的家主令卻是掛在那個不知從哪個旮旯裡鑽出來的醜鬼身上。

    自從來到安府,自己就活的戰戰兢兢,既然在武技上全無章法,那就在文采上讓人刮目相看,可自己一日日的努力又換來了什麼?

    安雲烈為了防備自己,竟是連看都沒有讓自己看過那枚玉珮,而自己第一次見到,卻是在一個好男風的醜鬼身上……

    就是因為,他身上流淌著安雲烈的血液嗎?

    那樣不堪的人,怎麼配得上這偌大的安公府?自己才應該是安家的下一代家主!

    「二爺——」瞧著安鈞之變幻不定的面容,彩蝶只覺擔心不已。心裡更是替二爺不值:

    公爺果然老糊塗了嗎?竟會為了那般醜陋不堪的人,冷落這麼好的二爺——

    那襲火紅色的狐狸皮裘衣,可是前些時日,自己等人縫製,據說是皇上賞下來的上好皮毛,那麼漂亮的顏色,明明只有二爺這般風流倜儻的人才配穿,哪裡想到,公爺竟是送給了別人。

    「二爺莫要傷心。」彩蝶無比心疼的瞧著安鈞之,「早晚有一天,公爺會明白二爺的好……」

    「彩蝶——」安鈞之伸出手,擁住了彩蝶的肩。

    彩蝶身子一軟,就伏在了安鈞之的懷裡。

    「幫我打一個面具。」當晚,安雲烈再來後院時,阿遜第一次主動開口和安雲烈說話。

    「好,好。」安雲烈愣了片刻,頓時激動不已。

    「再幫我尋些藥草來。」阿遜又道,旋即報出了一系列的藥名——

    長成那般模樣,本是自己厭惡的,可若是在自己原有的相貌和雲兒的心疼之間選擇,自己寧願仍舊要那副皮囊,也不願看見雲兒流一滴淚。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02 PM

第088章:跋扈的下人

    「咦,那裡的花好漂亮。」一個好聽的女子聲音傳來,緊接著一個內穿桃紅色長裙,外面披了件白色兔毛斗篷的女子快步而來。卻是甫到容府的表小姐芸娘,閒來無事,便帶著丫鬟杏兒在府中閒逛,卻再沒想到,竟能在這偏僻的角落中,見到這般美景。

    只見前面院落中,透過稀疏的柵欄,一大片紅色、藍色、黃色的花朵正迎風搖曳,遠遠瞧著,宛若一大片織錦掉落人間。

    此時雖已是大地回春,萬木吐綠,可府中的花兒也不過開了寥寥幾枝,再比不上這裡,竟赫然是一片花的海洋。

    杏兒也是個有眼色的,看自家主子這般歡喜,忙道:「小姐且等著,奴婢這就摘幾枝來,回去插在花瓶裡。」

    「快去,快去。」女子明顯已是等不及,急急的催促道,「多摘些來,我今兒沐浴時幫我撒些。」

    應該是剛有人從院裡出來,柵欄門竟是虛掩的,一推就開。

    這花兒也不知是怎麼長的,竟是開的這般早,難得還這麼芬芳撲鼻,杏兒很快就摘了一大束,心裡更是暗暗納罕,這容府的人可真是古怪,這麼漂亮的花兒,怎麼竟是無人來采……

    遠遠的小徑上,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十多歲少年並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一人手裡提了個水桶,一個拿了個水舀正快快步而來。

    卻是李蕤和霽雲正相伴往小院行來。

    兩人轉過彎來,正好看見柵欄內兀自興高采烈採花的杏兒。

    李蕤愣了下,扔了手裡的物事撒開腳丫子就跑了過來:

    「快出來,快出來!誰讓你摘花的?這些都是藥草啊,我爹爹花了好長時間才培育出來的——」

    這些藥草,全是爹爹好不容易才從關外尋來的,每日裡,都是自己和爹爹親自照顧,長了三年,今年才好不容易開花,李蕤說著,眼淚都快出來了。

    沒想到突然蹦出個小丫頭對自己大喊大叫,杏兒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旁邊佇立的女子:

    「小姐——」

    聲音微有些瑟縮,畢竟自己初來乍到,也不知這丫頭是什麼來頭……

    「你爹爹又怎樣?還不是容府的奴才!」芸娘冷著臉道,表哥不在家,自己也算是這府裡的主子了,哪裡來的不懂事的丫頭,竟敢對自己的丫鬟吆五喝六,「府裡日日供養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奴才衝著主子撒潑的嗎?杏兒,甭理她,把那些花,全給本小姐摘了!」

    杏兒得令,竟真的又開始摘了起來。

    李蕤顧不得和芸娘爭辯,脫了鞋衝進藥田里,拽著杏兒的裙子就往外扯。

    杏兒雖是年齡大些,奈何李蕤卻是紅了眼,終是踉蹌著被李蕤給拽了出來。

    待看清杏兒手裡大捧的花兒,李蕤一把奪了過來,想到自己和父親往日的辛勞,眼淚啪嗒啪嗒就落了下來。

    沒想到自己一番呵斥,那丫頭不但聽都不聽,還這樣對待自己的丫鬟!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不明擺著是瞧不起自己嗎?

    「小小的奴才,還反了不成!杏兒,你現在就去把這花兒全給我毀了,我待會兒就去稟報姐姐,立馬就發賣了你這刁奴!」

    嘴裡說著,竟是伸手把近前的藥材連根拔起,冷笑一聲扔在地上,還要伸手去拔,霽雲卻已經走過來,見狀不由大驚,忙揚聲道:

    「住手!」

    芸娘猝不及防,驚得手裡的藥材一下掉落地上,待轉回身來,卻是一個柳眉若黛、星眸似水的少年,正怒氣沖沖的瞪著自己。

    當下撇了下嘴道:

    「你又是哪個院裡的小子?也想同這丫頭一般被發賣了不成?竟敢管我的閒事?!杏兒,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把這片花全都給我拔了!」

    沒想到這女子竟是如此蠻不講理,霽雲大怒,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狠狠的往外一推:

    「出去!」

    芸娘身子一踉蹌,若不是握住柵欄,差點兒趴在地上。

    藥田里的杏兒一下呆了,沒想到那翩翩少年,竟是連小姐也敢動手!慌裡慌張的就跑了出來,一把扶住芸娘:

    「小姐——」

    「好好好——竟敢對我動手,真是不想活了!你們兩個,給我等著——」

    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芸娘再沒有想到,竟真有人不要命,敢在容府中對自己動手,邊狼狽的轉身就走邊威脅道:

    「我這就去稟了姐姐,把你們連同你們的老子娘一塊兒發賣出去!到時候,你們別來求我!」

    李蕤沒想到自家小姐竟也是這麼彪悍,看著狼狽離去的芸娘主僕倆,頓時對霽雲佩服的五體投地,再聽到芸娘最後一句話,嘴角直抽抽:

    還老子娘一塊兒賣了,小姐的老子可不就是主子嗎?!

    再回頭看向一片狼藉的藥田,又紅了眼圈:

    「公子——」

    「蕤兒莫哭。」霽雲忙伸手幫小丫頭擦淚,想了想道,「不然咱們待會兒把花給你爹拿去,看還能不能用,至於這些拔下來的,呶,還有根呢,咱們現在栽上去,應該還能活。」

    李蕤點了點頭,兩人一個栽種一個澆水,忙的不亦樂乎。林克浩尋過來時,正看到同樣手上腳上都是泥的霽雲,不由嚇了一跳,忙跑過來:

    「公子,這等粗陋夥計,怎麼是你可以做的?讓屬下來。」

    「無妨。」霽雲擺手,「這些藥物,你不見得有我瞭解。對了,我待會兒還要跟李伯伯去安府,這塊兒藥田讓人來看著些。」

    看方纔那女子的樣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這藥田種植的全是李伯伯踏遍天下尋來的奇藥,若是毀了就麻煩了。

    「公子放心,有克浩在,絕不叫任何人靠近這裡。」林克浩忙道。

    安排好相關事宜,霽雲便照舊和李奇往安府而去。

    很快來到安府大門前,守門的家丁早得到了吩咐,見是李奇的車子,一邊派人通稟,一邊趕緊放行。

    李奇和霽雲來的次數多了,倒也是熟門熟路,逕直下了車順著甬道往後院而去。

    行至半途,迎面碰見一個端了個托盤的丫鬟匆匆而來。行至霽雲身邊,不知踩到了什麼,突然哎喲一聲往地上倒去,霽雲一愣,下意識的伸手去扶,那丫鬟好險沒有摔倒,手裡的托盤卻是翻了,裡面的湯湯水水一下灑了霽雲一身。

    十一十二大驚,用力一把推開丫鬟,那丫鬟倒在地上,頓時呼痛不已,卻哪有人理她?

    所幸那些湯水倒不是太熱,霽雲也沒有燙著,只不過身上好好的袍子卻是髒污了一大片。

    那丫鬟也已起身,神情歉疚不已,忙不迭掏出手帕要幫霽雲擦拭:

    「這位小哥,真是對不起,都怪彩蝶方才走的太急,弄髒了小哥的衣衫。」

    「算了——」霽雲也很是無奈,卻也只能自認倒霉,剛要擺手讓那丫鬟離開,卻在看清丫鬟的長相時,眼睛閃了閃——

    竟是昨日說阿遜醜如厲鬼的那個丫鬟,下意識的看向腳下,卻是平整如砥,連個小石子都看不到,這麼乾淨的路面,好端端的怎麼會摔倒?

    除非,是故意的。

    「咦,這不是彩蝶嗎?出什麼事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隨之一個容貌俊秀舉止溫文有禮的青年男子捧著一卷書,從岔道上踱了過來。

    「奴婢見過二爺。」彩蝶忙施禮,神情似是極為不安,「都是奴婢不好,不合打翻了雞湯,污了這位小哥的衣服。」

    「彩蝶怎麼這般不小心?」安鈞之皺了眉頭,忙轉向霽雲,臉上神情和煦至極,「小兄弟衣服髒成了這般樣子,又如何能再穿?正好,我的院子就在左近,身邊有一個僮兒和小兄弟的身量倒是不差彷彿,昨兒個,剛給他裁製了新衣,不如小兄弟就隨我去換一下吧。」

    「多謝公子。」霽雲尚未開口,李奇卻已經上前一步,「一個藥童罷了?哪有那般嬌貴,不過是髒了衣服罷了!老夫代僮兒謝過公子美意,只是還有藥箱須他提著,待會兒更是還得給病人煎藥……」

    「老丈的意思,還需個干雜活的僮兒嗎——」安鈞之微微一笑,「我身邊的僮兒倒也伶俐,不然讓他先暫代這位小兄弟做活。現在天氣正是乍暖還寒,這麼油乎乎的一大片,不止看著不美,說不好,還會染病——」

    說著,一招手,一個容顏嫵媚的少年疏忽出現在眾人面前,若不是看到少年喉頭的喉結,真以為就是一個漂亮女郎。而且更巧的是,那少年竟也穿著件同霽雲一般無二的素色袍子。

    那少年也是個機靈的主,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一把接過楊可手裡的藥箱,抿嘴一笑:

    「二爺是個心善的,小兄弟快隨我們二爺去吧,衣服已經著人準備好了。」

    又對李奇展演一笑:

    「老丈,咱們走吧。」

    「好。」看李奇還有拒絕,霽雲忙道,自己倒要瞧瞧,這二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阿開,我陪你去吧。」一旁的十一裝作不經意道。

    安鈞之眼睛微微瞇了下,卻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當先帶路,往自己院中而去。

    李奇無奈,只得領了那美僮往後院而去。還未到主院,遠遠的已經瞧見安武正推著阿遜往這裡緩緩而來,隱隱約約瞧見跟在李奇身後的青色身影,阿遜不知說了些什麼,安武明顯加快了腳步。

    待來至近前,阿遜的眼神很快掠過李奇,瞧著後面那微微露出半邊的纖細身影,柔聲道:

    「雲兒,過來。」

    李奇剛想解釋,那少年已經抬起頭來,含情脈脈的瞧了阿遜一眼:

    「公子是叫我嗎?」

    待看清輪椅上劍眉星目的英武少年,更是美目迷離,媚眼如絲,那般嬌嬌怯怯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如此美麗嬌弱的模樣,便是旁邊的十二看的都是一怔。

    眾人正自發愣間,那少年已經俯身,似是要幫著推阿遜的輪椅,卻在轉身的瞬間驚呼一聲,朝著阿遜懷裡就趴了過去。

    阿遜臉色大變,握掌成拳,那眼看著就要滾入阿遜懷裡的美少年一下倒飛了出去。

    噗通一聲落在恰好匆匆趕來的霽雲和十一的腳下。

    霽雲瞥了一眼那瞬時痛的涕淚交流的少年,卻是停都沒停的徑直往阿遜身邊而去。

    「雲兒。」阿遜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竟是自己搖著輪椅迎了上來,哪還有半點方才冷若冰霜的模樣?

    「你的臉——」霽雲愣了一下。

    「我也不習慣。」阿遜神情懊惱,自己只說要個面具,怎麼知道那老傢伙竟是打了這麼一張送來,生生把自己變了個人似的。

    一旁的安武卻是面帶微笑,真是每看一次小少爺現在的樣子,就覺得心裡舒暢不少——那般模樣,和當年的錚之少爺幾乎有九分相像……

    幾人緩緩離開,竟是再沒有人瞧地上的美少年一眼。那少年沒想到,這群人竟是如此對待自己,特別是那輪椅上的人——還是第一次,有人會對自己的美貌熟視無睹!

    不對,不是熟視無睹,根本就是深惡痛絕!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04 PM

第089章:神秘的貴人

    「砰——」芸娘掂起一個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真是太憋屈了,不就是摘了幾朵花嗎?卻被人這般對待!更可氣的是,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二姐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反說自己的不是?

    容家待他們若客卿,那只是表哥大方,可說到底,他們李家也還是表哥的奴才!

    還要在摔,院裡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三小姐可在?老奴有禮了。」

    芸娘嚇了一跳,杏兒忙把地上的碎片草草收拾了一番,這才小心的開門,卻見外面站著一個管家媽媽打扮的中年婦人。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杏兒一下把房門拉開,衝出去抱住婦人的胳膊:

    「姑姑——」

    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杏兒的親姑姑秦氏。府裡人都稱一聲秦媽媽,正經是府裡管事的人。

    「老奴見過三小姐。」

    秦氏忙同芸娘見禮,又拉過杏兒細細瞧著,親的無可無不可,嘴裡一徑念叨著:

    「哎呀,姑姑的好杏兒,都這麼大了。那次陪著老夫人省親,我們杏兒才會扶著床走……」

    說著竟是紅了眼圈,不住的感謝芸娘:

    「還是我們三小姐會□人,我們杏兒真是跟對主子了!」

    「秦媽媽說哪裡話。」瞧著秦氏待杏兒這般親厚,再想想自己那個任事不管的姑媽,芸娘一下紅了眼圈,「我在這府裡以後還得多仰仗秦媽媽呢。」

    「小姐莫傷心。」知道芸娘定是想起了早上的事,杏兒眼睛轉了轉,抱著秦氏的胳膊撒嬌道,「姑姑,您最疼杏兒了,可一定要想個法子,替小姐出氣。」

    「出氣?」秦氏一愣,待看到對面的主僕二人都是萬分委屈的樣子,疑惑之餘又有些奇怪,「這容府裡還敢有人讓你們受氣不成?」

    「何止讓我們受氣!」看姑母的樣子是要給自己和小姐撐腰了,杏兒添油加醋的把早上發生的事給說了一遍……

    「二小姐竟是那般處置嗎?」秦氏聽完也很是惱火,抱怨道,「合著這做主子的,還要瞧那些奴才的臉色做事?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二小姐不給面子也就罷了,怎麼對自己的親妹子,也這麼刻薄?」

    芸娘聽得一愣:

    「怎麼?二姐她經常為難媽媽嗎?」

    「為難?」秦氏冷笑,「二小姐仗著是從宮裡出來的,眼裡哪有我們這些不中用的奴才?」

    老夫人身體不好,府中內務差不多全由二小姐把持,想要給自己這些娘家跟來的舊人弄個肥差,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二小姐倒好,淨弄些苦活累活交給自己等人,那些油水大的差使,還是照舊交給容府本家的人,委實是豈有此理。

    現在聽杏兒和芸娘如此說,眼睛一轉,冷笑道:

    「三小姐也忒好脾氣,都是一樣的身份,哪有說自己威風的不得了,卻把自己親妹子憋屈成這樣的?」

    一樣的身份?芸娘愣了一下,嘴角漸漸泛起一絲笑意,忙拉了秦氏坐下:

    「芸娘來時,母親就告訴我說,秦媽媽自來是個忠心為主的,特意囑咐我說,有什麼為難事,盡可找媽媽商量,媽媽教我,如今此事,該怎麼做才好?」

    看芸娘這般尊重自己,秦氏心裡很是舒服,拍了下芸娘的手道:

    「我看三小姐也是個伶俐人,二小姐日日管家,老奴記得,每至春日,二小姐身子骨就格外弱些,三小姐何不分擔著些?也省的二小姐累著。」

    芸娘會意,笑著點頭,自己也想起來了,聽娘說,二姐每至春季,便有個不能碰觸花粉的症候,正是春暖花開時節,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起不來了,李奇不是國手嗎,自己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安府。

    「安公子手法果然高妙。」見識了阿遜精妙的針法,李奇不由撚鬚讚歎,轉頭對著安武正色道,「老夫看來,公子不日應該就能站起來。而且公子醫術高明,不然,老夫——」

    李奇本想說明日就不過來安府了,卻被阿遜開口打斷:

    「我所習不過彫蟲小技,一切還要仰賴李伯伯。」

    阿遜鮮少這麼溫和的時候,便是對著安雲烈也是敬而遠之的模樣,饒是李奇也是老江湖了,卻很是受寵若驚。

    旁邊的安武卻是一頭黑線——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少爺根本就是一刻也離不得那容家小公子,瞧瞧現在,竟是愛屋及烏,連帶著容府的大夫,都很得青眼。

    罷了,少爺眼下明顯的對這安府並不在意,自己也想通了,想要讓少爺留下來,就必須要先和容公子打好關係。

    正思量間,霽雲和十二一前一後而來,卻是藥已經熬好,霽雲本是要自己端過來的,十二卻忙接了過去——開玩笑,這般粗笨活計,怎麼能再勞煩公子。

    便是熬藥之事,自己也早就看不慣了,安家也是鐘鳴鼎食之家,一般的僕役如雲,連個熬藥的人都沒有嗎?偏要勞累公子?!

