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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1:36 AM

心寵 -【獨寵紅顏之一】冷宮逍遙妃

本帖最後由 long032 於 2014-2-8 09:1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他,算盡一切只為她,一回、兩回、三回。
她,傾盡真心相信他,一回、兩回、三回。
這一次,他又騙了她……

封妃那日,一條長長的大紅地毯直直通往她的棲雲宮,
那一刻,她成為萬千榮寵的儷貴妃,與他伉儷情深,
她從小便被說傻,琴棋書畫不通,習武亦七零八落,
爹娘到最後更放棄了讓她成才,可,這樣的她卻有幸遇到他,
新婚那日,他帶她溜出宮玩遍街市,
更為了她想要的一盆荼蘼,手忙腳亂的替食鋪子洗碗,
她確實傻,傻得以為如此便代表他對她有真心,
然而,他攜她歸寧遇了刺客之後,卻大半月不見她,
好不容易見了面,竟因懷疑她娘家涉入謀逆而將她打入冷宮,
萬千榮寵轉頭空,然而就在她對他心死時,
他卻出現在清寂冷宮,道出自己的苦心算計,要她別放棄他……

【出版日期】2012年10月17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579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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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05 PM

楔子

  進宮那天的情景,對周夏瀲來說,恍如昨日。

  她還記得,那時有一條長長的大紅地毯從玄武門鋪展開來,一直到她的棲雲宮門口,彷彿是一條通天的快捷方式。

  人們都說,周丞相的女兒不知交了什麼好運,竟一入宮便被封為「貴妃」,這在夏楚國史無前例。

  更讓人嫉妒的是,睦帝趙闋宇還另給了她一個封號——「儷」,取「伉儷」之意。這讓皇后聞之色變——就好像,他認定了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

  封妃大典那日,連染病臥於床榻的肅太妃都扶車遙觀。

  聽聞,肅太妃的口裡含糊地念著一句話,說的究竟是什麼,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紅顏禍水」,有人說是「紅顏薄命」。

  無論如何,都像一種不祥的預言,肅太妃是季漣族女子,年輕時善使一些巫蠱之術,因此,這話格外令人膽戰心驚,生怕哪天便成了真。

  果然沒過半年,那些曾經嫉妒她的人,就眉開眼笑了。

  就像入宮那日一般,此刻,周夏瀲面前依舊是一條紅色的路徑,然而,這次並非是大紅地毯,只是落花混合著凋零的楓葉。

  這次,這路徑也不再通往棲雲宮,而是通向冷宮。

  周丞相因涉及賀將軍謀反一案,而遭削職流放,滿門受累,就算周夏瀲身為貴妃,亦不能倖免。

  然而不知為何,她此刻心情卻格外輕鬆,彷彿之前壓在頭頂的壓力蕩然無存。

  過去那些嫉妒與審視的目光、那些背著她的竊竊私語與莫名訕笑,都讓她有如芒刺在背,如今,她終於可以好好享受這秋日的美景。看著明透的陽光從雲端直照下來,她感覺愜意舒心。

  待在冷宮也有段時日了,周夏瀲覺得,冷宮並沒有人們傳說的那般可怕,至少所謂的蛛網積塵她沒看見,院子裡的落花、楓紅多了些,倒有些淒美,別樣新鮮。

  站在一株樹下,她忽然想起,之前與睦帝趙闋宇的一個約定。

  「過幾天就是『寒露』了吧?」她問打掃的宮婦。

  這裡的宮婦並不常常出現,不像她在棲雲宮時見到的那般勤快。不過,隔三差五的也會拿著掃具立在院中,依舊稱呼她為「娘娘」。

  「是的,娘娘。」宮婦欠了欠身,態度有些冷淡。

  「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嗎?」周夏瀲又問。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宮婦答。

  「皇上說,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他不會騙我的。」她微笑著,彷彿被勾起了什麼溫暖的記憶。

  「既然皇上這樣說了,那自然是不會錯的。」宮婦回應。

  「到那天,這院子得打掃得乾淨些。」周夏瀲忽然道,「皇上說,要陪我一起看星星的。」

  宮婦猛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彷彿在看一個瘋子。

  「怎麼了?」周夏瀲有些不解。

  「娘娘忘了,這裡是冷宮。」宮婦再度欠了欠身,繼續低頭打掃,乾脆利落地結束了這番在她聽來頗為無聊的對話。

  周夏瀲卻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原來,這就是冷宮與棲雲宮的區別。

  在棲雲宮的時候,她隨時能見到趙闋宇,甚至,就算她避不見面,他還是會出現在她眼前。

  但在這裡,在這冷宮之中,他的出現卻是世上最最怪誕荒唐之事,連一個宮婦都知道。

  她怎麼還能指望一切如前?

  她,真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06 PM

第一章

  從小到大,周夏瀲一直覺得自己很傻。

  見過她的人都說她徒有美貌,腦袋空空。這種說法,起初只在親朋好友之間流傳,最後卻蔓延至整個京城,人人都知道周丞相家的大小姐是個美麗的草包。

  她的妹妹周秋霽是天生的才女,七歲會作詩,十歲出口成章,隨隨便便說幾句話就能把她比下去。

  另一個妹妹周冬痕是習武的天才,五歲便被退隱江湖的某位世外高人看中,帶往非常神秘的地方學習絕世武功,每年回家一、兩次,冬天時,戴著白色的面紗站在雪地裡,輕輕一躍就能摘到枝頭上的紅梅,姿態若仙。

  周夏瀲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兩個妹妹,除了容貌。

  本來,在妹妹們沒有出世之前,父母對她寄予極高的期望,給她請了最好的師傅,仔細教她琴棋書畫。

  但她覺得,無論琴棋書畫,對她而言都像一座高聳難攀的險峰,她只能站在山底下眺望,然後便放棄了。

  後來,她開始學習背詩,那時她已經九歲,卻常常把好幾首詩弄混,不但記不清它們的名字,更別提詩歌的作者。她的師傅總非常嚴肅地站在她面前,每當她背錯一個字,便拿戒尺打她一記手心,然而這樣的懲罰最後不得不放棄,因為她背錯的字句太多,再打下去整隻手會鮮血淋漓。

  既然文的不成,父親轉為讓她試試習武,特意請來個都頭教她。

  一日,都頭要她用地上的小石子射空中的小鳥,她記得自己站在夕陽裡,手中灰白的小石子被餘暉染成金黃色,讓她想到了外祖母房裡的魚缸,那裡面,也有類似的小石子,浸在水裡會呈現五彩繽紛的顏色。

  然後,她哭了起來,因為她想起外祖母過世的事,外祖母去世後,那魚缸不見了,據說,被母親扔了。

  她的哭聲漸漸響亮,淚水止也止不住,嚇壞了都頭,以為是自己教導無方,第二天都頭便匆匆辭了職,留下話說,大小姐太過嬌氣,不宜習武。

  從那以後,周夏瀲便成為一無是處的草包,周丞相和夫人想再讓她學些什麼,卻怎麼也想不出還能讓她學些什麼。

  但對周夏瀲自己而言,她的生活可以無憂無慮,形形色色的師傅彷彿在一夕之間從她眼前消失,父母不再逼她做什麼,她也不必再學些什麼。

  她可以整天坐在秋韃上,從晨曦直至日暮,看著天際劃過一道雨後的彩虹,遙想自己的未來。

  但關於她的未來,周丞相夫婦不再有什麼指望。

  周夫人常常對親戚說,周秋霽可以嫁個文臣,周冬痕可以嫁個武將,但話題轉到周夏瀲這裡,她就只歎一口氣。

  「或許,只能招個入贅的女婿吧。」周夫人最後得到這樣的結論。

  這樣的結論,周夏瀲聽了,非常難過。

  假如當時周夫人知道周夏瀲會遇到趙闋宇,會成為舉國欽羨的儷貴妃,或許她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然而,當時沒人覺得這話有錯。

  許多年後,周夏瀲回憶起與趙闋宇初遇的情景,發現母親招婿入贅的想法其實與之有點聯繫。或者說,假如不是母親打算替她招個入贅女婿,也不會強迫她去參加什麼詩會,就不會遇到趙闋宇。

  人生就是這樣奇妙,有些東西看似巧合,其實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只是一開始誰也不知道,每個人都像蒙著眼睛在迷宮裡亂闖。

  而在那場詩會,在周夏瀲記憶中的已反覆美化與點綴,與真實的情形已經大相逕庭,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張紫籐花下的容顏,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最英俊的容顏。

  那張容顏,屬於趙闋宇。

  夏楚國一年一度的詩會四海聞名,不僅因為詩會上聚集了會作詩的青年才俊,更因為聚集了待嫁的閨秀美女。

  詩會是肅太妃提議的,目的其實是作媒。

  肅太妃就像所有無所事事的貴婦人一般,最喜歡的事,一是賞花,二是作媒。

  某一天,她看到宮中紫籐花開得不錯,於是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覺得俊男美女在花下吟詩的畫面一定非常賞心悅目,於是便向睦帝趙闋宇提議,由宮中出資,一年舉辦一次詩會,王侯之後、名門公子、新科進士,凡未婚男子皆可參與,京中待嫁名媛自然亦在受邀之列。

  詩會上,每人賦詩一首,男子以綠色帛箋書寫,女子則寫於紅色帛箋,寫完繫於紫籐花蔓上,不落名款。各人瀏覽詩句之後,找到自己心儀之作,將其抄寫下來藏於錦囊之中,等太監公佈詩句作者,若依舊心儀,可將錦囊當場獻予對方——不過,對方收不收便看對方是否也中意於自己。

  「紫籐詩會」是肅太妃頗為自得之舉,因為每年至少能促成五六樁姻緣,傳為佳話。

  像京中所有生了女兒的富貴人家夫人一樣,周夫人對這紫籐詩會幾乎是翹首以待,周夏瀲剛剛年滿十八歲,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參與。除此以外,還帶上了年方十七的周秋霽。若非周冬痕遠在深山,恐怕也難以倖免。

  周夏瀲對參加詩會這件事感到非常苦惱,相反地,她妹妹卻興致勃勃。

  周秋霽一心想在詩會上大展才華,卻非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而周夏瀲渴望覓得如意郎君,卻苦惱自己不會寫詩。最後,姊妹兩人達成一個協議,由周秋霽代大姊作詩一首。

  「二妹,你不覺得委屈嗎?」她非常不好意思地問。

  「有何委屈?」周秋霽反問。

  「明明是你作的詩,卻寫了我的名字。」周夏瀲道出顯而易見的答案。

  「詩會當眾朗讀嗎?」周秋霽側著腦袋說。

  「聽說會。」

  「那不就行了嗎?」她爽朗大笑,「我只希望世人能讀到我的詩——看到他們臉上驚歎的表情,我就會覺得滿足。」

  聞言,周夏瀲鬆了口氣,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有些多餘。

  周夏瀲乖乖換上周夫人為她精心準備的華服,把頭髮梳成一個堆雲髻。這種髮髻是夏楚玉惑帝姬獨創,這兩年非常地風行。

  周秋霽則一身青衫碧裙,略施薄粉,像所有的才女一樣,不屑於盛裝打扮,清麗即可。

  京中好事者何其多,參與詩會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周丞相的兩個女兒會來參加紫籐詩會,均拭目以待,所以當周夏瀲步入御花園之時,迎接她的,是一道道打量的目光。

  不同於周秋霽興致勃勃的東張西望,周夏瀲一直低著頭,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她益發不自在。

  四周都是青年才俊,她很清楚,更清楚自己沒資格挑選他們,唯有等著他們來選自己,所以,他們長什麼模樣,她並不關心。

  「大姊大姊,你看,坐在你左側的那名白衣男子,氣質十分出塵呢。」周秋霽要姊姊注意。

  「那是新科狀元江映城。」周夫人馬上補充,彷彿對在場所有青年才俊都瞭如指掌,可見對這詩會有多用心了。

  周夏瀲飛快地抬起頭來,又飛快地把頭低下去,並沒有看清這個所謂的新科狀元。只依稀瞧見,他有一張還算不錯的面孔。

  其實,周夏瀲也沒指望能透過詩會找到稱心如意的丈夫,因為她一直不喜歡讀詩,她通常都讀不太懂。

  但這一次,她發現自己錯了。其中有一首,她一看就懂了。

  這首詩以紫籐為題,像在說一個故事。從前那些詩要嘛表達某種意境,要嘛只是描述某個畫面,她並不感興趣,只喜歡故事。

  而這首詩,她覺得就像個故事。

  「萋萋紫籐草,本是山中客,獨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藍。旅人行路遲,摘得一捧晚,縈繞京中架,春來露凝香。羅裙似流瀑,風過如煙裊,翻手易可采,迎面細雨沾。芍葯苦爭艷,寒梅傲雪單,唯我紫籐草,愜意守高欄。莫若濃華苦,不及清芬單,親近人可喜,寧作俗塵觀。」

  她望著遠處喃喃地念著這首詩,感覺越發朗朗上口、記憶深刻,回眸之時,冷不防發現身旁站著一名男子。

  這男子的皮膚非常白皙,被一旁的紫籐花蔓映襯著,像雪一般晶瑩。一雙黑瞳在日光下如深潭,深不可測。

  周夏瀲四下望了望,發現除了這名男子外,附近再無別人。

  這裡是御花園的深處,熙熙攘攘的人潮從花園的另一端傳來,彷彿咫尺,又彷彿離得很遠。

  周夏瀲也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只記得當時妹妹正把替她作的詩系到花蔓上,她覺得非常羞愧,於是便低下頭,也不管方向,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此處,發現這裡也有人繫上詩箋,寫的就是這首〈紫籐草〉。

  她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與陌生的男子單獨相處,從前就算是表哥來了,她也很少說話的。

  越想便越發緊張,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特別是當她看到那個男子正笑盈盈地瞅著她時。

  愣了好半晌,她憶起母親教她的規矩,便雙手搭在褲前,行了個禮。對方亦低頷,對她作了個揖。

  「周姑娘,久仰了。」對方如是說。

  「公子認識我?」周夏瀲有些錯愕。

  「呵呵,周姑娘芳名遠播,在下哪裡會不知呢?」那男子嘴角微彎,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對於這樣的話語,她並不感到高興,因為那彷彿在一再提醒她,除了美貌,她一無所有。

  她垂下頭不說話,然而儘管她極力掩飾自己的不高興,對方似乎仍一眼就看出來了。

  「周姑娘不高興了?」那男子道。

  有時候她非常恨聰明人,聰明人總是說一些多餘的話來彰顯自己的聰明,不顧別人的窘迫,秋霽就常常如此。

  「家母好像在喚我了。」她絞盡腦汁才想出這麼一個借口,「公子,失陪。」

  周夏瀲轉身想走,對方卻在她身後道:「周姑娘似乎非常喜歡萋萋紫籐草這首詩?」

  這問題讓她頓時停止了腳步,轉身看他。聰明人總能輕易說中些別人的心事,好比此刻,她是想跟人討論討論這首詩。

  「公子如何得知?」她好奇地瞪大眼睛。

  「姑娘在這裡站了這麼久,口中將這首詩念了又念,除了喜歡,在下想不出別的解釋。」那男子回答。

  「是,我是非常喜歡。」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承認,反正承認對她而言也沒什麼損失。

  「為何?」他追問。

  「我覺得……我讀懂了。」周夏瀲坦言。

  「難道姑娘以前讀詩,都讀不懂嗎?」男子笑了。

  她弄不清那是他習慣性的微笑,還是嘲笑。

  「不太讀得懂。」她本來可以裝模作樣,但她不願意。

  她覺得裝模作樣是件非常複雜的事,她這個人頭腦很簡單做不來,所以她總是很坦白。

  「那為何這首詩又讀懂了?」對方又問,彷彿對她十分好奇。

  「我覺得這首詩是講一個女孩子的故事。」周夏瀲開始述說,她很難解釋自己為何喜愛,只能把心中一字一句統統說出來,「這個女孩就像紫籐花,不及芍葯艷麗,也不如梅花清雅,只有一種世俗的尋常美麗,但她卻很自在。」

  說完,她有些忐忑,不知自己這樣解說是否正確,是否會貽笑大方。

  男子的笑容忽然凝住,很仔細地打量了她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後才緩緩道:「沒錯,你說的,正是作者想表達的。」

  「公子認識作者?」周夏瀲迷惑,因為詩會規則的緣故,詩箋上並無作者的署名。

  「當然啦,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我正好在場,還是我親手替他繫在這裡的。」

  「他是誰啊?」她有些衝動地問出口。

  「姑娘想認識他?」他挑眉反問。

  「想。」她連連點頭,「有些詩的作者,會讓人敬而遠之,但有些詩的作者,卻會讓人很想認識他。」

  這或許是周夏瀲出生以來說過最有哲理的一句話了,她說完之後,那男子又再次凝目打量了她一番。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男子最後低低地說道。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

  周夏瀲注意到他的長袍上繡有深紫色的花紋,與這紫籐花蔓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

  她從不覺得男子穿有深紫色花紋的衣裳有多好看,甚至覺得紫色應該只屬於女子,但那樣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並不顯得陰柔,反而有一種帝王般的懾人氣勢,莊嚴又神秘。

  其實,她還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但他似乎不願意再與她多談,離去的腳步乾脆利落。

  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周夏瀲有些失落,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將來是否還能再見到他。

  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跟一個男子說這麼多話。她發現,跟男子說話其實也沒那麼可怕,至少,她克服了臉紅與顫抖。

  忽地,一陣微風吹過,紫籐花蔓拂到了她的臉上,微涼而輕柔的觸感,就像那首詩中所云的,「迎面細雨沾」。

  原來,那是一句比喻。現在,她已經完全讀懂這首詩,她要盡快把它抄下來。

  周夏瀲回到周夫人身邊時,所有的人幾乎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她的妹妹正在抄一首詩。

  周秋霽非常興奮地說,她看到了一首好詩,心想寫這首詩的人一定能當好她的姊夫,所以她就擅自作主,替姊姊把這首詩抄下來,裝到錦囊裡。

  周夏瀲看了一眼妹妹抄的那首詩,或許對於方纔那首〈紫籐草〉詩作的喜愛已經先入為主影響她,她體會不到眼前這一首的好處,她覺得這更像是妹妹會喜歡的那類作品。

  這首詩對她而言非常晦澀難懂,內容好像是讚頌秋水的,她一直認為秋水沒什麼可讚頌的,她生在夏天,喜歡所有生機勃勃的事,而非蕭索悲涼。

  她想阻止妹妹,卻又怕掃了妹妹的興。不過,這首詩會影響她的婚姻,她不希望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丈夫。所以她不得不阻止。

  「二妹,我剛才也看到一首詩,能不能也抄下來?」周夏瀲用商量的口吻,委婉地表達。

  周秋霽的筆頓了一頓,彷彿對於她的提議有些不屑。

  「大姊,你真有喜歡的詩嗎?從小到大,你有過喜歡的詩嗎?」

  周夏瀲很想對她解釋,從小到大沒有,但這一次有了。但她如果這樣說,妹妹一定會追問她為什麼,而她實在不想多費唇舌。

  於是她只是坐下來,用自己並不好看的字跡開始默寫那首〈紫籐草〉。

  「萋萋紫籐草,本是山中客,獨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藍……」她一邊輕念,一邊寫道。

  等她抬起頭來,卻發現妹妹與母親同時用非常詫異的目光盯著她。

  「大姊,你會背詩了?」周秋霽叫道。

  「女兒,你會背詩了?」周夫人也叫道。

  「是的,我會背。」周夏瀲聲如蚊鳴,透著沮喪。

  哪個大戶人家的千金不會背幾首詩的?輕而易舉的事到了她這裡,卻變得很艱難,連她只是背出一首詩都能令人如此訝異,這讓她覺得無比沮喪。

  「〈紫籐草〉?」周秋霽讀完那首詩,「我覺得不如〈秋水〉大器動人,但姊姊你要是喜歡,就把〈秋水〉刪掉好了——也許,這個男子更適合你。」

  周夏瀲明白妹妹的意思。秋霽只是要她選喜歡的,沒有半點兒嘲笑她的意思,但她聽到這話就是十分自卑。

  「且慢!」周夫人卻道,「兩首都留下吧,看看哪個男子更適合你大姊。」

  母親這話讓周夏瀲想到廚房裡的雞和鴨。有時候周府待客,弄不清客人的口味時,母親就會說「把雞和鴨一併宰了」。

  她非常厭惡這樣的說法,卻也不敢反對。她靜靜地坐著,直至肅太妃率領宮女太監出現在筵席會場。

  「今日各人所作詩篇,本宮皆已看過,」肅太妃朗聲說道,「我朝不愧是人才濟濟,詩詞之美妙,令本宮讚歎不已,讀之餘韻縈心。稍後儀禮太監會將其逐一朗誦,並公佈作者姓名——大家可要聽好了。」

  周夏瀲的心情緊張了起來。她很想知道那首〈紫籐草〉的作者是何模樣,是俊是醜,是胖是瘦……是否,也看得上她?

  忽地,她又想起了方纔那紫籐花下的男子。說實話,她喜歡那人的長相,可惜那人沒有寫出令她心儀的詩。

  為什麼要憑詩作來定丈夫人選呢?即便是要看對方的才華、品性也有其他方式不是嗎?周夏瀲不太明白。

  不過這既然是太妃定的規矩,京中所有人也都認可,就輪不到她來質疑。

  想著,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彷彿所有的人在頃刻之間都刷刷地齊站了起來。

  「大姊,皇上來了!」周秋霽拉了拉她的衣角。

  周夏瀲怔怔的跟著站了起來。聽說皇上從不參加詩會,今年為何會破例?

  然而接下來更令她吃驚的是,她發現趙闋宇的臉,不就是之前,她曾在紫籐花下見過。

  她開始雙手發涼,腦袋有些暈的,懷疑自己是否在作一個夢。

  睦帝趙闋宇,傳說中如日月一般高遠不可企及的人物,方才卻曾離她這麼近,像朋友一般親切和藹地與她聊天,想一想都覺得不真實。

  她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繡滿錦花的衣裾,思緒在緊張中游離。

  「給太妃請安——」趙闋宇向肅太妃行了一禮,「聽聞紫籐詩會甚是有趣,兒臣特意前來一觀。」

  「早就勸皇上來湊湊熱鬧,皇上總是推說太忙,」肅太妃笑道,「今日駕臨,實謂在座眾人之幸!皇上請看,這是今日各位名媛才俊所作詩篇,是否才華橫溢,各有千秋?」

  「的確各有千秋。」趙闋宇掃了一眼,亦笑道,順手抽起其中一張帛箋,「不知這首〈秋水〉為何人所作?氣勢磅礡,好詩才!」

  周夏瀲不由得側眸看向妹妹周秋霽,只見她的表情興奮異常,好像是她自己在選婿一般,滿臉答案揭曉前的忐忑。

  「回皇上,〈秋水〉為新科狀元江映城所作。」肅太妃回答。

  她聽見妹妹輕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懊悔,她立刻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

  「那麼,心儀這首〈秋水〉的閨秀,又有幾人?」趙闋宇又問。

  「回皇上,閒聊之中聽聞在座幾乎所有名媛都心儀此詩呢。」肅太妃笑答道。

  與此同時,在座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新科狀元江映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而周秋霽則十指收緊,搓揉著一方絲帕。

  「聽聞周丞相的長千金今日也在席。」趙闋宇卻忽然道,「不知周大小姐挑的是哪一首?」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就連肅太妃也面露詫異,不明白為何皇上獨獨關注她。

  周夏瀲怔怔地抬頭,目光正巧與趙闋宇相遇,見他正似笑非笑地凝視著自己,她雙頰一剎那泛紅起來。

  「皇上為何這般關心周丞相的長千金?」肅太妃道。

  「實不相瞞,周丞相曾向朕提起他愛女的親事,希望朕替他多加留意朝中青年才俊,朕念在君臣情義的分上,故有此一問。」他答得面不改色。

  「原來如此。」肅太妃似鬆了一口氣,問向周夏瀲,「周姑娘,你選了哪首詩呢?」

  「回皇上,周家長千金挑選的,正巧也是這一首〈秋水〉。」

  「哦?」趙闋宇問:「那麼江愛卿,你挑的又是哪一首呢?」

  「回皇上,臣挑選的,是一首叫做〈長天〉的小詩。」江映城起身答覆。

  「〈秋水〉配〈長天〉,正好是一對嘛。」趙闋宇頷首,「那麼,這〈長天〉又是誰所作?」

  「正是周家長千金。」肅太妃笑答。

  四下又是一片竊竊私語聲,周夏瀲發現妹妹臉色已然蒼白,霎時,她做出了一個決定,或許,是她這輩子最最大膽的決定。

  從小到大,人人都說她腦袋空空,沒有主見,活得如一具行屍走肉,但她想,今天這事不只關係著她的終身大事,也關係妹妹的,她是該說一句話了。

  「回皇上、太妃——」忽然站起來,輕風吹過她的裙裾,她以一種從容淡定的姿態,緩聲道:「臣女還挑了另一首小詩,相比〈秋水〉,臣女更喜歡那一首。」

  四下嘩然,沒人料到她竟會有此言。

  「哦?」唯獨趙闋宇挑眉淺笑,彷彿就在等她道出此語,「什麼名字?」

  「〈紫籐草〉。」周夏瀲朗聲答。

  「這……」肅太妃迷惑起來,「周姑娘,你是否弄錯了?這裡並無此詩啊!」

  「什麼?」她一愣,拿出自己的錦囊,取出詩箋,「臣女明明看見它掛在紫籐深處,淺綠色的帛箋,搖曳可愛……臣女還能全篇背誦呢!」

  「的確沒有原詩。」肅太妃將面前的帛箋翻了一遍。

  周夏瀲只覺得全身發冷,自己像撞鬼了,待回到光明下,回眸一看,瓊樓玉宇灰飛煙滅,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07 PM