    「咦,院外怎麼跪了個人?」十二忽然驚噫一聲。

    霽雲抬頭去看,院外硬地上果然跪了個滿面淚痕的美人兒,再細看,可不正是上午那個美貌僮兒?

    那僮兒明顯也看到了霽雲兩人,抬起衣袖拭了把淚,平常的動作,他做來卻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霽雲淡然收回眼神,神情卻是絲毫未變。十二也是眼觀鼻鼻觀口,仍是亦步亦趨的跟在霽雲身後。

    那少年眼睜睜的瞧著那對主僕漠然回了房間,鼻子都快氣歪了——

    一個兩個的,都是怪物嗎!竟是全不懂憐香惜玉。這些人都瞎了眼嗎?方纔那小子,哪裡比得上自己美貌?怎麼都捧著他?自己一眼就看出,那個一拳把自己打飛出去的人,明顯對這小子愛極,便是府內一向很威風的安武,自己瞧著待那少年也很不一般。

    正自思量,房門已經打開,安武笑瞇瞇的就迎了出來,客客氣氣的讓了霽雲兩人進房間。

    阿遜一眼看到霽雲,眼睛頓時一亮。那般雀躍的神情,令得十二很是不舒服——這安家少爺也太粘著公子了吧?

    看霽雲端起藥碗,小心的吹涼,然後再一勺一勺的餵入阿遜口中,終於忍不住道:

    「那僮兒這般熱心,想要侍奉公子,何不把這活計讓於他做?公子什麼身份?這又是熬藥,又要侍奉人的,該有多辛苦!」

    旁邊的李奇也是深以為然——自家金尊玉貴的小姐,卻要這般事無鉅細伺候旁人,縱使那人于小姐有恩,縱使他是安家少主,自己卻仍是瞧著極不舒服,若是公爺回轉,知曉此事,怕也定會不開心。

    當下點頭道:

    「不妨找個機靈的僮兒,由公子把熬藥之法教於他,老夫聽說公爺不日即將班師,公子怕是需要做些準備。」

    聽兩人的意思,是不想讓容公子再來安府了?

    這般勞煩霽雲,又知道霽雲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容家少主,安武也很是不好意思,有些訕然的看向阿遜。

    阿遜雖是心裡萬分不願,卻也明白李奇心裡的顧慮,雖是霽雲一直男裝示人,可卻怎麼也無法改變她容家大小姐的真實身份。若是日日到這裡來,又和自己如此親密,怕將來物議有礙,自己心裡既是珍愛雲兒,就絕不可使她生活中有一點點波瀾。

    霽雲卻已經放下藥碗,對李奇和十二搖了搖頭,神情堅定:

    「事有輕重緩急,我勞累事小,阿遜身體事大,熬藥這般重要的事,若是交與別人,我委實放心不下——」

    嘴裡說著,冷冷瞄了眼院外,便不再多說。抽出帕子,小心的幫阿遜拭去嘴角殘留的一點藥汁——阿遜當日在謝家的不堪過往,自己也已略知一二,原以為安家定然有所不同,可今日看來,怕有人同樣是居心叵測……

    安武和李奇順著霽雲的眼光瞧去,也同時看到了院外跪著的美少年,同時皺了下眉頭。

    霽雲剛要收回手中的帕子,指腹處卻突然一麻,忙低頭瞧去,卻是阿遜抓著自己的手輕輕啃咬著,不由哭笑不得——多大個人了,怎麼老毛病又犯了?

    三年前便是這樣,偶爾就會發瘋咬一下自己的手指,現在都成大人了,竟然又咬?!

    眾人回過頭來時,阿遜已經放開了霽雲的手,神情依舊淡淡的,看不出丁點兒不同。

    「我去看一下——」安武沖眾人點頭,神情冷凝。

    主院內,彩蝶神情慌張的衝進老夫人的房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老夫人,都是彩蝶的錯,竟然衝撞了貴人。求老夫人轉告貴人,要罰就罰彩蝶,放了雪明吧。」

    安老夫人停下轉動念珠的手,很是疑惑:

    「你這嘰裡咕嚕一連串的,我都要聽糊塗了。什麼衝撞了貴人,什麼雪明……」

    「老夫人忘了嗎?」彩蝶又重重磕了個頭,雪明就是上次二爺回稟老夫人說,從雪窩裡撿回來的快要凍死的孩子,當日老夫人嘉許二爺心善,就把雪明給了二爺當書僮。」

    「是那個孩子?」老夫人也想了起來,「倒也是苦命的,怎麼,雪明闖了什麼禍嗎?」

    「倒不是雪明闖的禍。」彩蝶磕了個頭含淚道,「是奴婢今早上走路太快,打翻了托盤,污了客人僮兒的衣衫。恰好二爺瞧見,怕客人心裡不喜,就著人給那僮兒拿衣衫替換,又讓雪明替僮兒做活,哪知卻是惹惱了後院的貴人,竟是一下把雪明打飛出去……現在雪明還跪在貴人的後院,求老夫人明鑒,都是彩蝶的錯,要罰就罰彩蝶罷了,至於雪明,本就是個苦命的,彩蝶怎忍心瞧著他因為彩蝶受苦?」

    老夫人本就是個心善的,安府又自來從無苛待下人的先例,又聽彩蝶口口聲聲說後院的貴人,不由愈發疑惑:

    「後院原是錚之的居處,這許多年來,一直空著的,哪來的什麼貴人?」

    「奴婢也不曉得。」彩蝶搖頭道,「只聽說是老公爺親自接回來的,就安置在大爺原先的院子裡……」

    老夫人雖是多年念佛,卻是越聽越不對勁,老頭子親自接過來的,還安排在錚之的屋子裡,怎麼這麼久了,唯獨瞞著自己一個?

    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兒,一推面前的木魚,沉聲道:

    「彩蝶帶路,我倒要去瞧瞧,是什麼樣的貴人,在我們安府裡這般威風。」

    出門正好碰見來回事的內府管家林氏,一行人當即浩浩蕩蕩往後院而來。

    安武剛走到院外,迎面正碰上安老夫人領了一群娘子軍匆匆而來,不由一驚,顧不得再理那雪明,趕緊上前給老夫人見禮:

    「安武見過老夫人。」

    「安武?」老夫人神情一頓,「你不陪著公爺上朝,怎麼呆在這裡?」

    安武尚未答話,那邊雪明卻是一頭栽倒在地。

    彩蝶驚呼一聲跑過去,探了探雪明的鼻息頓時驚慌失措:「老夫人,雪明他,昏過去了!」

    「好你個安武!」老夫人枴杖狠狠的在地上點了一下,怒氣沖沖道,「老身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貴人,竟敢跑到我安府撒野,做出這等苛待下人之舉!」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06 PM

第090章:貴人是孫子?!

    「老夫人息怒。」安武嚇了一跳,卻不知從何解釋。

    本來找回小少爺是安府天大的喜事,但小少爺那時渾身是傷,危在旦夕。便是一生戎馬見慣了生死的老公爺也險些承受不住。

    老夫人當初因為錚之少爺,就哭瞎了雙眼,要是知道找回了錚之少爺的孩子,可孩子卻又……

    說不好會出人命的。

    也因此,公爺才決定一切暫時瞞著老夫人,也不知道老夫人從哪裡得到的消息,竟是這會兒趕了過來。

    「安武,你還站著幹什麼?還讓老身去拜見那位貴人不成?」老夫人眼睛雖看不見,聽覺卻是敏銳,枴杖狠狠的在地上搗了一下,又一疊聲的命人去請大夫幫雪明瞧病。

    安武心裡叫苦不迭,本來少主好轉,公爺已經決定這幾日就尋個機會告訴老夫人這天大的喜事,再擇個黃道吉日,把少爺的身份昭告天下,老夫人現在卻偏要逼問。

    看老夫人現在的情形,怕是無論如何也搪塞不過去了。

    只是自己記得清楚,老夫人身子骨孱弱,是受不得大喜大悲的。忙招手叫來林氏,小聲囑咐她快去把老夫人慣常用的藥丸拿過來,這才轉身對老夫人輕聲道:

    「老夫人,您且在這裡安坐,屬下這就去推小少爺出來見您。」

    「小少爺?」老夫人愣了下,臉色旋即更加難看,手緊緊攥住龍頭枴杖,自己就錚之一個兒子罷了,現在,那所謂的貴人竟不但佔據了錚之的院子,還成了連安武都承認的少爺。

    好一個貴人,好一個少爺!

    旁邊的彩蝶也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咬牙,竟然是真有個少爺嗎!怪不得,二爺這兩日瞧著,愈發憔悴了!

    正自思量,安鈞之也聞訊趕來,看老夫人一臉慍色坐在那裡,忙上前邊幫老夫人捶背邊溫言道:

    「外面天氣尚寒,娘親怎麼出來了?娘親身體要緊,有什麼事讓兒子去做便可,切不可過於勞累。」

    「二爺真是孝順,不怪老夫人平日裡那般疼你。」林氏也取了藥丸回轉,心裡也是一般的心思,瞧安武這做派,錚之少爺這院子裡也不知住了那個狐媚子生的野種。

    林氏本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當初又服侍安錚之多年,憤恨心裡較之別人又是更甚幾分。只想著待會兒那什麼狗屁少爺出來,只要老夫人一聲令下,自己就是拼著被老公爺責罰,也要上去撓他幾下。

    正自發狠,後院的房門嘩啦一聲打開,安武推了個輪椅緩步而來,後面還跟著個青衣少年。

    安鈞之則是冷眼瞧著神情恭肅的安武,暗暗冷笑,自己就不信,老夫人那般剛烈脾氣,會容許一個野種繼承安家衣缽。還有那男寵——

    鄙夷的視線慢慢落在低著頭看不清面目的霽雲身上。

    良久又轉向輪椅上的阿遜,神情一動,竟是帶了個面具嗎?只是哪又如何?只要老夫人堅決不允,自己就不信安雲烈能一意孤行。

    「你,你——」同樣一臉厲色的林氏,卻在看清輪椅上的阿遜模樣以後,一下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晃,差點兒摔倒,「老夫人——」

    聲音裡早已帶了哭腔。

    安鈞之一愣,有些不解的瞧了眼林氏,實在弄不懂剛才還一副要和人拚命樣子的怎麼這會兒如此反常?

    「杏芳——」老夫人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杏芳正是林氏的閨名,這會兒也明白了,為什麼安武會叫自己回去拿藥,看輪椅上那孩子的長相,活脫脫就是當年的錚之少爺啊!

    忙俯在老夫人耳邊邊抽泣邊道:

    「老夫人,您聽我說,我看到貴人了,您,可千萬別激動——真的是,咱們府裡的,貴人,啊——」

    老夫人神情巨震,一把攥住林氏的手,聲音都是抖的:

    「杏,杏芳,你看到了什麼?啊,你看到什麼了?」

    「嗚——」林氏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老夫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孩子,那孩子生的,和我的錚之少爺,一模一樣啊!」

    什麼?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安鈞之神情瞬間扭曲——沒想到安雲烈如此老奸巨猾,自己就說,那人本是面醜若鬼,怎麼今日了卻似是換了個人,再沒想到,這幅模樣,竟是當年安錚之的樣子!竟是要用這般法子,先騙了娘親承認嗎!

    老夫人卻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若不是林氏眼疾手快,險些就摔倒在地:

    「杏芳,你,你說什麼?快,快扶我過去。」

    竟是跌跌撞撞的就往前迎過去。

    安武正好到了近前,恭敬的對阿遜道:

    「少爺,這位就是安府老夫人,也是——」

    話音未落,老夫人一雙手已經摸上了阿遜的臉,阿遜剛要抬手擋開,卻被另一隻手悄悄握住,那小手握在掌心說不出的綿軟舒服,阿遜終於安靜下來,皺著眉,任老夫人一點點撫過自己的眼睛,然後是鼻子,嘴巴……

    安武對霽雲感激不已,心知若不是這位容公子在,怕是少主又要發飆了!

    老夫人眼中的淚越積越多,終於老淚縱橫,果然是天可憐見,這張臉,分明和自己在永遠的黑暗裡摸索過的愛子那張臉一模一樣。

    「奶奶的乖孫孫喲——」

    孫子?

    所有的僕人都目瞪口呆,安鈞之則是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安雲烈怎麼那般無恥,為了讓老夫人承認,竟讓他假扮安錚之的兒子!

    已經「醒過來」的雪明則是嚇得臉都白了——瞧老夫人這樣子,自己就是再昏死過去多少次,怕老夫人要責罰的都不是輪椅上那尊貴的少爺,而是自己。這般想著,頓時惶恐不已。

    霽雲瞥了眼一副失魂落魄表情的安鈞之,眼神充滿嘲諷。

    安鈞之恰好抬頭,正對上霽雲的眼神,不由一驚,心裡忽然有些惴惴,怎麼這男寵看著年紀尚幼,卻會有這麼一雙洞察世情的眼睛?待要細看,霽雲卻已經垂下頭。

    又有一個家丁跑來,悄悄稟告安武,說外面容府中來人,說是有事要請李大夫回去。

    「容府來人?」李奇和霽雲都是一驚,暗思莫不是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忙看向十二,十二神情也很是茫然,方才並沒有其他暗衛來傳遞消息啊!

    兩人這才心下稍安,匆匆回府,才知道,竟是府裡表小姐溪娘突然病倒。

    「表小姐病情如何?」雖說只遠遠見過溪娘一面罷了,霽雲心裡對她觀感倒還不錯。

    果然如楚昭所言,倒是個公正的。和她那刁蠻妹妹倒是大大不同。

    「聽說病的很是厲害。」那家丁回道,「說是手上臉上忽然就起滿了紅色的點子——」

    眾人回到府中,李奇就匆匆趕往溪娘的院子,只是到了傍晚時分,李奇竟是仍沒有回轉。

    霽雲心裡詫異,莫不是那表小姐病體如此沉重,竟是連醫術高明如李奇也束手無策嗎?

    正自沉思,李蕤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噗通一聲就跪在霽雲腳邊:

    「小姐,快救救我爹啊!」

    「你爹?」霽雲愣了一下,忙去攙李蕤,「你爹不是去給表小姐瞧病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嗚哇——」李蕤嘴一撇,放聲大哭起來,「嗚,表小姐,表小姐不知怎麼,突然,昏迷不醒,那個,那個壞人,報官,報官說,我爹是庸醫——」

    卻是那王溪娘不知因何,服了李奇開出的藥物後,初時還好,不過半個時辰,卻忽然昏迷不醒,甚至呼吸幾度停止。

    府裡頓時亂了套。老太太無奈,只得按秦氏所言,讓王芸娘先打理內務。熟料王芸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她那哥哥王子堯去報了官,說是李奇庸醫殺人,致使姐姐重度昏迷。

    官府聽說是容府人來報案,怎麼敢怠慢?上京令吳桓竟是親自帶了衙差來緝捕犯人歸案。

    霽雲忙派人去喚林克浩來,讓他馬上派人悄悄取來溪娘方才用的所有物事。

    林克浩和李奇家人都愣了一下,再看向霽雲時都是佩服無比。小主子果然心細,這般小小年紀,心思便如此周密。

    霽雲卻是苦笑,眾人心裡,皆以為自己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罷了,卻哪裡知道,上一輩子,自己早已見識了各種陰險毒辣的陰謀詭計!

    安排好各種事宜,霽雲才同林克浩李昉一起匆匆趕往主院,行至半途,正碰上吳桓著人押了李奇過來,兩人身邊,還有一個傲慢如同孔雀的男子,可不正是那表少爺王子堯?

    「大人,這般庸醫,一定不可以輕饒!」那男子說的唾沫橫飛,「枉我容府養了這奴才這麼久,他倒好,竟是差點兒治死我姐姐。現在看我姐姐的樣子,也不知能不能挺過今晚……」

    說著,還假惺惺的胡亂在臉上抹了幾下,然後伸手,狠狠的推了一下李奇:

    「若是我姐姐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你這庸醫償命!」

    李奇被推的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李昉忙搶步上前扶住:

    「爹爹——」

    李奇也看到了霽雲,唯恐自己小主子會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來,忙大聲道:

    「你們莫要急,我無事,切莫衝動。」

    吳桓尚未開口,王子堯已經怒聲道:

    「不長眼的奴才,還不快滾開!若是我二姐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這賤奴一家償命!」

    又撇了撇嘴傲然衝著林克浩傲然道:

    「聽說你是我表哥手下的將軍,現在,馬上去把這狗奴才全家都看著,一個也不許跑了,事情辦得好了,等表哥回來,我一定讓他重重的賞你——」

    說完,眼神陰冷的瞧了一眼旁邊始終一語不發的霽雲——妹妹說的就是這個小子吧?竟敢衝撞芸娘,沒了那什麼李奇,看爺待會兒玩不死你。

    哪知林克浩卻是根本就沒理他,而是上前衝吳桓一拱手:

    「大人請了,在下容帥帳前驍騎將軍林克浩。」

    容帥不日就將班師,先派了親信回府報平安一事,吳桓也有耳聞,現在聽林克浩這樣說,心知傳說中容帥的親信,就是眼前這主了,卻沒想到,竟是這般年輕。只是年紀輕輕便能得到容文翰的青眼,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這樣想著,便也很是客氣,拱手回禮:

    「林將軍。」

    「大人,克浩現在有一句話放在這裡——容帥不止一次和在下提起,說是李奇乃世所罕見的杏林國手,據在下所知,私底下,容帥和李奇私交頗好。今次克浩雖不知情形到底如何,卻還是懇請大人善待李奇。」

    吳桓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瞧了眼旁邊同樣驚得張大嘴巴的王子堯,忙點頭道:

    「將軍放心,本官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告辭。」

    等吳桓諸人離開,王子堯終於回過神來,指著林克浩的鼻子道:

    「你,你,你真是大膽!信不信,信不信我告訴表哥——」

    卻被林克浩打斷:

    「這件事我一定會徹查,若是有人膽敢栽贓,故意弄出禍事來想讓容府蒙羞,林某人手裡的長槍可不是吃素的!」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08 PM

第091章:懲治芸娘(一)

    「咱們容府雖也是公侯之家,可再厚的家底,也禁不起這麼多不想幹的人胡吃海喝啊。」王芸娘坐在正中間,下首站了一地的僕婦丫鬟。這般前呼後擁一呼百應的感覺委實很好,王芸娘真是覺得飄飄然。

    眾人皆不言語,卻是全拿眼睛瞧著正中間滿臉惶恐低頭站著的中年婦人。知道表小姐這是在借題發揮,只是李奇那麼高的醫術,怎麼就偏在溪娘小姐身上出了岔子呢?聽說這會兒,小命都快保不住了,也怨不得人家的親妹子要發作!

    中年婦人一臉驚慌,手裡還緊緊抓著一個抿著嘴唇一臉不忿的女孩子,正是李蕤和母親苗氏。

    「吃容府的,喝容府的,再瞧瞧這穿戴,哎喲喲,不知道的,還只當是那家的貴夫人呢!」王芸娘瞧著下首的母女倆,看兩人都是低著頭不說話,只當對方心裡肯定怕的要死,臉上嘲諷的意味頓時更濃。

    「你——」李蕤再也忍不住,明明自家吃穿用度,全是爹爹和哥哥醫治病人所得,怎麼這女人卻是如此誣蔑?

    剛要上前評理,卻被苗氏死死拽住——丈夫被人帶走,搞不好會吃人命官司,現在還沒見著小姐,也不知會怎麼樣……苗氏一心的恓惶,更是知道,這會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什麼你——」芸娘大怒,「真是沒家教的東西。姑母既然把府裡的事務交到了我手裡,我自然要替姑母和表哥打理好整個容府。我這人眼裡自來是揉不得沙子的,容府可是絕不養廢人。我可不是和姐姐一般,好性子讓你們都給拿著!今兒個起,你們母女就去浣衣處吧。今天先說這些,我也乏了,你們都散了吧。」

    「對了。」剛要起身離開,卻又站住腳,冷笑一聲,「後院種了亂七八糟東西的那塊兒地也騰出來吧,我另有他用。你們倆現在就去,把那上面的東西全都給拔了!」

    又衝杏兒道:

    「你跟著她們一塊兒去,務必保證那塊地上一棵草都不能留!」

    「好勒,小姐。」杏兒也是揚眉吐氣的模樣,耀武揚威的就跟了上去。

    杏兒「押解」著兩人行至半途,迎面就碰見匆匆而來的霽雲和李昉二人。

    「哥——」李蕤的眼圈一下紅了,看著霽雲要說什麼,又不知該怎麼說,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樣子。

    「無妨。」霽雲安撫性的拍了拍李蕤的肩,又衝苗氏點頭,「伯母和蕤兒只管回去,李伯伯無事。」

    聽霽雲如此說,苗氏的心一下放進了肚子裡,李昉也溫言相勸了幾句,母女兩人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

    「賴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走!」杏兒早一臉的不耐煩,惡聲惡氣道。

    「你們這是要去做什麼?」霽雲臉色一沉。

    「小姐——」李蕤跑到霽雲那裡,伏在霽雲耳朵邊小聲道,「那個壞女人非逼著我們去把那些藥草全給拔了。」

    「不必理她。」霽雲聲音並不高,卻也足夠杏兒聽得清楚,「你們只管回院裡呆著。至於藥田那裡,林大哥已經派人守起來了,我看哪一個能摘掉一片葉子!」

    「你——」杏兒大怒,沒想到這小子還敢這麼囂張,竟是當著自己的面就敢這樣說,猛一跺腳,轉身又拐了回去,「小姐——」

    芸娘沒想到杏兒這麼快就回轉,不由大為奇怪:「那對母女不是交給你處置了嗎?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

    「小姐——」杏兒委屈的不得了,「還好奴婢跑得快,那個對小姐動手的小子來了!」

    芸娘愣了片刻,頓時大怒,果然膽大包天,竟還敢來自己面前晃悠!

    當即就命人把那二人打將出去。

    哪知家丁很快卻又回轉,臉色也有些奇怪。

    「可打出去了?」芸娘神清氣爽。

    「啟稟三小姐得知,那李昉帶著藥童去了趕去了二小姐的房間——」

    王芸娘終於明白下人臉色有些古怪的原因了——明明容府中現在自己才是主事的,那兩人竟然不經自己允許就要直接去幫二姐瞧病,那不是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裡嗎?

    本想藉著李奇差點兒治死姐姐這件事發作李家,一是用以立威,第二嘛,自然是要出了胸中這口惡氣。

    自己正愁找不到那小子呢,沒想到,他竟自己送上門了!

    王芸娘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寒著臉命令那下人速去點些精壯的家丁,然後領著一群人氣勢洶洶的朝溪娘的房間而來。

    溪娘的房間中此時卻是一片慌亂。大夫也是請了很多,竟然無一人瞧得出是何種病情,甚至有人說是不是時疫啊。此話一出,嚇得眾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再加上李奇被帶走投入大牢一事,更是讓這些人心裡惶惑不已——

    李奇那是誰呀,便是太醫院,怕也沒有比他醫術更高明的了!而且李奇自來又很得容府家主容文翰器重,卻也是說扔到大牢裡就扔到大牢裡了。他們自問,醫術比起李奇來實在大大不如,李奇尚且如此下場,那他們……

    奈何容府老夫人親自坐鎮,只是一疊聲的催促他們快幫小姐診治。眾人心裡打鼓,也只能一個接一個幫溪娘把脈,這都個把時辰了,眼看著表小姐氣息越來越微弱,卻仍是沒弄出個所以然來。

    正自戒懼不安,門外一個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煩請通稟,李奇之子李昉特來幫表小姐診病。」

    李奇的兒子?大家愣了一下,旋即一喜。一面暗暗讚賞李家義氣,竟是當爹的被扔進監獄,當兒子的還上趕著來趟這渾水,一方面又暗暗慶幸,好歹自己等人終於逃過一劫,紛紛起身告辭。

    王芸娘到時,正瞧見那些大夫離去的身影,忙快步進了房間,正瞧見房間裡的李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喝罵,轉頭卻瞧見一旁安坐的老夫人,只得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邊命人攔住李昉,邊急急跑過去晃著老夫人胳膊道:

    「姑母,便是這混賬東西的爹把我姐姐害成了那般模樣!姑母莫要被這無恥之徒蒙騙,還是快讓人把他們打出去為好!」

    「什麼無恥之徒?表小姐這般慌張,莫不是心裡有鬼?」霽雲冷笑一聲道。

    「心裡有鬼?」王芸娘一下被說中了心思,頓時大怒,轉身瞧著霽雲陰陰一笑,「好個牙尖嘴利的東西!張達家的,李寶家的,把這小子拖下去掌嘴!」

    霽雲冷冷瞥了王芸娘一眼,神情不屑至極:「表小姐,你也不過是容府的表小姐罷了!有老夫人在,哪裡輪得到你做主!」

    說完,避開惱羞成怒的王芸娘,逕直走到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安好,阿開有禮了。」

    老夫人回頭,正好看清面前少年的模樣,兩眼頓時一亮,身子倏地前傾,差點兒摔倒。

    霽雲忙上前扶住,卻被老太太一把抓住雙手:

    「好孩子,你可回來了,都要想死我了。」

    那兩個強壯僕婦,本已來至霽雲身後,忽聽老夫人如此說,都嚇了一跳,忙頓住腳步,卻是不敢上前。

    王芸娘也被老夫人的反應驚到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忙上前一步急急道:

    「姑母,姐姐現在昏迷不醒,就是他和李家人害的!您莫要被他騙了——」

    哪知話音未落,老夫人神情忽然變得嚴肅,很是不悅的對王芸娘道:

    「怎麼說話這般無禮?他也是你可以說的嗎?這整個容府都是他的,在這府裡,自然是想要做什麼都可以!你這丫頭不知好好服侍主子,反而還說出這般犯上作亂大不敬的話來,真是該打!來人,把她給我轟出去!」

    此言一出,便是霽雲也有些被嚇著了,不是說老夫人腦子一時清楚一時糊塗嗎?怎麼這會兒這麼精明,竟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正在思量著怎麼開口,老夫人卻又溫和的一笑,溫言道:

    「翰兒,莫怕,那些凶神惡煞,有娘替你擋著!」

    霽雲這才明白,自己這個祖母怕是把自己當成了小時候的爹爹。

    只是這般維護愛憐的語氣——怪不得,爹爹會對祖母的娘家如此厚愛,放心的任那表小姐打理內務。

    王芸娘卻明顯快被氣暈了,明明自己才是姑母正兒八經的侄女兒,姑母倒好,拉著那小廝的手竟是問長問短,還讓人把自己給轟出去!

    「姑母——」

    老夫人卻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顧笑瞇瞇的瞧著霽雲,那般親熱的神情,真是讓人暖洋洋的!

    李昉得了霽雲暗示,繼續低頭幫溪娘診脈。

    眼看那兩個僕婦竟是作勢朝自己走來,王芸娘臉漲的通紅,自然不願再留下來自取其辱,一跺腳,就出了屋門。

    只是這口氣,自己怎麼也嚥不下去。

    「杏兒,你去找我哥,讓他再去找那吳桓,告訴他,容府有賤僕犯上作亂,讓他速來拿人!」

    杏兒領命而去。

    安府。

    從李奇霽雲二人匆匆離開後,阿遜就一直心神不寧。

    安老夫人自從知道這後院中的貴人,竟是自己親孫子時,竟是一時半會兒也不捨得離開。

    又聽說孫子受了傷,更是心疼的不知怎麼辦好,忙忙的讓人把自己手裡各種名貴補品流水價一般送了過來,連帶著還有各色珍奇寶物,不要命一般的往阿遜面前堆。

    阿遜卻是懶懶的,一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模樣。

    老夫人眼睛看不見,又聽不到阿遜的聲音,又想著阿遜是不是睡著了?便一遍遍不停的輕輕喚安武到跟前來,小聲道:

    「阿武,我那乖孫孫還在吧?」

    安武哭笑不得,只得一遍遍道:

    「在,好著呢。」

    「嗯,在就好。」老夫人長出一口氣,不停的念著阿彌陀佛,「原來不是在做夢,老身明日就要去廟裡佈施,拜謝老天爺!」

    「安武——」阿遜終於開口,老夫人忙停止了念叨,臉上帶著愉悅至極的笑容,靜靜的諦聽阿遜的聲音。

    「少爺——」安武忙上前。

    「你去查一下,容府到底發生了何事。」阿遜吩咐道。

    安武領命出去,卻又很快回轉,身後還跟著匆匆而來的十二。

    「公子——」十二上前一步,小聲的說了李奇被帶走一事,又呈上霽雲讓自己收集的溪娘接觸過的所有東西,便是最後的藥渣也帶了些來,「李昉和我家公子仔細查看,卻並未發現有什麼異處,公子想請安公子瞧一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麼來。」

    阿遜忙接過藥渣一點點撥拉開,沉吟半晌,又拈起一點藥渣,放在鼻下用力嗅了一下。待放下藥渣,又拿起其餘的茶杯,甚至錦帕等物事,仔細聞了一下,神情忽然一動,又忙忙的捏了些藥渣,在手指間用力碾碎,再放到鼻下嗅了下,長出一口氣:

    「果然是同一種花香——」

    「花?」十二愣了一下,不明白阿遜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遜卻已經轉頭對安武道:

    「你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容府。」

    雲兒暫時的身份可是李昉的義弟,自己可決不能瞧著雲兒受一點點委屈!

    沒想到阿遜竟要親自去,安武愣了一下,卻也明白,少主怕是要去給容家公子撐腰呢。這些日子,安武算是明白了,自己這看似冷血的少主,也就在一個人面前乖得不得了,那就是容家公子。

    只得點頭:

    「好,屬下這就安排。」

    旁邊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的老夫人卻不幹了:「我的乖孫兒要出去?那老身也要去!」

    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大孫子,自己可要看緊點兒!要是等會兒再找不到了,自己豈不是要哭死!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0 PM

第092章:懲治芸娘(二)

    「老夫人也跟去了?」

    安鈞之站在涼亭裡,看著那輛並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漸漸遠去,狠狠的照著桌子捶了一下。

    用的力氣大了,瞬時有殷紅的血順著指縫流出。

    原以為老夫人撫養了自己這麼久,怎麼也是有感情的,卻沒料到,竟也是如此狠心。

    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來歷不明的野種,竟然就這麼堂而皇之進了安府,還妄想奪走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他憑什麼!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只想著討好那兩個老東西,卻照舊落得個無人疼、無人愛——自己,怎麼甘心!

    「二爺的手——」來報信的彩蝶頓時驚叫出聲,忙掏出手絹要幫安鈞之包紮,「二爺,快讓奴婢瞧瞧,傷的,重不重。」

    嘴裡說著,已是哽咽出聲。

    「我,無事。」安鈞之緩緩搖頭。

    只是臉上的悲愴,卻是令彩蝶心疼不已,終於鼓起勇氣偎進了安鈞之的懷裡,「二爺,您莫要難過,不管發生什麼,彩蝶都會陪著您……」

    安武親自駕車,後面還跟了幾個精幹的侍衛,一行人徑直往容府而去。

    從安府出來,剛拐上上京城最大的興安大街,迎面便碰上一頂八抬大轎,加上眾多的隨從,幾乎把整個街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看對方這般威勢,街上的百姓也明白定是某個達官貴人經過,因怕衝撞貴人惹禍上身,忙紛紛退避路旁。

    安武駕的馬車卻因為跑的太快,一時不及躲避,正正和轎子走了個碰頭。

    安武慌忙一勒馬頭,車子堪堪停在路中間,正好擋住對方的路。而且停得太急了些,車裡的老夫人心思又是全在寶貝孫子身上,一時不提防,瞬間朝前栽倒。阿遜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行動不便,老夫人竟是一下坐倒。雖是車子裡鋪設了厚厚的軟墊,老夫人卻明顯驚嚇不已,伸手就去摸索坐在對面的阿遜,神情焦灼道:

    「好孩子,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到哪裡?」

    阿遜愣了一下,明明摔倒的是老夫人,怎麼倒問自己有沒有摔到?

    老夫人久久沒有聽到阿遜的聲音,更是惶急的不得了:

    「好孩子,你說句話呀,是不是很痛?安武安武——」

    眼瞧著老夫人趴在地上不停摸索,完全沒有了一點高高在上的貴夫人樣子,那惶急神情完全就是一個擔心孫子的平凡祖母……

    阿遜愣怔片刻,下意識的把手放在老夫人的手中,老夫人慌忙握住。

    「我無事,倒是,祖母你,有沒有,摔到?」

    「你,肯叫我,祖母了?」不但叫了自己祖母,還第一次和自己這麼親!老夫人太過激動,竟是緊緊攥住阿遜的手,淚水止不住的就流了下來。

    「大膽,竟敢和我家公爺搶道,還不快滾開!」對面最前方的家丁也是囂張慣了的,現在看這不起眼的青布馬車竟是敢擋住自家主子的道,上前就開始喝罵。

    安武卻已經聽到了車內的聲響,更兼老夫人焦灼呼喚自己的聲音傳來,這會兒自然要先顧著自家主子,哪顧得上搭理旁人?忙跳下馬車,卻是理都不理對方,飛奔到馬車前:

    「老夫人,公子,你們怎麼樣?」

    卻一眼看到淚流滿面的老夫人,嚇得魂兒都飛了:

    「老夫人,安武該死!老夫人是不是摔到哪裡了?」

    「喂!快滾開!」

    沒想到自己吆喝了這麼久,那車伕都彷彿吃錯了藥一般,竟是理都不理自己,那家丁頓時大怒,舉起鞭子朝著安武就抽了過去:

    「不長眼的東西,真是吃了熊心豹膽!」

    只是安武帶的雖不過寥寥數個隨從,每一個卻全是久經沙場可以以一敵百的精銳,那惡奴鞭子剛揮出去,就被旁邊的侍衛一下攥住鞭梢,微一用力,就把鞭子奪了過來,反倒是那家丁,用的力氣大了,鞭子雖是被人奪去,自己卻是收勢不住,踉蹌了幾步,一下趴倒在安武的車前。

    那八抬大轎裡的人本自閉目養神,聽到外面的吵嚷聲不由張開眼睛,似是絕沒想到真有人敢和自己搶道,而且還搶的這麼囂張。

    其餘隨從也沒想到簡陋馬車上的人竟是如此大膽,一時都呆住了。

    而此時,被驚得魂飛魄散的安武也終於確定老夫人和少主都無事,而老夫人之所以會流淚,倒不是疼的,而是被少主一聲「祖母」給喊出來的,安武真是哭笑不得。

    剛轉過身來,腳下卻是一軟,卻是正好一腳踩在那倒在車前的家丁身上。那好不容易爬起來的家丁「哎喲」一聲又趴在了地上,指著安武怒道:

    「好好,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稟報公爺!」踉蹌著爬起來,一溜煙的往那頂轎子旁跑了過去。

    安武心下抱歉,忙一拱手,沉聲道:

    「這位兄台對不住!煩請通稟大人,安武給大人見禮了。方才是安武莽撞,安武這就退開,請大人先行。」

    「安武?安武算什麼東西!」那家丁邊罵罵咧咧邊跑向轎子,添油加醋的把才纔的情形述說了一遍,又指了指安武的馬車,神情憤恨。

    安武?轎子裡的人卻是輕咦了一聲,忙小心掀開轎簾一角,朝著對面瞧了一眼,動作一頓——竟然真是日常幾乎寸步不離安雲烈身邊的安家心腹親信安武。

    更在看清安武和其他侍衛守著那輛不起眼的馬車時的戒備神色,心裡一動——馬車雖是普通,但能得安武如此守護的,除了安雲烈,怕是那安鈞之都不曾有過這般殊榮!