第二章

  現在只有一個人能證明她沒有胡說,而這個人,她是不能拉出來作證的。

  「回太妃,周姑娘說的那首詩,朕曾見過。」然而,她以為不會開口的人,這時卻朗聲道,「<紫籐草>,是朕所作。」

  如果要一個詞來形容當下的情景,那麼唯有「震愕」兩字。

  不只周夏瀲說不出話來,在場所有人皆僵若石像,怔楞地看著場中神色自若的那人。

  立妃的聖旨才下達,流言整個京城已傳遍了,許多人都又妒又羨說周丞相家的拿包美人不知交了什麼好運,單憑一首詩便獲得皇上的青睞,飛上枝頭變鳳凰。

  然而這消息對於丞相府眾人而言,倒不見得是什麼喜事,周夫人垂下了眼淚,不斷歎息。

  她原本只打算招個入贅女婿,但如今女婿卻變成了皇上。

  一個誰都無法掌控的男人,她的傻女兒就沒法降伏了,更別提女兒還得與六宮之中所有心計深沉的嬪妃搶一個丈夫,頭腦簡單、又無才藝的女兒是無法獲勝的。

  美貌是夏瀲唯一的武器,但紅顏易老,這一點誰都知道。

  周夫人苦苦思索了三天,最後把一個生男的秘方交給了周夏瀲,她想,女兒下半輩子要過得好,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生一個皇子。但這個秘方也不知有沒有效,她吃了半輩子,一個兒子也沒生出來……

  周夏瀲卻沒心情想到那麼遙遠的事,對於這一切心裡仍覺得十分迷茫。她看著楊柳依依的花園、這個從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的地方,想到一去不復返,她就覺得傷感。

  她打算跟府裡的人一一道別,首先,是跟二妹。

  自從紫籐詩會後,秋霽對她的態度變得有點奇怪,好似在刻意躲著她。

  其實,她和這個二妹的關係也算不得有多好,從小她喜歡在花園裡亂跑,二妹卻總是坐在房裡讀書,按秋霽的話來說,她們不是「同道中人」。

  不過她想,在入宮之前,應該跟二妹盡釋前嫌,才不至於離開了以後,大家都還記恨她。

  周夏瀲提著一隻走馬燈,來到周秋霽房外。

  這只走馬燈是兒時某個元宵節母親送她的禮物,她記得二妹也十分喜歡,為此跟她爭搶半天,又哭又鬧的。

  秋霽自幼便十分沉穩,她從來不覺得她會喜歡走馬燈這種幼稚的東西,但那一天,秋霽就像發了瘋似的,非要把這盞燈弄到手不可。

  她一直不明白那是為什麼,但現在,她好像有點懂了。

  「這盞燈送給你。」周夏瀲敲開了二妹的門,微微笑道,「我保存得很好,每年都從箱子裡拿出來擦拭一遍,找最好的工匠上一次色,跟當年沒什麼區別。」

  周秋霽怔了一怔,將走馬燈接了過去,還以微笑,「大姊,你可知道,我一直嫉妒你嗎?」

  嫉妒?她萬萬沒想到二妹會使用這麼重的詞。

  「我有什麼可嫉妒的?」她難以置信,「要是像二妹這般才華橫溢,或者像三妹那般武功高強,或許還有惹人羨慕之處,但我,毫無所長。」

  「就因為你毫無所長,單憑美貌,就得到了所有人的愛護與憐惜。」周秋霽幽幽地道,「從小到大,爹娘最最疼愛的就是你,漂亮衣服全給你穿,好東西全堆在你面前,我們無論透過多少努力都還無法得到的東西,你卻唾手可得。」

  原來,這就是當年秋霽死活都要得到這盞走馬燈的原因,她是想試一試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二妹,你不懂嗎?」周夏瀲歎了一口氣,「我得到的,是別人施捨給我的,倘若有一天別人厭煩了,我仍舊一無所有。不像你,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周秋霽聽了,表情起初十分驚奇,而後,目光浮現歉疚和敬佩。

  「大姊,我原以為你什麼都不懂,但此刻我發現,你甚至懂得比我多。」

  被一個才女如此誇讚,大概是她這生難遇的罕事,何況,秋霽一向自視甚高,能說出這話,讓她感動得差點淚盈滿眶。

  「大姊,你真願意入宮嗎?」周秋霽不由得擔心起姊姊,「那天,為什麼不挑那首<秋水>?」

  「我不挑<秋水>,是因為我的確不喜歡<秋水>,而且,我發現有人更喜歡它。」周夏瀲意味深長地回答,「那麼為什麼不將它留給更喜歡它的人呢?」

  周秋霽雙頰微紅,彷彿很明白這話的意思。

  「其實我是願意入宮的,畢竟,我更喜歡紫籐草……」她憶起了那個紫籐花下的男子,思緒開始起伏如潮。

  「可紫籐草不屬於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周秋霽提醒她,「或許有很多女子為它垂淚,但它終究是山中客、世外仙。」

  這話說得沒錯。這是立妃的聖旨下達後,她真正煩惱的地方。

  「如果換了你,你會如何應對?」生平第一次,周夏瀲如此鄭重的詢問二妹的意見。

  「我想,我會裝作不喜歡它吧。如此,就算傷心,我還有尊嚴。」

  裝作……不喜歡?

  霎時,周夏瀲如撥雲見日一般,領悟了些什麼。直至許多年後,她也沒有後悔在這個日光西斜的下午,自己所做出的決定。

  正如那首歌謠中所唱的一垂眉長相思,空等帝王心。君心若不在,賜我千萬金。若無千萬金,佯裝妾無情。萬般浮華寵,化作拂袖音。

  入宮那天,周夏瀲被那件世人稱讚的妃子長袍,包裡得層層迭迭、難以呼吸。

  各種繁文褥節,亦讓她頭暈腦脹、腰酸背疼。

  等到一切禮儀完成,她坐在轎上被抬入棲雲宮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屋子裡十分悶熱,只有鳳冠的珠子冰冰涼涼,垂蕩在她的臉上,給了她稍許撫慰。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非常渴,渾身無力,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無意間呻吟了一聲。

  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抬起了她的頭,甘甜的茶水注入她的嘴角,彷彿救命之泉。

  周夏瀲一口氣喝了許多,而後閉著眼睛,嫣然一笑。她一向如此容易滿足,哪怕只是一杯水。

  接著,她聽見身旁有男子的歎息聲,似乎有什麼掠過了她的唇,柔軟中帶著剛毅。

  她緩緩睜開眼睛,卻見趙闕宇坐在床側,正以指尖抹去她唇上沾上的茶水。

  周夏瀲有些吃驚,因為此刻的他與那日在御花園中所見完全不同,整個人的感覺從神秘變得;登澈。他只穿著白色的中衣,黑髮如瀑布般垂在身後,微笑的時候眸裡泛著星子般的光呆。

  「皇上——」她想撐起身子,可是身子沉重疲倦得讓她完全不能動彈,於是她只能就這樣躺著,莞爾道:「給皇上請安——」

  「朕即位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麼無禮的妃子。」趙闕宇亦笑道:「躺著向朕請安,嗯?」

  「妾身既動不了,又想向皇上請安,不這怎麼做要怎麼辦呢?」

  「讓朕來幫你——」

  說話之間,趙闕宇已經將她一把拉起靠到他懷裡,鳳冠珠串發出碰撞之聲,被他的大掌取下置於旁邊,頓時,她覺得身子輕了許多。

  「謝皇上……」周夏瀲有些微微臉紅,呼吸依舊急促。

  「這樣舒服多了吧?」他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好像……還是有些不舒服……」她喘息更甚。

  「那麼,這樣呢?」趙闕宇將她衣襟上的盤扣一拉,將她身上窒悶的華服一併褪下,只剩一襲水紅的中衣。

  周夏瀲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突然被解救了出來,終於能喘氣,恢復極意自在。

  但她的雙頰卻已紅透了,因為此刻她與他僅以中衣相對,她還是生平第一次和一個男子親暱至此……

  「怎麼了?」趙闕宇越發感到有趣,「從沒見過你這般矛盾的女子,怎麼做都不是,總會臉紅。」

  「妾身伺候皇上就寢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你懂得如何侍寢嗎?」他卻反問。

  「妾身……聽嬤嬤教導過。」周夏瀲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臉。

  然後,他笑了,哈哈大笑,彷彿覺得她的窘態十分可愛。

  「罷了罷了,朕現在也不睏,陪朕說會兒話吧」

  「好啊」她霎時不緊張了,大大鬆了一口氣,「皇上想說些什麼?妾身就算一宿不睡陪皇上說話也甘願。」

  「你啊——」趙闕宇搖搖頭,捏捏她的鼻子,「真是個傻丫頭」

  傻丫頭?從小到大不只一個人用「傻」形容過她,但這一次她卻不厭到哀傷,因為他的語氣裡充滿了寵溺。

  「來人」他擊掌兩下,「把東西抬進來。」

  他話音剛落,候在門口的太監便垂首魚貫而入,抬了數口箱子擱到床楊前的地上,接著又無聲地退去,迅速乾脆,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瀲瀲,朕讓你看樣東西——」

  趙闕宇的大掌將她的柔荑一握,出其不意卻自然而然,彷彿是一件他早就習以為常的事情,周夏瀲一怔,卻並不反感。

  他叫她「瀲瀲」,像在喚她的小名,讓她心靜。

  他的大掌沉穩而溫暖,她隨他下了床,走上前,當他鬆手的時候,她甚至有一點兒捨不得。

  「瞧——」他親自俯身將箱子開傲,然後抬頭看著她。

  周夏瀲見那箱子精緻,趙闕宇又一副鄭重的神色,還以為其中藏有什麼寶物,探頭一觀,卻不禁「咦」了一聲。

  若干個箱子,所裝皆是相同,非金銀珠寶,不過一些尋常木雕之物。

  若說雕工精巧也就罷了,偏偏這些東西不管小雞小鴨,或小狗小牛,都像是孩童玩具,樸拙可愛。

  她捧起一隻小牛,看了又看,覺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起來。

  「瀲瀲以為此物如何?」趙闕宇側晚她。

  「小時候閒著無事,妾身也曾雕刻過類似的東西。」周夏瀲輕笑著說:「如今見著這些,倒是勾起許多兒時回憶。」

  「哦?」他面露淡淡喜色,「瀲瀲你也喜歡雕刻?」

  「妾身手腳笨拙,無此天賦,亦欠了些許耐心,長大後就再也沒嘗試。」她倒也不隱瞞。

  「那你覺得此工匠是否有天賦?」他又問。

  「比妾身技高一籌。」周夏瀲端詳手中小牛,「不過,做這些木雕的人感覺年紀不大,技法尚不成熟,還需磨練些許時日。」

  趙闕宇忽然沉默,打量她良久,過了半晌才舒展眉心道:「瀲瀲,你知道嗎?你是唯一對朕說實話的女子」

  「實話?」她不解。

  「這些東西都是朕小時候刻的。」他徐徐道出答案。

  「什麼?」她瞪大眼睛,僵立著。

  「從前,朕也給其他妃子看過這些東西,她們非常聰明,早早猜到這是朕心愛之物,對其極盡吹捧。」他微微歎息,「只有你這個傻丫頭實話實說——」

  周夏瀲心裡一片迷茫,弄不懂趙闕宇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本來,她批評他的作品,他應該不悅,但此刻聽那語氣,又似對她十分讚賞。

  她的確是個傻丫頭,人心如此複雜糾葛,豈是她能看透?

  「妾身很笨,常常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只能說實話。」她垂眉,聲音細如蚊聲。

  「朕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趙闕宇笑了,輕輕攬住她的腰。「瀲瀲,這宮中敢說實話的人太少,你以後要一直這個樣子,你懂嗎?」

  她不太明白,但又有些懂得。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喜歡她的美貌,但現在看來,她還有別的東西讓他喜歡,這讓她心中欣喜。

  她忽然覺得,與帝王相處或許也並非像人們傳說的伴君如伴虎那般可怕,保持她淳樸天然的本色,大概也就夠了。

  「瀲瀲,你覺得困了嗎?」趙闕宇忽然問。

  「方纔睡了一會兒,倒也不倦了。」

  「那咱們溜出宮去玩玩,可好?」

  「皇上,現在嗎?」他的提議把她嚇了一跳,瞪大眼睛。

  「京郊有個小鎮,以種花聞名,」趙闕宇笑著介紹,「據說今兒個是一年一度的花會呢,趁著現在還沒到深夜,咱們去湊湊熱鬧吧。」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像個調皮的大孩子。周夏瀲怔怔地看著他,未置可否。

  但從心底來說,她還挺樂意的。新婚之夜變成了出宮的冒險之旅,想來十分新奇有趣。

  京郊河邊的小鎮以種花聞名。據說這裡一年四季花開不斷,招來天下愛花人,甚至各國宮裡的珍稀品種也常是從這兒移植過去的。

  周夏瀲與趙闕宇換了尋常打扮,攜手而行。雖已入夜,街上卻人流不減,據說每年的花會期間,鎮上都會熱鬧到深夜,只因月上柳梢、華燈高照之下,花兒會呈現別樣嫵媚。

  「咱們一個人也沒帶,就這樣出來,不要緊嗎?」她擔心地問。

  「怕什麼?我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咱們溜出來了,別人會知道?」他很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莞爾,「再說了,你夫君我身手不錯,真遇上什麼,總能保護夫人你的。」

  而他自然不會是毫無準備,自是有人暗中跟隨護衛。

  夫君?夫人?呵,她喜歡這樣的稱呼。

  看到他褪去了龍袍,一襲青衫,配上穿了淡色衣裙的她,倒還真像一對民間的新婚小夫妻。

  沿街儘是花農商販,籃中花朵吒紫嫣紅,時值盛夏時節,品種繁多,引得周夏瀲不由得駐足觀賞,瞪大雙眼,頻頻稱讚。

  「夫人看中了哪一盆?夫君我送你便是。」趙闕宇打趣道。

  「宮裡什麼花兒沒有啊,巴巴的捧了這些回去倒教人笑話了。」她莞爾低聲回應了句。

  「那倒未必。」他顧盼片刻,抬手一指,「你瞧,比如那一盆,宮裡就從來沒看過。」

  「咦?真的,這是什麼花兒?我也沒見過」周夏瀲目光順著移過去亦駐留其上,眼裡充滿好奇。

  只見街角邊的屋簷下擺著一盆枝葉繁密的花兒,花兒是杯口大,朵朵如雪開放著,密密的一大捧,熏風裡兀自搖曳,猶如蝶舞。

  「這叫百宜枝。」兩人走過去一問,那賣花的老闆答道。

  「百宜枝?」周夏瀲很是好奇。

  「說起來它還有一個名字,想必天下皆知,荼靡。」老闆笑道。

  「荼靡?」她不禁吃驚,「原來這就是荼靡啊——」

  正所謂「開到荼靡花事了」,荼靡,夏天最後的花,荼靡若開盡了,這一季也就過去了。

  她雖不太讀書,但常聽秋霽叨念那些文讀謂的詞兒,倒也記下了此花。可惜總是聽聞,一直無緣一見,她總在想著,此花該是什麼模樣,會不會讓人看著覺得悲傷?

  原來,它如此美麗,像是薔薇,又宛如月季,比世上任何一種花都開得茂盛,彷彿要將夏天的繁華盡數展現在自己身上,教人見一眼就難忘。

  周夏瀲蹲下身子,輕撫其中一朵花,見它就像一片雪落在手中,忽然覺得感慨萬千。

  「你自幼在宮外長大,怎麼沒見過荼靡?」趙闕宇亦俯身,湊近她身邊耳語,「宮裡不種這花是覺得對國運有損,可這花兒在民間是常見的。」

  呵,自幼父母覺得她太笨,生怕她外出走丟,能不讓她出去就不讓她出去,她哪裡能見過什麼世面?

  「既然喜歡,咱們就買一盆吧。」見到她唇畔的淡淡苦笑,他忽然道。

  「不不……」周夏瀲連忙擺手,「既然宮裡說這花見不吉祥,還是算了。」

  「這又不是在宮裡,哪這麼迷信。」趙闕宇站直身子,對那老闆說:「老闆,這花兒咱們要了」

  「是送到爺府上,還是爺自個兒帶走?」老闆問。

  「這就帶走。」他捲起袖子將花盆捧起,幹練的模樣讓周夏瀲一怔。

  他是天子,怎麼能做這樣粗重的活?而這一切,卻只為了博她一笑……

  「喲,這位爺一看就是練家子。」老闆望著他臂上因使力而貪起的肌肉,不禁讚道:「夫人好福氣啊,嫁了個可靠的男人。」

  周夏瀲垂眉,笑而不語。

  「掌櫃的,多少銀兩?」趙闕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問。

  「這花兒便宜……」老闆說了個數目。

  趙闕宇正想往懷裡掏錢,卻忽然怔住。

  「怎麼了?」周夏搬不解。

  「老闆……」他頓時無比難堪,「出來得匆忙,忘了帶錢……不如一會兒我叫人來付,可以嗎?」

  他,沒帶錢?她霎時想哈哈大笑。果然是帝王之身,就算想假裝平民,也裝不來。

  「行,那先把這花兒放下吧。」老闆道。

  這時另有客人路過,見到這花兒也頗感興趣,開始與老闆討價還價。

  「老闆不如這樣……」趙闕宇看了也緊張了,支吾一陣才說:「花兒先讓我扛走,一會兒肯定叫人來付錢」

  「這位爺,如果你沒派人來呢?」老闆開始不耐煩,權腰打量他。

  「那我去取錢,這花兒給我留著,不能賣給別人。」他繼續死纏。

  「不行,若你們不回來,我這花兒怎麼辦?」老闆搖頭,「花兒鮮嫩,等不起啊!我說這位爺,看你長得人模人樣、身強體壯,怎麼連幾個錢也沒有?唉,你家娘子這麼漂亮,跟著你可要吃苦了……」

  不到一刻工夫,態度便翻天覆地,一旁的周夏瀲笑得肚子快疼死。

  她還真不打算上前幫他說什麼,看好戲似地等他如何回答。難得有人敢奚落他夏楚天子,這場面著實有趣。

  「老闆,不如……」趙闕宇似靈機一動的開口,「我幫您幹點什麼吧?比如搬搬花盆、澆澆水什麼的,要不讓我替你叫他喝叫賣也行,就當雇了個寸工,用這花兒充工錢,怎麼樣?」

  「哦?」老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無論幹什麼都可以?」

  「當然。」堂堂天子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看見前面的食鋪沒有?」老闆順勢一指,「那兒缺個洗碗的,你去幫忙一晚吧」

  「食鋪?」這下換成趙闕宇吃驚了,「老闆,我是打算幫你的,這……」

  「那食鋪是我老伴兒開的,」老闆坦白說,「我種花兒,她賣雲吞。」

  「夫君,你會洗碗嗎?」周夏瀲忍不住打趣地問,「別砸了碗,花兒沒買成,反要賠人家一大筆錢。」

  搬盆花兒什麼的不在話下,畢竟他會功夫。可是洗碗……說實在,她對他還真沒信心。

  「夫人就請在一旁稍坐,夫君我給你露兩手」他挽起袖子,胸有成竹道。

  周夏瀲想,無論過了幾年,她仍然記得這一天,在這個小鎮裡,她一邊極意地吃著雲吞,一邊看他洗碗時手忙腳亂的模樣。

  她會記得,這裡的風因從江上吹來,帶著江水的清涼,風中全是荼靡的氣息。

  以至於當她回憶起這段愛戀,就會聞到荼靡的香味。彷彿這種開在夏季最末端的花兒,已經跟她的愛情交織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宮裡有那麼多女人可這一刻,她有種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感覺,那種拋開困擾,只剩兩情相悅的雋永。

  這樣的新婚之夜,讓她想到了那句話一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周夏瀲入宮的第二日正值莊皇后的生日,宮裡大設筵席,做為新晉嬪妃,周夏瀲自然不能缺席。

  莊皇后本來是北狄公主,趙闕宇迎娶她無非為了政治利益,希望她嫁入夏楚後能綿延子嗣,使兩國關係和睦。誰知莊皇后體弱,自大婚以來,不生孩子只生病,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大半時間捧著藥罐,愁煞人。

  不過,趙闕宇對這位皇后還算敬重,雖不常去她宮裡,但衣食用度均不少,逢年過節也噓寒問暖一番,雙方也算相安無事。

  皇后之下,有一妃三嬪,余惠妃是趙闕宇的表妹,自幼相識,可謂青梅竹馬,聽聞先帝曾有意讓他立余惠妃為中宮,但終究迫於政治,另娶了莊皇后,這余惠妃倒也沒有怨言,甘願屈居人下,所以賜封號「惠」,即賢慧之意。

  瑩嬪可謂宮裡最得寵的妃子,當年趙闕宇初下江南,於接駕官員府中一眼便看中了她,破例接她入宮。她能歌善舞、容貌清麗,只是出身低微,雖最得趙闕宇愛護,也只能為嬪。

  欣嬪和昭嬪是三年選秀之佼佼者,自然為萬里挑一的可心人物,說來也頗得趙闕宇喜愛,但終究不能與瑩嬪相比。

  周丞相府自然知道這日為莊皇后生辰,早早替周夏瀲備了賀禮,待她裝扮妥當,便由兩名太監托著,一併來到設宴的沁芳園。

  周夏瀲謹記著母親教誨,換了套較素雅的衣衫,不至於過分美艷奪目,搶了皇后的風采。但為了喜慶,她仍在鬢上插了數朵新鮮紅海棠,抹了淡色的胭脂,像個新婦的模樣。

  沁芳園中,全數嬪妃已經就位,她遲了半步,一時間倒有些無措,不知自己該塵在哪裡。

  莊皇后與趙闕宇高高在上,下面余惠妃與瑩嬪居右側,欣嬪與昭嬪居左側,兩邊倒還留有數張椅子,只是,周夏瀲弄不清哪一張屬於自己。

  其實,她對於自己的身份也還有些迷惑,說是入宮為妃,可到底是妃是發嬪,又或者只是身份更低的才人?關於這個,趙闕宇倒也沒有明說。

  她只能怔怔站在紅毯中央,給莊皇后施禮。

  「聽聞周丞相家長千金有傾國之貌,本宮起初還不信,一見之下,果然驚艷至極。」莊皇后微笑道,「昨日你剛入宮,本應讓你好好休息,卻唐突地把你召來,實在辛苦——」

  「給娘娘祝壽是何等幸事,妾身怎會辛苦?」問夏瀲淺笑道,「匆忙之中,不曾完備禮物,只是近日家父自南海尋得珊瑚一株,紅若晚霞,甚是可愛供娘娘賞玩。」

  話音剛落,兩名太監便將珊瑚抬了上來,布巾甫掀開,四下一片驚歎聲。

  「本宮屋裡也曾有株紅珊瑚,」莊皇后點頭道,「只是顏色沒這個艷,枝蔓也不似這般繁茂,一比之下倒小家子氣了許多。」

  「聽聞周丞相富可敵國,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假。」一旁的瑩嬪陰陽怪氣地說,「皇后娘娘貴為北狄公主都不曾見過的寶貝,周丞相卻信手拈來。皇上常感歎國庫空虛,依妾身看,若向周丞相借些銀兩,那軍出怕是早已夠了」

  周夏瀲一楞,不知該如何回答。

  送禮還真是件為難的事,禮輕了人要怪,禮重了,卻露了財。她不知父親這一回是如何考慮的,大概是太希望他的傻女兒在宮中過得如意,反倒無意中洩露了一些不該被趙闕宇知道的秘密。

  「藏富於國,不如藏富於民。」趙闕宇卻開口維護周夏瀲,「皇后,周丞相看來是對你極其敬重,才傾萬貫之資為你備下賀禮,這個人情你可不能同顧啊。」

  「妾身自然知道。」莊皇后笑盈盈地額首,「來人,再搬一把椅子擱在皇上左邊,供周儷妃坐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不僅因為莊皇后示意讓周夏瀲與她並排而坐,而且還稱她為「儷妃」。

  「敢問皇后娘娘,這儷妃的儷字何解?」瑩嬪仗著皇上寵愛,一問再問。

  「伉儷的儷。」趙闕宇朗聲代答,「皇后本來提議,依夏瀲的美貌可封為美麗的『麗』,但朕覺得伉儷的『儷』更好。」

  瑩嬪霎時僵怔,其餘諸位妃嬪亦臉色蒼白。

  「皇上登基不久,後宮新立,妃嬪數量不多。」莊皇后補充道,「若按祖制,本宮之下應有四妃,貴、賢、淑、惠,而後為昭儀、昭容、昭媛、先容、才人等等,一共九品,如今唯獨余惠妃暫列四妃之位,其他封位皆空著,儷妃出身顯赫,周丞相亦對本朝有功,封位自然不能太低。」

  「四妃之中,妾身為最末。」余惠妃卻異常鎮靜,淡淡笑道,「儷妃娘娘自然是在妾身前頭,所以坐在皇上身畔,倒也不算失禮。」

  「朕打算封夏瀲為貴妃。」趙闕宇出言越發驚人,「依照封位,她自然是可以坐在朕身邊的。」

  這話別說在座諸妃,就連周夏瀲本身也不禁一駭。

  她一直以為,趙闕宇只把她當成個小玩意兒,覺得她貌美可愛,招進宮來消遣一下也就罷了,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厚待她……憶及父親身份,她開始覺得,這樁婚姻大概也多多少少與政治扯上了些關係吧。

  「好了,話都說明白了。」莊皇后話題一轉,「諸位姊妹,聽聞你們為本宮準備了不少節目助興,本宮可是翹首以待。」

  「回娘娘,」見事情已無法改變,瑩嬪一笑,起身回答,「惠妃娘娘備了一卷百花賀壽圖,為她親手所繪。妾身編排了舞蹈『百鳥朝鳳』,算湊個熱鬧。欣嬪彈琴,昭嬪吹笛,皆以才藝為娘娘助興一隻是,不知儷妃娘娘準備了什麼?」

  周夏瀲瞪大眼睛,沒料到還有這一回事。

  她本以為備了厚禮也就夠了,誰知還要當眾出醜。誰都知道,她自幼琴棋書畫皆不通,詩書禮樂亦不精,她該拿什麼來獻藝?