    「公爺,您看外面這群賤民——」男子的沉默讓一直等著主子發話的家丁有些心急。

    「停轎。」男子擺手沖外面道。

    難道主子竟是要親自出手懲治這幾個刁民?那家丁頓時大喜,匍匐在地,激動不已,心裡更是躍躍欲試,待會兒等把那些刁民打趴下後,自己好歹要踩上一腳,正想著如何再加把火,哪知自己主子卻是理都不理自己,反而衝著對面溫文一笑:

    「老夫還道是誰,原來是安武將軍。」

    那人甫下轎子,車中的阿遜瞬時神情巨震,眼中閃過明顯的厭惡和痛恨,便是呼吸也有些急促。

    方才不覺,現在才發現,這般威勢,可不是謝府的人所慣有的?而謝府家主謝明揚,無疑也從來不是低調之人!

    老夫人雖是眼不能視,卻也感覺到身旁孫子情緒的變化,忙低低叫了聲:

    「乖孫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這般想著,便對擋住了自己去路的對方很是不滿。耳聽的外面安武客氣的聲音傳來:

    「原來是謝公爺,方才冒犯了,萬祈恕罪。」

    老夫人早年曾隨安老公爺駐守邊疆,早練就了爽利的性子,而謝明揚早年也曾去過軍中歷練,又都是世家之人,和老夫人尚算熟識。老夫人這會兒又憂心自己寶貝孫子,便不耐煩和謝明揚在這裡墨跡,衝著窗外揚聲道:

    「安武,轉告謝公爺,我們還有事,請他先過去,改日再讓公爺登門致歉。」

    謝明揚一下聽出了老夫人的聲音,願也想著既有安武護著,定是重要人物,自己還以為,會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安家骨肉」呢,卻原來,竟是安府老夫人……

    忙道:

    「不敢,還是嫂夫人先請,倒是我管教下人不周,衝撞了老夫人的車駕,改日定把這奴才綁了送交府上謝罪。」

    那家丁早在聽說那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是安家的時,就意識到壞了,卻沒想到自己竟這麼倒霉,安家老夫人還坐在馬車裡,嚇得一下癱在了地上,心裡不住哀嚎,安家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是和自己主子一樣的身份,幹嘛要坐這種再常見不過的青布馬車,若早知道是安家人,就是借給自己三個膽子也不敢啊……

    安武也沒想到謝明揚如此客氣,趕緊請謝明揚先行,哪知謝明揚竟是堅決不允,一定要給老夫人讓路。

    老夫人在車子裡聽得心煩,便道:

    「轉告謝大人,這道路尚寬,不如我們各行其道便是。」

    車轎交錯而過時,謝明揚早命人打開轎簾,衝著馬車一拱手,適逢一陣風吹過,馬車的布幔微微掀起一角,謝明揚正好瞧見閉目養神的阿遜面容,臉色說不出是震驚還是失望,或者,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老夫人的馬車裡竟還坐著一個青年男子,雖只是一眼,謝明揚已再無懷疑,定是安錚之的兒子!

    一直擔心那所謂的「骨肉」,會是阿遜,現在確定不是,謝明揚卻又覺得悵惘,原來,阿遜,確然已經離世了……

    半晌閉上眼,緩緩倚在錦墊上,自家玉兒已然到了適婚年齡,放眼朝中,與這安家倒也匹配……

    待那轎子遠去,阿遜終於睜開眼睛,慢慢鬆開緊握的雙拳。

    「安公子隨後就到?」聽到十二的稟告,霽雲微微一愕,臉上神情隨即一緩,阿遜既要親自前來,必是已然看出了什麼。

    而床上的溪娘也因為李昉救治及時,撿回了一條命來。雖是目前還未找到病因所在,但卻是不會出人命了,只要溪娘不死,那吳桓自是不會給爹爹定罪。

    看李昉長出一口氣的樣子,霽雲也是心下大定,剛要上前問詢,手忽然一緊,霽雲回頭,卻是老夫人,正笑瞇瞇的瞧著自己,那模樣真是要多討喜就有多討喜:

    「翰兒餓不餓,娘給你做好吃的?」

    霽雲哭笑不得,卻也不忍拒絕,只得蹲下身子哄道:

    「多謝老夫人,開兒不餓。」

    方才離得遠了還不覺,靠的近了,老夫人身上就傳來一陣濃郁的花香,不由吸了吸鼻子。

    老夫人這會兒倒是聰明的緊,巴巴的解下身上的香囊遞過去,得意的道:

    「好孩子,香吧?娘把它給你好不好?」

    竟是完全沒在意霽雲口中自稱的「開兒」,堅決認為這就是自己的翰兒,便是神情,顯擺間也充滿了討好。

    霽雲剛要去接,一個人影風一樣的衝進來,一把搶過香囊,衝著霽雲厲聲道:

    「竟然連姑母的香囊也想搶,你這犯上作亂的奴才,眼裡還有沒有主子?」

    卻是王芸娘,突然闖了進來,握著香囊的手竟有些發抖。看向霽雲的眼神更是充滿了殺意。

    卻不防身後的老夫人忽然抬手用力拍了王芸娘一巴掌,厲聲道:

    「你這奴才才是犯上作亂,竟敢這般對待自己主子,還真是反了!」

    王芸娘被推的險些站立不住,差點兒撞在桌角上,又有一屋子的人拿眼睛瞧著,更是覺得顏面無光,卻又不敢發作,只得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半晌才紅著眼睛道:

    「姑母,是侄女兒錯了,都是芸娘不好,您好歹莫要氣壞了身子。」

    侄女兒?芸娘?老夫人似是有些清醒,又有些迷糊,王芸娘忙沖一邊的秦氏使了個眼色,秦氏忙上前扶起容老夫人:

    「我的好主子,坐了這麼久,也累了吧?不然,奴婢扶您回去躺會兒?」

    說著攙起老夫人,就往門外而去,哪知老夫人倒是起來了,卻是一把抓住霽雲的手不放,而且還死活不肯放手。

    霽雲無奈,只得沖李昉點了點頭,跟了過去。

    幾人剛走,王芸娘邊走出房間,疾步望院外而去,很快找到了王子堯。

    「那小子又去找你晦氣?」王子堯登時大怒,帶了一幫人就往老夫人的主院而去,「我就不信那狗奴才能待在姑母身邊一輩子,只要他一出主院大門……」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1 PM

第093章:懲治芸娘(三)

    「老夫人,您若是困了,就睡吧。」看老夫人倦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霽雲忙道。

    老夫人應了一聲,很是聽話的閉上眼睛,卻又快速睜開,待看到霽雲還坐在自己床前,忙又乖乖的閉上眼睛,可不過片刻,卻又睜開,一副唯恐霽雲會趁自己不注意離開的模樣。

    霽雲真是哭笑不得。如此連番幾次,老夫人終是合上眼睛,睡得熟了。

    霽雲這才起身,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門外候著的仍是秦氏,瞧著霽雲出來,拿眼角撩了霽雲一眼,鼻子裡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瞧這小模樣,倒是和爺幼時挺像的,可再像有什麼用?草窩裡的野雞,什麼時候也變不成金鳳凰!還敢和芸娘小姐鬥,做夢去吧。

    察覺到秦氏的敵意,霽雲也不理她,逕直往院外而去,哪知剛走出大門,身後便匡噹一聲響,卻是大門被死死關閉。

    不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自己和這婦人不過第一次見面,也不知哪裡得罪她了?

    轉身便要走,哪知剛轉過一個亭子,走到僻靜的塘邊,斜刺裡忽然有人冷笑一聲:

    「臭小子,你就是那個阿開?」

    霽雲愕然回頭,卻是王子堯,正領了五六個人過來。只是那幫人的模樣明顯和容府中人不同,卻是個個打扮粗俗一副暴發戶的模樣不說,還都是一臉的凶相,殺氣騰騰。

    這都是些什麼不三不四的人,怎麼就堂而皇之地進了堂堂容公府?

    卻不知道,這些人,全是王子堯在上京新結識的朋友。

    王子堯在家中本就嬌生慣養,本來就是個紈褲胚子,漸漸的就越來越無法無天。在家中便接二連三的惹上禍事。王家父母無奈,又想著現在容文翰聲勢如日中天,讓兒子過去,好歹托容文翰幫著謀個前程!

    自然,除此以外,他們還有一個更大的私心,就是想把女兒王芸娘嫁給容文翰為妻。

    當初,自家妹妹可不就是因緣巧合成了容文翰的繼母——若不是容家照拂,沒了祖上蔭蔽的王家,怕是早已敗落!而現在,更妙的是,容文翰膝下無兒無女,不像妹妹做容父續絃時,已經有了容文翰這個兒子,妹妹又是個不中用的,這麼多年了,竟是始終無所出,以致對容家的影響還是太小了些。

    要是芸娘真能嫁過去,再生個一兒半女,那王家何愁不能再尋回往日的榮光?

    王子堯便是肩負著這樣兩個重任,護送了妹子王芸娘到這容府中來的。甚至,在王子堯的心目中,自己妹子馬上就可以成為容府夫人了,而自己自然也就是響噹噹的「國舅爺」了!

    因著這般心理,王子堯便很是驕傲的開始進軍上京上流社會。

    只是這上京本就是龍盤虎踞之地,多的是達官貴人,而且王芸娘畢竟也沒有嫁給容文翰為妻。

    那些有些身份的紈褲,雖是面上打著哈哈,心底裡卻根本就瞧不上王子堯,倒是一些沒有門路的下層官吏家的公子,甚至一些想和官場搭上關係的富戶家的少爺,對王子堯追捧不已。

    今兒聽王子堯說讓他們幫著收拾一個不長眼的奴才,自然就摩拳擦掌的跟了來。眾人還是第一次進這頂級公府,個個都是激動的不得了,現在看王子堯喝問,也忙跟著鼓噪。那模樣,真跟深山野林中攔路搶劫的匪人相仿。

    霽雲愈發蹙緊眉頭,老夫人那般好脾性,怎麼娘家人卻是如此不成器?

    「是我,你想要如何?」

    「如何?」王子堯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這個阿開還這麼硬氣,不由氣極反笑,「喲呵,倒也有些意思啊!哥幾個,瞧這小子細皮嫩肉的,哥哥我還真有些下不去手了!這樣吧,」

    說著,手一指池塘:

    「要麼,你就自己跳下去;要麼——」

    眼睛色迷迷的在霽雲身上上下打量著,撇撇嘴道:

    「瞧你這小模樣,和我們哥幾個昨兒個玩的那個小倌也不差多少,今兒個晚上,你就來伺候吧。」

    王子堯說的淫欲,身後那幾個紈褲也都曖昧的笑了起來。

    霽雲聽得噁心,怒道:

    「十二,把這些人都捆了,嘴裡塞上糞,扔到馬廄裡!」

    王子堯幾人聽得一愣,心說這小子不會是嚇傻了吧,還十二?

    「你還十一呢——」

    話音未落,耳旁忽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

    「爺就是十一,怎麼,有何指教?」

    王子堯嚇得驚叫一聲,就往後躲,卻被人一下揪住衣領,捉小雞一般,提溜了起來。

    王子堯回頭,卻是一個身穿黑衣滿臉煞氣的可怕獨臂男子!嚇得「啊」的慘叫一聲,還要再喊,十一卻惱他對霽雲太過放肆,點了穴道,抬手就把人扔到了池塘裡。

    然後又是一陣噗通噗通仿如下餃子般的聲音,響起,卻是十二和另幾個暗衛也是如法炮製,把早已嚇呆了的那些紈褲都扔到了池塘裡——

    想逼我家小主子跳塘,你們就先進去試試好了,回來的時候主子可是有過吩咐,任何膽敢傷害小主子的人,都絕不可手軟,要十倍百倍的還回去!

    「快,救我上來——」驟然落入水塘,王子堯嚇得魂都飛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想死嗎,把我,扔下來,我妹妹,將來,可是,可是要嫁給容……」

    十一隨手扔了個石子過去,正砸在王子堯的啞穴上,王子堯嘴不住開合,卻再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公子,您只管忙自己的。」十一看也不看水裡不住吐著泡泡的一眾紈褲。

    那些紈褲眼睜睜的瞧著霽雲施施然離開,而方纔那宛若神兵天降的黑衣人也疏忽沒了行跡。

    其中一個紈褲也是聽家人說過一些秘史的,見此情形不由駭的睜大了眼睛——那些黑衣人,就是傳說中頂級貴人家才有的暗衛吧?這些人明明個個身手都是厲害之極,卻偏偏對那小廝如此恭敬,還有那小廝明知道王子堯的身份,卻還敢這般戲弄與他,甚至在這容府中也是有恃無恐……

    越來越多的水湧入肚裡,那紈褲好不容易伸出頭,卻是瞧著王子堯淚流滿面:

    「王兄,真是讓你,害死——」

    咕嘟嘟,嘴裡又一串水泡冒出……

    而此時,溪娘的房間裡,已是劍拔弩張。

    卻是方才明明已經好轉的溪娘,這會兒病症又再次加重,便是呼吸也微弱的緊,守在旁邊的幾個有經驗的老媽媽忙上前探視,卻是唬的臉色都變了——

    溪娘這個樣子,分明已是氣若游絲、病入膏肓,竟是一副隨時隨地都會撒手塵寰的模樣!

    芸娘握著溪娘的手,神情悲慼:「李昉,你到底什麼居心!我姐姐和你李家有何冤仇,先是你爹,現在又是你,一定要害了我姐姐才甘心嗎!」

    「小姐快讓開,」李昉急道,「讓在下瞧瞧二小姐現在到底如何。」

    「還讓你瞧?」王芸娘猛一拍桌子,厲聲道,「你一定要治死我姐姐方肯罷休嗎?」

    又衝著門外一疊聲道:

    「來人,快來人——」

    聲音卻忽然哽住,不可置信的瞧著疾步匆匆而來的霽雲——哥哥不是說一切都交給他嗎?怎麼這小子又回來了?

    「怎麼回事?」霽雲也發現情形不對,凝聲道。

    李昉皺著眉頭,說了溪娘病情突然惡化一事。

    「突然就這樣了嗎?期間有沒有人靠近溪娘?」霽雲道。

    「沒有其他人。」李昉搖頭,心裡也很是困惑,「除了我之外,就是一個一直侍奉表小姐的貼身丫頭,對了,還有那位表小姐——」

    說著,瞄了一眼臉色鐵青的王芸娘。

    「你這是什麼意思?」王芸娘狠狠的一拍桌子,冷笑一聲,「想要把髒水潑在別人身上嗎?翠竹可是一直伺候姐姐的,對姐姐最是忠心。本小姐瞧著,倒是你這奴才,怕是因你爹的事懷恨在心,成心想要害死我姐姐吧?」

    王芸娘太過盛氣凌人的模樣,讓霽雲很是厭煩,特別是那一口一個奴才的叫李昉,更讓霽雲火起,冷哼一聲:

    「你自己也說,除了李大哥和翠竹外,不是還有你在表小姐身旁嗎?」

    沒想到霽雲竟敢這麼當面和自己嗆聲,再想到方纔那個香囊,及老夫人對這小子特別的青睞,甚至自己哥哥特意過去,都沒把這小子如何……

    王芸娘愈發心慌,臉色難看的沖外面道:

    「都聾了嗎?還不快把這兩個害了我姐姐的奴才拖出去?還有那上京令,來了沒有?來了就讓他趕緊進來。」

    說話間,外面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卻是上京令吳桓去而復返。

    府裡老夫人昏昏沉沉,溪娘又生死未明,卻是大管家容福迎了吳桓進府。

    「表小姐,吳大人到了。」

    心裡卻是愁悶難當——這府裡內務一向由表小姐掌管,倒也打理的井井有條,怎麼就突然病倒了呢?現在這位小姐,雖是身份相同,卻委實太沉不住氣,以容家的威勢,竟是一而再的驚動官府,傳出去,外人豈不要說容府沒規矩?

    更兼李奇父子,自己也是相交多年,都是醫術奇高,這位表小姐倒好,你要立威拿誰作伐不可,偏要對李家父子開刀!

    這般想著,瞧著王芸娘的神情便很是不樂。

    王芸娘暗暗咬牙,心裡恨道,等我做了這容府夫人,一定要把這些不聽話的東西通通攆出去!

    「吳桓見過小姐。」吳桓忙上前見禮。

    王芸娘指了指旁邊的霽雲和李昉兩個,邊拭眼睛,邊道:

    「方纔姐姐病情已然好轉,偏這奴才定要出手為姐姐診治,以致姐姐病情瞬間危重,這起子黑心的奴才,是定要害了我姐姐,謀奪了容府才心甘啊!」

    謀奪容府?這般指控,委實太過嚴重,吳桓也不得不重視,揮手便要命人上前緝拿李昉霽雲二人。

    王芸娘冷眼旁觀,心裡暗自得意,只是那笑意尚未散開,又一陣急促的聲音傳來,卻是林克浩聞訊趕來,看眾官兵果然要對霽雲二人動手,忙上前勸止:

    「吳大人,不可——」

    「林將軍有何指教?」吳桓一愣,忙回禮。

    王芸娘卻是冷笑一聲:

    「林將軍,你可是我表哥帳下聽令,現在這般向著外人,到底是何居心?」

    林克浩卻是不理她,只是急道:

    「吳大人,此案到底如何,切不可聽信一面之詞,很快就會有貴人幫我們解疑,還請吳大人稍候片刻。」

    貴人?吳桓一愣。林克浩本就是容帥心腹,他口中的貴人,又是何方神聖?

    王芸娘更是嗤之以鼻:

    「貴人?竟要扯大旗作虎皮嗎?吳大人,莫要聽他胡說八道,什麼貴人,再貴還能貴過我們容府不成?」

    「容府是容府,表小姐是表小姐,你也不過是客居容府罷了,還真當就能一手遮天不成?」霽雲冷聲道。

    「你這奴才——」王芸娘一下被戳到痛處,頓時怒極。

    霽雲卻是嗤笑一聲,慢慢道:

    「貴人馬上就到,還請吳大人稍候。至於那名不正言不順卻偏要插手容府事務的人,吳大人還是莫要太過相信才好。」

    這少年又是誰?再一細瞧霽雲的相貌,吳桓不由倒抽了口冷氣,怎麼和容大人如此相像?!

    旁邊的容福更是又是懷疑又是驚喜——那天自己便驚了一下,這多日不見,慢慢丟到了腦後,現在瞧著,這孩子不止容貌,便是氣度也和主子神似……

    王芸娘沒想到,吳桓竟果真會聽一個小廝的話,揮手令那群差人先退了出去,恨聲道:

    「好好好,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口裡所說的貴人,是何方神聖!」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2 PM

第094章:懲治芸娘(四)

    一輛青布馬車,緩緩駛入院門,霽雲信步下了台階,李昉也跟著上前相迎。

    看到竟是這麼一輛再普通不過的青布馬車,王芸娘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真是可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呢!果然自己太高看他們了,兩個奴才罷了,會有什麼高貴的朋友?

    當下冷冷一笑:

    「大膽!還真把我們容府當菜市場了,竟然什麼人都敢放進來,還不快給我打了出去!」

    「不可!」容福卻急叫道,說著沖對方恭敬一禮,「竟是安兄大駕光臨,不克遠迎,真是失禮。」

    便是吳桓,也快步上前,神情恭敬無比:「我還道這位小哥口中的貴人會是哪個,原來竟是安將軍。」

    卻原來安武雖是安府家將,年輕時卻是屢次跟著老公爺南征北戰,也是有功名爵位在身的。更兼他是安雲烈最為信任之人,朝內重臣無論官職高低,卻是都不敢怠慢。

    竟然是位將軍?王芸娘有些心慌,只是如今騎虎難下,箭在弦上,再要退回去,是萬萬不能的了。而且,憑他是誰,王芸娘也不認為可以高貴超過表哥去。

    當下冷哼一聲,雖是面色難看至極,卻終不敢再口出惡言。

    安武忙與眾人一一見禮,然後又衝著霽雲深施一禮道:

    「當初多蒙公子施以援手,現在聽說貴府表小姐病重,在下特意帶了貴人來給表小姐瞧病。」

    安武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識的瞧向霽雲,憑安武的身份,在座怕沒有哪一個能受得起安武這一禮,沒想到他卻對一個尚顯稚氣的少年行這般重禮。而且安武話中的含義讓人太過費解,不過一個小廝罷了,如何能對安武施以援手?

    還有安武說車上的才是貴人,能被安武稱作貴人的,又是哪個?

    王芸娘愣了一下,卻氣的差點兒把銀牙咬碎——放著自己這正經主子不拜,卻是拜一個小廝,什麼施以援手?自己瞧著分明就是要給自己難堪,同時替那小廝撐腰吧!

    真是豈有此理!

    這般想著,瞧向安武的眼神愈發不善。

    容福則是不住瞄向霽雲,眼中掠過一抹深思。

    安武卻是不管眾人,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是要告訴他們,誰還敢欺負容公子,還要看安府答應不答應!

    至於下面的,就要看少主的了。

    ——只是王芸娘應該慶幸,還好要給他們顏色看的是安武,而非阿遜,若是阿遜想給誰個下馬威,怕不是行個禮這麼簡單。

    安武從車後取了個輪椅下來,然後才打開車子,小心的扶了阿遜下車——畢竟老夫人身份太過貴重,這樣貿然來訪,怕是不妥,老夫人還是堅持把寶貝孫子送到容府門前,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看安武攙著阿遜下車,又小心的把人安坐在輪椅上。

    所有人又是一驚:

    貴人,竟是不良於行嗎?

    阿遜已經在輪椅上坐好,抬起頭來衝著霽雲微微一笑。

    王芸娘眼前一亮,旋即又暗了一下——這人生的倒是一副好相貌,可惜,卻是個癱的!

    吳桓和容福齊齊大驚失色,神情瞬間震驚無比:

    吳桓的神情,是震驚裡又有敬畏——早聽說安家尋回早年流落在民間的骨肉,從前只當是傳聞,並不知真假,現在瞧見阿遜酷似安錚之的容貌,馬上意識到,安家雖未明言,可眼前這貴人必然就是傳說中的安家血脈!

    容福的想法和吳桓一般無二,只是除了震驚之外,卻更有幾分羨慕,同為公侯世家,安家覓回了自己的小主子,可容府的小主子,又在哪裡呢?

    這般想著,看向霽雲的眼神不由灼灼——希望老天保佑,自己所想的,會是真的。

    「你們要做什麼?」瞧見霽雲推著輪椅,安武護侍著,逕直要往溪娘房間而去,王芸娘伸手就攔住了幾人,「哪個准許你們進的這道門?」

    「自然是為表小姐診病。」霽雲瞥了一眼明顯有些心虛的王芸娘,「我回來時已然得到太夫人的應允,准許我等為表小姐診治,表小姐若然不信,自可馬上派人去詢問老夫人。」

    頓了頓,又道:「阿開卻是有一件事不明,聽說目前,表小姐病情已是危在旦夕,怎麼你非但不著急,反而還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我們救治,是何道理?」

    「你,胡說什麼!」王芸娘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只是想想李奇那樣的名醫尚且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自己就不信,這麼個年紀輕輕的癱子,能有什麼出奇手段!

    當下冷冷一笑,讓開身子,恨聲道:

    「你們不過欺我表哥如今不在府中,便這般無禮。只是吳大人也在,若你們勘察病因,不但未查出個所以然來,反而累的我姐姐,不治……我不管你們是從那裡來,吳大人都要給我一個說法,不然,我表哥回來……」

    說著,威脅性的瞧了一眼吳桓。

    吳桓便有些為難,下意識的瞧向阿遜——官場上的人可都是人精,已經揣測出來阿遜的真正身份,這會兒自然就不敢輕易答應,畢竟容府惹不起,安府可也同樣不好惹!

    而那貴人十有八九是安家的正經主子,至於這頤指氣使的女子,則不過是客居容府罷了!

    阿遜瞟了王芸娘一眼,神情冰冷,唬的芸娘腳下猛一踉蹌,竟是訥訥著不敢再說。

    阿遜收回眼神,瞟了左右為難的吳桓一眼,淡然一笑:

    「吳大人,若是如她所言,延誤了那位表小姐的病情,我和安武,自會親自到府衙領罰。」

    吳桓一愣,還未開口說什麼,霽雲已經推著阿遜進了房間。

    房間裡,自己在藥渣裡模糊聞到的那股花香更加濃郁了。特別是溪娘床榻周圍。

    「這房間裡,有邪氣。」阿遜忽然道。

    「邪氣?」王芸娘嚇了一跳,「休要胡說八道!我姐姐可是從前就住在這間房間裡,一直都是好好的。」

    「是啊。」其他人也附和道,「這裡雖是冷清了些,卻是表小姐自己選的,說是環境清幽,她很喜歡,住了這麼久,也從未出過事啊。」

    阿遜尚未答話,杏兒匆匆捧了碗藥而來,把藥碗遞給芸娘:

    「小姐,藥熬好了。」

    王芸娘接過來,作勢就要喂溪娘喝下去,卻聽阿遜厲聲道:

    「把那碗藥拿過來!」

    「啊?」王芸娘被驚了一下,手一抖,差點兒把藥碗打翻。

    安武卻已經極快的上前,伸手取了藥過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王芸娘怒極,「懷疑我在藥裡下毒?既如此,你現在就可以驗!」

    嘴裡說著順手拔掉頭上的銀簪,噹啷一聲摔在地上,咬牙衝著門外道,「容福,你身為府中大管家,竟是眼睜睜瞧著別人欺負到府中來嗎?」

    其他人看向阿遜的眼神也都充滿疑慮,親妹妹會害自己姐姐,不可能吧?

    惟有霽雲,神情始終是淡淡的,卻又有著一種別樣的執著,竟是無論阿遜說出什麼驚駭視聽的話來,她也決不會有半點猶豫!

    阿遜輕輕捏了捏霽雲的手——無論什麼時候,無論自己做什麼,也只有雲兒,總是全身心的相信自己。

    接過藥,深吸了一口氣,果然再次嗅出裡面的花香來,轉手遞給李昉:「拿好。」

    然後命人請容福進來,吩咐道:

    「現在,找幾個信得過的強壯僕婦,把表小姐抬到另外房間沐浴更衣,然後我再開一劑藥來,最多半個時辰,表小姐就可以醒過來。」

    「當真?」容福大喜。溪娘平時便處事公允,更兼能力頗強,因而很得人心,反觀另一位表小姐,不過掌管府中一日,便鬧得雞飛狗跳,混亂不堪!

    「不行——」王芸娘臉色慘白,神情悲憤,「我姐姐已經這般模樣了,你們竟還是要折騰於她,真以為表哥不在,你們這起子黑心賊就可以在府中為所欲為了嗎?」

    「黑心的是你。」吳桓在外面,房間內的下人也趕了出去,惟有阿遜和霽雲及容福王芸娘主僕在,阿遜便也不再避諱,一字一字道,「我方才說有邪氣,並非這房間裡鬧鬼,卻是有人,比厲鬼還要可怕!」

    「你言下之意,姐姐這個樣子,是我下毒謀害了?」王芸娘冷笑一聲,「我不管你是什麼來頭,可這是我容府,在我這容府中,想要胡作非為,你休想!」

    容福也是面有難色:

    「公子,兩位表小姐卻是親叔伯姐妹,公子是否誤會什麼了?剛才我也試了那藥,委實無毒。」

    「自然無毒。」阿遜瞟了眼明顯鬆了口氣的王芸娘,聲音諷刺,「表小姐現在的症狀也不是因毒而起,而是,花香使然,表小姐,我的話,可對?」

    正自得意的王芸娘嚇得猛一哆嗦,不敢置信的瞧著阿遜,腦袋裡嗡的一下,腦海裡只有一句話——完了,竟然這麼快就被瞧破!

    畢竟沒經過多少風浪,王芸娘身子一軟,就癱在了地上……

    不到半個時辰,被挪到另一個房間的溪娘終於醒轉,卻是默默流淚良久,終於艱難地撐起身子,黯然向阿遜道謝。

    看著人雖然醒來,卻明顯受打擊極大的王溪娘,霽雲也不由很是同情——這種被親人背叛的痛徹心肺的滋味兒,上一世,自己也是嘗過的……

    「不用謝我,我不是為了你。」阿遜的話太過直截了當,饒是自以為見多識廣的王溪娘,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小女明白。」王溪娘苦笑一聲,「只是,公子畢竟沒有把我妹子交給官府,我也好,姑母也好,都是感激不盡。」

    若真是王芸娘被官府帶走,以弒殺親姐的罪名治罪,那非但娘家再無名譽可言——試想,教導出那般狼心狗肺女子的家族,以後還有哪家再敢求娶?

    還會對容府的名譽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倒是先把芸娘囚禁在府裡,然後再悄悄送回去,才是老成持家之道。

    「我方纔已經說過,不是為了你。」阿遜已然不耐煩。自己才懶得為不相干的人精心謀劃,只是既然事關霽雲,自然例外——這世上值得自己用心謀劃的,也就雲兒一個罷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饒是沉靜如溪娘,也有些掛不住,卻還是再次展顏一笑:

    「那溪娘多謝兩位公子大恩。」

    說著,衝著阿遜和霽雲鄭重的福了一福。

    霽雲一愣,這女子,好生聰慧!

    當下點了點頭,便要和阿遜一塊兒離開。哪知剛轉過身去,溪娘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小公子得閒了,可要多來陪陪老夫人。」

    霽雲腳步頓了一下,便是阿遜,也有些驚異——容福會懷疑,還情有可原,這表小姐的語氣,怎麼好像甚是篤定?

    難道她真的知道了什麼?

    眾人離開不久,一個蒼老的身影悄悄潛入溪娘原先住著的,現在則是囚禁了王芸娘的房間。

    「你說什麼?」王芸娘驚呼一聲,卻又旋即沒了聲音,半晌那蒼老人影再次離開,王芸娘則是傻子般喃喃自語,「那明明就是個小廝嗎,怎麼可能會是容府小主子?騙我的,一定是騙我的!」

    「妹妹,她說的,是真的。」隔壁房間裡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然後又是一陣嘔吐聲。

    「哥?」王芸娘愣了一下,忙去拍打牆壁,神情惶急,「哥,快救我出來,我們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

    隔壁的嘔吐聲終於停住,王子堯的聲音更加虛弱:「妹子,人家是天上的雲,咱就是,咱就是,地上的爛泥巴。咱們得罪了容府少主,哥哥瞧著,就是姑母清醒過來,只要那少主不發話,怕也救不了咱們——」

    打擊太大了,王芸娘再也支持不住,終於兩眼一閉,昏了過去,嘴裡喃喃著:

    「這房間,果然,有邪氣……」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3 PM

第095章:刺殺

    「突然病倒了?」已經準備好車駕,要送王家兄妹離開,卻沒料到,兩人竟同時病倒。

    李昉親自診治後,也向霽雲諫言,兩人此時確是不宜長途跋涉。

    「怎麼這般巧?」霽雲皺眉,卻也並未放在心上,經此一事,兩人即便有什麼心思,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霽雲很快把這件事丟開來,因為,另一件天大的喜訊傳來——已然有確切消息,頂多月餘,爹爹的大軍便要從邊關班師回朝。

    和自己記憶中不同,這場戰爭足足提前結束了兩年。而更重要的是,爹爹身上也未背負任何血債。而現在,得知爹爹即將歸來的消息,即便穩重如霽雲,也不禁雀躍不已。

    同一時間,安家遍發請柬,宣佈找回遺落在民間的嫡親孫子安彌遜,要在數日後大宴賓客。

    此消息一出,上京上流社會一片沸騰,當打聽到安家嫡孫已是弱冠之年,卻至今未有婚配,那些家有適齡女兒的貴族,都是心頭大熱——

    就目前形勢而言,上京最受大家矚目的乘龍快婿人選瞬時就上升至三位了——

    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目前聖眷最隆的昭王爺,這位甚至沒有母族扶持,原先所有人都看不上眼的小霸王,短短幾年內卻是宛若脫胎換骨一般,不止見識遠大更兼屢建奇功,在如今的上京朝堂,影響力可謂舉足輕重;第二位則是即將凱旋的侯爺高岳的長子高嵐,高嵐本就文武全才,現在又攜乃父聲威,熱度便直線上升。

    只是安家找回嫡孫的消息一出來,雖無人見過其廬山真面目,但熱度上比起前面兩位,不但絲毫不遜色,甚至還有隱然居上之勢。

    原因無他,所謂樹大招風,昭王爺可是太子殿下的死敵,除非將來太子被廢——

    這話誰也不敢說出來,只敢在肚子裡掂量掂量。

    自然,危機越大,回報也越大,還是有眾多希冀富貴之人想要借楚昭的東風謀取更大的利益。

    至於高家,畢竟屬於新貴,根基未穩。

    哪裡比得上安家?

    安家可是大楚三大世家之一,早已是根深葉茂,若能和安家結親,既可獲得莫大的利益,又不用擔心將來有朝一日會被新君清算——換句話說,無論誰做了皇帝,首要做的都是要和三大世家搞好關係!

    因此,即便這時,並未有人見過安彌遜的真容,安家嫡孫的名頭卻已是傳遍了整個上京。

    「安彌遜?」謝明揚不由一怔,怎麼這般巧,怎麼這安家嫡孫的名字也叫彌遜?若非自己前些日子機緣巧合見過那安家小子,怕還會真以為……

    很快卻又釋然,想想也是,「彌遜」這個名字本就是悠然所取,現在想來,該是安錚之按照族譜而定。

    又旋即重重哼了聲,竟然沾惹了自己妹妹不算,還有其他女人,當年,安錚之也死的太便宜了些!

    「爹,真要把妹妹給了那安彌遜嗎?」長子謝莞輕聲道。

    按理說,以自家的門第,玉兒的夫婿即便不在皇室中,也須是安家這般門庭。奈何,那安彌遜流落在民間這麼久,也不知是怎生的憊賴人物,自己那妹妹眼界又高……

    「是。」謝明揚點頭,神情明顯有些疲憊,「現在京中的形勢你也明白,咱們謝家,外人看著雖是沒什麼不同,可能依仗的外力還是太少了,否則,你弟弟,就不會死——」

    說著,已是咬牙切齒,幼子謝蘅自朔州失蹤後,現在已然確知命喪他人之手,若不是太子派出宮中精銳把朔州謝簡一家及翼城方家盡數滅口,恐怕整個謝氏家族都要被楚昭和容文翰血淋淋的撕掉一大塊肉來!