  「儷妃,你就隨便表演個節目吧。」趙闕宇道,「不必拘泥,以你最擅長的,盡了心意即可。」

  「妾身……」周夏瀲蹙眉思忖,「妾身不會什麼才藝……」

  「常聽丞相說,你歌喉不錯。」趙闕宇提醒她,「唱首曲子,也成。」

  對了,她的確會唱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聲能否登大雅之堂。

  小時候,她在外祖母家常聽窗外的採蓮女唱些民間小調,清脆婉轉十分動聽,聽看聽著,她便學了起來。

  「那麼妾身獻醜了。」周夏瀲清了清嗓子,顧不得許多,朗聲吟唱,「一片紫竹輕輕搖,冬少夢中誰吹蕭。花落有幾度,花開有幾朝,難忘家鄉紫竹調——」

  她許久不曾高歌,起初嗓音尚有片刻凝滯,但越唱越亮,彷彿黃鶯出谷悅耳,池魚得了溪潤,曠野中聞見花香。

  一曲終了,她忐忑地看著四周,只見諸人皆是驚訝的表情,似乎沒料到她真會唱歌,而且如此悅耳。

  「儷妃好歌喉。」莊皇后合笑額首道,「本宮記得欣嬪也會唱曲,只是嗓音沒這般清亮婉約。」

  「欣嬪姊姊的歌聲醇美綺麗,動人心弦。」瑩嬪仍是不服地爭辯,「皇后娘娘若不信,可叫欣嬪姊姊亦獻曲一首,絕不比儷妃娘娘遜色。

  「妾身最近感染風寒,嗓子啞了。」欣嬪卻溫言婉拒,「容妾身日後再為皇后獻藝吧。」

  「無論如何,今日儷妃一首『紫竹調』,深得本宮喜愛。」莊皇后伸手招她,「來,儷妃,坐到皇上身畔來。」

  周夏瀲躬身施禮,徐徐步上台階來到趙闕宇身側。他正對她微笑,眼眸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今日這一切,是他布的局吧?但他怎麼知道她會唱歌的?

  看來,他對於她的瞭解,遠比她對於他的,多得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08 PM

第三章

  清晨的御花園格外清爽,晨曦之中一花一草皆呈現嬌嫩之色,彷彿可以滴出水來,四周有著紗一般的透明淡霧,使花園宛如仙境。

  周夏瀲由兩個宮牌伴著,輕掃著花瓣上的露水。從以前她都會收集幾甕沾了花息的露水,以供泡茶之用。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道飄渺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周夏瀲聽得有些發怔。

  她自恃歌聲還算拿得出手,但與此人相比,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對方嗓音不僅清冽醇美,更難得的是高亢處仍細膩悅耳,實在令她望塵莫及。

  「給儷妃娘娘請安——」身後忽然有人出聲。

  周夏瀲回眸一看,卻是余惠妃向她行禮,她連忙上前將她扶起,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姊姊入宮比我早,跟皇上的感情亦非我能相比,不必如此客氣。」

  余惠妃微微地笑答,「話雖如此,但該盡的禮數還是要盡的。儷妃也不多睡會兒,怎麼起得這樣早?」

  「我在家時已是如此,並不貪睡。」周夏瀲回答,聽見那婉轉歌聲尚未停止,不禁問:「這是何人所歌,如此動聽,宮中的歌婢嗎?實在令人聞之驚艷,如天篇一般。」

  「看來儷妃毫不知情,」余惠妃神秘的莞爾一笑,「這便是欣嬪在練嗓啊。」

  「欣嬪?」她大為驚訝,「昨日欣嬪不是說感染風寒,嗓子啞了嗎?」

  「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啊,」再度笑了,「當時皇上那般護看你、稱讚你,欣嬪傻了才會與你搶風頭,不怕皇上生氣嗎?」

  周夏瀲瞪大眼睛,沒料到事實竟然如此。

  「相反地,瑩嬪那般公開為難你,才叫不知趣呢」余惠妃搖頭無奈道,「她年輕,沉不住氣,怕你分了她的恩寵,可這般胡鬧才真會讓皇上與她生分了」

  「聽說瑩嬪是皇上跟前第一的可心人……」說看,卻發現自己的心尖有一絲酸澀,這在從前,是未曾有過的。

  「跟儷妃相比,瑩嬪算得了什麼呢?」余惠妃卻道,「皇上哪裡會像待儷妃這般待瑩嬪?別說剛入宮就封妃位,就連平時愛吃什麼、玩什麼、擅長什麼、不喜歡什麼,皇上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呢。」

  「我會唱歌的事,好像是沒幾個人知道……」周夏瀲喃喃地說。

  「聽聞皇上曾經到周丞相家飲酒,在院子裡偶然聽到有少女婉麗而歌,從那時起,皇上就知道儷妃有一副好嗓子了。」

  「什麼時候的事?」她沒有一絲記憶。

  「從前吧,大約幾年前。」余惠妃也不太清楚。

  所以,他從那時候起就知道她、注意她了?周夏瀲前思後想,覺得不太可能。

  從小她不過是被人輕視的傻丫頭罷了,哪裡能得到他的青睞呢?。

  「儷妃若不厭棄,我倒有幾句話,想對儷妃直言。」

  「姊姊但說無妨。」她連忙額首。

  「皇上心思複雜,我入宮多年也不曾揣測明白,不過,既然恩寵就在眼前,儷妃為何不好好珍惜,要跟皇上鬧瞥扭呢?」

  「鬧瞥扭?」周夏瀲錯愕不解,「姊姊這話好生奇怪,我縱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啊。」

  「可皇上現在每日服用綠豆等祛火之物,夜涼了還用冷水沐浴……」余惠妃悄聲道,「儷妃為何要拒皇上於千里之外?」

  「啊?」她想了又想,怎麼也沒聽懂對方話中合意。

  「唉——」余惠妃不由得失笑,「都說儷妃還是個孩子,果然如此。教習嬤嬤沒告訴過儷妃嗎?男子慾望得不到宣洩,該有多傷身?」

  周夏瀲霎時雙頰緋紅,心中波濤澎湃,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哪裡敢……是皇上他……」她支支吾吾,詞組難吐,「宮裡這麼多嬪妃,就算我……也可到別的宮去啊」

  「是說,皇上現下眼中唯有儷妃你了。」余惠妃歎道,「縱使你不願睬他,他也不想找別的嬪妃,這麼些年來,還不曾見他對誰如此用心。」

  周夏瀲一時無語。一直以為趙闕宇寵她愛她,不過是尋常帝王恩情而已,但他居然甘心為她至此……她到底哪裡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情深至此

  說起來,大婚之前他們不過只有一面之緣,即使她美若天仙,也不至於讓一個君王沉迷至此吧?

  不對,一定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她不知道的、埋在他心底的,秘密……

  「多謝姊姊對我直言。」周夏瀲清了清嗓子,問道:「敢問姊姊,為何要對夏瀲這般好?」

  「在這宮中,妃嬪之間也是拉黨結派的。」余惠妃似乎也不隱瞞,「皇后先不必說,瑩嬪、欣嬪、昭嬪如今已結成一線,唯我孤立無援,而我從前小產時末調養妥當,太醫說難以生育,後半輩子真可謂無依無靠了一儷妃若願與我交好,倒是天賜之福。」

  是了,她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筵席,非親非故的,一個陌生人何以對她如此好?

  不過,她倒喜歡余惠妃這般坦蕩直言,至少讓她覺得今後在宮中還有一個可以聊天的人。

  「姊姊以後常到我宮中坐坐,」她額首說,「我也不會再與姊姊見外。」

  「將來遇上任何迷惑之事,都可問我,」余惠妃笑道,「怎麼說我也是與皇上一同長大的,所知的自然比後來的多一些。」

  周夏瀲也微微一笑。的確,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

  回到棲雲宮的時候,她聽見趙闕宇在彈琴。

  他下了早朝,換了常服,褪去了帝王威儀,變成讓她倍感親近的男子。

  周夏瀲輕輕走過去要向他請安,他抬眸看到了她,卻未停止撥動琴弦,只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她坐到近側。

  她乖乖倚到他身畔,傾聽他的琴音。

  趙闕宇此曲彈得並不精妙,周夏瀲覺得跟自己的二妹相比還稍遜一籌,難得的是曲中自有一種沉穩磅磚之前峙,氣象萬千,果然有帝王之勢。

  一曲終了,他側眸望著她。

  「聽說瀲瀲採了花上晨露,要為朕泡茶?」趙闕宇笑問。

  「皇上如何得知?」話一出口,她便覺得自己傻了一不提他來她宮裡一問便知她行蹤,就說他一直這樣關注她,還有什麼會是他不知道的?

  「瀲瀲晨起不練嗓嗎?趁著朕在撫琴,不如高歌一曲吧。」他撥著琴弦又道。

  周夏瀲思忖片刻,終於吟唱,「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她學著早上聽見的歌聲唱。

  趙闕宇停下琴音,似笑非笑。「瀲瀲,這不是你的曲風吧?哪兒學來的?」

  「方纔聽欣嬪所歌。」她回答。

  「瀲瀲,你調皮了,」他捏捏她下巴,「這可不像你啊,有話為何不直說?」

  「妾身聽欣繽的歌聲才知道,皇上待妾身這樣好。」她合蓄地答,「若是沒有皇上,妾身還真以為自己是這宮裡唱歌唱得最好的。

  「你的確是。」趙闕宇握住她的手,「在朕眼裡,一千、一萬個欣嬪都比不上你。當初,朕就是覺得她的嗓音與你有幾分相似,才留她在身邊。」

  「皇上幾時聽過妾身唱歌?」周夏瀲忍不住問。

  「當年朕還是永寧王的時候,有一次到丞相府作客,聽過你唱歌。」他深深望著她,露出一抹回憶之色答道。

  「妾身為何不知?」她輕蹙起眉。

  「你唱得很投入,朕也沒敢打擾,聽了一曲便走開了。之後,朕就老想著再聽聽你唱歌,可惜一直沒機會。」趙闕宇笑著說:「如今總算天償所願,朕現在可以與你朝夕相對,想什麼時候聽你唱,就什麼聽。」

  「妾身唱的歌哪有這般好,值得皇上念念不忘……」她心下湧起一股感動,靠在他的肩頭。

  兩人有片刻沉默,彷彿,在聆聽彼此的心跳聲。

  「明日朕陪你回丞相府,好不好?」他忽然說。

  「明日?」她不解。

  「民間都說三朝回門,」趙闕宇笑道,「明日可不正巧三天了?做丈夫的自然是要陪妻子回家一趟的。」

  他身為帝王,何以纖尊降貴至此,讓她霎時無言,胸間蕩出一圈圈漣曲。

  「皇上,明兒個讓教習嬤嬤過來伺候,好不好?」周夏瀲忽然提出。

  「好端端的,傳教習嬤嬤做什麼?」他詫異地看看她。

  「妾身一定有什麼沒學好,讓皇上厭棄了。」她聽見自己聲音越來越低,連自己都快聽不清。「否則,皇上為何寧可飲些祛火之物,也不肯……親近妾身?」

  他一怔,隨後明白其中合意,不由得哈哈大笑。

  「朕只是覺得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瀲瀲你剛剛入宮,定有許多不適,朕是想等你習慣些再說——」他湊近她耳邊低語,「若你嫌朕冷落你,今晚就可。」

  周夏瀲感到雙頰火燙,再也答不上一句,只能把頭埋得低些,再低些。

  他攬住她柔軟的身子,唇吻近在咫尺,但終究沒有落下來。

  「瀲瀲,你還是這麼緊張——」他的聲音異常低醉,「叫朕如何捨得——」

  她閉上眼睛,微顫著期待即將發生的事,然而,事情卻依然沒有發生。

  她覺得自己彷彿是他匣中的一顆珍寶,不到萬般難耐,他捨不得碰……

  周夏瀲還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家裡的地位如此重要,從前父母雖然寵她,言行間卻也十分看不起她,但此時此刻,全家上下那小心翼翼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被視若珍寶。

  假如沒有趙闕宇,或許她永遠也得不到這樣的重視。望著身旁牽著她緩緩入席的男子,她由衷感激。

  周家的親戚彷彿一夜之間從地裡冒了出來,周夏瀲記得,就算是從前逢年過節的時候都沒這麼多。她再傻,也知道那些人是為何而來。

  不過,她很慶幸那些人只能待在外宅,未經召喚不得擅入,讓她耳根清淨了很多。

  晚宴之後,趙闕宇像所有的女婿一樣陪周丞相夫婦飲茶聊天,周秋霽卻牽看周夏瀲的手,來到閨房,說些悄悄話。

  「大姊……」她滿面春風,說話卻香香吐吐的,彷彿有些令她愉悅卻難以啟齒的話語。

  「什麼事讓你欲言又止的?讓我猜猜——」周夏瀲笑著看妹妹,思忖道:「可是有人上門給你提親了?」

  周秋霽雙頰排紅,點了點頭。

  「從你的模樣看來很是中意……」她微訝的睜大眼睛,「莫非,是上次紫籐詩會……」

  「他來向我提親,我也很詫異。」周秋霽又點了下頭,紅看臉說:「上次詩會以後便再沒見過,難得他竟記得我。」

  「既然妹妹也喜歡他,又何必浪費時間?」憶起了自己跟趙闕宇,上蒼大方,能給她如此幸運,也同樣能給別人。

  「這麼說,我該答應他了?」神色卻是有些猶豫。

  「若叫你拒絕,你捨得嗎?」周夏瀲反問。

  「可我心裡……總是有些慌,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周秋霽眉心微蹙。

  她很能理解妹妹的想法,幸福來得太突然,任誰都會心存疑慮、不敢相信,可若是放了手,說不定好運就會如水流逝,不再回頭。

  「明兒個我就去求皇上替你們賜婚,如何?」她笑著安撫妹妹,「就像我當日入宮也是百般不安,現在倒還好。」

  「看來姊姊與皇上確實是琴瑟調和,家裡是不必擔心了。」問秋霽頓悟,輕輕額首,為姊姊開心。

  周夏瀲看向窗外,她離家時萬分眷戀的綠蔭花草,如今看來卻跟宮裡的也差不多了,一花一草在陽光下隨風搖曳,給她踏實祥和的感覺。

  「對了,大姊,這裡備有你最喜歡的桂花票子糕。」周秋霽道,「一聽說皇上准你歸寧,奶娘連夜做的。」

  「怎麼來了這半日,也不見奶娘?」憶起從前奶娘對自己的百般照顧,她心下湧出許多感激。

  「在陪二愣吧。」周秋霽歎氣,「這二楞也算奶娘的一塊心病,姊姊如今身為儷妃,也該替奶娘盤算盤算。」

  二楞是周夏瀲奶娘的獨生子,八歲那年高燒不退,醒來後便癡癡傻傻的,周家上下看這孩子可憐,便派他做些雜活,且權充當小廝使喚著。

  「我本想叫母親給二楞找個媳婦,可他那樣……又怕害了人家姑娘。」周夏瀲思忖,「不如給奶娘一些錢,做做小生意,也算為二楞下半輩子考慮……」

  話末落音,忽然傳來一陣喧天的銅鑼之聲,不知發生了什麼緊急之事。

  「外面怎麼了?小心驚擾了儷妃娘娘!」周秋霽揚聲喊道。

  「回儷妃娘娘——」不一會兒,便有隨行宮人在外稟報,「有刺客進了府裡,皇上受了些輕傷!」

  「什麼?」兩人同時一驚。

  「大姊,這可不好!」周秋霽低聲說,「堂堂皿相府竟混入刺客,且是在大姊你歸寧之日,這事傳出去,就算皇上安然無恙,朝野上下也會妄加議論猜測爹爹有謀逆之心!

  周夏瀲本來聽說趙闕宇只是輕傷,稍稍鬆了一口氣,聽了妹妹的分析,心尖再度一緊。

  「皇上現在哪裡?請太醫了沒有?」她深吸口氣,強自冷靜,揚聲問。

  「皇上已經移往花廳歇著了,幸好有隨行的太醫。」宮人答。

  「那刺客是誰?受何人指使?」她又問。

  「近衛已經將其逮住,嚴刑畝問去了,情況尚不明。

  周夏瀲顧不得什麼禮儀了,急急往花廳趕去,只見外頭早已被侍衛團團圍住、戒備森嚴,一個小太監捧著盛巾子的盆子勿匆奔出來,清水染成血色,看得她萬般驚恐。

  她撫著胸口,跑進門掀了簾子進去,卻見趙闕宇正坐在軟榻上,換了農衫,胸口隱約可見布條纏繞,不過他笑容依舊,徐徐飲著茶,看來並無大礙。

  而周丞相、太醫等人都在廳內。

  「皇上,妾身來遲,請皇上想罪——」周夏瀲連忙俯身道。

  「瀲瀲又跟朕客氣了,」趙闕宇伸出一隻手示意她上前,見她花容失色,嬌喘不已,不由得眸光一柔,「你看看,朕沒事。」

  她對他仔細打量了番,確定他無恙,心頭大石才徹底放下,但看他胸前傷口,想著他肯定很疼,眼眶又不禁有淚花打轉。

  「瀲瀲你在擔心朕嗎?」他這下卻笑了,「早知道還不如傷得重些,騙你多掉些眼淚。」

  「皇上——」

  「好了好了。」趙闕宇倒不在意旁人目光,伸出只手將她輕攬過去,「晚上伺候朕換藥,好嗎?」

  周夏瀲不由得滿臉通紅,口真怪他大庭廣眾之下說話也不知莊重,更怪他受傷了也不好好養著,還有閒心戲弄她。

  他在她耳邊的呢喃聲聽來極其暖昧,又引得她心尖一陣狂跳。

  「回皇上——」近衛統領在簾外稟報,「刺客已經畝過了。」

  「怎麼說的?」他凜聲問。

  「看來這刺客是真的有些癡傻,拷問半天也問不出什麼,只是叫疼。」

  「癡傻?」周夏瀲在一旁聽得潔異,「怎麼這刺客……」

  「哦,瀲瀲,正想與你說呢。這刺客的情況,由你告訴朕好了。」

  「我?」她更是愕然。

  「聽說,他是你奶娘之子。」

  「是……二楞?則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令她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奉趙闕宇之命,周夏瀲從二楞口中問清事情來龍去脈,從天牢裡出來時,空中滾著轟隆的雷聲,傾盆大雨即刻落下,把人心也攪得極其鬱悶。

  她往御書房走去,心裡思忖著該怎樣替二楞求情。

  那日在家裡時,她問過秋霽,了尚若皇上得知是奸人哄騙了二楞,而皇上如此寵愛她,是否會看在她的分上,網開一面?

  然而,秋霽告訴她,朝堂之事素無情面可講,否則趙闕宇就不是君王了。

  即使有人為她打傘,雨點仍因風勢打到她臉上,雨滴跟她的眼淚混在了一起,已經分不清灼熱與冰冷。

  「儷妃娘娘來了。」趙闕宇的貼身太監在御書房前守候,「皇上剛才還叨念著娘娘呢,快請進吧。」

  周夏瀲褪了披風,讓官婢在外頭候著,自己輕輕走進去,只見皇上正坐在燈下看折子。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抬起雙眸,那雙眸子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喜怒。

  「已經見過了?」趙闕宇問,「人還好嗎?」

  「多謝皇上吩咐獄卒善待二楞,他倒沒什麼不好。」她立即答覆。

  「可問出了什麼?」

  「二楞說,他到城煌廟玩耍時,看到個糖人極有趣,那賣糖的人說,只要他拿著刀子在皇上面前比劃一下,便將那糖人給他。」周夏瀲低聲說明,「二楞並無犯上之心,只因受了奸人蒙騙才有此犯行,還請皇上明鑒!」

  「嗯,」趙闕宇點了點頭,繼續翻看手邊的折子,似乎沒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樣,「看來他們也並非想害朕的性命,否則不會只遣二楞前來。

  「妾身的妹妹說」不知為何,周夏瀲心下忽生畏怯,欲言又止。

  「瀲瀲,但說無妨。」他鼓勵道。

  「妾身的妹妹說,奸人指使二楞行刺,傷不傷得了皇上倒在其次,要令丞相府擔了重責恐怕才是首要目的。」

  「嗯,令妹果然是聞名遐邇的才女,說的話十分有見地。」他讚賞地說。

  「那……皇上可否不要處置二楞呢?」她終幹道出懇求,心尖微顫,聲音細如蛟嗚。

  「澈淑,你方才也說了,奸人行刺,意在污蔑丞相府。」趙闕宇語調沒半分起伏的回答,「我若不追究此事,說不定奸人將來會再度依樣畫葫蘆,到時候就算丞相府想脫干係,恐怕都難了。」

  周夏瀲睜大眼睛,聽不大懂,腦中一片迷茫。

  「算了,激淑,朝堂之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朕與你爹爹自會處理。」他微笑勸她,「夜深風涼,你快回宮歇著吧,朕今晚要批覆折子,就不陪你了。」

  「皇上……」她怔怔的又問,「皇上還沒告訴妾身,如何處置二楞呢?」

  「朕沒說明白嗎?」他又笑了。

  「能放了他嗎?」他笑容中的合意,在周夏瀲的眼中,一向難以捉摸,她只能問個清楚明白

  「這樣吧——」趙闕宇歎了口氣道:「瀲瀲,看在他是你奶娘之子的分上,朕就留他個全屍。

  「全屍?」她就算再笨,此刻也全然明白了,「皇上……要殺了二楞?」

  「殺一儆百。」他淡淡道。

  「可二楞他什麼都不知道,就連刺傷了皇上,他都以為只是個遊戲!」周夏瀲忍不住辯駁,「皇上您是明君,難道不應該找出幕後指使之人?就這樣殺了二楞,等於替真兇殺人滅口了」

  「瀲瀲」趙闕宇歎一口氣,「朕該說你笨呢,還是該說,有時候你也挺有想法的……」

  「那皇上到底如何裁決?」她只想知道這個!