    饒是如此,謝家也因年前力主容文翰撤軍一事,遭遇了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口誅筆伐,甚至有人背地裡說,那場大地震,便是因為上京中謝家為首的這般奸臣使得上天震怒,人間才會有此慘禍……

    謝家穩穩立於朝中這數百年來,還是第一次遭遇這般危機。

    若是能和安家結親,情形便會立馬改觀。

    「我知道了,爹。」聽謝明揚說到謝蘅,謝莞也是黯然神傷,又想起什麼,「那安鈞之——」

    「仍一如既往。」平日裡只道那安鈞之不過是個迂腐書生罷了,和尚武的安家相比,委實大相逕庭,可這幾日瞧著,卻也不是個簡單的。

    「對了,明日的安家盛宴,讓你妹子打扮的漂亮些。」

    謝明揚又囑咐了兒子一番,這才起身離開。

    和上京貴人擠破腦袋想要安家一張請柬不可得相比,容家卻是獨得了兩張。

    一張是送與容老夫人的,此外還有一張是單送於恩公李奇的。

    李奇的院子裡頓時熱鬧起來。

    其實熱鬧,也不是這幾天,確切的說,是自從老夫人認定霽雲是她的翰兒那天開始,這個院子就一日更比一日喧鬧。

    先是老夫人無論清醒或者糊塗,每日定要讓人攙著到李家晃一圈兒,然後大管家容福找李奇喝酒的次數明顯增多,只是說是來找李奇喝酒呢,每次卻是止不住要問問有關霽雲的事兒,到最後,甚至一向端嚴的表小姐也和李夫人及李蕤也明顯熟稔了起來。

    「聽說,安家要連擺三天的流水宴呢。」容福一口喝乾杯子裡的酒,重重的把杯子一礅,「叫我說,等咱們小主子回來,咱就擺六天的流水宴!」

    說著,可憐巴巴的瞧著李奇:

    「李兄,你說咱們小主子什麼時候回來?」

    李奇實在被纏的狠了,只得道:「咱們爺這麼好的人,小主子也一定福澤深厚,我瞧著,說不得,咱們爺回來,小主子也會回來了。」

    「此言當真?」容福終於得了句實在話,喜得一下蹦了起來,「我不吃了,我得去安排一下相關事宜。」

    竟是轉身就跑,嘴裡還儘是喃喃有詞:

    「小主子要住哪個院子呢?還有那些吃的喝的,用的——」

    「對了,」忽然一磨頭又跑了回來,「不然明天借你的阿開用一下啊。讓你家阿開到我們小主子的院子裡住一段,好叫我們提前練練手,將來就可以把小主子伺候的更舒服些。」

    說著也不等李奇反應,人已經跑的沒有影了。

    伺候小主子也可以借個人來練手的?

    李奇頓時錯愕不已。

    這個容福也是人老成精的,八成是猜到了什麼。

    第二天一早,容府門前就擺開了太夫人的盛大儀仗——

    太夫人的身體自是無法再出席酒宴,容府當家人容文翰又不在家,便由王溪娘代表容府來賀。

    霽雲和李奇坐在後邊不甚顯眼的馬車裡,心裡喜悅至極,怪不得這幾日未見到阿遜,原來要給自己這麼大的驚喜。

    安家既是要大擺筵席,那豈不是意味著阿遜身體已然痊癒?

    「來,遜兒,見過王大人。」安雲烈身後跟著長相俊秀的安鈞之和英武帥氣的安彌遜,開懷之外,又有些傷感,若是兒子錚之還在……

    這「王大人」叫王安元,容文翰不在朝中,他便是文人中的翹楚,所到之處,也是眾人爭相巴結的對象。

    「王大人安好。」阿遜一拱手,淡淡的神情中自有一抹傲然。

    王安元出身寒微,最是瞧不得這般自詡為貴族的紈褲子弟。現在瞧阿遜這般態度,神情中便有些不快。

    這般神態倒是同那安雲烈神似,只是安雲烈一身的功勳,又是安家的當家人,傲些也在情理之中,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又哪來的資本在自己面前顯擺?

    一番比較,倒是在太學讀書的安鈞之談吐文雅,讓人看了更舒服。

    和王安元一般想法的自然不在少數,眾人挑剔的目光中,阿遜儼然就是運氣好到爆的土包子罷了!

    只是誰讓人家胎投的好?生為安家嫡孫,榮華富貴便是唾手可得。

    「只是這般年紀了,不止繼承老公爺衣缽習練武技而不可得,便是想學那鈞之公子,於文事上出人頭地也太晚了!如此文不成武不就,便是有個安家嫡孫的名頭,怕也——」

    有人心裡暗暗犯嘀咕,如此瞧著,這安家家主的位子,怕這位嫡孫想要坐上怕是不太容易啊。這樣一想,瞧向阿遜的眼神便未免有些簡慢。

    「公爺,」安武匆匆進來,伏在安雲烈耳邊道,「府外林將軍護佑著容太夫人的車駕到了。」

    說是容太夫人的車駕,兩人卻都明白,核心人物卻是容家小公子。

    瞧著安家三代人竟是齊齊迎了出去,其他已然在座的賓客不由大為詫異,以安家的地位,還有誰有這般臉面,擔得起安雲烈如此厚遇?

    便有那好事之人,忙向其他人打聽。

    府門外,李奇和霽雲已然下車,垂首立於轎子右側,林克浩則手持長槍護衛在王溪娘大轎左邊。

    這邊車隊剛剛停穩,遠遠的,又一列車轎組合緩緩而來,

    那盛大的依仗比起容家來,竟是一般無二,後面跟的車轎卻明顯更加奢華大氣。

    霽雲瞬時瞭然,怕是,謝家的人。

    因前面容府的車馬尚未進府,後面的謝家行進速度明顯慢了些。

    「是哪家擋住了咱們的道?」打扮精緻而美麗的謝玉微微打開一點轎簾,皺著眉頭問。

    旁邊的丫鬟忙上前打聽情況,然後又很快跑回來:

    「稟小姐,前面是容公府的車駕。車裡坐的,聽說是容府那位出自宮中的表小姐,王溪娘。」

    「王溪娘?」謝玉冷哼了一聲,「不過是個宮中賤婢罷了,現在也敢仗著容家的威風,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謝玉和謝蘅感情最好,自從得知謝蘅的死訊,便恨上了楚昭和容家。尤其是對容家,說著恨之刻骨也不為過——若不是那容文翰一力扶持,楚昭焉有今日之聲勢?謝蘅也就不會死!

    容家人該死,所有和容家有牽連的人也全都該死。

    便在此時,安府大門轟然洞開,安雲烈帶著嗣子安鈞之、嫡孫安彌遜大踏步從府中迎了出來。

    霽雲一眼瞧到身著紫色錦袍,外披同色系繡著精美雲紋的鶴氅,頭束金冠,腰懸玉珮長身玉立的阿遜,只覺心裡暖暖的,竟有一種吾家阿遜初長成的驕傲。

    阿遜的眉梢眼角也頓時堆滿了笑意,身上的冷凝氣息瞬時一掃而空。

    此種變化,不止安雲烈,便是旁邊的安鈞之也明顯感覺到,順著阿遜眼神瞧去,一眼看到了和李昉並排站著的青衣少年。

    安鈞之眼中閃過一抹譏諷之意——還真是恩愛情深啊,竟在這般重要日子,還不忘把自己的相好也請來,只是若安雲烈知道那容府中青衣小廝竟是自己寶貝孫子的枕邊人,也不知會是怎樣精彩的表情?

    安雲烈依舊站在原地,安鈞之和阿遜則迎了上去。

    同一時間,一點亮光突然急似流星自斜刺裡飛出,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那暗箭已穿透王溪娘的大轎,最後更是直接釘在謝玉車轅中的白馬屁股上。

    那白馬吃痛不住,長嘶一聲,竟是撒開四蹄,朝著霽雲就狂奔而來。

    「不好!」安雲烈大驚,距離如此之近,那容公子怕是會首當其衝,和安家只有阿遜這一點血脈一般,容家也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罷了,要真是出了事……

    竟是不顧身體老邁,朝著霽雲的方向便狂奔而去。

    只是他的動作快,阿遜的動作則是更快,全身的功力瞬間提升至極致,整個人如一隻矯健的蒼鷹,以風馳電掣般不可思議的態度,瞬時來至霽雲身邊。

    阿遜一把把霽雲攬到懷裡,同時推開李奇,然後單手朝著那匹攜萬仞之勢狂奔而來的驚馬狠狠的一掌劈了下去。

    耳聽得卡嚓一聲脆響,那白馬的馬頭一下飛出去很遠,一腔熱血頓時噴灑的滿地都是,車轅裡正自嘶鳴的其他幾匹馬被那股凜然的殺氣嚇得同時腿一軟,前蹄趴跪在地上。

    車裡的謝玉猝不及防,頓時從車上滾落地面——好在車速度已是幾乎停滯,謝玉並未受傷,只是那般趴在地上的模樣卻是狼狽不堪。

    謝玉大腦裡頓時一片空白,只覺又愧又氣,下意識瞧向方纔那如天神般從天而降的英俊男子,眼中不自覺閃過一抹希冀,哪知對方竟是瞧也不瞧她,只抱緊懷裡的青衣小廝,竟是丟下自己轉身要走。

    而同一時刻,安鈞之大步上前,一把扶起謝玉:

    「這位小姐,可有傷到哪裡?」更是側著身形,體貼的阻斷了安府門前不知什麼時候聚集的大批客人的視線。

    阿遜抱著霽雲已行至府門前,齊聚此處的大量客人刷的讓開一條路,看著阿遜的神情俱是震驚而又敬畏,再不復方纔的質疑和簡慢——

    果然是天祐安家嗎?怎麼隨隨便便找來個孫子便有這般厲害身手?不但遠強於當年這般年紀的安錚之,便是比起現在的安雲烈來,怕也不遑多讓!

    只是這人腦子是不是奇怪了點?放著謝家大小姐不去攙扶,竟是對個小廝這般緊張?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3 03:08 AM 編輯

第096章:心動

    沒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膽,敢攪鬧安家的認孫喜宴。

    阿遜是只要霽雲無恙,對所有事情便無可無不可;安雲烈卻是怒火滿腔——

    真不知何人吃了熊心豹膽,竟敢做出這般事來!

    當下便派出精銳人馬前往搜捕,又忙忙的禮讓兩府人馬到府中去。

    好在雖是受了驚嚇,王溪娘也好,謝玉也罷,身體倒是都無恙。

    兩人被快速請入內宅後,和臉色蒼白的王溪娘相比,謝玉的神情矜持裡竟是多了份不自覺的期盼——

    實在是方才安彌遜從天而降的情景太過唯美而又震撼,謝玉一方面惱怒對方未在第一時間對自己施以援手,另一方面,卻又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那個無比霸氣的瀟灑身影……

    又想到來時娘親隱隱透露的父兄有意讓自己和這安公子結親之事,謝玉因心高氣傲,本還有些牴觸,這會兒再想著,心裡竟是甜滋滋的——也只有這般世間少有的奇男子,才配做自己的夫君。

    「那容府小廝,究竟生的何種模樣?」悄悄四下無人,謝玉終究問出了口。

    想到自己心儀,而且極有可能會和自己婚配之人,竟是對別個男子那般維護,謝玉真是覺得心裡百般不是滋味兒。

    那丫鬟也是個機靈的,平日裡陪在小姐身邊,也不止一次遇見過那風流多情的公子哥,小姐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模樣,這般羞羞答答欲語還休,還是第一次,明顯是動了春心了!

    當下抿嘴一笑:

    「我的好小姐,且不說安公子雖是安府嫡孫,卻是初來乍到,頭一次見到這麼多王公貴族,怕是多些小心也是有的,再加上我家小姐這般雍容華貴、美若天仙,便是嚇也嚇得傻了,至於對那小廝,哪有這許多顧忌?自然是說救便救了。」

    謝玉心裡一動,對呀,這安公子既是流落在民間,對上京貴族怕是一無所知,又何從知道,自己是謝家小姐?

    心頭巨石頓時放下,斜了一眼丫鬟:

    「貴人也是你一個小丫頭可議論的?再要渾說,信不信我撕了你了嘴?」

    那丫鬟看謝玉粉面含春,知道自己話定是說道小姐心眼裡去了,正要再說,忽然瞥到旁邊涼亭後,兩個人正一前一後匆匆而來,不由一愣,忙輕輕推了一下謝玉:

    「小姐。」

    謝玉也是一愣,心裡頓時大喜,果然是有緣嗎?剛一想到那人,哪成想一轉過頭來,卻正好碰著。

    卻是安彌遜正帶了安武大踏步而來。

    阿遜也明顯看到了小徑上的謝玉,不覺微微蹙起眉頭。原以為那主僕兩人會讓開,卻沒想到謝玉竟主動迎著自己走了過來。

    「奴家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若沒有公子,那奴家今日……」

    謝玉今日裡穿了件繡著大朵牡丹花的十二幅裙子,臂上纏繞著宛若翠靄般的軟煙羅,再配上因方才受了驚嚇而嬌喘微微的神情,襯得整個人益發美麗柔弱,那般盈盈一拜,怕是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看了都會心旌神搖……

    阿遜卻皺起了眉頭,只覺昔日那般跋扈囂張的謝玉,突然做出這種嬌嬌弱弱的小女兒姿態,委實太過匪夷所思。只是無論怎樣,阿遜卻仍是對謝玉半點好感欠奉。

    當下側身一旁,淡淡「嗯」了一聲,嘴裡勉強擠出兩個字「不謝」,轉身便想離開。

    謝玉大急,心說這人怎麼這般不解風情,忙沖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公子,」丫鬟忙上前一步,攔住阿遜的去路,刻意提高聲音道,「奴婢銀翹見過公子,奴婢是謝公爺謝府的。那是我們家小姐,因是第一次來安府,一時迷了路徑,不知哪裡通往老夫人的後宅,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謝玉垂了頭,做出羞赧的模樣,心裡卻是得意,這人若是知曉自己竟是堂堂謝家的嫡女,定然不會再如方才一般冷冷冰冰,待會兒那公子陪著自己往後宅去時,自己倒是要說些什麼才好……

    正自胡思亂想,哪知安彌遜卻似是根本沒聽懂謝公府三個字意味著什麼,只淡淡吩咐了一聲:

    「安武,你去處理。」

    別說主動幫謝玉帶路了,竟然連聲招呼都沒打,便徑直大踏步離開。

    直到那人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半點兒,謝玉才緩過神來,氣的狠狠跺了下腳——這男人是塊木頭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這般對待自己!

    謝玉的性子自來都是喜歡爭強好勝的,什麼事都喜歡爭個頭籌,這也是之前自己表哥謝彌遜儘管俊美無儔,謝玉卻是從沒看進眼裡的原因——

    那麼一個父不詳的卑賤身份,還想高攀自己這公府小姐,當真是癡心妄想。自己即便無法如謝家之前的小姐嫁入皇宮風光為後,卻也絕對無法忍受,嫁給謝彌遜那麼一個身份低賤的爛人。

    之後,當謝彌遜身亡的消息傳回來時,謝玉不止一分惆悵也無,甚至還有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而反觀現在的安彌遜不止身負絕世武學,更兼是安家唯一嫡孫,當仁不讓的安家未來當家人,方才府門外那一幕,自己可是看得清楚,那麼多朝中顯貴,還不是得在年紀輕輕的安公子面前低下頭來?

    將來自己若嫁了安彌遜,自然便是安家公夫人,其顯赫威風便是比起後宮妃子,怕也不差多少。

    更要緊的是,安彌遜越是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卻是愈發激起了謝玉的好勝心——長這麼大,還從沒人對自己這般冷淡過,那些王孫公子,那個不是想盡千方百計,想要一睹自己容顏?這無知小子,竟是這般對待自己!越是這樣,自己就越要安彌遜也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方才甘心。

    「阿遜?你不在前面招待客人,怎麼跑這裡來了?」霽雲正斜倚在榻上閉目小憩——被阿遜護的那麼緊,自己根本就來不及受驚嚇,偏是阿遜緊張的不得了,非要押著自己到這兒躺著不可。正在思考,那放暗箭的人到底是誰,目的又是為何,手卻忽然被人握住,忙睜開眼,果然是阿遜,正單腿跪在榻前,緊張的瞧著自己。

    看霽雲要起來,阿遜忙伸手按住:

    「可有哪裡不舒服?我已經讓人熬了安神的藥物,很快就會送來——」

    安神的藥物?瞧著阿遜緊張兮兮的模樣,霽雲不由歎氣,怕是該吃安神藥物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吧?

    想要歎氣的又何止霽雲,便是外面的安武,也是愁容滿面。外面這場宴席,可是老公爺為了少主而設,現在倒好,午宴馬上就要開始,正主兒卻不見了。

    方才少主捨謝家小姐而護住容府小廝的事情已經惹得眾人紛紛側目。那些人自己倒是不擔心,就怕有人會到老公爺面前嚼舌根,老公爺有多愛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孫兒,別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最清楚不過,要是公爺真信了少爺好男風這件事——

    回頭正看到自家少主瞧稀罕寶貝似的看著容公子的眼神,頓時寬麵條淚——

    公爺信不信,自己是早已經信了的。少爺分明就是個情種啊,只是天下那麼多好女子,怎麼偏要招惹個男人啊?

    招惹男人也就算了,還偏要招惹容家的男人!還是容文翰的兒子!

    要是到時候真東窗事發,老公爺興許下不了狠心,那容文翰可不是吃素的!

    卻又不敢催促,實在是阿遜之所以願意聽憑老公爺安排,把自己安家嫡孫身份公佈於天下的原因,別人不知道,自己卻是最清楚:還不就是為了能匹配的上容家小子。

    可是我的小祖宗,便是身份再匹配又如何?你們可都是男人,男人啊!身份再匹配,倆男人能成親嗎?

    正自思索,一個家丁匆匆跑來,看見安武,神情大喜:

    「少爺可在?皇上派來賀喜的特使就要到了。」

    霽雲也聽到了外面的對話,忙一推阿遜:

    「你快去吧,莫要讓公爺著急,我也不能多呆——方才十一來報,說是老夫人一個勁的吵著要見我,我正尋思著讓人跟你說一聲呢。」

    阿遜無奈,雖是不捨,卻只得起身,叮囑道:

    「待會兒我讓安武送你。」

    「慢著。」卻是阿遜的金冠因來時跑得急了,有些歪。霽雲忙下地找了個梳子:

    「低頭。」

    阿遜有些迷糊,卻仍是乖乖的半俯下身。

    霽雲伸手拔掉那金冠,然後極快的幫阿遜把頭髮重新挽好,又把金冠扶正,這才鬆口氣,滿意道:

    「嗯,我家阿遜,可真是玉樹臨風。」

    「你,喜歡嗎?」阿遜低低的道。

    「嗯。」霽雲重重的點頭,滿意道,「那是自然。快走吧,這般玉樹臨風的阿遜,怨不得老公爺和老夫人稀罕——」

    卻一下止了聲——任誰突然被一雙熱熱的唇給堵住嘴,都是無法說話的吧?

    阿遜也是直到吻上那雙殷紅的唇,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嚇得猛一後退,匡噹一聲就撞翻了身後的案幾,心裡頓時懊惱不已,雲兒還這般小,定然要被自己的唐突給嚇到了!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半晌臉憋得通紅,期期艾艾道:「那個,上面有些灰——」

    「少爺——」安武正自發呆,卻見阿遜風一般衝出來,逃也似的往前廳而去,不由嚇了一跳。

    忙要跟上去,阿遜卻又站住,急急道:

    「雲兒要走,你親自護著回府。」

    安武只得又回來,到了房間,才發現霽雲正兩眼無神直勾勾的瞧著自己,心裡頓時一緊——瞧這模樣,果然是受了驚嚇的小模樣,看來,是得囑咐李奇回去再幫容公子多熬幾副安神藥才好。

    「公子,容公子——」

    「啊?」霽雲終於回神,雖然明知道一阿遜的心性,方纔那一幕必無任何人瞧到,卻仍是臉色爆紅,竟是被阿遜那一吻攪得完全亂了心神。再想到阿遜胡說八道的什麼上面有灰,更是氣得咬牙,這個壞小子,定是去了哪些不正經的地方,不然,怎麼會……

    半晌才定定神道:

    「我無事。」

    「誰在外面?」安武忽然回頭,衝著門外道

    「安武,你在這裡?」外面的聲音卻很是驚喜,緊接著門一響,安鈞之推門而入,急急道,「阿遜呢,你可見到他去了哪裡?」

    見外面的是安鈞之,安武不著痕跡的收回凝聚在掌心的勁力:「原來是二爺。少爺已經往前廳去了。」

    「這樣啊!」安鈞之長出了一口氣,「那就好,方才爹爹忽然不見了阿遜的影子,急得什麼似的。」

    又瞧了眼旁邊做恭敬侍立狀的霽雲,溫聲道:

    「原來是這位小哥,今早受驚了。」

    霽雲忙一拱手:

    「不敢。有勞公子掛念。」

    「公子你去忙吧,阿開交給我便好。」安武一旁道。

    安鈞之微微一笑,這才匆匆離開。

    只是到了一個轉彎處,卻猛然站住腳,神情難看之極——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麼?安武竟然稱呼那小子「容公子」,便是對自己,也從不曾有過那般恭敬的模樣!

    也就是說,那小子並不是什麼小廝,而是,極有可能是容府的公子!

    待安鈞之遠離,安武才護送霽雲李奇二人出府。林克浩自然不好跟著回去,十一十二卻早已帶了大批暗衛隱在暗處。便是安武,雖是霽雲一再拒絕,卻還是堅持把人送到了府中,方才回轉。

    「李奇帶著小廝先行回府了?」

    王溪娘正在後宅喫茶,聽了丫鬟綠芍的回稟,手一晃,熱熱的水頓時濺了一滴在手背上。

    霽雲剛進府門,迎面便碰上一臉焦灼的容福:

    「哎呀,好啊開,你可回來了,方才老夫人找不見你,就一直哭天抹淚的……」

    「老夫人現在在哪裡?」霽雲忙道,「我去看她。」

    「方纔在表小姐原先的宅子旁,這會兒也不知——」

    話還沒說完,霽雲就跑了出去——前世時老夫人待自己如何,卻是全部記得了,可來府裡這沒多少時日,卻是依舊能感受到老夫人一片全然愛惜之意。

    眼看前面就是王溪娘原先住的松雅居,卻在轉角處看見一個青色的背影一閃。

    霽雲不覺站住腳。

    「怎麼了?」跟在後面的十一忙順著霽雲眼睛看過去,也愣了一下,方纔那背影,倒是和小主子好像。

    「哎呀,娘的好翰兒——」旁邊一個蒼老卻充滿喜悅的聲音響起,霽雲回頭,可不正是容福所說哭天抹淚的老夫人?

    老夫人一把抓住霽雲的手腕:

    「這下抓住了,看你還跟娘捉迷藏。」

    捉迷藏?霽雲苦笑,自己明明剛到好不好。卻也知道老夫人定是又糊塗了,忙扶住老夫人:

    「阿開餓了,咱們去用些東西好不好?」

    聽說阿開餓了,老夫人也忘了要興師問罪了,忙一疊聲的吩咐旁邊丫鬟「快去準備好吃的來」。

    霽雲又是感動又是窩心,想著要是爹爹真回來了,祖母不知要高興成什麼樣呢!又瞥一眼那烏沉沉的松雅居,待會兒等溪娘回來,好歹要暗示她盡早打發走禁足在裡面的王家兄妹。

    「公爺,前面已是真州城了。」容寬把一個水囊遞給即便是滿身的風塵也掩不了一身清雅之氣的容文翰,「再有兩日日程,咱們便可回至上京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7 PM

第097章:禍福相倚

    「安容兩家後人相交匪淺,謝家有意把嫡女謝玉嫁於安家嫡孫安彌遜為妻。」

    闊大的文華殿中,一身明黃龍袍的楚琮獨自一人坐在高大的龍椅上,靜靜的看著手裡這張薄薄的信箋。

    不過寥寥幾字,楚琮卻是看了足有一個時辰之久。

    三大世家乃是大楚建朝的根基,其影響有多大,沒有人比楚琮更加清楚。

    謝家想要把謝玉嫁入安家,楚琮倒並沒有放在心上,女人固然能加強家族之間的聯繫,卻絕對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一個家族的既定之路。

    而謝家的日益式微,也是楚琮所不願意看到的,畢竟三大家族並立,才能互為制約,而且謝家畢竟是自己的外家,便是看在太后面上,楚琮也不願看到謝家落得太為淒慘。

    而容家和安家則不同。

    容文翰本已是天下文人領袖,現在又立此不世功勳,容家威勢早已是如日中天、無人能及。

    至於安家,每一代均有出類拔萃的良將,大楚建國數百年間,每一代家主必會有陪葬昭陵的殊榮,早已是天下武將心目中的定海神針。

    雖然安錚之當初是為救自己而亡,但沒人知道,自己感喟懷念之餘,既傷感朝廷再無良將,同時卻又有些小小的慶幸——安錚之已死,怕是安家的將星之路便到此為止了。

    可據安家宴席上,安彌遜的表現來看,分明更是一個奇才,怕是安家在他手裡,會比以往更加輝煌。

    安容兩家家主,以往歷朝歷代都不過是淡淡之交,倒也未嘗不可,偏生此次——若是安容兩家聯合,要做什麼的話,自己一眾皇兒中,怕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制伏他們!

    那一夜,文華殿的燭光亮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朝堂之上,楚琮甫一上朝便頒下旨令,言說三日後容公便凱旋回朝,命太子著手安排郊迎之事,並宣佈屆時,自己將親率滿朝文武、王公貴族至十里長亭迎接。

    此詔令一出,滿朝官員頓時嘩然。

    當即便有御史犯言直諫,以為容公功勞不可謂不大,但這般功勳前人已有建者,郊迎也好,賞賜也罷,依循舊例即可,如此過於恩寵,恐催生民眾僥倖心思。

    「混賬東西,真是一派胡言!」楚琮勃然大怒,「若非容公,汝等今日說不定已是他人階下之囚,莫說朕親自郊迎,便是再大的賞賜,又有何不可!」

    當即命侍衛剝了該御史的官袍,將人叉出去了事。

    滿朝文武登時沒人再敢說一句話,旨意很快傳遍朝野。

    ……

    「皇上如此,怕是對容公,起了戒心啊。」

    回到安府,脫下蟒袍,安雲烈不住歎息。

    「怎麼會這樣?」安武大驚,又想到安家公子著實為安家出力不少,不由於心不忍,「可要將此事告訴少爺?」

    心裡尋思,少爺自會想法子通知容家。

    哪知安雲烈卻是搖頭:

    「不可。我自有安排。」

    說完,也不理安武,逕直往後院而去。

    阿遜這孩子,自己瞧著,倒是個冷靜的,可是只要牽扯到容家的事,卻是會完全失去理智——就比如前幾日那宴席之上,遜兒就太過莽撞,那般不計後果,顯出如此驚世駭俗的武功,不止鋒芒太露,更令人憂心的是,若皇上一旦知道,阿遜捨身相救之人乃是容家公子,怕是會心生疑慮。

    現在容府之事,安家還是靜觀其變方好,不然,怕是會令形勢更加惡劣。

    「三日後爹爹便可歸來?此話當真?」實在是太大的驚喜,霽雲激動的臉都紅了。

    「自然是真的,現在朝野都傳遍了。」林克浩興奮的不住傻笑,一想到能見到當日同生共死浴血沙場的那些袍澤弟兄,林克浩的笑意便怎麼也止不住。

    「林大哥,都是我拖累了你,不然,三日後,你便可和爹爹一般……」霽雲表情歉然,若非要護自己回京,那三日後,林克浩自然可以和其他將領一樣,享受作為功臣被夾道歡迎的殊榮。

    「少爺太客氣了。」看霽雲說的誠摯,林克浩也很是感動,少時的孤苦無依,使得林克浩最盼望的便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自己何幸,先有待自己如徒如子的容帥,後有從沒有把自己當外人、時時處處為自己著想的少爺,「克浩是粗人,但也知道知恩圖報,若沒有大帥,末將早不知死到那裡去了,大帥是相信我,才會讓我跟著少爺,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自那日隨著大帥一路疾奔,護送少爺到昭王爺那裡,林克浩便明白,大帥心裡,少爺是比他性命還要重要的,把看的重逾性命的少爺交給自己,恰恰是大帥待自己親厚的表示。

    也是從那一日起,林克浩便發誓,他一定會用自己的性命來回報大帥的這份信任。

    覺得兩人對話有些沉悶,林克浩忙轉移話題:

    「對了,少爺,您還不知道吧?還有一件大喜事呢,皇上已經下旨,說是要帶領滿朝文武百官親自到十里長亭迎接,人們都說,這可是大楚建國以來從沒有過的殊榮呢!」

    又神秘兮兮的加了一句:

    「還有人說,大帥如此功高,皇上說不定會封王呢。」

    「封王?」霽雲一怔,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林克浩頓時大惑不解,皇上親迎大帥回朝,這麼大的喜事,怎麼少爺聽了卻似很是不喜?便是那封王之說,更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啊!

    卻不知霽雲心裡已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上一世容家雖是有百年根基,卻是那麼快敗亡,自己種下的禍根固然是其中之一,可是更重要的,怕還是皇帝的意思。

    爹爹雖是從不曾說過一句皇上不是,卻仍是不止一次睡夢中囈語,君心難測。

    自己這一世細細回想,才發現個中蹊蹺——以容家之渾厚根基,若沒有皇上在背後撐腰,容家又如何會短時間之內,摧枯拉朽般被人推倒?

    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是也。

    當初容家未倒之時,自己尚在方府之中,便聽說因爹爹政績斐然、屢立大功,皇上甚至有封王之意,卻再沒想到,短短數月不止封王之事擱淺,容家也徹底被連根拔除。

    看皇帝現在模樣,是要如上世一般,賞殺容家嗎?

    這般一想,頓時冷汗濕透重衣——原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已是掌握了事情的先機,自然可以把一切悲劇消彌於無形,便如這次戰爭,不止要讓爹爹勝得漂亮,還要爹爹再不會受良心的折磨。卻再沒料到,前兩點倒是達成,可是結果,卻是提前把整個容家置於一種險惡的境地。

    霽雲埋頭苦思了半宿,竟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化解之法。不由苦笑,自己也就是佔了前世先知的便宜罷了,真是碰到重大事情,卻仍是毫無頭緒。

    歎了口氣,把一疊紙塞進信封裡封好,希望爹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能想出萬全之法來。

    當即喚來林克浩,把信交給他,又囑咐了幾句,最後叮囑:

    「林大哥,你明日一早,便出城,一定要趕在爹爹到上京之前,攔住他,然後把這封信交到爹爹手裡。若是爹爹問起,你只管把我方才言語盡數轉述。」

    一番話說得林克浩更加莫名其妙,大帥馬上就要回來了,少爺怎麼又巴巴的送什麼信啊?況且既是要明日一早送信,又為何深更半夜的把信給自己不說,還說那般莫名其妙的話。

    「林大哥,拜託了。」霽雲衝著林克浩深深一揖。

    霽雲這般做派,林克浩便是再遲鈍,也知道定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忙重重點頭:

    「少爺放心,克浩一定不負所托。」

    天剛拂曉,林克浩便輕騎出城。

    霽雲則讓李昉請來了大管家容福到自己這兒。

    聽說是霽雲找自己,容福顛顛的就跑了過來,且是一瞧見霽雲的小模樣就開心的合不攏嘴。

    霽雲心頭一熱,不過短短幾天,祖母也好,容福也罷,包括李昉一家,都待自己極好,自己怎麼忍心看著他們仰賴的容府一夕之間消失,成為人口市上任人買賣的卑賤奴隸?

    本想著等爹爹回來,才好名正言順的公告自己身份,現在看來,卻是已然刻不容緩。

    從懷裡摸出一方印信遞給容福:

    「福伯——」

    容福只看了一眼,便即跪倒在地,瞧著霽雲熱淚盈眶,嘴裡喃喃道:

    「我就說定是小主子回來了,容福給小主子磕頭了。」

    雙手舉高,奉還那枚家主印信。

    「福伯,快快起來。」霽雲心裡也是酸酸的,忙伸手攙起容福,「本來爹爹的意思,是等他回來再做主張,不過這般非常時刻,雲兒也顧不得了。煩請福伯速速傳令各處管事,爹爹未回府的這幾日,必得約束各自手下,一是除非不得已,否則不要再出府門,二是,若是出府辦事,決不許任何人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張狂之舉,若有人膽敢違反,即便發賣,決不輕饒。」

    看容福很是疑惑的瞧著自己,忙解釋道:

    「倒不是我這般想,實是爹爹的意思,爹爹常說,他朝中為官也好,邊疆殺敵也罷,都是臣子本分罷了,分內之事,又有什麼好說嘴炫耀?咱們容府自來只知忠君報國,可別因為做了點分內之事,就得意忘形,失了容府的體面。」

    想了想又特意囑咐:

    「表小姐若是問起,福伯只說是克浩將軍臨走時吩咐便罷了。」

    容福不住點頭:

    「老奴曉得了,小主子放心,老奴這就去安排。」

    送走容福,霽雲終於覺得心穩了些,所謂盡人事聽天命,能做的,自己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是在這兒等了,希望爹爹能想出對策來……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8 PM

第098章:第一世女(一)

    下朝回府,謝明揚一臉的愉悅,他旁邊的謝莞,卻是神情沉重。

    謝玉看爹爹和兄長回來,忙讓丫鬟沏了茶水跟著自己送過去,待看到兩人明顯有些不太對勁的臉色,又在門口站住,想了想接過托盤,打發丫鬟下去。

    「爹爹,你怎麼還笑得出來?」謝莞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自己可是要愁死了!

    那容家本已根深葉茂,想要撼動著實困難,今日朝堂上看來,皇上對容家的寵信又更上了一層樓,竟是容不得有人說容家半句壞話。

    「莞兒,你果然還需磨練。」謝明揚心情大好,也不忍心過於責備兒子,「你以為,皇上這般賞賜容家,真就是件好事嗎?」

    「難道不是嗎?」謝莞更加不懂,「皇上這般恩德,可是多少人家做夢都求不來的!」

    「莞兒,你來看——」謝明揚隨手拿起水壺,對著案頭上的一盆美麗的花開始澆水,那花兒一開始歡天喜地的拚命吸吮,漸漸無法再吸,水越來越多,終至淹沒了整株花,方纔還嬌艷無比的花瓣淒慘的漂浮在水面上。

    謝明揚緩緩放下水壺:

    莞兒,你說,明日裡,這花的命運會如何?」

    謝莞先是疑惑,繼而大喜:

    「爹,您的意思是,皇上其實是疑了容家——」

    謝明揚冷笑一聲:

    「希望容家這段時間會襯了皇上的意,再囂張些才好。」

    容家要倒霉了?謝玉頓時大喜,那豈不是說,二哥的大仇,很快就可以報了?

    還有那個容家的小廝,等容家倒了,自己一定要買過來,讓人狠狠的蹂躪——安彌遜注定是自己的,既然如此,無論是他喜歡的,還是喜歡他的,自己都要他們消失!

    第二天正午時分,林克浩終於迎上了一路疾行雖風塵僕僕卻難掩一身清雅的容文翰等人。

    「克浩,你怎麼來了?」

    沒想到林克浩會出現在這裡,容文翰大吃一驚,緊接著心裡一緊,「是不是雲兒——」

    知道容文翰誤會了,林克浩忙搖頭:「不是——」

    話音未落,身後卻響起一聲馬的哀鳴,卻是晝夜不停,一路趕來,那馬竟是力竭倒斃。

    「紮營。」容文翰回頭吩咐道。

    待兩人來至帳中,容文翰才道:「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林克浩忙把懷裡的信拿出來,遞給容文翰:

    「少爺讓我務必在大帥回上京之前,送上這信箋。」

    容文翰心裡狐疑,忙接過打開來,隨即驚噫一聲,忙叫住輕手輕腳要退出帳篷的林克浩:

    「克浩,回來。」

    「把你來之前和少爺的對話說給我聽,一點兒也不要遺漏。」

    「是。」林克浩忙應道,心裡卻是對霽雲佩服無比,離府時,少爺吩咐的明白,讓自己記住方才說的每一句話,大帥問起,便轉述給他聽,自己還想著,大帥那般日理萬機,怎麼會有時間管這些許小事?

    哪想到,竟讓少爺給料著了,大帥竟果然有此一問。

    「……少爺聽說之後,就馬上寫了這封信來。啊呀對了,」又想起一事,林克浩忙道:

    「對了,少爺把信給我時,已是半夜時分,天上明明連顆星星都沒有,少爺卻說,這般暗沉沉的,一點光也看不見,倒剛剛好,如那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不免太嘈雜了些,倒不如這般安然享受寧靜時光……」

    容文翰揮手讓林克浩下去,卻是背著手在帳裡默默站了良久——少年相知,多年相交,原以為以自己和皇上的淵源,定可譜就世上難得君臣遇合的佳話,卻沒想到,仍是步了前人後塵嗎?