  「對不起,瀲瀲,朕不能夠答應你。」他側過頭去,第一次,彷彿不願再面對她。

  周夏瀲覺得此刻真像在作夢,這個把她寵上了天的男人,忽然如此冷淡,讓她霎時之間手足無措。

  即使她不夠聰明,也知道自己不該再多說,可是……

  「皇上,二愣他……就像妾身的兄長。」她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倔勁,砰的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從前妾身在家時,沒人願跟妾身玩耍,都嫌妾身愚笨,只有二愣……只有二楞一直陪著我,皇上殺了他,就像殺了我的親人……」邊說,她淚如泉湧,難以抑制的淚漣漣。

  或許這會惹來眼前男人的不快,是犯上的死罪,但此刻她也顧不得了,她腦中只有一條人命,一條她曾經視若兄長的無辜之人的性命。

  「朕說過的話不想再重複。」趙闕宇臉上浮現一絲陰霆,「儷妃,不必再多言了。」

  儷妃?方纔,他還親暱地喚她「瀲瀲」,現在只因她多求了他一會兒,他便用這樣冷酷的稱呼壓她……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明明是視她如掌上珍寶的君王,給了她六宮都仰望的榮寵,甚至能為她攀摘星辰,為什麼這一點小小的懇求,他卻如此吝嗇,不肯答應?分明,他輕撣小指,就能挽救一切……

  難道,從前他對她的種種寵愛,都只是謊言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09 PM

第四章

  「這茶葉像是不太新鮮了。」余惠妃擱下杯子,蹙眉道,「方纔我從前院一路過來,這院子裡的花草也像有兩日沒打理了似的——妹妹怎麼忍得下去?」

  周夏瀲微微一笑,倒也沒太在意。

  宮裡的流言實在傳得太快了,那日她與趙闕宇不歡而散的事,第二天,似乎大家都知道了,人人都對她變了臉色。

  雖然她地位仍在,但宮人們都已把她當失寵的妃子在看待,衣食用度的分例還在,卻缺斤短兩,且都在暗地裡悄悄使壞,讓她有理也無處可申。

  說起來,她對余惠妃倒十分感激,在她與趙闕宇「冷戰」的日子,宮中諸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唯有餘惠妃開時還常來坐坐,並未遠離。

  入宮之前,家裡人曾一再叮囑她,切勿與宮中任何妃嬪交好,無論對方態度再親切和藹,皆要留一個心眼,畢竟利益所驅、人心難測,可她卻十分渴望有一個如余惠妃這般笑容明媚的姊妹。

  「妹妹入宮已經多久了?」余惠妃忽然問道。

  「兩個月有餘了。」周夏瀲一怔,不懂得她為何明知故問。

  「三朝歸寧之後,妹妹可還曾見過皇上?」抬眸看她一眼。

  霎時之間,她忽然有點明白了。

  「以妹妹入宮即封為貴妃、還賜封號『儷』的盛寵,卻兩個月未見皇上,這落差也實在太大了些,」余惠妃緩緩道,「難怪連這茶葉都不太新鮮了。」

  周夏瀲沉默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妹妹,你可不比我。我與皇上自幼一塊兒長大,究其根抵,還有些血緣之親,就算皇上這些年不常去我那兒,這宮裡的勢利眼還不敢對我失了分寸。」

  「我看皇上對姊姊極好,」她回道,「若能如姊姊這般生活,也不錯。」

  「妹妹,你也太天真了。」余惠妃搖頭苦笑,「你進宮的時間最晚,不知欣嬪與瑩嬪她們,若沒有皇上的恩寵,是何等際遇,我可是親眼見過的,那一年,瑩嬪的腳扭了,風傳她再不能起舞,御膳房送到她宮裡的都是隔夜餿食……」

  周夏瀲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後來,瑩嬪以一曲『追風舞』復寵,欣嬪卻染了風寒倒嗓,那情況還不如瑩嬪當初呢……」

  她聞言不由得心驚,低頭思忖。

  「妹妹,你剛入宮,他們還猜不透皇上對你的心思,所以不敢對你太過放肆。聽姊姊一句勸,就算不為自身,也要為娘家考慮啊」

  的確,她爹如今因刺客之事已經不知受了什麼牽連,了尚若她在宮裡再不得寵,爹爹在朝中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聽聞皇上此刻正在南隅處練習騎射,」余惠妃提議道:「不如我們也去瞧瞧吧?」

  這一次,周夏瀲沒有再執拗,半推半就,答應跟看一起去。臨行前還特意換了身衣衫,略施粉黛。

  才穿過花蔭,便聽到一陣陣笑聲,仔細一看,竟是欣嬪與瑩嬪陪著趙闕宇。兩人皆是一身利落的騎裝,比起平時的宮裝多了一些颯爽。

  趙闕宇眼角稍稍抬了抬,目光彷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而他卻掠過了她,只對余惠妃投以微笑。

  「兩位娘娘來得正好,可以做個見證,妾身正與瑩嬪妹妹打賭呢」欣嬪嬌笑道。

  「皇上。」瑩嬪卻是撒嬌地說:「倘若這一局妾身贏了欣嬪姊姊,皇上可有獎賞?」

  「秋日圍獵便要開始,」趙闕宇緩緩道,「你們哪個贏了,朕便帶她隨行」

  欣嬪與瑩嬪一聽頓時大喜,連忙謝恩。

  「皇上偏心。」余惠妃卻突然開口,「只許欣嬪與瑩嬪妹妹參與,將妾身和儷妃落在一旁。」

  「兩位娘娘也參與好了。」瑩嬪出聲提議,「聽聞儷妃娘娘待字閨中時曾習過武?」

  「不不不。」她連忙澄清,「那哪裡算得上習武,不過是擲擲石子罷了。」

  「哦,如何擲呢?」趙闕宇倒彷彿有了一絲興趣,側眸問道。

  「不過是用石子打樹上的雀兒罷了。」周夏瀲低下頭回答。

  「這個好玩!也適合女子,不似射箭那麼暴庚——」他笑語之間決定,「不如諸位愛妃就以擲石子論輸贏吧。」

  欣嬪與瑩嬪皆是一怔,余惠妃倒是開口說:「一切聽皇上定奪」

  「來人——」趙闕宇揚聲道。

  沒一會兒,便有宮人捧著一大瓷甕上前,各色石子在裡邊琅琅作響,另有侍衛捉了些雀鳥來,在籠裡嘰嘰喳喳。

  「妾身斗膽,先行一試」瑩嬪輕笑開口。

  她輕捲衣袖,揀了兩塊甕中石子,只聽侍衛一聲「放」,一隻雀兒便衝出籠飛往空中,她手一抬,石子便擊中了那雀兒羽翼,然而它卻沒有馬上摔落,依舊掙扎著往更高處飛去,她不慌不忙的將手中另一塊石子一彈,這回正中雀兒要害,如流星墜地。

  「好則趙闕宇喝彩,身旁一眾宮人即刻鼓起掌來為瑩嬪慶賀。

  「妾身歎服,」余惠妃笑道,「不敢與瑩嬪妹妹相比,妾身自行棄權。」

  「妾身亦不再獻醜了。」欣嬪也跟著表示。

  「儷妃,你呢?敢與瑩嬪一較高下嗎?」趙闕宇看向她,臉上似有些譏諷的笑意。

  周夏瀲本來也打算作罷,偏偏他這神情語氣讓她心頭一堵。她從來不是爭強好勝之人,但此時此刻,不知為何,還真想一事。

  她對瑩嬪欠了欠身,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緩步上前。

  瓷甕中石子色彩斑瀾,她卻唯獨喜歡純白的,望了望倒還真有一塊,於是便挑了起來,握在掌中。

  「放——」

  她的視線內出現了一隻雲雀,但因為陽光太過燦爛,她感到眼睛有些朦朧,彷彿身處夢境一般。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擊中這只雀兒,只憑著直覺,將石子往空中一擲。

  那雀兒幾乎在她揚手的一瞬間,便啪地掉在地上,有如神助。

  四周諸人皆呆了,周夏瀲自己也是怔怔的,不敢相信。

  她走到雀兒身旁,蹲下身子仔細查看。那雀兒已然斃命,擊中雀兒的石子亦落在一旁,沾染一片血漬,然而,然而……

  分明記得她挑選的是一塊純白的石子,可眼前這塊卻帶看彩虹的頗色,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這不是她擊中的,可又會有誰幫她?

  「沒想到儷妃身手了得」趙闕宇道,「瑩嬪,這一局,你是落了下風了一儷妃只用了一子,而你用了二石。」

  瑩嬪心中不服氣,可烏兒應聲墜落是大家都見著的,也只得額首,勉強微笑。

  「所以,朕此次秋狩同行之人,便是儷妃!」他就此宣佈道。

  四週一片道喜之聲,好似周夏瀲得了天大的榮耀,然而她卻依舊僵著身子,思緒一片混亂。

  是誰?會是誰?這個時候,會有誰暗中相助?

  她的腦中,反反覆覆,只叨念著這一個問題。

  然而,她很快便無暇多想,一支羽箭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嗖的一聲,劃過她的面頰……

  周夏瀲看著鏡中的自己,那張自幼便被人稱讚的完美容顫如今白璧有瑕,一道傷疤從左頰直入髮鬢,暗紅髮黑。

  她從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這一刻,她卻有些緊張,怕自己真的變成醜八怪,怕身旁這個男子不再青睞自己……

  此刻,她身旁的男子從盒子裡挑了一抹淡綠的藥膏,轉過她的臉,輕輕塗在她的傷疤處,藥膏清涼,透看股青拿的香氣。

  「不必擔心,太醫說,這傷疤不會留下痕跡的。」趙闕宇安慰道。

  周夏瀲垂眉,被男人的手指溫柔撫過了,她覺得這傷疤並不十分疼痛,在膏藥的清涼舒緩中,只有些癢癢的。

  「瀲瀲——」趙闕宇低喚她的名字,「還是不想理睬我嗎?難道這一輩子,你都忍心不理睬我了?」

  他沒用「朕」,只稱「我」,這樣的話語,讓她的心越發柔軟。

  可是他越這樣待她,越讓她心裡感到迷茫,好似一切並非真實,如霧中花、水中月。

  如果他真的如此疼惜她,為何不能為了她網開一面?如果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他又何必費心討好她?

  「瀲瀲,你知道嗎?我的奶娘和你的奶娘一樣,也姓顧。」趙闕宇忽然歎了一口氣。

  周夏瀲抬眸,不解為何他要談起這個。

  「從小奶娘就悉心照料我,在我眼中,她比我的母妃還要可親。」他的語調忽然變得深沉,「每晚臨睡前,我都等著她來講故事,雖然她沒讀過什麼書,可故事講得特別好聽,我纏著她,聽了一個又一個,不肯睡去……」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眸閃動著水波般瑩亮的光澤,可見,那是一段多讓他難忘的回憶。

  「可是有一年秋天,我突然病了,母妃找了太醫來診治,起初都說無恙,最後終於有一個太醫說了實話一我是中了毒。」

  周夏瀲不由得「啊」了一聲,滿眼驚訝。

  「母妃動用了所有手段查出了下毒之人,瀲瀲,你猜是誰?」趙闕宇話音中彷彿有一絲硬咽。

  她從來都覺得自己很笨,但這一次,耳邊卻似有一個聲音,告訴了她那個不可思議卻最最可能的答案。

  「是……你的奶娘?」她顫聲問。

  趙闕宇額首,苦澀至極的笑了。「沒錯。誰也想不到,最親近我的人,卻是對我痛下毒手的人。」

  「我想,她一定有苦衷吧?」周夏瀲輕輕靠近他,低聲道:「否則,她如此疼愛你,斷不會那樣做……」

  「瀲瀲,其實你是很聰慧的女子。」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撫弄著她的髮絲,「你知道嗎?」

  從小到大,她都跟「聰慧」二字扯不上半點關係,可是,這樣的讚美出自趙闕宇之口,卻讓她覺得並非謊言。

  也許在他面前,她真是聰慧的,因為她想瞭解他,所以拚盡了全力,去思索他的一言一行的合意。

  「我的奶娘的確受了別人的脅迫。」趙闕宇低低的又道,「母妃知道真相後,決定秘密處死奶娘,可我跪在母妃面前求她饒恕奶娘,甚至要求將她留在宮中。從我出生,我便視她若至親,我實在不忍心……」

  周夏瀲除了微微點頭,也不知該說什麼。

  「瀲瀲,你覺得我做得對嗎?」他反問。

  「換了妾身,也會如此做的。」

  「不,我錯了……」趙闕宇卻否定了,「不久之後,我再次中了毒,仍是奶娘所為……」

  她霎時心下駭然。

  「上一回指使奶娘的幕後之人發現我們非但沒有處置奶娘,反而如常待她,便認定無論奶娘做什麼,我們都不會把她怎麼樣,所以變本加厲。」

  趙闕宇斂去憂傷的神情,眼眸霎時變得清明,彷彿剛才所敘述的只不過是個惹他不快的夢境,彈指一揮後,他仍是那個冷靜的帝王。

  「澈淑,你現在還認為朕不該處置二楞嗎?」

  她懂了,這一刻,她完全懂了。

  明白為什麼他要對她說起這個故事,因為他在提點她,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她該感謝他這一番話語嗎?雖然故事如此殘酷,卻很能讓人清醒。

  「皇上」她輕聲說,「妾身明白了——」

  「瀲瀲,還在生我的氣嗎?」他伸出一隻手,期待她的響應。

  他真是一個奇怪的人,能在威嚴冷酷與柔情密意間變幻自如,讓她的心隨之起伏。

  這一刻,即使她再生氣,也像沒理由似的平息了下來。

  周夏瀲沉默著,最終亦伸出一隻手來,與他的大掌相握。

  她是真的被他的故事打動了,也深深感到身處宮廷之不易。

  他是帝王,有他要守護的江山法度,她實在不該以兒女私情威脅,逼他做為難之事。

  嘔氣嘔了這些日子,如果她再執拗下去,倒顯得有些無理取鬧了。

  「瀲瀲。」趙闕宇笑了,如初見時那般光彩奪目,「你終於理睬朕了。」說話間,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唇吻輕啄,落在她的眉間。

  周夏瀲閉上眼睛,這一刻,像是等待了一世,又像昨日才剛剛發生過。她聽到他沉穩的心跳聲,聞到他的氣息像檀香般醉人。

  「瀲瀲我們去狩獵。」他又道,「去北邊,去沒人打擾我們的地方。」

  「其實,那只雀兒……不是妾身打下的。」她頓了頓,決定說實話,「卻也不知是誰,讓妾身佔了便宜。」

  「瀲瀲,你就是這麼傻。」趙闕宇低笑起來,將她抱得更緊,「換了別人哪裡會承認呢?」

  「打下雀兒的,跟射傷妾身臉的,是同一個人嗎?」她迷惑地問。

  「射傷你臉的,朕一定會查出來,替瀲瀲你討個公道。」他語氣忽地冷峻,接著又變得調皮,「至於打下那雀兒的嘛……」

  他又笑了,笑容像個惡作劇的孩子。

  「你以為,朕真會帶別的妃嬪去狩獵嗎?」他一臉神秘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他指使人打下了那雀兒,讓她揀了便宜?

  這一刻,她只知道,不語,是最好的話語。

  趙闕宇啟程往秋狩之前,丞相府傳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江映城與周秋霽正式訂親。

  聽聞,是由皇上大力撮合這樁姻緣,原本周丞相還有些猶稼,但既然天子從中牽了紅線,似乎也找不著理由再推托。

  聽聞,江周兩家舉辦了盛大的訂親儀式,奢靡華美,驚動京城,周秋霽一時間成為羨煞別人的待嫁新娘。

  訂親的第三日,周秋霽入宮謝恩,周夏瀲特意屏退了宮人,牽著妹妹的手步入內殿,說些體己話。

  「大姊——」她擔心地看著她臉上的傷痕,「聽聞大姊受了傷,可還好嗎?」

  「不過劃了一下,太醫說無礙。」她撫了撫面頰,微笑回道。

  「那幕後主使還沒找著嗎?」周秋霽輕皺起眉,「到底是誰想暗害大姊?爹娘都很擔心你在宮裡的處境呢。」

  「有著皇上的底護,哪裡用得著擔心呢?」她倒是不煩惱,笑著說,「何況,我就要隨皇上出宮狩獵了,更不必怕了。」

  「爹娘請了名醫,配了祛疤痕的藥膏,特意叫我帶進宮來。

  「還真怕有人要毀我的臉啊。」周夏瀲覺得爹娘太過操心了,

  多,我都記不住了。」

  周秋霽取出一隻藥盒,「宮裡的太醫到底沒有相熟的,爹娘不太放心。」

  「你瞧瞧,自我出了意外,這裡都快成了藥鋪,隔三差五便有藥膏送來,名目種類繁多。

  她打開一個櫃子的抽屜,果然藥香撲鼻,形形色色的罐子滿滿擺放在內。

  「這是什麼?」周秋霽好奇的打開一個個盒子瞧瞧,被一盒子紅丸引去目光,輕輕拈起一顆,氣味聞起來格外芬芳。

  「哦,這個啊……」周夏瀲卻臉紅了,「惠妃遣人送來的,說是給我調養身子用的……」

  「余惠妃?」周秋霽皺眉,「大姊,你最近與她交好?」

  「宮中寂寞,余惠妃的為人大方坦白,挺討人喜歡。」

  「這余惠妃我也聽說過。」她想了想開口,「她是皇上的表妹,原本是要做皇后的?」

  「不錯。」周夏瀲額首,「難得她能不計較,所以封為『惠』妃。」

  「大姊,說句實話吧,我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大度的女子。」周秋霽卻道。

  「什麼?」她訝異地眸一凝。

  「你想想,她與皇上是青梅竹馬,感情一定極深。可現在她不但沒被封後,還在宮中被冷落了多年,她心中怎可能不計較?若她真的全然不計較,那只有一個可能一她從未真正傾心於皇上,所以樂於大度。」

  「或許真的如此吧。」她思村道。

  「可她若未傾心於皇上,當年大可不必委屈入宮,依她的門楣家世,負家個如意郎君那還不是輕而易舉?」周秋霽反問。

  周夏瀲一怔。如此深遠的問題,她從未細加考慮過。

  的確,將心比心,天下哪個女子能隱忍至此?余惠妃能喜怒不形於色,昔日談時波瀾不興,實在不像一個平凡人該有的表現……

  「話又說回來。」周秋霽追問:「這紅丸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調養身子……」周夏瀲尷尬地清咳兩聲,「有助於……綿延龍嗣。」

  「大姊可吃了?」她雙眸一瞠地再問。

  「還沒」

  皇上尚未真正寵幸於她,又何需此藥?

  周夏瀲忽然覺得有些焦躁,畢竟她入宮已近三月,自己卻仍是處子之身……

  「大姊,那先別吃吧。」周秋霽取了一顆紅丸,「待我回家尋了可靠的大夫請他們驗過再說。」

  「你啊,」周夏瀲微笑地說:「緊張過度了吧?這藥是余惠妃所贈,上下都知道,若出了什麼事,她能脫得了干係?」

  「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搖搖頭,但由看妹妹去了。

  「對了,大姊,」周秋霽又道:「皇上帶你出宮秋狩,是去淮江一帶嗎?」

  「大概是吧。」她也不是很清楚。

  「這裡有一封信,要寄往淮江鄔子村。」猶豫了下,才掏出一封信,交給她。

  「鄔子村?」好熟悉的名字,她記得,彷彿……「奶娘就是鄔子村人吧?」

  「不錯。」

  周夏瀲愕然,「那麼,這封信……」

  「是奶娘給家裡人梢的,提了些二楞的事。」周秋霽輕歎,「二楞如今屍骨已經鹼,可是奶娘還是希望他能魂歸故里,所以給家裡人寫了這封信,看看是否能安排棺木回鄉」

  「可是要我幫忙捎信?」她當下明瞭。

  「這等小事,本不該麻煩大姊你,只是北邊好像有盜匪為患,往來書信不易,想看走『儷妃娘娘』這層關係可以省事許多。」

  「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奶娘的事,我本應多盡心。」周夏瀲當即收了書信,心下浮現一片憂藍郁色。

  她從來不覺得身為貴妃就能如何如何,但此刻她第一次發現,這層身份的確會有許多便宜。

  可惜,這樣的便宜卻勾出了她諸多傷感。

  淮江就位於夏楚與離國的邊界處,拿木豐美,四季鮮明、飛禽走獸常常出沒於此,可謂狩獵的好去處。

  周夏瀲掀起車簾往外望去,眼中充滿好奇。

  她還是第一次出京城,第一次乘坐如此寬大華麗的馬車,而夜裡休息的帳蓬,也是華美得像座屋子。

  如此行進了十數日,終於到達淮江邊上。

  這十幾日中,她不常看到趙闕宇,他似乎很忙,當與隨行大臣議事。

  不過他派來服侍她的人,卻將她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相當好,甚至與宮中無二,讓她即使在旅程之中,也不覺得有所欠缺。

  這天晚上,他們在准江邊紮營,據說明日就可到達行宮,可趙闕宇卻忽然下令暫駐於此。

  周夏瀲用完了晚膳便躺到榻上,秉燭夜讀。趙闕宇知道她素來不愛看書,便命人繪了一套圖冊供她消遣,上邊全是她喜歡的傳奇故事。

  正看得津津有昧,帳蓬的簾子卻不知被誰掀了起來,吹入一絲冷風,她打了個寒顫,抬眸時卻見趙闕宇穿著大墜走進來。

  「天氣轉涼了嗎?」她連忙迎了上去,感到他週身滿是寒氣。

  雖然入秋了,但帳蓬裡十分溫暖,她依舊輕衣薄裙,宛如身處春夏,不曾想外面竟已變了季節。

  「在看什麼呢?」趙闕宇輕輕擁看她,取暖似的湊近著,讓她心尖微微一蕩。

  「這裡頭有一則叫<蟲蝴蝶泉>的故事,甚是感人。」周夏瀲翻開圖冊,其間以工筆描繪人物花鳥,還著了濃色,看上去十分美麗。

  「瀲瀲,把你那白狐披肩拿出來。」他忽地神秘一笑,「我帶你去個地方。」

  「現在?」她一怔。

  這樣的對話好熟悉,新婚那夜,也是這般……她喜歡這樣的提議。

  「對,趁著天黑,就咱們兩個人。」他哨悄道,「甩掉那幫煩人的侍衛。」

  周夏瀲嫣然一笑,心底生出萬般興奮。的確,她也覺得整日被人前呼後擁的頗不自在,一舉一動都要謹慎無此,生怕落人話柄。

  沒想到趙闕宇天生貴胃,卻也與她有同樣的煩惱。這一刻,他們似乎又熟悉了一分。

  「走——」他牽著她的手,走出帳外。

  正值午夜時分,侍衛大都有些渴睡,趙闕宇帶著她翻上一匹白馬,居然無人察覺,兩人便這樣順順利利的溜出了營地,在月夜下馳騁。

  天氣果然轉涼了,但在他懷中,又有白狐披肩包裡,她並不覺得冷,秋風劃過她的面頰時,甚至還有一絲暢快。

  「闕宇,我們這是去哪裡?」她低聲問道。

  這些日子他特許她喚他的名字,初時她十分不習慣、受寵若驚,可叫得久了,卻厭覺這彷彿才是他倆之間應該有的稱呼,親暱而溫柔。

  「你方才不是說那<蝴蝶泉>的故事甚是感人嗎?」趙闕宇笑道,「我便帶你去瞧瞧真正的蝴蝶泉。」

  周夏瀲有些驚訝,倒也不敢多問,只讓他引領著,在風馳電擊中越過密林。

  銀白的月光穿過葉間,照亮景象,馬蹄漸行漸緩,忽然,她看到前方似有一片氰氦水氣。

  是霧嗎?可這三更半夜的,哪來的霧?

  片刻之後周夏瀲才看清楚一那兒竟有一汪溫泉,從密林深處噴湧而出,凝聚於此。

  而泉邊竟有一座小屋,木牆瓦蓋,樸素可愛,也不知是哪個獵戶搭建於此。

  「小時候,我在這裡住過很長的一段時間。」趙闕宇忽然道,一雙素來看不出喜怒的眸子竟流露出淡淡的傷感。

  「這裡?」周夏瀲吃驚。

  「瀲瀲,你該知道,先皇后本是季漣族族長的女兒。」

  「已故的母后?」她覺得很奇怪,為何他稱「先皇后」,而不稱「母后」,彷彿有著天大的怨念。

  「父皇當年能奪得江山,全靠季漣族的支持,所以繼承大統後,對先皇后十分忌彈,一直不曾納妃。」趙闕宇冷笑,「可惜先皇后遲遲沒有生養,父皇於是又娶了她的堂妹,便是如今的肅太妃,可她腹中依舊沒有消息。父皇為了皇嗣看想,便在這淮江行宮私納了一妃,誕下了我。」

  難怪……難怪他說,這屋子是他從前的住處,大概就是童年的玩樂之所吧?

  「其實先皇后倒也並非善妒之人,只是她娘家季漣一族凶悍得很,聽聞行宮誕有皇子,便派出無數殺手圍困我與母妃,母妃迫不得已,帶我藏在此處。」趙闕宇提及往事,仍舊滿腹恨意。「瀲瀲,你可知道?十歲之前,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日日只在這泉邊,與蝴蝶作伴。」

  「蝴蝶?」周夏瀲本為他說的話感到心驚,聽到這又訝異的睜大眼睛。

  趙闕宇額首,眼中恢復溫柔的神色,只見他從懷中取出火石,輕輕一擦,點燃一隻早就懸在樹上的燈籠,霎時,四周明亮起來。

  瞬間,不知從哪裡鑽出上百隻蝴蝶,拍動著翅膀,縈繞泉水而飛,彷彿一匹華美織錦,在夜色中越顯瑰麗。

  周夏瀲這才領悟,原來這些蝴蝶就棲睡在四周的拿叢裡,此刻受了燈光照耀,同時驚醒。

  此刻不過夜間,已有如此奇妙的景象,若換了日光之下,一定更加令人歎為觀止吧?

  「漂亮嗎?」趙闕宇輕聲道,「瀲瀲,我就想讓你來瞧瞧我打小生長的地方,我可從沒帶別人來過呢——」

  怪不得他命人停駐在這捏,原來是特意為了讓她來瞧一瞧……周夏瀲忽然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是重要的,至少,他待她與眾不同。

  「已是秋天了,為什麼還有這許多蝴蝶?」她不解地問。

  「因為溫泉。」趙闕宇邊道,邊下了馬,接看也扶她下來,「地熱讓此處四季如春,蝴蝶眷戀不去。」

  「原來如此……」周夏瀲緩步走到溫泉邊。

  她俯下身子,想伸手觸摸,卻被他喊住。

  「小心!要兌了涼水才能碰」他拉住她,「不過那後邊有個池子,本就蓄了涼水,我已命人引了溫泉注入其中,冷暖正適宜。」

  一邊說著,他一邊引領她往木屋後面行去,果然屋後別有一番天地,花草環繞中,砌有一個清澈的池子。

  「從前,我的母妃常在這兒沐浴,瀲瀲,她有一頭烏黑長髮,就像你……」

  周夏瀲不曾見過趙闕宇的母親,聽說她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亦有傳聞,她是為了能助兒子登上皇位,不惜施了手段與先皇后季漣氏同歸於盡……總之,關於這個女子與先皇后的死因,是夏楚宮中諱莫如深的秘密,誰也不敢提及。

  她自然也不敢多問,只是擁著趙闕宇,聽著他的心跳聲。

  假如真心愛他,有些事情不必多問,只需傾聽即可……

  忽地,趙闕宇環繞在她腹間的臂膀微微收斂,他的呼吸似乎驟然變得急促,冷不防將她一把抱了起來,浸入水中。

  周夏瀲剛「啊」了一聲,就被他的熱吻深深堵住了櫻唇,溫暖的泉水漸漸慢過她的身子,一團熾熱包裹著她,分不清是水,還是他的懷抱……

  該是時候了吧?他一直沒讓她成為他「真正的」妃子,這一刻,他們終於可以突破屏障,縫緒纏綿……

  然而他的唇吻忽然停滯,輕輕將她推出半寸,深深喘息著,平復了心境。

  「闕宇?」周夏瀲眸中流露出不解。他明明下腹慾望已昂揚難耐,為何……為何要破壞這親暱溫柔的一刻?