    這,就是帝王之心嗎?

    輕輕撫著信箋,容文翰凝重的表情中多了幾許溫柔和欣慰——

    自己何幸,竟有這麼個聰慧而又懂事的女兒。

    韜光養晦,女兒分明是在暗示自己,要韜光養晦啊!

    都說巾幗不讓鬚眉,自己看著,寶貝女兒,更勝別家十個兒子。

    自從找到雲兒,又得知雲兒竟然一力支撐起萱草商號,自己就已經有意將來把容家交給女兒,卻又擔心女兒畢竟年幼,或許有些急智,眼界胸懷上,還有待培養,現在看來,卻是自己迂腐了。

    雲兒,值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容文翰起身,珍而重之的把那封信納到了懷裡,再出賬時,已是精神抖擻:

    「傳令下去,馬上拔營,務必在明天之前趕回上京。」

    其他人倒沒什麼,林克浩卻是一怔,明明皇上說要在後天率文武大臣郊迎,怎麼大帥卻說明天之前到京?

    旁邊的高岳卻是朗朗一笑:

    「容兄,我也有此意,離家這麼久,也不知我那幾個小子都怎麼樣了——」

    兩人相視而笑。

    「容文翰容公爺回來了,現就跪在午門外等候萬歲爺召見。」楚琮已然下朝,內監卻突然匆匆趕來。

    「不是明日到嗎?」太過震驚了,楚琮一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之前所有驛使不是都稟報說,明日才會到嗎?」

    太監嚇了一跳,忙跪倒:

    「奴才不敢欺瞞皇上,確是容公爺回朝了。」

    楚琮也終於回過神來,忙道:「快宣——罷了,朕要親自去接。」

    來至午門外,果然見容文翰最前,然後是高岳,後面還跪了一地的將領。

    楚琮眼睛閃了閃,已是快步上前扶起容文翰,臉上神情悲喜交加:

    「文翰,真的是你嗎?朕,不是做夢吧?」

    「皇上,」容文翰也是百感交集,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個頭道,「臣容文翰幸不辱命,今日終得凱旋而歸,這是虎符並帥令,請皇上查驗。」

    沒想到容文翰竟是甫一回來,就忙著上交兵權,楚琮緊繃的神經明顯舒緩許多,親自伸手去攙容文翰:

    「文翰,你受苦了,各位將軍,朕替大楚萬萬百姓向你們致謝。」

    容文翰慌忙和其他將領同時伏在地上不住磕頭:

    「皇上言重,全賴皇上洪福齊天,才有今日大勝之局,皇上萬歲萬萬歲。」

    午門外頓時一片山呼萬歲之聲。

    又有百姓趕來,聽說是容帥和各位將領凱旋,也都是激動不已,高呼「皇上洪福齊天」之聲頓時此起彼伏。

    此情此景,令得楚琮也是激動不已。

    忙命各位將軍先行休息,獨拉著容文翰的手進了文華殿。

    「文翰,這三年,苦了你了。」雖是對容文翰心有猜忌,楚琮這句話卻是發自內心,這幾年仗打的如何艱苦,楚琮也清楚,沒想到容文翰這般清貴公子,竟不但吃得了這許多苦楚,還最後取得了這麼大的勝利。

    且從文翰行事來看,依然同以往一般,並不曾有絲毫居功自傲,難道安容兩家後人交好一事是自己太過杯弓蛇影了嗎?

    只是,祖宗傳到自己手裡的這大楚王朝,卻是絕不容許有半分閃失啊……

    「皇上,若說苦,您比臣更苦,若不是您在後方調度有方,臣又焉能取得這般大捷?」

    「好了。」楚琮不禁自失的一笑,歎息道,「文翰莫要和朕客氣了。你是咱們大楚的功臣,朕本來準備明日率領群臣郊迎,讓你享受作為功臣應有的榮耀,沒想到你卻是今日就趕了回來。說吧,你想要什麼,這裡就只我們兩個,你但有所求,朕無不應允。」

    「皇上此言當真?」容文翰眼睛頓時一亮。

    「自然。」楚琮神情和煦,「文翰不聞,君無戲言之語嗎?」

    「多謝皇上。」容文翰翻身跪倒在地,神情懇切,「臣委實有一件為難之事,請皇上定奪,若然皇上能允了臣之所求,臣願意用此次大功獲得的所有賞賜去換。」

    聽容文翰如此說,楚琮眼中微微有些冷意,卻仍是爽快點頭:

    「你說。」

    「是。」容文翰又磕了個頭,「臣這次要求的恩德,並非為了臣一人,而是為了臣的孩兒。」

    「孩兒?」楚琮故作驚詫,「果然大喜啊,先是安家尋回嫡孫,你容家竟也找回了骨肉嗎?」

    「是。」容文翰點頭,眼睛卻微微有些濕潤,「臣,終於找回了失蹤將近八年之久的女兒,容霽雲。」

    「女兒?」楚琮明顯怔了一下,卻是很爽快的點頭,「文翰想為女兒討何封賞,但說無妨。「

    「臣謝過皇上。」容文翰又磕了個頭,「臣想為女兒,請封容府世女!」

    「什麼?」楚琮再也沒想到,容文翰的要求,竟是這個,一下愣住了,若然立女兒為世女,那豈不是意味著,起碼容家下一代,絕不會涉足楚國權力中心……

    離開皇宮,容寬和林克浩還在午門外候著,看到容文翰出來,兩人同時迎了上去:

    「大帥(主子)——」

    「我們走。」容文翰飛身上馬,早已是歸心似箭,「咱們回家。」

    卻不知容府中,此時也正上演一出鬧劇。

    「姐姐,姑母,求你們不要送我走。」王芸娘跪在地上,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芸娘知道錯了,可芸娘,不能走啊。」

    「不能走?」王溪娘皺了下眉頭,「妹妹又說渾話,這容府豈是你想走就走,要留便留的嗎?」

    老夫人這會兒神智倒是清醒,冷哼一聲:

    「沒臉沒皮的東西,自己做出那般誅心之事,這會兒還想留下來?快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上路。我也乏了,你們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實在不行,就讓人捆了,直接塞到轎中。」

    說著,起身就要離開。

    「姑母,」沒想到姑母竟是如此決絕,王芸娘愣了一下,忽然冷笑一聲,拭乾淚水,慢慢起身,「姑母,姐姐,你們都想趕我走,我就知道,你們分明是想要獨霸這容府富貴,可惜,你們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

    老夫人一愣,看著表情詭異的王芸娘,「你這話什麼意思?」

    王芸娘手慢慢撫向小腹:「好孩子,你身份尊貴,娘可不許任何人錯待了你。」

    眼睛慢慢轉向兩人,神情得意至極:

    「你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已經身懷有孕,孩子的爹,正是容府少主,容雲開。我們早已兩情相悅,阿開已經答應我,他一定會娶我做他的夫人。」

    「你說你肚裡有了我的孩子?」霽雲忽然推門而入,逼視著王芸娘。

    「阿開——」王芸娘眼睛一亮,便想朝著霽雲身上偎過去,「你可來了。」

    霽雲頓時一愣,王芸娘這般純然的歡喜,絲毫不似作假,忽然憶起前日從安府回來時,在關押王溪娘的松雅居看到的那個酷似自己的背影,心裡頓時警鈴大作——

    到底是王芸娘自編自演,還是真有人假扮自己?更重要的是,他們到底是怎麼知道的自己的身份,竟然一門心思的要壞了自己的名聲!

作者: koou    時間: 2016-4-22 01:1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23 03:22 AM 編輯

第099章:第一世女(二)

    實在是王芸娘說出的話太過驚世駭俗,容太夫人和王溪娘都驚呆了。

    尤其是王溪娘,雖是老姑娘了,卻仍小姑獨處、雲英未嫁,聽了這話更是又羞又氣,狠狠的啐了一口:

    「不成器的東西,你這是要做死啊,還有臉說嘴!你不要臉面,要鬧得整個王家也同你一樣見不得人嗎?」

    又失望的看了一眼阿開,神情中滿是指責,卻又隱隱有些擔憂:

    「阿開——」

    霽雲剛想開口說話,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全都是腌臢東西!你王家雖是比不得容家,但也算有頭有臉,竟這般自甘墮落的委身低賤小廝,真真是羞也羞死了!」

    霽雲愕然抬頭——方才本是一個府中小廝跑過來,說是老夫人有請,自己才匆匆忙忙跑過來,哪知正好在門外聽到王芸娘的一番話,又驚又怒之下,才直接推門而入,根本就沒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其他人。

    這會兒才發現,老夫人左下首,還坐著個美麗華貴的中年女子,正怒氣沖沖的瞪著自己,看霽雲抬頭,一拍桌子道:

    「還有你這狗奴才,以為長得像我阿弟,就可以來冒充容府少主嗎,真是吃了熊心豹膽!你當人人都是和這府裡其他人一般糊塗嗎?想打容府的算盤,真是做夢!」

    阿弟?霽雲愣了下,頓時記起,爹爹也曾提過,家裡還有兩個庶出的姑姑,大小姐容清韻,二小姐容清菲,容清韻因生的尤其美麗,最終嫁了爹爹舅舅家的嫡次子為妻,現在看著,應該就是眼前這位了。

    只得上前施禮:「阿開見過夫人。」

    「怎麼,現在不說自己是容府少主了?」容清韻冷笑一聲,上上下下打量著霽雲,越看越是心驚,果然生的和自家阿弟好生相像,只是那信中說得清楚,這人乃是冒充,存了先入為主的念頭,卻是越看霽雲越不順眼:

    「敢冒充貴人家眷,還是我們容府的,你就是有八條命也不夠死的!不想被打的話,現在就說,誰指使你這樣做的?」

    「冒充容府少主?」本是得意洋洋的王芸娘一下懵了,惡狠狠的盯著容清韻,「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是誰,憑什麼說我家阿開是冒充的?」

    「賤人——」容清韻本來就是個火爆性子,聞言大怒,抬手就給了王芸娘狠狠的一巴掌,「做下這等浸豬籠的醜事,還敢在我面前囂張,真是不想活了!」

    王芸娘被關了這許久,身子骨本就有些弱,再加上身懷有孕,被打的一個踉蹌,一下坐倒在地,頓時抱著肚子呻吟起來。

    「住手!」霽雲臉色一變,如此非常時期,要是府裡真出了人命,說不定就會成為了不得的大事!

    看王芸娘神情痛苦,衝著外面厲聲道:

    「十二,快去請李奇到這裡來。」

    王溪娘也忙忙過去探看,急急道:

    「芸娘,你現在怎麼樣?」

    「讓李奇幫她診治?」容清韻簡直要給氣樂了,「好你個狗奴才,還真是好大的口氣!真當這容府是你家的了?」轉頭衝著外面道,「來人,把這奴才先給我捆了送交官府!」

    聽說要捆霽雲,老夫人頓時大驚——她嫁入容府時,容清韻已經是快要出嫁的年紀了,彼此間一直沒有多親,更兼容清韻婆家也是公侯之家,雖是比不得容家清貴,也是上京數一數二的,是以,並不甚把自己放在眼裡,但是這丫頭對翰兒,卻還是頗真心維護的。忙出聲阻攔道:

    「韻丫頭,莫要衝動,這事兒怕是有些蹊蹺,至於把開兒送交官府一事,萬萬不可!」

    這之前,老夫人每次同容清韻說話,都是和顏悅色,這麼疾言厲色還是第一次。

    容清韻錯愕之後,更加惱火——自己早勸阿弟再娶一房妻室來,可阿弟就是不聽,現在倒好,一個老邁昏庸,一個年輕糊塗,生生把容公府弄到了這般不堪境地不說,自己都已經指出是騙子了還要這般死命維護!

    當下冷冷一笑:

    「母親年齡大了,阿弟回來前,這容府就交由我管著吧。」

    說著,就讓丫鬟進來,要扶老夫人離開。

    「清韻你——」老夫人大怒,對著進來的丫鬟怒聲道,「滾出去!我容府的事情,還沒有要些外人插手的道理。」

    沒想到老夫人發這麼大火,兩個丫鬟嚇了一跳,也不敢再上前。

    知道老夫人是在說給自己聽,容清韻臉色變了下,卻還是揚聲吩咐道:

    「去叫容福來,讓他帶些人以容府的名義把這奴才送去官府。」

    很快,門外響起了容福和李奇齊齊告進的聲音。

    容清韻皺了下眉頭,容福來了倒在情理之中,卻沒想到平日宮中貴人都敢怠慢的李奇這會兒也這麼聽話,勉強衝李奇點了點頭:

    「李奇先去外面坐片刻。容福——」

    一指霽云:

    「馬上讓人捆了這狗奴才送交官府!」

    「什麼?」聽容清韻如此說,李奇也好,容福也好,都是大驚失色。

    地上的王芸娘呻吟的聲音更大,王溪娘抱著她的頭,想要把人抱起來,卻在看到地上的一灘血跡時臉一下變了色:

    「李奇,快來瞧瞧表小姐——」

    李奇剛要上前,卻被容清韻攔住:

    「那個賤人,死了更好,不用管她!」

    李奇頓時為難,忙看向霽雲,霽雲點了點頭:

    「李伯伯,你快去幫她瞧瞧,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容清韻沒想到,都這時候了,霽雲還敢跟自己唱對台戲,頓時勃然變色:

    「李奇,不許看!容福,讓你把人捆了送交官府,還愣著做什麼?」

    「大小姐——」容福卻是不動,反而懇求道,「這裡面怕是真有什麼誤會——」

    李奇也已快步走向王芸娘。

    沒想到竟是連容福也好李奇也罷,都全不聽自己的吩咐,容清韻氣的渾身發抖:

    「好好,好你個容福——好歹我還是容府大小姐,你竟然連我的話都不聽!我阿弟平時待人親厚,竟是寵出一幫不把主子放在眼裡的奴才來!我看著,你這個大管家也是時候該換一下了!」

    竟然起身,便要去喚候在外面的自家奴才。

    霽雲沒想到,這個姑姑竟是這般潑辣做派,頭疼之餘忙上前一步:

    「且慢!」

    「知道怕了?」容清韻冷笑一聲,「可惜,晚了!」

    霽雲搖頭,自己一直瞞著身份,就是怕有人會借自己在容府生事,卻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出了這檔子事。事已至此,再要隱瞞身份,已經沒有意義,那些人擺明了是要針對自己,當下從懷裡摸出容府家主印信託在掌心上:

    「姑母息怒,不是容福他們故意要違拗你,您看,這是什麼?」

    「誰是你姑母?」容清韻怒斥道,待看清霽雲掌心的東西,一下神情巨震:

    「我們容府家主印?你到底是誰,這家主印怎麼會在你手裡?」

    「老身就知道,開兒一定是文翰的兒子,是我的孫子!」老夫人早已笑的見牙不見眼,自己老早就覺得這孩子投自己緣,原來果然是翰兒的孩子,自己的寶貝金孫!

    王溪娘神情則是有些複雜,默默地望了一眼霽雲,又很快專心看顧地上的王芸娘。

    倒是王芸娘,本是面如死灰,這會兒卻彷彿又活了過來,掙扎著道:

    「你們,都聽見了吧?我早說過,阿開,他是,容府少主!」

    又眼巴巴的瞧著霽云:

    「阿開,他們欺負我,和孩子,你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哎喲——」

    「我容府會有這麼不成器的少主?」容清韻本來有些狐疑,這會兒卻又氣惱無比,逼視著霽雲道,「說,你手裡的印信,是不是偷來的?」

    容府少主的話,會這麼沒有腦子,和那樣一個論輩分也要叫一聲小姑媽的賤人攪成一團?

    「怎麼會——」霽雲無奈,只得解釋,「這乃是爹爹親手交給我的。姑母您想,我若是騙子,都這會兒子了,還不趕緊跑?還留在這裡等爹爹凱旋拿我祭刀嗎?至於那女子,您休聽她一片胡言,不管她懷孕是真是假,卻都絕不會和我有一絲關係!」

    「阿開——你怎麼這般說話!」王芸娘神情驚恐,「我腹裡的孩兒明明是你的,你不是說等表哥回來,就會娶我嗎?你還說這些年你流浪在外,絕不叫我們的孩兒也承受你這些年沒有父親照顧的苦楚——你還說表哥欠你良多,別說是娶我,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開口,表哥都會給你摘下來!」

    「要星星我阿弟也會給你摘?」容清韻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

    且不說阿弟自來性子清冷,少有所求,便是平時和人相處,也從來都是端肅凝然,冷靜自持,怎麼可能生出這般放蕩無形的孩兒來?還有那容府私印,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當初爹爹有多寵愛阿弟,可饒是如此,也是臨終時才迫不得已把家主印信傳了阿弟。

    而現在,阿弟正當盛年,又是功勳卓著,別說這少年不是阿弟親子,即便是,阿弟也定然在他成年後,才會把私印給他,怎麼肯能現在就把這麼重要的物事交給一個半大少年?

    「膽敢偷竊容府私印,又冒充阿弟親子,壞我容府名聲,還想讓我阿弟給你摘星星摘月亮?我看,你還是去牢裡做夢吧!」

    一把拉開門,卻是木偶一樣,僵立在門口。

    卻是房間外,正站著一個一身白袍,外罩金甲,雖是一身風塵,卻無論如何也掩不去滿身風雅的高華男子。

    「大姐,你錯了,」容文翰眉梢眼角是怎麼也掩不住的喜悅,眼睛掠過眾人,最後定在霽雲身上,「只要阿弟能做到,雲兒要星星,我會給她星星,要月亮,我便會為她摘月,我家雲兒,值得最好的!」

    就只是,自己的寶貝雲兒太懂事了,自己只怕可以給她的,太少!

    「爹——」霽雲彷彿傻了一樣,眼裡除了爹爹,再也沒有其他人,想要跑過去,腳下卻有千斤重,竟是無論如何邁不動一步,「我是在,做夢嗎?」

    容文翰大步上前,張開雙臂就把女兒攏在了懷裡:

    「雲兒,不是夢,是爹,真的回來了。有爹在,絕不叫任何人欺侮了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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