  「瀲瀲,還不是時候。」趙闕宇低沉地道,「等等,再等等吧——」

  什麼意思?還需要等什麼?花前月下,佳人在懷,他到底在猶穆什麼?

  她之前其實一直很畏懼這件事,害怕初夜的疼痛與落紅,然而此刻她卻是隱隱失落。

  難道,她還不配做他的妻子嗎?他看起來如此愛她,為何到了這時刻,卻讓她覺得他的愛意飄忽、伸手不能觸及……

  周夏瀲將臉側過去,避免與他四目對視,以免他發現自己的不快。此刻,哪怕一隻綺麗的蝴蝶掠過水面,也不再能令她愉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09 PM

第五章

  清晨,趙闕宇帶著人馬狩獵去了。

  他去的時候周夏瀲仍在半夢半醒間,只聽他似乎喚了她一聲,問她願不願一同前往,她迷迷糊糊地合糊應著,轉身又睡去,之後,四周便安靜起來。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到身側空蕩蕩的,雖然知道他早已離開,卻仍有些失落。

  的確,她對狩獵沒什麼興趣,從蝴蝶泉回來之後,她的心中也一直不爽快,存心不搭理他。但他就這樣自己去了,還是會讓她覺得失落。

  其實想想,他有什麼錯?身為帝王,他能這樣待她已是不易,她還奢求什麼?

  周夏瀲披上外衣,靠在床頭,愣愣發呆,直到宮婢端進洗漱器皿,她才回過神來。

  「皇上跟東安郡王他們狩獵去了,吩咐奴婢伺候娘娘用膳。」宮婢稟報,「皇上說,狩獵是男人的玩意兒,娘娘定不喜歡。娘娘若覺得悶,可四處隨便走走,淮江附近的景致很不錯的。」

  不錯,將獵是男人的玩意兒,帶了她來反倒多餘。趙闕宇每年都要與幾位郡王會獵於此,想必是有政務相商,消遣倒在其次。

  既然他忙著,她也不閒著,況且眼下手頭上正好也有一樁正事。

  「來人。」周夏瀲打扮妥當,對簾外侍衛道:「給本宮備車」

  「娘娘這是要去哪兒?」侍衛看見她掀開簾子,立刻躬身上前問。

  「這附近有個叫鄔子村的地方嗎?」她抬眸望著簾外的明艷陽光。秋高氣爽的天氣,卻沒能讓她心情好起來。

  「娘娘要去鄔子村?」侍衛連忙道:「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皇上臨行前吩咐過,要屬下隨行保護娘娘。」

  「哦?這附近不太平嗎?皇上可說了,本宮可隨意走走的。」

  侍衛猶豫片刻,退開一步回答,「娘娘請自便,屬下多言了。」

  「好,那本宮就自己去了。」周夏瀲微微一笑,當下帶了兩名宮女隨侍,要人駕了馬車往鄔子村而去。

  說來有點可笑,趙闕宇不與她親近,她便生氣?呵,有什麼好氣的從前,她因為害羞,還躲著他呢……

  難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覺得若不出去走走,整天困在這帳蓬裡,她會更加鬱悶。幸好,她還有這封信。

  本來,差人去送信即可,但她想親自到鄔子村看看,奶娘的故鄉聽說是個景致清秀美麗的地方,看了大概能纖解她的心情。

  周夏瀲知道趙闕宇一定會派人暗中保護她,倒也懶得點破此事,由著那幫侍衛充當她的「尾巴」。

  鄔子村,果然是個山明水秀之處,雖地處北境,卻並不荒蕪,一排小白楊林立羊腸小道邊,倒別有一番風味。

  她按著妹妹那日轉告的指示,尋到了奶娘的家。據說奶娘家裡也沒什麼親人了,只剩一個侄兒繼承了家業,如今全權打點諸項事宜。

  周夏瀲敲了敲院門,卻見門扉虛掩,隱約可聽見一陣琴聲。

  她心下詫異,顧不得多想便推門往內張望,只見孤樹下、石桌前,正坐著一青衣男子,琴聲便出自他的指間。

  他是誰?奶娘家哪裡來的這清俊人物?雖是青色布衫,卻如世外仙人一般,週身風雅。

  那男子見她推門進來,也並不詫異,只微笑地起身道:「敢問這位姑娘可是儷妃娘娘派來的?」

  周夏瀲一怔。沒料到只瞧她一眼,她的身份便被這男子猜中了七八分,奶娘家何曾出了如此聰慧之人?

  「這是顧家?」她示意兩名宮女不必出聲,邁上前親自問道。

  「不錯。」男子點頭,「聽聞在下的姑母有信要從京城寄來,看姑娘的衣著不凡,像極從京裡來的,在下猜的可對嗎?」

  「的確有一封信在我這兒。公子姓顧?」周夏瀲再問。

  「不錯,在下正是儷妃乳母的親侄。」他施了個禮,「多謝姑娘千里傳書。」

  她好奇地對他上下打量,「想不到顧嫉婉有一個這麼出眾的侄兒,你看來實在不像一般鄉野之人。」

  「不瞞姑娘說,在下也曾在京城待過幾年。」男子笑道,「本想考科舉的,可惜家中人丁單薄,父親去世時被迫回鄉,待久了,少年時的志向也被漸漸磨滅。」

  「這豈不可惜?」她不由得感慨。

  「想來京中也不缺風雅之人,有何可惜?在下在這山明水秀之處,倒也過得逍遙。」男子的言語十分爽朗。

  周夏瀲微微一笑,將書信遞上前去,目光流轉之餘,卻見琴案旁還擱著一本策論集。這策論集她曾在御書房見過,連趙闕宇都說極難讀懂,可見此男子之博學。

  「顧公子果然是有學問的,」她拿起書籍翻了翻,「為何不請儷妃娘娘,向皇上舉薦一二?顧家若出了為官的子嗣,顧婢嬤想必也會十分高興吧。」

  「姑母說,皇上雖然疼愛儷妃,咱們卻也不能給儷妃多添麻煩,以免龍心不悅時,牽連儷妃。」

  「哦?」她眉心一凝,「皇上極是疼愛儷妃,施予這點恩賜,想必不難。」

  「姑娘是儷妃身邊的人,也應該知道天子之心最是難測。二楞何其無辜,皇上不也說殺便殺了?」男子淡淡的語氣。

  是啊,就連這離京城千里的地方,人人都明白的事,她為何還是想不通呢?

  趙闕宇是天子,天子素來喜怒無常,就算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如何?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不必向她多加解釋。趁著他還喜歡她,享受他的寵愛就好了,何必深究……

  只不過,這樣的相處方式時常讓她覺得迷茫蒼涼,就像這深秋的天氣,越往前走,越走進蕭瑟裡,找不到方向。

  「儷妃娘娘遣人昔在下千里傳書,在下不甚感激,」男子遞上一個錦囊,「煩請姑娘將此薄禮交予儷妃,聊表在下心意。」

  「這是什麼?」周夏瀲不解。

  「是儷妃娘娘將來用得著的東西。」男子微笑,「現在不必急著打開,有朝一日,若儷妃娘娘遇上天大的難事,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

  周夏瀲默默接過錦囊,依舊滿面迷惑。

  「天大的難事?」她喃喃道。

  「呵,以防萬一而已。」男子解釋,「在下當然是祝福儷妃娘娘能一生無憂,不必用到此物。」

  一生無憂?這當然是天下女子都渴望的事,只不過,古往今來又有誰能享此福澤?

  在她看來,一切平安,平靜如水,即可。

  回到營地,周夏瀲沒料到趙闕宇已在她的帳蓬裡。

  天還沒完全黑下來,遠山邊只飄著抹晚霞,他站在窗前遠眺,不知在想什麼。

  她猶豫了一陣子,才輕輕走過去,站定在他的身側。

  「回來了。」他語氣極平靜,對她私自外出倒也沒加責備,「先歇一歇再用膳吧,否則對脾胃不好。」

  他怎沒問她去了哪兒?呵,也對,那些侍衛大概早就享告過他了。

  「闕宇,你在看什麼?」周夏瀲見他目光凝視著遠方,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在等天暗下來。」趙闕宇低聲道,「瀲瀲,你知道嗎?寒露的時候,這裡能看到北芒星。」

  「什麼是北芒星?」她只聽說過牛郎織女星。

  「北芒星是我母妃告訴我的故事中的一顆星,只有在秋冬才能看見。聽我母妃說,看見北芒星的人能一生幸福。」

  周夏瀲一怔,不知為何,心頭忽然升起一絲暖意。無論北芒星是什麼星,他這說法,她十分喜歡。

  「瀲瀲我們在這裡一直待到寒露好不好?」趙闕宇回身攬住她,「一起看看北芒星——」

  她不由得微笑,昨夜的種種不快頓時煙消雲散,不再介懷。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個樣子的,就算心裡對他再氣再惱,只要他對自己溫柔地說幾句話,愁緒心結便在心中冰融消釋。

  她靠到趙闕宇懷裡,微微點頭。

  「瀲瀲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乖巧了?」他彷彿很喜愛她此刻的嬌柔模樣,托起她的下巴,意欲親吻。

  「皇上——」她正心跳起伏著,帳外卻有不知趣的人開口,嚇得她連忙退開一步,輕理雲鬢。

  趙闕宇不禁笑起來,依舊將她納進懷裡,高聲問帳外的人,「什麼事?」

  「上次儷妃娘娘鳳頗受傷之事」帳外侍衛稟報,「已經查出眉目了。」

  此言一出,周夏瀲的身子不自覺地一顫,彷彿回憶起那日的驚懼,趙闕宇卻鎮定如常,撫摸著她的長髮安慰著她。

  「是何人所為?」他冷聲問。

  帳外之人沒有立刻回答,似是難以啟齒。

  「說」趙闕宇厲聲道。

  「射傷儷妃娘娘的羽箭製作獨特,我們尋遍京中鐵器鋪子,終於找到線索……亦在瑩嬪娘娘的宮裡,發現了相同的東西……」侍衛低低地回道。

  瑩嬪?!周夏瀲瞪大眼睛,抬頭,看到趙闕宇臉上亦掠過一抹詫異的神色。

  「皇上,此事該如何處置?」侍衛輕聲問。

  「你速拿朕的手論回京,請皇后發落瑩嬪。」他冷冷回答,「至於普瑩嬪辦事的人,一律杖斃。」

  雖然這是常規的處置,但周夏瀲聽到「杖斃」二字,卻不免打了個冷顫。

  「回皇上,此事已經稟報給了皇后娘娘,娘娘依律將瑩嬪打入了冷宮。」侍衛道,「可瑩嬪哭鬧不休,說一定要見皇上一面,否則寧可一死也不移宮。」

  「那就賜她一死吧。」趙闕宇淡淡道。

  周夏瀲凝眉,沒料到他的回答如此果斷。說來瑩嬪也是他寵愛多年的寵妃,這樣的冷靜雖是為了處事公正,卻難免讓人覺得他冷酷無情。

  「闕宇。」她忍不住說:「只憑一支羽箭就定了瑩嬪的罪,似乎有欠妥當。咱們還是先回京看看再做定奪吧?」

  趙闕宇回眸,劍眉輕佻,「瀲瀲,朕這是在為你出氣,怎麼你反倒不領情?」

  是怪她多嘴了嗎?沒錯,他是天子,正在發號施令,她這個小小的女子的確不該說三道四,可是……

  「妾身只是覺得,瑩嬪伺候了皇上多年,就算只是念及昔日情分,皇上也該去見她一面,聽聽她的說法……」她仍壯大著膽子道。

  「可咱們是出來狩獵的。」趙闕宇忽然換了溫柔口吻,握起她的雙手,「方纔還說了,要一直待到寒露呢一瀲瀲,你捨得浪費了這大好時光?」

  「這些事情就算此刻耽誤了,以後也可以再做,可瑩嬪若入了冷宮,皇上此生與她就再難相見了……」

  「瀲瀲,沒想到你如此善良。」他瞧著她,歎了口氣。

  「妾身不是善良,只是……兔死狐悲而已。」她說了實話。

  沒錯,兔死狐悲。倘若有一天,她也犯了什麼錯,他會不會同樣絕情?

  她勸他寬容瑩嬪,彷彿也是在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好,我們回京。」趙闕宇不知是否懂得她的心思,依舊是那般看不出喜怒的微微一笑,「瀲瀲,只要你高興,朕什麼都答應你。」

  聽了這句話,她應該要喜悅,她實在無法形容他給她的榮寵,彷彿修了幾世的福分,要揣進懷裡小心翼翼地珍惜。

  然而她總覺得這幸運並不會永久,好像終有一日,這一切美好都會長了翅膀翩然遠去……她很害怕,怕真有那麼一天。

  沿著這碧瓦紅牆一路行去,便是瑩嬪所居的巧王宮。

  瑩嬪從前算得上趙闕宇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巧王宮亦是輝煌至極,但此時此刻只見門前蕭瑟、枯葉滿地,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悲憫。

  「皇上昨晚夜畝了瑩嬪。」與周夏瀲並行的余惠妃道,「瑩嬪自稱冤枉,卻也沒證據洗脫罪嫌,皇王已經勒令她遷入冷宮。聽說午時過後便要強行移宮了。」

  周夏瀲駐足,望著宮牆上露出的黃葉,不知為何,心中竟有幾分同情。瑩嬪分明是謀害她的人,卻不知到底是哪裡惹得她如此心軟。

  「姊姊,你先回去吧,」她對余惠妃道,「我想……進去看看。」

  「去看瑩嬪?」她驚呼,「別傻了,妹妹!她害你不成反被揪出原形,此刻必定恨極了你,你若進去,萬一她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

  「姊姊放心吧,宮門有侍衛守著呢。」周夏瀲道,「我只是有些疑問想當面問問瑩嬪。」

  余惠妃本欲拉住她,可見她表情堅決,只得作罷。

  走進巧王宮,四周靜悄悄的,比墓地更加死寂,太監宮女也不知哪裡去了,風吹起紗帳,薄紗如霧,迷離人眼。

  咚、咚咚……

  周夏瀲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小石頭相互撞擊著,從巧玉宮深處斷斷續續的傳出來。

  她不由得詫異,循聲走去,看到了瑩嬪。

  瑩嬪正蹲在地上,面前擺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石子,方纔,便是她拋弄石子的聲音。

  察覺到她的到來,瑩繽微微抬眸,卻沒有起身,仍舊蹲在原處。

  「領事太監說,我可以帶些日常用物至冷宮,我想把這些石子也搬去,但他們嫌太重,不肯幫我……」她凝視著那些石子,「你知道嗎?這是皇上賞的,我真捨不得……」

  「皇上賞的?」周夏瀲不解趙闕宇為何要賞賜給自己的寵妃如此尋常之物。

  「這些石子泡在水裡,會變得異常漂亮,像是彩虹。」瑩嬪陶醉地說。

  「這樣的石子,我小時候也有一些。」她也蹲下身子,挑起了一顆,對著陽光觀看,「我的外婆,管它們叫雨花石。」

  「對,它們的名字叫雨花石,是皇上特意派人為我從水鄉採集而來的。」瑩嬪默默滑落一顆眼淚,「那一年,皇上微服私訪時,我在鍾知府家做優伶,練舞練累了,就坐在廊下玩耍。手裡正巧有幾顆這樣的雨花石,便玩起拋石子的遊戲,拋著拋著,石子忽然滾落在

  一個男子的腳旁一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皇上。」

  周夏瀲怔怔地聽著,沒料到瑩嬪對趙闕宇如此癡情。他殘酷的將她打入冷宮,她卻在回憶與他的美好時光……

  「我從沒見過這樣年輕英俊的男子,鍾知府平素來往的友人都有令人生厭的禿頭肥肚,他對我微笑,像陽光一樣明朗溫暖。他說,你在玩什麼啊。我說,玩拋石子啊,這些石子叫雨花石。不知為何,他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不一樣的光亮,對我的語氣越發溫柔起來。

  第二天,他便跟鍾知府要了我,直到入宮,我才知道他是皇上。」

  周夏瀲有些錯愕。這個故事聽來十分酞曉,趙闕宇到底是愛上瑩嬪的哪一點?還是說,無關特質,她只是太過美麗可愛,讓她愛不釋手?

  「這巧王宮是皇上為我而建,我雖出身低微,只能為嬪,可是皇上破格以妃位格局為我建了此宮。」瑩嬪臉上的表情越發傷感,「但過往的榮寵就算再多又有什麼用?最是無情帝王家,皇上說翻臉就翻臉,讓我覺得,從前只是夢一場……」

  她沉默地聆聽。這樣的話語,讓她的心為之所顫。

  「儷妃。」瑩嬪沉冷冷地瞧著她,「別看你現在寵冠六宮,可有朝一日,你也會落到跟我一樣的下場,你信嗎?」

  她信嗎?只得說,她也不知該不該信……趙闕宇的性子,她也難以捉摸。

  「知道皇上為何遲遲不肯寵幸你嗎?」瑩嬪臉上浮現一絲詭異的笑容。

  周夏瀲眉心一皺,難以置信。

  她本以為這是她和趙闕宇之間的秘密,為何,連瑩嬪這個局外人都知曉?

  「別人都說是儷妃娘娘與皇上賭氣,所以不肯讓皇上親近。可據我所知,是皇上自己不願意。」瑩嬪得意地說:「那幾晚,皇上留宿在巧玉宮,把慾火都洩在我這裡,我便知道了。」

  聞言,周夏瀲雙唇失了血色,不知如何言語。

  「儷妃,皇上並非不喜歡你,遲遲不肯碰你的原因,應該是與你娘家有關。」瑩嬪索性解惑。

  「我娘家?」她內心浮現個念頭,心中驚駭。

  「周丞相重權在握,又與將軍府交好,而自古,帝王最忌功高震主之臣。」瑩嬪盯著她問:「儷妃不會連這個都不明白吧?」

  是了……是了……再加上之前二楞的行刺事件,趙闕宇想不提防她娘家,估計也難了……

  提防她娘家,自然也要提防她,更要提防她會產下威脅皇位的子嗣……所以,他不願意寵幸她,以免她有孕。

  周夏瀲瞪大眼睛。進宮這麼久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跳進了一個萬分凶險的陷阱裡,縱使陷阱口佈滿了明艷花朵,終究還是一個陷阱。

  她所愛戀的趙闕宇難道是個假像?他帶她去看蝴蝶泉、分享他少年時的秘密、許諾與她一起等待寒露的北芒星,難道,這一切都只是虛情假意?

  她知道自己不該輕易懷疑,可瑩嬪所說的一切,都切中她心中一日日累積起的不安。

  想著,周夏瀲只覺得一股酸澀湧上鼻尖,視線開始漸漸模糊,眸中蓄滿淚花。

  「儷妃,我沒有害你,」瑩嬪歎息一聲,輕輕道:「皇上對你的忌憚,沒人比我更明白,我又何須為了事寵而害你?」

  的確,她只是趙闕宇用來制衡爹爹的一顆棋子,何來真心寵愛?瑩嬪又何須與她爭寵?

  「可惜我現在是百口莫辯了。」瑩嬪幽幽道,「冷宮我可以去,但我嚥不下這口氣!」

  「你……想要如何?」她低低問。

  「儷妃,我今日為你解了惑,也不必你如何報答,」瑩嬪淡淡地說,「只是冷宮缺衣少食,我不想下半輩子飢餓困苦,若儷妃能相助,讓我得以溫飽,我便開也激不盡了。」

  周夏瀲額首,再額首。她願意幫她,不為別的,只為著兩人同病相憐,她會盡力幫助眼前這一無所有的女子。

  曾經的瑩嬪,就像現在的她,而誰能確定,現在的瑩嬪又會不會是將來的她?

  她心中狂跳,抑鬱難安。

  「妹妹,你終於回來了。」

  這天,她獨自到御花園裡逛了逛,一邊逛,一邊想著瑩嬪,想著這些日子發生大大小小的事情,眼見太陽西斜了,才回到自己的宮裡。

  才邁進門,便見余惠妃迎了上來。

  「方纔皇上身邊的領事太監來報,說要接妹妹你到藏麟閣小住幾日呢。」

  「藏麟閣?」周夏瀲一怔。

  「聽說北邊在鬧匪患,一直往京城來了,皇上擔心宮中也不太平,已經加強了巡邏守衛,可是仍不放心。」余惠妃頗合深意的望著她,「藏麟閣雖然小了些,卻是宮裡最安全的地方,皇上只接妹妹你去同住,可見對你獨寵有加。」

  藏麟閣這名字她也曾聽說過。相傳,趙闕宇在登基之前一直住在那兒,當時季漣一族想立先皇后的親生女兒玉惑公主為女帝,幾度派了高手入宮行刺,先帝為了保護趙闕宇,特建了此閣。

  此閣四面臨水,機關重重,方便防守,藏有秘道可通宮外,是可謂佈局嚴密的一個避禍良所。

  看來這匪患的確鬧得厲害,否則趙闕宇不會在多年之後又做用此閣,把她安置其中……周夏瀲心裡略感欣慰,無論他娶她是出於何種目的,至少,關鍵時刻他還是很在乎她的。

  於是她也沒說什麼,乘上步鞏便與余惠妃一同往藏麟閣而去。一路上,余惠妃用十分羨慕的口吻感慨著六宮之中,也只有她有此殊榮。

  周夏瀲笑了一笑,不知為何心裡還是有些忐忑,莫名的不安讓她的心七上八下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10 PM

第六章

  一行人來到藏麟閣,只見早有太監宮女將她的農物與日用品一併取了來,正在佈置打掃。

  余惠妃與周夏瀲一同步入寢殿。這裡一看就知仍是當年趙闕宇居住時的模樣,處處是男兒喜好的擺設,桌上一隻素色陶瓶內還殘留著風乾的菊花。

  「這裡倒是一點兒也沒變。」她微笑道,「當年我剛入宮時也曾來過幾次,那時候,皇上最喜歡在這裡讀書。」

  閣外環繞池水,臨窗遠眺,的確賞心悅目。

  周夏瀲在書架前走動,發現這裡藏書頗豐,還有她最最喜歡的圖畫集。丁段如這段日子無法離開此處,倒也不會無聊了。

  一時興起,她抽起其中一本冊子隨手翻開。一看之下,卻當場怔住。

  這本畫冊,從頭到尾,都畫著同一名青衣男子,或坐或立,或撫琴或持書,彷彿繪盡了他平生的所有神態一而這名男子,像極了她奶娘的侄兒!

  以為自己眼花,她又仔細看了看,然而她不得不說,實在太像了,尤其是那淡笑的神韻,被畫者捕捉得維妙維出口。

  「妹妹,看什麼看得這樣出神?」余惠妃湊上前。

  「這畫的是誰?」周夏瀲忍不住問。

  「這冊子怎麼還在這兒叫。」才瞥見一眼,她的神情立刻變了變,壓低了聲音,「妹妹,你還是快把它收起來吧,別讓皇上看見了。」

  「怎麼了?」好生這詫異。

  「這本冊子是王惑帝姬的東西。」余惠妃歎息道,「我還以為她出閣之前已經將這些都燒燬了,誰知道竟還留在藏麟閣。」

  「王惑帝姬?」周夏瀲越發好奇,「這是公主親手所繪嗎?聽聞公主與駙馬從小相識,難道,這是駙馬的畫像?」

  「口可,是駙馬便好了。」余惠妃感慨,「可惜啊,是個夏楚上下都不願意提及的人。」

  「慕容佩?」她難得極快的反應過來。

  聽聞王惑帝姬在出閣之前,曾經與一名叫慕容佩的男子相戀,可惜那慕容佩叛逃到離國,做了奸細,此事不僅讓王惑帝姬蒙羞,更是夏楚國的恥辱。

  「帝姬前段時間落水,一度失憶,大概是皇上怕帝姬憶及往事,才將此畫冊藏納在此吧。」余惠妃憤憤地說:「倒還不如燒了它!」

  周夏瀲盯著畫中慕容佩的容顫,迷惑更甚。

  為何他長得那麼像奶娘的侄兒?就算是學生兄弟,也不會連神韻舉止都如此相似……

  難道……難道……

  她強力抑制著胸中浮起的猜測,感到莫名恐懼。

  那男子贈予她的錦囊她還留在箱中,一直不曾打開。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一打開,便會飛出諸多災禍。

  「妹妹,你在想什麼?」余惠妃問。

  「沒……沒什麼。」周夏瀲笑了笑,「姊姊,我有些倦了。」

  不願意多想的,就不要深究。這樣糊糊塗塗地過日子,大概才是最大的福氣。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辭了。」余惠妃要走,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怕你的人忙不過來,我那兩個宮婢先留下供你使喚,這藏麟閣還得好好打掃收拾才行。」

  「多謝姊姊。」她額首致謝。

  余惠妃轉身離去後,沒一會兒,一陣困意倒真的湧上,她看到一旁的臥榻上有個綿軟的枕頭,便忍不住靠了上去,靜靜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正半夢半醒之間,卻忽然聽到一陣啜泣聲。似乎,是她的貼身宮婢在哭。

  周夏瀲覺得這詫異,以為自己在作夢,然而那聲音越發真切,讓她的神智也越發清醒。

  「別哭了,小心一會兒把儷妃娘娘吵醒了。」另一個耳熟的聲音道,好像是伺候余惠妃的人。

  「姊姊,這消息是真的嗎?你沒聽錯吧?」

  「惠妃娘娘親自對我講的,讓我一定保密,我是看在咱們倆同鄉的分上,才悄悄透露這消息給你的。」

  「丞相府真的參與了謀皮之事?我哥哥至今仍在府裡當差呢……」又是一陣嚼泣。

  「聽說丞相府此刻已經被圍起來了,一概不許出入,但皇上也暫時沒下令治誰的罪。你哥哥不過是下面當差的,應該不會受太大牽連。

  謀反?周夏瀲猛然睜眼,撐起身子。

  這是在說她的娘家嗎?不不不一定是哪裡弄錯了!爹爹行事一向謹慎,為國盡忠,哪裡會做出這等事?

  再說,她不但一點兒風聲也沒聽聞,而且若真的如此,趙闕宇應該早就責難於她了,哪還會將她接到藏麟閣居住?

  但她此刻卻是心兒狂跳,一波又一波不祥之間臨如泉湧浪翻,四周這樣安靜,靜得不尋常,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趙闕宇很晚才來。

  大概已過了三更了,他神情疲憊,看來是剛在御書房處理完要事,才一走進屋子便在臥榻上躺下,並未寬衣

  周夏瀲一直沒有睡意,特意等他過來,她有滿腹疑惑要問,但此刻,卻不知怎麼開口。

  她輕輕踱到他身畔,坐至榻側,這小小的聲響已足以讓他睜開眼睛。

  「怎麼還沒睡呢?」他伸手攬住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紅了。」

  「皇上,妾身思念家裡人了……」她想了又想,這樣的開場白大概最為恰當,也好試探他一二,「明日可否允許妾身回家省親呢?」

  趙闕宇怔了怔,看著她的眼神微變,但語氣依舊鎮定如常,「你可知道,要是在從前,貴妃省親那可是天大的事,要擇吉日、修繕府邸,鬧鬧騰騰小半年才能回去的。」

  「本朝節儉,妾身哪能如此鋪張?」周夏瀲道,「就像那次歸寧一般回去看看也就罷了。」

  「京中在鬧匪患,瀲瀲,朕擔心你的安危。」趙闕宇搖頭拒絕。

  「那就把妾身的母親與妹妹接進宮來一聚,聊慰妾身相思之苦,如何?」她再度請求。

  「過些日子吧,她們進宮來,朕也得陪陪才好,可最近朝務繁忙,實在抽不開身。」他明顯在敷衍她。

  若是之前,她還不敢相信娘家已經出事,此時此刻,她不得不信了……

  「皇上是不想讓妾身見家人嗎?」她忍不住顫聲問,「又或者,妾身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趙闕宇神情一僵,笑容斂去,盯著她,「誰跟你說了些什麼?」

  「紙包不住火……」周夏瀲咬緊唇,「皇上,你跟妾身說實話……妾身家中,真的出事了嗎?」

  「到底是誰跟你說的?」他語氣陡然嚴厲,目中冷光一閃,「是誰?」

  「是誰又有神馬關係?」她心中冰涼涼的,像覆上了霜,「妾身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皇上要妾身移住藏麟閣,畢竟就算宮中再危險,也不至於此……的確,妾身身為罪臣之女,是該被圈禁起來的……」

  呵,說什麼保護她,不過是可笑的借口罷了,如今她也如犯人一般,被禁錮了自由。

  「瀲瀲,你是這樣看朕的?」趙闕宇喊道,彷彿動了怒氣,「朕的心思,你真不懂嗎?」

  「妾身不懂……實在不懂……」周夏瀲喃喃著,「有時候,皇上待妾身如掌中明珠,愛護備至,可有時候卻連個微小要求都不同意……皇上始終不肯親近妾身,無論妾身再怎麼示意也不肯……是怕妾身懷上周家血脈的孩子,將來串通娘家,謀奪江山吧?」

  對了,就是這個道理。種種迷團與疑惑,這樣一解釋,就全通了。

  虧她還絞盡腦汁、彈精竭慮的思索,原來,答案這麼簡單。

  「很好一很好——」他冷笑著,「朕真是白疼你了,原來,你這樣想。」

  「妾身的父親為國盡忠多年,就算有萬般不是,妾身也不相信他會謀皮。」周夏瀲抬眸與他對視,「還請皇上仔細徹查,以免臣子寒心啊……」

  「原來在瀲瀲眼中,朕不只冷酷,還很昏庸。」聞言,趙闕宇怒意更甚,「若沒有確實的證據,朕會隨便傷及無辜?」

  「那就請皇上告訴妾身,到底是何證據?」她篤定道:「周氏滿門忠心耿耿,妾身不信皇上所言。」

  「你要證據?」不知為何,他盛怒的臉上,平添了一抹淒然苦澀,「瀲瀲,若朕將它拿出來,你待如何?」

  周夏瀲很想回答,卻一時失了言語。

  是啊,她待如何……如果鐵證如山,也不過是斬斷他們親暱關係的一把利劍,她又能如何?

  假若此刻她能逃避,她一定轉身便逃,不想介入此事地逼他拿出什麼證據,只賴在他懷裡當一個傻子似的寵妃,不問世事、不明真相,彷彿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快樂……

  然而,她身為周家的女兒,能坐視不理嗎?

  「倘若真如皇上所說,證據確鑿,妾身甘願自裁,代周氏滿門謝罪!」周夏瀲跪下身子,長跪施禮,鄭重回答。

  她如此態度,讓他一怔,彷彿沒料到她會如此決絕。他本來滿溢惱怒的眸中,霎時閃爍看無法過制的痛楚。

  「瀲瀲,我問你。」趙闕宇忽然柔聲道,「假如不是你爹爹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爹爹,你會,向著誰?」

  她張口,卻發不出聲音。為什麼這樣問她?拋出這樣兩難的問題,讓她如何回答?

  又為什麼忽然用這般溫柔的口吻?不再稱「朕」,只說「我」,彷彿,又回到了他們纏綿的時刻……讓她,怎麼忍心回答?

  「妾身受父親養育之恩,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周夏瀲最終只能垂下臉,聲如蚊嗚,「皇上難道又能在愛侶與父母之間做選擇嗎?」

  趙闕宇誠默許久,才答道:「若有人想謀害我的母妃,我一定會殺了此人。但若此人是我心愛之人,我在殺了她之後一會與她同死。」

  她瞪大眼睛,沒料到會得到如此震攝人心的答案。

  「瀲瀲!呢?」他逼近一步,反問她道,「你又能做到與心愛之人同生共死嗎?無論仇恨怨僧,都願與他上天下地、永世相守嗎?」

  她能嗎能嗎?她從沒想過。只知道自己無論何時,都做不到像他這般……果決剛毅。

  「做不到,是吧?」他淡淡一笑,笑容裡蓄滿沉鬱,「那就怪不得朕了。」

  他想說什麼?這一刻,她已經完全聽不懂他的話了……

  「你方才問朕,你父親謀反有何證據,」趙闕宇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緒,儼然變回了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瀲瀲,還記得上次在淮江邊上、鄔

  子村中,你見到的那名青衣男子嗎?」

  「是我奶娘的侄子。」她鎮定地答。

  「瀲瀲,你太天真了,」他輕揮衣袖,「那裡窮鄉僻壤的,何來如此風雅的人物?你也不仔細想想。」

  聞言,周夏瀲心尖一震,先前隱隱猜測漸漸清晰了起來,然未等她細想,趙闕宇已再度開口一

  「告訴你吧,那是昔日玉惑帝姬的心上人一慕容佩。」他道出令人震驚的真相。

  慕容佩?真是那個投效了離國的慕容佩?人人誼咒辱罵的奸細慕容佩?如今高居離國丞相之位的慕容佩?

  聽到切實的答案,周夏瀲只覺自己頃刻間化成了石像,僵硬得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賀將軍賣國求榮,勾結離國意圖謀皮,而你爹爹便是賀將軍的同謀之人。他們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意在奪取朕的江山皇位。」趙闕宇的聲音冷若冰霜,「因為朕已封鎖京城四周,他們的消息很難傳出去,你爹爹便心生一計,不惜利用你奶娘的名義,將那封通敵

  書信由你親自送到北域——」

  爹爹在利用她?明知她身處宮中,步步驚心,還如此置她於險境?一旦東窗事發,爹爹難道就不擔心會累及她的性命嗎?

  周夏瀲跌坐在地,不斷重重喘息,好像胸間有什麼堵住了她的呼吸。

  「尤其是——」趙闕宇又道:「你爹爹明知朕會派人保護你,明知侍衛會向朕稟報,仍慫恿你做此舉。想必那信上定然寫有什麼重要的訊息,讓他們不得不鋌而走險,哪怕朕會察覺,哪怕你會被牽連其中。」

  別說了……別再說了……她明白……她都懂得……

  她就是一顆傻乎乎的棋子,無論對於爹爹,還是對於他趙闕宇。他們考慮的只是這場政治博弈的輸贏,從來沒有在乎過她……

  周夏瀲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小時候,哪怕沒人理睬她、沒人跟她玩耍,哪怕人人都說她愚笨,她也沒有如此刻這般空洞的心情。

  她的手指冰涼,恍惚的拍頭看向牆上,那裡掛有一柄長劍,應該是從前趙闕宇佩帶的舊物。她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衝動,站起身刷的一聲將那劍拔了下來,鋒刃指向自己……

  劍鋒如雪閃亮,眼見就要讓她皮開肉綻,趙闕宇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猛握住她的手腕,手指用力一握,她手腕一疼長劍落地。

  「你幹什麼?」他喝道,瞪視她的雙眸,語氣從未似此刻這般凌厲。

  「妾身說過,假如皇上有證據妾身甘願自裁。」她雙腿一軟滑倒在地,語聲無力。

  「朕沒下旨,你就敢擅自行事?」他聲音顫抖著,「你們周家滿門,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大!告訴你,就算要死,也得在朕讓你死的時候,你才能死!」

  她淚流滿面地凝視著眼前的男子。曾經,他那溫柔備至的一舉一動讓她覺得覓到了難得的幸福……可一切說變就變,事到如今,他居然連「死」的自由,都不肯賜予她。

  「來人——」他揚聲道。

  門外立刻有領事太監躬身而入。

  「宣朕口諭,儷貴妃膽大妄為,私通敵國,欺君犯上,即刻削奪封號,遷入冷宮。」趙闕宇的聲音像一道無情的閃電,直入她的心底。

  周夏瀲遷入冷宮的那一天,忽然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整日迷迷糊糊,總是渴睡。

  從小到大她很少生病,可這病一來便如排山倒海。不知是否是心情苦悶,以生病來做一種宣洩。

  世人都說冷宮極其陰森可怕,妃嬪遷住至此,非死即瘋。她躺在冰冷的床上,看見頭頂褪了色的帳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原以為自己能很堅強灑脫,但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她心底的脆弱其實就像屋簷下的冰柱子般,隨時會碎裂。

  她的餘生就要在這裡度過了嗎?失去了趙闕宇,遠離了家人,她頃刻間變得一無所有。

  她病了,也再無人噓寒問暖,太醫更不見蹤影,身邊的宮人裁掉了大半,渴了半日,婢女也疏於伺候,連茶也末端上一杯。

  「來人一來人——」

  周夏瀲撐起身子,拚命叫喚了幾聲,然而始終沒有人回答。

  她環顧四周,看到附近的桌上擱看一套茶具,也不知裡面是否有潔淨的茶水,但她想不了許多,踉踉蹌蹌地爬下床來。

  「儷妃娘娘,你這是幹什麼啊?」忽然,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回過頭,只見瑩嬪急急奔過來,一把將她攙扶住。

  「明明病著,就好生將養。」瑩嬪怒道:「你宮裡的人呢?個個不見影,統統都該拉出去砍了。」

  周夏瀲望著她的臉龐,覺得此刻的她格外美麗可親。大概,是因為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在這陌生的地方裡,看見了這張熟悉的臉吧。

  「水。」渴到極點的她只說:「水……」

  瑩嬪按捺住怒火,親手替她倒了杯茶。這茶也不知泡了多久,有一股餿氣了,但她卻如飲甘泉。

  「儷妃娘娘,你先到我那兒小住幾天吧。你這屋子得先收抬收抬,一會兒我派人過來。」

  「不必了,這裡是冷宮。」周夏瀲卻搖頭,「這般模樣,我已知足。」

  「你也不必跟我客氣,我遷入冷宮的那日,虧了你幫忙,我那些東西才能一件不少地搬進來。該是我報答你的時候了。」

  所以,善有善報就是這個意思吧?可為何,她跟趙闕宇之間不能得到善果?

  「還能走嗎?」瑩嬪關切地間,「來,扶著我。」

  她伸出一隻胳膊示意,周夏瀲猶稼了片刻,終於將雙手搭於其上。就這樣一步一步,緩緩的跟著她穿過蕭索的長廊,來到另一方天地。

  瑩嬪所居之處可謂別有洞天,彷彿連陽光也變得明媚了。

  這裡種著許多楓樹,將秋日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紅,樹下還繫著鞦韆,設有石桌籐椅,琉璃瓦片,碧色宮牆,就像一座舒適的行宮,似乎還比趙闕宇所有的行宮都顯得愜意。

  周夏瀲頓時瞪大了眼睛,露出驚詫之色,瑩嬪見她如此不由得笑了。

  「不錯的住所吧?」瑩嬪輕笑道,「這些年,我手頭上留有些銀子,都用在修繕這兒上了。想著往後既然要在此住下,總得收拾得舒適些。」

  「可是……」她有滿腹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你想說,我身在冷宮,就算手裡有大把銀子,可要秘密請來匠人修繕宮捨,似乎也不太可能,對嗎?」彷彿會讀她的心一般,瑩嬪不待她開口便道。

  周夏瀲默默額首。

  「你可聽見笛聲?」瑩嬪忽然問。

  笛聲?的確,是有一陣清悅樂音隱隱自牆外傳來,沁人心脾。

  「是誰在奏樂?」她很好奇。

  「是我的一個同鄉,如今在這宮中做了侍衛,很有些關係。」瑩嬪雙頰微微泛紅,「多虧了他,我這些銀子才使得出去也能過得舒坦一些。」

  她恍然大悟。同鄉、侍衛……這男子會如此費力昔瑩嬪辦事,可見絕非泛泛之交。

  「我家和他家做過幾年鄰居,後來離散了。」瑩嬪沉吟了片刻,又說,「沒想到還有緣在這宮裡重逢,也算上蒼看我孤苦,給我的一點補償吧……

  周夏瀲聽了這話,心中感到微暖,很普她欣慰。

  但羨慕之餘,卻也湧起一陣悲涼。趙闕宇從前對自己百般寵愛,而今萬千恩情卻已煙消雲散,還比不上瑩嬪能得一關懷她的故人……這落差猶如自天上墜入懸崖深淵。

  「這笛子是他特意為你吹奏的吧?」周夏瀲低低道,「有這樣的一個故人每天為你吹笛,也算圓滿了。」

  「就算如此,今生今世我也只能囚禁在此,終老宮中了,」瑩嬪深深地感慨,「不過高興是一日,悲苦也是一日,何不過得逍遙一些,忘掉前塵往事,今朝有酒今朝醉?」

  這話,瑩嬪是說給自己聽,還是特意說給她聽的?為何,她聽出了一絲勸慰的味道?

  「儷妃,你看這兒的竹榻,」瑩嬪指著屋簷下,「我特意做了張絲棉墊子鋪在那上面,躺著極舒服。下午日光西斜,我便在此一邊翻書,一邊聽著牆外傳來的笛聲,案幾上備有美昧茶食一人生最大的樂事,也不過如此吧?」

  的確,如此倒也化悲苦為甘甜,不至於在逆境中太過痛楚,有了一點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儷妃,你在此先歇歇吧,」瑩嬪指著竹榻,「我已經命人替你熬了祛風寒的湯藥,包你一覺醒來百病全消。」

  是嗎?假如,這真是一個能教她忘卻一切的世外桃源,她的確應該嘗試融入其中。

  周夏瀲緩緩來到榻前,臥在上頭,絲棉的墊子在這秋日不冷不熱的天氣裡,如泉水溫撫,讓她頓時產生了一絲懶洋洋的愜意。

  她好像忘了自己正在病中,置身於暖暖的陽光下,四面楓樹自然而然搭建成了一個遮陽的棚子,彤紅綺麗。

  她飲下婢女端來的湯藥,閉上眼睛,漸漸睡去,憂慮如霧退散,思緒變得乾乾淨淨,整個人直落到夢裡……

  「瀲瀲一瀲瀲——」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覺得冷風從四方吹來,不再似日間溫暖,忽然,她聽到一個聲音。

  低醇的男子嗓音,她非常熟悉。在這世上,除了趙闕宇,沒別的男人會這般喚她。

  他怎麼來了?

  不,不可能的,這是冷宮,是帝王不會踏入的地方,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吧?因為太過思念他,只好在夢中想像?

  她想睜開眼睛,然而,眼皮卻像被什麼粘住了,怎麼也睜不開。她想動,然而卻似有一條無形的繩索纏住了手腳,讓她連動動小指都辦不到。

  「瀲瀲,你怎麼在這裡睡著了?來,我抱你去屋裡——」那聲音又道。

  她的身子軟綿綿的,任由對方攬在懷裡。

  似乎好久沒有享受這樣的擁抱了,他的胸膛如此寬闊熾熱,好似冬日裡的一爐炭火,教人全身溫熱起來。

  她的心情忽然變得開朗,一掃這些日子的陰霆。

  如果這是作夢,她希望這樣的美夢可以長一些,因為在這樣的情況裡,她就不必在乎他曾經做過什麼,是否冤枉了她的父親,是否殘害了她的家人是否苛待了她……

  他依然是她愛慕的趙闕宇,那個在紫籐花下讓她一見鍾情的男子,那個微笑如秋水般明亮,約她一起去看北芒星的男子。

  隨看感受到的微微顛簸,她被安置在床榻上,錦被似雲朵般的柔軟、流水般的光滑。

  「瀲瀲——」他似乎和衣在她身畔躺下,輕輕對她耳語,「你放心——」

  放心?什麼意思?

  「相府依然安然無恙,我並沒有為難你的爹娘。」他又道,「但這謀逆的罪名太大,我暫時也不能放他們出來。」

  所以呢?他打算怎麼辦?就這樣圈禁她爹娘一輩子?

  她很想問問他,可是卻怎麼也張不了嘴,即使其能張嘴,恐怕他也不會回答她吧……何況,這只是在夢中。

  夢中得到的回答,算數嗎?

  「你且在這裡住著,總有一天,我會接你出去。瑩嬪是個不錯的女子,她會照顧你的。」

  不錯的女子?他不是認為瑩嬪對她不利,而將瑩嬪關入冷宮嗎?為何現在又說人家不錯了?

  夢,一定是夢。這樣的話,怎麼可能出自趙闕宇之口。

  「瀲瀲,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哀求的意昧,聽起來像個撒嬌的大孩子,「瀲瀲不氣了,好不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誰在氣誰?分明,是他把她趕進了冷宮……

  「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他將她摟緊,話中彷彿流溢出笑意,「以後我每天晚上都來看你,好不好?」

  她能拒絕嗎?憑什麼只允許他自說自話,而她,卻什麼也說不了。

  周夏瀲掙扎了一下,努力想從夢中清醒,但神智依舊昏沉,四肢極度綿軟,任由他擺佈著。

  他枕在她身邊,整個人包覆著她,彷彿她這輩子都是他的俘虜、他的禁臂,沒有逃脫的餘地。

  她起初是想反抗的,但她很快發現,自己居然也沉溺於這樣的禁圈,就像聞到了罌粟花的昧道,明知有毒,卻甘心迷醉。

  是因為太愛他,還是太沒出息?

  罷了,反正從小到大,她都沒出息,也不差這一回。

  對方不再言語,周夏瀲依偎著他,在寧靜中再次失去意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11 PM

第七章

  清晨,周夏瀲悠悠醒轉,卻見自己真的躺在房中,身上蓋著溫暖的錦被,一如昨夜的夢中。

  夢中的男子當然不在身旁,卻彷彿留下了一絲他的氣息,又彷彿只是檀香的昧道而已。

  周夏瀲撐起身子,兀自迷惑著。

  「你醒了?」瑩嬪笑盈盈地走進來,吩咐宮婢擺上早膳,「我命人熬了些粥,你趁熱喝吧。」

  「我怎麼在這裡?」她怔怔地問。

  「昨日你在那竹榻上睡著了,我怕你再著涼,就命人把你挪進屋來了。」瑩嬪道,「你啊,睡得可真沉,居然一點也沒感覺。」

  「是嗎?」周夏瀲蹙著眉,思忖著。

  「怎麼了?」瑩嬪瞧著她。

  「沒……沒什麼。」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趙闕宇是真的來過,而並非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湯藥也煎好了,早膳用完再喝吧,以免傷了腸胃。」瑩嬪端過一隻瓷碗。

  周夏瀲額首,湯藥苦澀的氣味飄散,直至她的鼻尖,嗅著那氣味她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昨天傍晚她飲下的那一碗氣味好像與這一碗的有所不同。

  她記得昨日她飲下湯藥後便昏昏沉沉,作了那個美麗的夢……難道……

  手指劃過溫熱的瓷碗邊緣,心裡產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無論如何,她都要證實一下到底是自己在胡思亂想,還是一切真的曾經發生。

  「我的儷妃娘娘,發什麼呆啊?」瑩嬪對著她上下打量。

  「病人總是容易走神的。」她淺淺一笑,糊弄過去。

  然而她心下卻篤定了念頭,並不將湯藥飲盡,於碗中殘留了一點,假裝無意地擱在那窗欞下。

  待到黃昏,宮婢又將一碗湯藥送來,她揮了揮手將她們打發下去,悄悄地把兩碗湯藥的氣味做了比對。

  果然如她所料,氣味不丞相同。黃昏的這一碗,似乎慘雜了什麼別的東西,聞之讓人沉沉欲睡。

  想了想,周夏瀲將湯藥倒入花土中,就似昨日般在廊下和衣躺著,欣賞著橙紅夕陽。

  天色一點又一點的暗了下去,艷麗晚霞變成了璀璨星空,她緩緩閉上眼睛,就像已經入睡。

  沉靜中,忽然傳來輕輕緩緩的腳步聲,如貓夜行,生怕驚醒了她似的。

  「瀲瀲——瀲瀲——」那個熟悉的男音,再度響起。

  她不語,看他到底要玩什麼花招。

  「瀲瀲又睡沉了?」對方低低地笑看,伸指挑逗她的鼻尖,「瀲瀲這個樣子最乖了。」

  她鼻尖癢癢的,想打噴嚏,但很快便強行忍住了。

  「來,瀲瀲,我們到裡面去,好不好?」他再度將她打橫抱起,一步步往屋裡走。

  此時此刻,她完全可以確信這是真的。

  他胸膛的溫暖、他心跳的聲音,她都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再也沒有那種如夢似幻的飄浮感。

  感覺他微微彎下身,將她擱置床上,周夏瀲冷不防伸出了雙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瀲瀲?」趙闕宇顯然被嚇了一大跳。

  她睜開雙眸瞪著他,雙手收緊,害得他險些摔倒。

  他睦目,與她四目相對,大約過了一世那麼久,他僵硬的身子才稍稍動彈,對她露出討好的笑容。

  「瀲瀲……原來你,沒有睡著啊?」他有些結巴。

  周夏瀲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此刻的模樣哪裡還像一個帝王?分明就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皇上,這是冷宮,」她刻意正色道,「請問您有何貴幹?」

  「自然是來……看瀲瀲你嘍。」趙闕宇輕咳一聲,莞爾回答。

  「妾身已被廢,皇上走錯地方了吧?」她冷冷地嗆了句。

  「瀲瀲,你還在怪我嗎?」趙闕宇一臉委屈,「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是迫不得已嗎?」

  「迫不得已廢掉我?」周夏瀲一口氣堵在心尖上。

  「當時你為了丞相府的事與我爭吵,甚至要自刎,外頭一堆人聽到動靜,我若不下此令,又如何收場?」他輕歎著,「瀲瀲,你可知道,我夾在你與朝堂之中,左右為難。顧得了你,又堵不住悠悠眾口。平息了議論紛紜,又怕失去你……」

  他的眼中從未流露出像此刻這般傷感的神色,就算他提及孤苦的童年,提及他逝去的母妃,他也不曾如此。

  見他黯然神傷的模樣,周夏瀲不禁有些心軟,摟著他脖子的雙手亦收了力道。

  他彷彿察覺到她態度的變化,笑意浮上俊顏,身子索性往下壓,強行覆住她。

  「幹麼呢你……」她想推開他,卻怎麼也推不動。

  趙闕宇笑著,死皮賴臉地纏上來,「瀲瀲,你好香」

  「還一國之君呢,這麼沒正經」她嚓了他一口,又忍不住想笑。

  「在你面前,我不是什麼一國之君,我只是一個叫趙闕宇的男子。」他歎息,「一個可憐得要命的人。」

  「可憐?」周夏瀲挑眉,「哪裡可憐了?」

  「他好不容易才娶了自己中意的女子,可這個女子卻不願理睬他,讓他萬般苦惱,每天無心政務,總想著怎麼才能來看她……」

  「所以你就想到這下三濫的法子,把我迷昏了,方便你下手?」她故作微慍。

  「這怎麼能叫下三濫的法子呢?」他連連搖頭,還說:「連瑩嬪都誇我這法子聰明呢。」

  「對了,瑩嬪」不說還沒想到!周夏瀲拉高了嗓音,「她到底怎麼回事?居然是你派來的奸細?」

  「別說得這麼難聽嘛。」趙闕宇呵呵地笑,「瑩嬪人滿好的,難得她不吃醋,一心幫著咱們……」

  「等等。」她真的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她不是你的寵妃嗎?不是對你癡心一片嗎?」

  「癡心一片,那是從前,自從她發現朕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上以後,她便死了心了。」他淡笑回答,「這不,搬進冷宮沒幾天,就跟她的同鄉勾搭上了。」

  「你知道了?」周夏瀲一驚。

  「別擔心,朕又不會降罪於她。」趙闕宇笑道,「只不過抓著她的這個把柄,倒可以指使她替朕辦事。」

  「幫你來騙我?」她瞪他說。

  「瀲瀲「看——」他摟住她的腰,「這冷宮修繕得像不像一座行宮?你真以為是瑩嬪出的銀子,給她自己住的?」

  「不是嗎?」他還有什麼瞞著她?

  「是朕想著讓你住得舒坦一些,朕每次過來,也能舒坦一些。」他意有所指地表示。

  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遷入冷宮,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其實,這裡與藏麟閣沒什麼區別,都是他藏嬌的金屋。

  她百般執拗,跟他對著幹,孰不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她怎麼亂衝亂撞,也逃不出他的五指。

  然而這時,她的心裡居然湧現出一絲甘甜的欣慰,彷彿貧膺的土壤裡開綻出小小的花朵。

  因為這也表示他一直是在乎她的,哪怕瀕臨絕境,他也從沒想過放棄她,執意要與她在一起……

  「瀲瀲!笑了」趙闕宇刮刮她的鼻尖。

  「哪有……」她連忙掩飾,沉下臉來,「哪裡有笑?」

  「瀲瀲還不承認啊?」他莞爾地逗她,「來,讓我證明一下你的確笑了」

  他忽然伸出雙手,直搗她的腋下,力道忽輕忽重,讓她又痛又癢,不由得大笑大叫起來,笑得花枝亂顫。

  「瀲瀲,你承認自己笑了沒?」趙闕宇不依不饒,逼問道。

  「皇上……皇上……」周夏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放過妾身吧……」

  「叫我的名字」他趁機下令。

  「闕宇……闕宇……」她已經好久沒這般親暱地喚過他了,「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語調低下去,讓他以為自己服軟,趁他不備,她忽然調皮一笑,手婁住他的脖子帶著他一道滾落榻間。

  趙闕宇冷不防被她這麼一拉,整個人壓在她身上,心口驟然狂跳起來。

  她身子綿軟馨香,媚眼如絲,吐氣如蘭,讓他呼吸瞬間一窒,下腹立刻繃了起來!

  「瀲瀲。」他忍不住去咬她的櫻唇,「我的瀲瀲——」

  已經不知多少次,一到這般時刻,他都要克制住自己,但今天他不必再顧忌什麼。他大掌順勢而下,脫去了她的裙孺。

  「闕宇?」周夏瀲臉紅心跳又頗為錯愕,微顫地握住他的手,不解地看著他。

  「瀲瀲我不是一直說,到時候自然會親近你嗎?」趙闕宇眸光深沉、笑意魅惑,「現在,是時候了。」

  現在才是時候?為什麼入了冷宮,他才肯越過最後一道屏障?她實在不懂這其中有何奧妙?

  但很快的,她已無法多想,他的挑逗讓她意亂情迷,只能跟著他的節奏,嬌喘微吟……

  半夜醒來時,她的下身有些微疼。畢竟這是她的初夜,而他的力勁又是那樣猛烈……

  周夏瀲望看躺在身畔均勻呼吸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熟睡的樣子真像個頑皮孩子,幾縷髮絲垂在額前,沒了清醒時的精明霸道,變得單純可愛。

  她撐起身子,端詳了他半晌,而後,將頭輕輕埋在他懷裡。

  或許是她動作太大,趙闕宇忽然醒了,一把摟住她,讓她嚇了一跳。兩人四目相視,而後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闕宇。」她忽然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挑眉反問。

  「你總說不是時候,為什麼……現在又是時候了?」她低下頭去,有些不好意思提這樣的問題。

  他沉默半晌,才回答,「因為,從前你是周丞相的女兒,而現在,你只是我的瀲瀲。」

  她凝眸,不太懂得。

  「我不否認,當初娶你入宮,的確有些朝政上的考慮。」

  沒錯,他是帝王,若他說他能完全不顧江山社稷,她倒有些懷疑了。

  「可我又是那樣喜歡你……」他托起她的下巴,輕啄她的櫻唇,「瀲瀲,自從遇見你後,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麼你是周丞相的女兒?假如你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小丫頭,那該多好」

  「現在,我終於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小丫頭了」周夏瀲微微歎息。

  現在,她終於可以只做他的瀲瀲,而他解決了一切棘手的政務,就可以用單純的感情來對她。

  她明白了,現在,總算明白了。

  「闕宇。」她道出難以啟齒的問題,「我爹爹他……真的參與謀反了?」

  他不語,算是默認。

  周夏瀲本以為殘酷的答案會把她的心再次撕裂,但這一次,出乎意料地,她很平靜,然而,她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他到底是為什麼呢?他已經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還有什麼不滿的……」

  「丞相他也是受了賀將軍的蠱惑。」趙闕宇淡聲道,「況且近日我頗為重用江映城,還封他為右相,丞相心中會有不滿也可理解。」

  可她畢竟是爹爹的女兒啊,為什麼爹爹不顧忌一下她在宮中的處境,連她也利用?周夏瀲感到心像石子一般往水中沉去。

  「瀲瀲,不要怪你爹爹。」他很明瞭她的心思,攬住她的纖腹安慰,「人都是自私的,通常都會先想著自己。拋卻此事,你爹爹待你一直是極好的。」

  是啊,從小到大,論起在家中所得到的寵愛,三姊妹裡誰也及不上她,就當這次……是對爹娘的報答吧。

  「何況我這麼寵你,你爹爹也猜得到我捨不得殺你的。」趙闕宇忽然一笑,貼近她,要輕咬她的耳垂,「對不對,瀲瀲?」

  她被他追得暫且從難受的情緒中抽離,身子一縮,不讓他得逞,然而他卻立刻展臂牢牢將她控制住,讓她不能動彈。

  「瀲瀲,你知道嗎?我一直不親近你,還有一個原因——」他低低道。

  什麼原因?她瞪大眼睛。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擱到身下,她碰觸到她的昂揚熾熱……

  「瀲瀲。」他的氣息開始不穩,「要了你一次,我就會一天想要十次,到時精力耗竭,該拿什麼去處理朝中之亂?嗯,你說說?」

  好不正經的禽獸……周夏瀲剛想笑罵,卻被他狠狠封住櫻唇,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個本可以休息片刻的夜晚忽然又被他霸佔,變得短暫且不眠。

  這裡是冷宮,如今她卻覺得,生活比從前的寢宮更加舒服自在。

  趙闕宇替她添置了許多東西,吃穿玩樂一應俱全,完全不像一個棄妃該有的分例,倒似皇后。

  每天下了早朝,他便直奔此處,與她耳鬢廝磨。該在御書房批的折子,他也命人挪了過來,朝堂政事、閨房之樂,倒是兩不耽誤。

  他批折子的時候,她便在一旁幫著磨墨倒茶,或者自己靜靜繡花看書,偶爾抬頭正巧與他四目相對,又笑著別開臉去,其彼此心有靈犀而喜悅。

  她喜歡這樣的日子,雖然不再有從前的輝煌與名利地位。但她並不在乎那些虛華之事,能與他長相知、長相守,直至地老天荒,這才是她今生所求

  這一天,他不知被什麼事耽誤了,遲退沒有來。

  周夏瀲坐在廊上逗弄著一隻鸚鵡,看似悠閒自在,其實心底倒還真有些焦急。

  這個角度可以一直望見大門口,日落西山的時候,他終於來了。

  鸚鵡叫著「闕宇、闕宇」,周夏瀲飛奔上去,彷彿久別重逢一般。

  「不過遲了一會兒,瞧你的樣子。」趙闕宇不由得好笑,輕撫她的髮絲,「還怕我不來了?」

  「哪有?」她偏偏不認,「你來不來,我都不在意。」

  「真的?」他挑眉問,「那好,朕這就回去。好久沒去瞧瞧別的妃嬪了,可別讓她們吃醋了!」

  周夏瀲嘴裡沒回答,雙於卻不自覺地拉住他的袖子,弄得他哈哈大笑起來。

  「瀲瀲,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決定不再逗她,換了輕鬆的語氣,「今天朝廷裡商議,放你全家到昭平去。」

  「昭平?」她一怔。

  「對啊,昭平可是個魚米之鄉呢。」

  所謂「放」,是指「流放」吧?呵,古往今來,流放一般都是去苦寒之地,而今居然把她全家安置到昭平那氣候舒適宜人的地方去,真不知他是費了多大力氣才得以說服群臣。

  「多謝皇上——」她忽然俯首,盈盈一拜。

  這一拜,是為自己,也為家人,而他當之無愧。

  「瀲瀲又客氣了。」趙闕宇扶住她的雙肘,「也虧得你父親從前人緣不錯,雖然獲罪,但朝中對他感恩的人不少,幫著說了許多好話。」

  父親常說:「謙和有禮,寬有待人。」原來這話不僅是讓別人得以方便,也是為自己的將來留一條後路……

  「他們臨走前,朕會安排你與家人見上一面。」他又道。

  周夏瀲卻搖頭。

  他為她已經做得夠多了,何必再添此麻煩?妃嬪出入宮鬧本就不易,況且她如今是棄妃之身,如何能奢望見獲罪的娘家人?

  「見面又如何,不見又何妨?」她答道,「縱使分隔千里,知曉彼此平安,也就夠了。」

  「瀲瀲,你發現了沒有?」趙闕宇凝視她,「這還是第一次,你反過來替我看想。」

  她楞住,沒料到他會如此說。

  想想,的確,自從認識他以來,她總覺得他是無所不能的帝王,自己曾經求過許多讓他為難的事……從沒像此刻這般設身處地為他考慮,去想他亦有難處。

  「我從前太任性了。」她垂眉自責。

  「不,瀲瀲,這只說明一你越來越喜歡我了。」他攬住她的腰,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滿足地笑道。

  原來,他是這樣解釋的。她只退了一小步,他卻如獲天大恩寵,從前,她到底待他有多糟?周夏瀲靠在他的胸前,亦不由得笑了。

  「對了,瀲瀲,」他忽然牽著她的手,「有件東西早想送你了。」

  禮物嗎?這些日子,他送她的禮物還不夠多嗎?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他如此鄭重?

  她眼中帶著好奇的神情,任由他拉著走,來到一間偏廂。

  她從不知道這宮裡還有如此所在。只見四周擺放著各式雕刻器真,亦有上色的漆,著色的筆。

  「那日得了塊上好的紫檀木。」趙闕宇道,「命匠人制了副桌椅之餘,還剩下一小塊,便做了這個。」

  他捧出一隻紫檀的匣子,只見其上雕花繁複華美,木香撲鼻。

  「首飾盒子?」周夏瀲雙眸一亮。

  「你打開來再說則他神神秘秘地指引。

  她不解,將那精緻小鎖輕輕打開,掀開匣子。隨之而來的,是她的驚呼。

  匣中躺著一套首飾,有髮釵,有手珠,有梳子,均是用檀木所雕成。木上雕了花,依紋著了色,以赤黃與明藍為主,看上去樸拙可愛。

  「是你親手做的?」她想起新婚之夜,他曾帶她看過小時候的雕刻作品。

  「如今可比那時精進了許多?」趙闕宇反問。

  「現在可比我厲害多了。」周夏瀲連連點頭,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得他再度開懷朗笑。

  「來,瀲瀲,為夫替你戴上。」他取了手珠輕輕繞到她的腕間,不知如何一碰的,便扣上了。

  「咦?」她瞪大眼睛,也沒看出個所以然,「怎麼戴的?」

  「這兒有個巧處。」他頗為得意地分享,「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呢。」

  原來,其中一顆珠子做得像只小小的鎖,按動其中機關,手珠串兩端便能嚴密合縫。

  「好不好?」他問。

  「東西是好,不過……」周夏瀲故意賣個關子,看到他一臉緊張,朝著他扮了個鬼臉,「送東西的人一更好。」

  「好啊,你敢嚇我則趙闕宇一把捉住她,「看我怎麼收抬你」

  她想反抗,卻已被他牢牢鎖入懷中,驚呼聲霎時被一股灼熱的氣息堵住,接看是春光旖旎……

  聽說,三日之後,她的家人便要做程前往昭平了。

  雖不見面,但她總覺得要捎上一句道別的話語,好讓家人心中有幾分寬慰。

  正在想著該傳什麼話,余惠妃卻來了。

  她入冷宮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來看她。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與她來往了,沒料到,她卻還是如從前那般可親。

  「妹妹,我明日要出宮拜佛。」余惠妃如姊姊般和藹地問:「你可有什麼要我送至丞相府中的?」

  周夏瀲一怔,當下明白了她的心意。雖然她想傳話回娘家只要找趙闕宇就易如反掌,但余惠妃此舉還是讓她感動滿溢心中。

  「也沒什麼要送的。」她輕輕答道,「請姊姊替妹妹捎一句話就好,說我一切安好。」

  余惠妃點頭,當下與她話了些家常,便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11 PM

第八章

  第二日,周夏瀲等到晚膳之時,余惠妃才回來。

  那時趙闕宇正巧有事往皇后宮中一趟,於是她打算請余惠妃一道用膳,余惠妃進門時披肩上沾滿了風霜冷露,她特意叫人備好火鍋燙菜,替她驅寒。

  「妹妹,恭喜了。」

  「恭喜?」她不明白。

  「秋霽小姐即將要嫁給右相為妻了。」余惠妃喝口熱湯又道:「那江映城已經將秋霽小姐接入府中,聽聞過兩日便要成婚。」

  「什麼?!」周夏瀲大驚,「怎麼……我從未聽曉?」

  「我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余惠妃笑得眉眼彎彎,很為她高興,「自從丞相府出事後,那江映城態度不明,也沒說退婚,也沒說成親,皇上不好逼問他,便拖到了今日。或許因為秋霽小姐後天便要與家人啟程了,他只好做出決定。」

  聞言,她心中的大石落地,霎時輕鬆起來。

  她一直擔心著妹妹的婚事,秋霽從小心高氣傲又那般迷戀江映城,若真被退了親,還不知會傷悲到何種境地……現下可好了,總算圓滿。

  「姊姊可替我捎話回家?」周夏瀲舒了口氣地問道。

  「那是自然。」余惠妃自袖中掏出了一封信函,「這個是秋霽小姐回的信,她說,遺憾大婚之後不能進宮,向你請安,亦不能在爹娘身旁伺候,以盡孝道。」

  「昭平雖遠,卻有僕婢隨侍,爹娘那裡不必掛心,我這裡就更不必了,二妹顧好自己的婚事,便是盡孝了。」

  那月白色信封,素來是秋霽愛用的。周夏瀲將封口打開,抽出筆紙。上頭娟秀字跡是秋霽親筆,讀完前面話家常與關切話語,她內心溫暖,欣慰於二妹的關心,可讀到最後卻心下一緊。

  ……日前所托之事,已經查清。紅丸非但無助孕之效,服之反而傷陰損血,切記,切記。

  什麼意思?那紅丸,那余惠妃親手所贈的紅丸卻是暗害她的毒藥嗎?

  周夏瀲抬頭看看她,難以置信。這看來敦厚可親的女子竟有如此陰歹的心腸?!

  「妹妹,怎麼了?」余惠妃察覺到她眼神中的異樣,不解地問。

  本想忍住不開口,但她實在討厭裝模作樣,況且假如對方真的居心巨測,她也沒必要再與對方虛與委蛇。

  「姊姊。」周夏瀲沉聲道,「我一向敬重你,入宮以來,視你為閨閣摯發,卻不知哪裡得罪了你,竟讓你如此待我。」

  「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讓妹妹不高興了?」余惠妃驚訝道。

  「以前你贈我的紅丸,說是有滋陰助孕之效,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周夏瀲一字一句地說。

  「不是嗎?」她臉上的表情更為愕然,「妹妹,實不相瞞,那藥是……皇上給的,我也不知情啊。」

  「皇上?」此言一出,倒把周夏瀲嚇了一跳。

  「皇上希望我們姊妹好好相處,讓我送些禮物來,我實在不知該送什麼,拿得出手的妹妹你也早有了。」余惠妃的態度十分坦然,不像在說謊,「皇上便給了那些紅丸,說藥材名貴,妹妹你一定會喜歡的。」

  是他……真是他嗎?

  沒錯,他一直不希望她懷上龍嗣,因為忌憚著她娘家,這她是知道的,原本,她也能體諒他的處境。

  可……如今知曉他如此處心積慮,暗中設計,仍叫她一顆熾熱愛他的心瞬間冰心涼了。

  「怎麼,那藥有什麼問題嗎?」余惠妃追問,「妹妹,我實在不知情啊,要不叫太醫來瞧瞧?別吃壞了身子。」

  「不必了。」她澀笑著搖頭,敷衍過去,「也沒什麼大礙,既是皇上所賜,想必有什麼深意吧。」

  余惠妃眼中似有迷惑,然而也沒多問什麼,只點了點頭。

  待她走後,周夏瀲想了又想,起初對她還有的幾分懷疑,現在已基本排除。

  若真心存歹意,余惠妃也不會替她傳書了,取得秋霽的信後也必會瞧瞧內容,看是否有供利用之事,要知道,那書信裡可寫明了紅丸的厲害,余惠妃若偷偷看上一眼,勢必會作賊心虛將之銷毀。

  但見對方態度坦蕩,便可知她是錯怪了人。

  能怨誰呢?只怨她愛上了不該眷戀的人……

  趙闕宇昨夜沒有來。聽聞,是留宿在皇后宮中了。

  他一年半載也不去皇后宮裡一次,若去了,肯定是有政事要求於皇后……

  在他眼裡,大概這世間只有兩種人一可用與無用之人。

  帝王之心,令人齒冷。

  周夏瀲不禁想,她在他眼中又算什麼呢?想必也是可用之人吧……只不過這種「用」,更多的是感情上的「用」。

  她自嘲一笑,信步走出寢房,來到花園,站在一株樹下,忽然想起,之前與趙闕宇的一個約定。

  一名宮婦正在階前打掃,看著面生得很,想必是新來的。

  「過幾天就是寒露了嗎?」周夏瀲問打掃的宮婦。

  「是的,娘娘。」宮婦欠了欠身,態度有些冷淡。

  看來此人對冷宮之中的情形並不知曉,還以為她真是一個失寵的棄妃。

  「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嗎?」她又問。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宮婦答。

  「皇上說,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一他不會騙我的。」周夏瀲微微笑。

  「既然皇上這樣說了,那自然是不會錯的。」

  「到那天,這院子得打掃得乾淨些,」她忽然道,「皇上說,要陪我一起看星星的。」

  宮婦猛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彷彿在看一個瘋子。

  「怎麼了?」她有些莫名地問。

  「娘娘忘了,這裡是冷宮。」宮婦再度欠了欠身,繼續低頭打掃,乾脆利落地結束了這番在她看來頗為無聊的對話。

  周夏瀲卻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是啊,其實,錯的是她才對……世人皆知此處為冷宮,就算趙闕宇每夜都悄悄前來、就算這裡修繕得再美,她終究是棄妃。

  無名無分無位,她算什麼呢?終究,也不能有皇嗣吧?否則,棄妃產子,想必會成為宮鬧中最大的笑話。

  再過幾年,他玩得厭了,大可一腳將她踢開,她連怨,恐怕都無法怨。

  「怎麼站在風口裡?」

  趙闕宇黃昏時才前來,看見她怔怔佇立廊下,連忙將自己的披風覆到她肩上。

  周夏瀲回頭看他,明明只隔了一日,卻彷彿隔了一世那麼久。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再也不是昨天離開前,還與她溫存的人了……

  「皇上回來了,」她擠出一絲微笑,「妾身這就叫人擺膳。」

  「皇上?妾身?」他覺眉,「瀲瀲又與我生分了,怎麼,又聽說了什麼?」

  呵,他果然聰明絕頂,細微之處便能察見究竟。

  「我明白了。」他忽然笑道,「昨夜我留宿在皇后那裡,瀲瀲吃醋了!」

  她沒有反駁。將錯就錯吧,她也不想讓他察覺太多。

  「最近季漣一族有異動。」趙闕宇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不斷搓揉,「迫不得已我才去向皇后求助的。瀲瀲,你不必擔心,我和皇后之間,向來只是同盟之情,從無夫妻之愛……」

  呵,說得真輕巧,他又怎知皇后對他不是一片癡心?否則,為何如此襄助他?

  「瀲瀲今天很沉默啊,」他打量她的神情,「讓我好忐忑。」

  「昨夜沒睡安穩而已……」她很想質問他紅丸之事,然而終究忍住了。

  他如此善於狡辯,不知又會說什麼搪塞她,到時候不免又被他騙得暈頭轉向,忘了自己真實的情況。

  「對了,朕讓人配了幾副滋補的藥。」他揮揮手,立刻有太監捧上藥盒,「瀲瀲,你最近氣色不佳,沒精神的時候便吃上一丸吧。」

  藥盒打開後,周夏瀲睜大眼睛,因為那熟悉的昧道撲鼻而來,亦有那同樣鮮紅的顫色……

  「這紅丸……」她全身不由自主顫抖,「像是從前惠妃娘娘送的那些……」

  「哦?惠妃也送過嗎?」他像沒事的人一樣,仍舊微微笑著,「這些藥滋陰補血,還可助孕呢。」

  連說詞都如出一轍,她想騙自己是兩種東西,恐怕都不能了……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之前,她或許還有為他開脫的借口,畢竟先前收到的是經了余惠妃之手,可此時此刻,她就像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望清了深淵,她再也不能騙自己了。

  他寵她、愛她,卻也防著她。

  他對她的溫柔呵寵,不過是男人哄女人時拋出的甜頭,他要的,大概只是床第間與她的纏綿歡愉……

  他何曾,真正愛過她?

  「闕宇,」周夏瀲聽見自己嗓音變得嘶啞,「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瀲瀲怎麼忽然問這樣的問題?」他凝眸。

  「自你我初遇,你待我便與眾不同。」她覺得身體一點一點冰涼起來,「我一直以為是為了我的娘家,現在看來,不是。然而若是為著我的容貌,其實我也不比瑩嬪美多少……」

  若說心意相通,就更說不通了,她從來不明白他複雜的心思,他也沒有真正瞭解過她想要什麼……

  這樣的兩個人,說是相愛,又何從相愛?

  「瀲瀲。」他擁住她,「男女之情,若追根究底便沒意思了,你問我為什麼,我也答不出來。只知道我時刻想著你、念著你,今生,離不開你。」

  若換了從前,他這樣的深情定會讓她感動得難以自持。

  而這一刻,她只覺得迷茫。

  她不願再待在他構築的世界中,這般混混沌沌地活下去,只是被旁人算計著,是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周夏瀲想起慕容佩贈予她的錦囊。他說過,危難之際,此物可助她一臂之力。

  錦囊之中並無詳細說明之詞,只一張紙筆,上面書寫著:東牆之下,燃香一住,午夜時分,自見分曉。

  她不解其意,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來到紙筆所示的位置,燃了一烴香。

  東牆,靠近肅太妃所居的萬壽宮,每日太妃到御花園中散步都會途經此處,她很害怕此香會被發現。

  不過慕容佩既然如此吩咐,想必早有謀算。

  事到如今,只好死馬當活馬醫,沒有別的辦法了……

  午夜時分,周夏瀲披上斗蓬,悄悄潛出冷宮。她倒要看看,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四周靜寂無聲,她佇立在牆根處,望著枯樹上的寒鴉巢穴,心裡忽然有一種無路可退的淒涼。

  忽地,她聽到一陣腳步聲,回眸之間,只見一盞白色的紗燈遠遠而來,彷彿亂葬崗中的鬼火。

  待對方走近了,她才看清,但映入眼簾之人卻是讓她極為驚訝。

  肅太妃?

  怎麼會是她?!

  肅太妃顯然也沒料到是周夏瀲在這裡,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但很快的,又鎮定起來,淡淡一笑。

  「儷妃,原來是你啊。」肅太妃從容道,「日間那香,是你點的?」

  「不錯。」她額首,「有人說,我只需在此點一烴香,便會有人助我。」

  「敢問儷妃,有何事需要幫助?」

  「不瞞太妃,我想出宮去……」周夏瀲猶穆片刻,決定吐露心跡,「跟著我的家人,到昭平去。」

  「瞞著皇上?」肅太妃精明的眸子眨了一下。

  周夏瀲不語,算是默認。

  「好,哀家會盡全力送儷妃出宮。」出乎意料的爽快答應,「儷妃這兩日就等哀家的信吧。」說完,轉身便走。

  沒想到她會如此輕易說要幫忙,周夏瀲怔了會,忍不住將她喚住,「且慢。」

  「儷妃還有何事?」肅太妃轉身問。

  「不知太妃與那慕容公子有何關係?」她覺得還是問清楚比較好。畢竟,事關重大。

  「也沒什麼關係。從前那孩子住在這宮裡的時候,幫了哀家一個大忙。哀家曾答應他,若將來他有難,哀家會竭力相助。」

  而慕容佩便將這天大的好處,轉讓給了她?是出於對她周氏滿門的愧疚,所以才給了她這補償?

  「但說實話,哀家也從沒喜歡過你,」肅太妃銳利的眸子上下掃了她一眼,坦白說,「雖然紫籐詩會上算是哀家作的媒,可哀家沒想到皇上這麼寵愛你。我季漣一族不知有多少好女子,皇上都沒放在眼裡,想一想,哀家便不平。」

  不錯,這後宮之中,除了皇后是北狄公主,瑩嬪為趙闕宇在南巡時看中的女子之外,其餘妃嬪與季漣一族多少有點關係。身為一國之君,卻不能憑己所願娶妻生子,想來連尋常百姓都不如,著實悲哀……

  周夏瀲發現,她其實有一點同情趙闕宇。若他對她坦白一點,不連她也算計在內,或許她可以與他白頭到老,體諒他的種種無奈……但現在,不可能了……

  「把你送出宮去,也算了卻了哀家一樁心顛,何樂不為?」肅太妃笑了。

  她本來還有些猶稼,因為自己跨出這一步便從此跟趙闕宇天涯永隔了,但現在看來,實屬天意。

  那就順其自然吧。

  周夏瀲深吸著寒冷的空氣,環顧著御花園中空蕩蕩的夜景,就像是在對這一切告別……

  半個月後,倉州。

  周夏瀲獨自一人來到一家首飾鋪子。

  「夫人,你這手珠還真不好修補,」那掌櫃的一見她便笑著迎上前來,「這扣兒是怎麼做的我們鋪子裡的匠人都不明白,輾轉到外面請了高人來才修好的。」

  「多謝掌櫃的。」她接過手珠,額首感激,「我說過,花再多的銀子都成,這樣吧,我多付十倍的工錢。」

  「不必了,那修補的高人也沒收我們多少錢。」掌櫃的笑道,「他說,瞧著這玩意新鮮,他也很喜歡,就當練練手。」

  周夏瀲心下詫異,卻也沒問,只接過手珠,付了銀兩,便服出店門。

  今天,距她離宮那日已經半個月了。

  肅太妃後來派了馬車,送了她離宮的令牌,命人一路將她送到倉州。

  這兒離昭平據說也不過兩日路程,本來她很快能見到她的家人。不巧,她卻在這小鎮上耽誤了。

  離宮的時候,除了一些銀兩,她只帶走了趙闕宇送她的那盒木雕首飾。她對自己說,因為那些首飾實在獨特可愛,她捨不得。其實……只是想留下一點東西,讓自己想念他吧?

  不料行至這鎮上,與肅太妃的人分別,推門下車時,手珠無意中勾斷了,珠子撒了滿地。

  她顧不得儀態,俯下身子,滿地去找,生怕還落一顆。

  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還是那般愛他,連他刻的一顆珠子,她都害怕失去……

  然而再多的眷戀又有什麼用呢?他們注定成不了佳偶,無法執手共度一生。

  周夏瀲站在陽光下,看著修復好的手珠。這匠人的手藝實在不錯,居然補得密密合合,如新的一般。

  難得的是,這匠人居然用金胚絲重新串好珠子,這金胚絲比一般絲線要堅韌許多,閃閃發光的,煞是好看。

  等等,金胚絲?

  她記得,如此名貴的絲線就算在京城的店捕也是罕見的。這倉州小鎮,窮鄉僻壤的,何來此物?

  難道難道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周夏瀲腦中油然而生,她不敢確定,心卻怦怦直跳著。

  她本想往前直走,雇輛馬車離鎮往昭平去,腳下卻不自主地回轉,再度邁進那店舖之中,來到掌櫃的面前。

  「請問……」周夏瀲忍不住閉口,「這修補手珠的高人是誰?我想當面……謝他一聲。」

  「哦,他說每日黃昏會在迎賓樓飲酒,我們要有什麼活計,可到那裡找他。」掌櫃的答道,「夫人去那兒瞧瞧吧。」

  迎賓樓?她知道,是這鎮上最好的酒館。

  心裡雖有幾分躊躇,但她終究還是來到了迎賓樓前,仰望那迎風飄動的酒幅,她似石像一般佇立著。

  「這位夫人可是要找人嗎?」店小二看著她,連忙迎上來。

  「小哥怎知我在找人?」周夏瀲一怔。

  「這二樓全被一位客人包了,他說,若來一位漂亮的夫人,定是來找他的。」店小二躬身相迎,「夫人,快請進吧,菜色已經備齊了。

  她有些恍惚,一言不發的隨著那店小二往裡走去。

  步上台階,掀開布簾,明亮的廂房裡立著一抹熟悉無比的背影她只需看一眼,便知是誰。

  周夏瀲垂眸,眼淚瞬間撲簌簌落下,難以自抑。

  「瀲瀲,今天是寒露呢——」對方轉過頭來,同樣是熟悉的低醉嗓音。

  她伸手撐住門框,害怕自己會摔倒,此刻她只覺一片眩暈,幾乎站也站不住。

  「瀲瀲,我說過寒露之日要陪你一塊看北芒星的,」趙闕宇輕輕扶住她,「我沒有食言。」

  他沒食品言,她卻違了約。害得他千里迢迢地趕來,倒像是她的過錯。

  他與她四目相對,忽然,她發現他似乎憔悴了不少,滿臉疲憊的神情,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帝王。

  「瀲瀲,我知道,你是為了紅丸的事生我的氣了吧?」

  呵,他知道,他真的什麼都知道,而且,那般迅速的道出,彷彿那不是秘密。

  那麼他是否知道,她會傷心?

  「瀲瀲,我不是不想有咱們的孩子,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他總給她這麼一句話,可她真不明白,到底要等待到何時?難道真要到地老天荒?

  上次他說不是時候,不肯碰她,讓她等了又等。這一次,又是同樣的借口……

  總之,無論如何她都是排在朝堂政要之後,手非在他的千秋大業之後,他首先是帝王,而後,才是愛她的男子,才是她的夫君。

  她得乖乖聽話,任他安排,稍微反對便是不識大體、無理取鬧、不知好歹。

  她真的有錯嗎?

  她只是想要正常一點的生活,如常人般相夫教子,就連這一點願望他都不肯滿足她嗎?

  「罷了。」他突然歎一口氣,「我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你都會怨我。你執意要走,我也不敢強留你。」

  這話讓她的心瞬間涼透,原指望他為了討好她、為了留下她,會改變那麼一點點主意,但他在乎的仍是他的江山皇位、朝政社稷……有太多太多,比她重要的東西……

  「瀲瀲,為我唱首歌吧。」他嗓音輕顫,「我很想聽聽——」

  歌叩昌什麼呢?這當下,他不挽留她,卻想聽她唱歌?

  也罷,臨別之際,千言萬語難以道出口,只能如此了……

  周夏瀲想了想,也沒清嗓子,便唱了起來,「一片紫竹輕輕搖,多少夢中誰吹簫。花落有幾度,花開有幾朝,難忘家鄉紫竹調——」

  從小到大,她好像只會唱這一首歌,也只喜歡這一首歌。

  但今天,她唱得不好,聲音是澀的,不復清澈。感情亦是苦的,不復如泉水甘甜。

  這首歌距離最初的感覺,原來已經那麼遙遠。

  趙闕宇聽著聽著,猛地側過身去,一瞬間,她似乎瞧見他眼中閃爍著前所未見的淚光。

  他哭了?身為帝王,素來冷酷絕情的他居然也會哭嗎?為了一首歌?

  「瀲瀲……你唱得真好……」他似乎想用平常的語氣開口,可聲音仍免不了一絲硬咽,「就像小時候一樣……」

  小時候?小時候他就聽過她唱歌?她怎麼不記得?

  周夏瀲只能理解成,這是他情動時的語無倫次。

  「昭平已經離此不遠了,你很快就能與家人團聚,」他強抑喉間硬咽,「出了鎮,十里亭處有人會來接你。」

  誰?又是他安排的什麼人嗎?

  但她也不想多問了。他城府再深,也斷不會害她性命的。

  「瀲瀲……」他抬頭望著她,片刻之後,再道:「假如你想念京城了,盡可回來,拿著這個,隨時可以回來。」

  他拉過她的手,遞過一塊金牌。她認得,能隨意出入宮廷的特許金牌。

  「別忘了,京中有你的家,有想著你的人。」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她幾乎快聽不見了。

  然而,她還是聽見了。而且,懂了。

  為什麼他覺得這輩子她還會回去?開弓沒有回頭箭,任她萬分留戀,終究不能回頭……

  「太陽下山了。」他望看窗外,徐徐道:「我一直盼著看見北芒星,可現在,卻盼它越遲到來越好。」

  她忍不住鼻尖一酸,因為,這同樣是她的心情。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北芒星,它那麼明亮,彷彿天空的一顆淚珠,晶瑩得無與倫比。

  她在星空下睏倦了,依偎著他的胸膛睡去。

  彷彿作了一個迷離的夢,夢裡,他牽著她的手一路奔跑,直跑到天涯海角,跑到此生的盡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12 PM

第九章

  夢醒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客棧廂房內,淚水漣漣,氣喘吁吁,好似真的走了很遠的路,路程艱辛。

  趙闕宇已經不見了,不知何時,離她而去。

  他在她的包袱裡準備了足夠的銀兩、銀票,而那塊回宮的金牌靜靜躺在錦盒之中。

  周夏瀲倚著床頭,發了好一會楞,才收抬行李啟程。

  他說會有人等她,果然,馬車行到十里亭處,那裡立著一名白衣少女。

  她皺眉瞧著,有了片刻迷惑,但很快的,她「啊」的一聲後,叫了起來。「三妹。」

  「大姊。」那白衣少女朝她奔來,一雙晶亮的大眼睛,果然是她記憶中的周冬痕。

  「三妹,怎麼是你?」周夏瀲一把握住三妹的手,久久捨不得鬆開,「讓姊姊好好看看你,三妹,我們已經多久沒見了?」

  「快一年了呢,」周冬痕笑著回道,「大姊你入宮為妃,妹妹我也沒能回去道賀。」

  「有什麼可賀的?」她垂眉地說,「到頭來,不過如此罷了。」

  「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周冬痕倒開朗,「大姊,你也不必自苦,等到了昭平,與爹娘團聚,心境自會不同了。」

  「對了,你怎會在此?是誰通知你來的?」趙闕宇嗎?他竟如此貼心?

  「師父說,家裡出事了,讓我在此等候。」

  「你師父?」趙闕宇用了什麼手段,竟請動了小妹的師父。

  「大姊,我們趁著天色尚早快些趕路吧。」周冬痕建議,「等把你送到昭平,安頓好,我還有別的事要去辦呢。」

  「怎麼?」周夏瀲一怔,「你不與我們一道住下來?」

  「大姊,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閒不住,」她歎一口氣,「我也想侍奉父母膝下,與大姊你每日說說笑笑地度……可惜,還有一樁心願我得去了結。」

  「與你那恩人有關?」忽然想到,「這麼多年了,你可尋到他了?」

  「不錯,正是尋到了他的下落。」周冬痕點頭,「實話對大姊說,他並非我的什麼恩人,是我欠他一筆債,若不償還,我此生難安……」

  周夏瀲聽得懵懂,卻也沒有多問。

  各人有各人的心願,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就像秋霽嫁給江映城留在京中一般,她實在不能對妹妹的未來指手畫腳。

  何況,她自己這一邊,也是一團糟。

  「大姊,快上車吧。」周冬痕邊拉看她要上車,邊說:「最近不大太平,聽說季漣一族造反,已經攻入京城了。」

  「什麼?!」周夏瀲難以置信。

  「大姊,你自京城來,不曾聽聞嗎?」周冬痕亦感錯愕,「這季漣一族是先皇后的娘家,仗著權勢妄圖瓜分天下,想來此次謀亂醞釀已久,藉著北邊鬧匪患時發難。」

  「可……可是……」昨夜,趙闕宇還陪她一起看北芒星,京中出了如此大事,他不必在京中坐鎮嗎?

  周夏瀲越想越驚,頃刻間腦中的團團迷霧如雲被風吹散,她醒悟了。

  他是為了她的安危才如此吧?才肯這麼輕易地放她走。

  他知道,只有把她遠遠地送到昭平去,不在京中,才不會分了他的心、擾了他的神,讓他可以全力對付季漣一族。

  難怪,否則依他的脾氣早就將她綁回宮了,昨夜,卻那麼好說話。

  虧他裝得若無其事,一副與她生離死別的模樣,害她以為此生不復相見,傷心了一夜……

  其實,他早已籌謀許久,篤定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呵,她真不該嫁給這樣聰明又城府深的人,她這樣笨,活該被他耍得團團轉。

  「大姊,怎麼了?」周冬痕看她呆立著,擔心地催促。

  「上車吧——」她沉默了好久,終於答道。

  既然這是他的好意,她就服從好了。陪著他,演一出他自以為瞞天過海的戲。她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場。

  十天,聽說,他只用了十天,便平息了季漣一族的叛亂。

  她在想,他到底會用何種陣仗接她回宮?又或者,使個什麼陰謀手段,讓她自個兒乖乖回去?

  等了半個月,倒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瑩嬪一身平民裝束出現在她家,硬生生把她嚇了一跳。

  「我的儷妃娘娘,你躲在這魚米之鄉倒是逍遙。」瑩嬪被帶進房內,見了她,不禁消遣道,「可苦了我們這些京裡的人,險些葬送在刀光劍影之下。」

  「皇上放你出宮來了?」周夏瀲詫異地看著她。

  瑩嬪故意歎一口氣,「皇上對我又無留戀之心,困我在宮裡做什麼呢?還不如放我自由,至少,我對皇上感激之餘會替他跑這一趟,捎個信。」

  她抿唇,一時間倒不知該說什麼、該問什麼。

  「儷妃快回宮去吧。」瑩嬪勸道,「季漣一族已經滅了大半,宮中那些與季漣氏相關的妃嬪,也全數遣散了。」

  「余惠妃如何了?」周夏瀲關切地問。

  「她啊,」瑩嬪一聲冷笑,「唯獨她,打入天牢。」

  「什麼?」她大駭,「怎麼會?」

  余惠妃身為趙闕宇的表妹,一向賢良安分,就算不念血緣,也要念舊情吧?

  「這次季漣一族能攻入京城,她的功勞可不小啊。」瑩嬪嘲諷道,「聽說是她裡應外合,命人打開了城門的。」

  周夏瀲聽得驚愕無比,瞠目良久,不能相信。

  「哼,我就知道這余惠妃絕非純良之輩。」瑩嬪冷笑,「瞧當初她命人暗箭傷你,卻嫁禍給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

  「你是說,那支羽箭……」那支劃傷她面頰的羽箭……「是余惠妃……」

  「沒錯,想不到吧?」瑩嬪撇撇嘴,「虧你把她當成閨閣密友!」

  她思緒一片混亂,簡直無法理出頭緒。

  「對了,她還贈給你什麼紅丸是吧?說是有助孕之效,其實跟毒藥差不多。」瑩嬪冷哼了聲,「她還說是皇上送你的?皇上把你當成心尖上的寶貝,哪裡會幹這種事?」

  「可皇上……確實送了。」周夏瀲更加迷茫了。

  「我的儷妃,你可真是傻到家了。皇上送你紅丸其實是將計就計,要氣你出宮去。當時他已知季漣一族要謀反,不知如何安置你,只有出此下策。」

  「什麼?他……故意利用余惠妃的紅丸來氣我?」她只覺得不可思議。

  「那日,惠妃從你家捎了封書信入宮,皇上早知信中會提到紅丸之事,便仿製了幾顆,第二天便送給了你,惹你大怒。」瑩嬪輕輕搖頭,「丞相府的一舉一動皆在皇上掌握之中,若他真不想讓你聽聞紅丸之事,你此生都未必能知曉。」

  不錯,憑他的心思填密,那封書信能平安到她手上實在很詭異。

  「我實在不知余惠妃是這樣的人……」周夏瀲怔怔道,「她外貌如此可親,是我入宮以來最相信的人……」

  「你也不想想,她自幼愛慕皇上,卻只得一個惠妃的封號,哪裡會甘心呢?」瑩嬪歎道,「上面有皇后也就罷了,偏又來了你,而且一進宮位分就比她高,她哪嚥得下這口氣?」

  她緩緩坐下,如有什麼梗在喉中,過了好半晌,才回道:「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啊……」早告訴她余惠妃的為人,她哪裡還會這樣傻乎乎的?

  「皇上說,你自幼孤寂,姊妹皆與你不親,你既然視余惠妃如長姊一般,倒也不好掃了你的興。余惠妃用心雖然險惡,平素倒長了張討人喜歡的嘴,危險自有他替你檔,你與余惠妃說說笑笑,如此一來,宮中的日子你也不會無聊。」

  原來,還是為了她著想。

  自她入宮後,他步步為營,無處不為她設想,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他如此深愛她,愛到超出她的想像。

  「好了,我話已帶到。」瑩嬪微笑著問:「留在此處,或者回宮,儷妃娘娘該有決斷了吧?」

  此處有她的父母。宮裡,卻有他。

  兩頭都難捨,卻必須得捨。

  已到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節,空中飄著雪花,冷宮的楓樹葉已經落盡,不復她離開時的模樣。

  然而,依舊那般安靜。

  她最喜歡的便是這裡的安靜。她想,就算一輩子被關在這裡,也能苦中作樂,把這當作世外桃源,至少,有了他的保護,外面的危險不會進來。

  周夏瀲解下大麾,步入內室。

  趙闕宇正躺在榻上,彷彿十分疲倦,和衣沉沉地睡著。

  她離開的這段日子,他亦每夜來此歇息嗎?是跟她一樣,喜歡這樣的安靜,又或者,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在此等著她?

  周夏瀲無聲地來到榻前,輕輕坐到他的身畔,忍不住伸手撫開他在夢中還緊蹙的眉心。

  曾經對他有萬般怨恨,此刻都煙消雲散。

  他是帝王,他有許多不得已。她既然決定了要回來,就決心要忘掉過往,好好理解他,乖乖做他的寵妃。

  「瀲瀲——」趙闕宇被她擾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迷離的雙眼看著她,「我又夢見你了,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你——」

  「闕宇,是我。」她輕聲道,「我回來了。」

  他一驚,立刻撐起身子,眼神清明了許多。

  看清了眼前人,他卻似乎還擔心她是幻象,伸出手來,撫上她的臉龐,直至她的體溫暖和了他冰涼的掌心。

  「瀲瀲……」他似乎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我都知道了。」她立刻表示,「瑩嬪都對我講了。」

  這一刻,只要彼此之間心有靈犀即可,不必多餘的話語。

  「瀲瀲,你可能不相信。」他撫住她的小腹輕聲道:「我比誰都渴望咱們的孩子出世,每一次與你纏綿,我都在想,會不會就此有了孩子,那孩子將來會長得什麼模樣……」

  「我知道、我知道。」周夏瀲的喉嚨硬嚥了,「我太傻了,不該以為你真會用紅丸害我……」

  「其實余惠妃贈你紅丸之初,我便差人將它換了。」趙闕宇微微笑,「那藥,還真能滋陰助孕呢——」

  「什麼?」周夏瀲瞪大眼睛,「可我二妹明明……」

  「驗藥結果是我讓大夫告訴秋霽妹妹的。」他揭密地透露,「當時季漣一族謀逆之事已見端倪,我亦深知余惠妃會在我們之間從中作梗、挑撥離間。於是便將計就計。」

  她知道他布下了棋子,卻不知,每一個微小的細節,他都布得如此精密。

  「瀲瀲我當時只想著,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要把你送到昭平去。你留在這裡一天,我便心慌意亂,難以全神貫注對付亂黨。」他擁著她,閉上雙眸,深深歎息地說:「瀲瀲,你是我的死穴——」

  死穴?他居然用這麼嚴重的詞語來形容她?可不知為何,她此刻卻欣喜無比。

  「你離開京城的那天,我站在樓閣上,看到肅太妃的馬車送你出了宮門……」

  他繼續道:「我本以為自己可以鬆一口氣,卻又忽然害怕起來,怕你再也不肯原諒我……」

  所以他大老遠地跑了來,陪她看北芒星,冒著凶險給她心底增添一點溫暖的記憶,讓她捨不得他、忘不了他,終究有一天,能原諒他。

  呵,趙闕宇步步為營把她算計到極致,可為何,她對他卻總恨不起來?只覺得被這樣的人愛著,這一生都會無憂無慮。

  「瀲瀲,這次平亂皇后功不可沒,」他低低道,「若非她從北狄搬來救兵,內有季漣一族犯上謀逆,外有離國虎視耽耽,我怕是支撐不住……」

  「皇后賢德。」周夏瀲額首,「對你也是一片真心。」

  他語氣酸澀,流露無限歉意,「我本想著,要立你為後,可現下……」

  「我是冷宮棄妃,你忘了嗎?」她微笑地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從來只想做你的妻子,沒指望過分的榮寵。」

  「我本想著」趙闕宇握住她的手,繼續道:「就把你安置在昭平,那兒山明水秀,是個過日子的好地方。我得空了,便去看望你……」

  「可那樣我們便不能日夜相守了。」周夏瀲搖頭,「一來一去至少半個月,你政務繁忙,我怎麼捨得你奔波勞累?」

  所以,她決定回來。

  回來之前,她就做了最壞的打算。而其實,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壞又能壞到哪裡?

  「瀲瀲,我該拿你怎麼辦?」趙闕宇為難地看著她,彷彿找不到處所安放一件稀世珍寶般,無論將她置於何處,他總不放心。

  「就讓我在這兒繼續住下去。」

  「這兒?冷宮?」他倒意外。

  「不錯,當一個冷宮逍遙妃,倒也不錯。」她神情平靜,這回是心甘情願,並無陰陰霾。

  她的用詞讓他詫異,「瀲瀲,這世上從無人用『逍遙』二字來形容冷宮的。」

  「從此以後便有人了。」她答得從容。

  「不覺得此處是人間地獄?」他不想她委屈。

  「這裡修繕得如此美麗。」周夏瀲俏皮地答,「你不是曾說,它更像一座行宮嗎?」

  趙闕宇忍不住一把將她納入懷中,不想看到她強顏歡笑、她的委曲求全,這讓他覺得虧欠她良多。

  「瀲瀲,將來我們的孩子也在冷宮中出生嗎?」他嘶啞地問道,「要如何給他名位?」

  「將來,總會有辦法的。」她相信,憑他的智慧,定能找到一個妥善的法子。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棄妃的孩子,也依舊是皇嗣,承襲了龍脈,天下誰敢不敬?而躲在這冷宮之中,有四面高牆護衛,她不必因為罪臣之女的身份受人非議,不必與別的妃嬪爭寵,不必與皇室命婦們虛與委蛇,少了繁文褥節,不想見的人統統可以不見。

  在這裡,她可以與他秘密相守,春天賞櫻,夏日垂釣,秋分品茶,冬季看雪,不知能共同度過多少寧靜美好的時光。

  他得了空兒,也可偷偷帶她溜出宮去,不必大肆鋪張、前呼後擁、引人注目,愛去哪兒便去哪兒。

  這樣的日子,豈不是正可用「逍遙」二字形容?

  周夏瀲依在趙闕宇懷裡由衷地笑了,她是一個知足的人,所謂知足常樂,天地間自會有一方安身立命之處。

  「瀲瀲——」他激動地俯下身來啄吻她的紅唇。

  分開不過一個月有餘,倒似過了無數個春秋,他剛剛碰到她,她便全身輕顫不已。

  「瀲瀲,怎麼變得這麼敏感了?」他注意到她的變化,挑了挑眉,魅笑起來,「真是難得,早知如此就該離你一段日子。」

  「闕宇……」討厭,她還有話沒說完呢,他就挑逗得她難以自抑。

  「什麼?」他明顯已經心不在焉,手指挑過她的衣襟,一路往下。

  「我想……想問你……」她微微嬌喘。

  「問啊。」

  他有在聽嗎?為何回答都那般含混不清?

  「你……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待我這般好?」

  「因為喜歡你啊,傻子。」

  「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她一直想知道這個答案,可他總是含糊敷衍。

  「就是,那時候。」

  「哪時候?」

  「自己想啊,」趙闕宇依舊賣著關子,「想不出來,就算了,咱們現在先做正經事吧!」

  她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他一個突然的舉動弄得意亂情迷。隨後,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好吧……以後再慢慢問……

  床簾低垂,夕陽徐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ong032 發表於 2014-2-8 09:12 PM

尾聲

  嗚嗚嗚嗚嗚嗚……

  紅衣女孩聽到一陣哭聲,覺得十分奇怪,當下拾起地上的小石頭,繞過那花蔭處,看個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那紅牆處、綠瓦下,坐著個髒兮兮的小男孩,他正在哭。

  爹爹說男孩都很堅強,從來不哭,眼前這人是怎麼回事?

  紅衣女孩本想嘲笑他,但看他哭得傷心,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憫,有些不忍。

  「喂——」她試著喚他一聲。

  男孩抬起頭來,也嚇了一跳,顯然他沒料到會有個人冒出來。他那髒兮兮的臉上,卻有一雙晶亮的星眸。

  「小孩,你哭什麼啊?」紅衣女孩問。

  她個兒小小,看起來比男孩年紀還小,卻叫他「小孩」,聽上去十分可笑。

  「我哪有哭?」男孩抵賴,有些惱怒。

  「那臉上濕濕的,難道是鼻涕?」女孩打趣地瞧著他。

  「沙子進了眼睛,不許人家流眼淚嗎?」男孩十分倔強。

  「哦,原來今天有風啊,那為什麼這些樹葉一動也不動呢?」女孩抬頭看了看樹。

  「我哭不哭,關你屁事!」男孩氣得罵了粗話。

  「你要是哭夠了,就陪我玩吧。」女孩忽然提議,「我娘親在前面跟師太嘮叨半天了,我好無聊。」

  男孩詫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她話題轉折得這樣快。

  「你想玩什麼?」男孩勉為其難地問。

  「我們來拋石子吧。」女孩攤開手,掌心一堆透亮的小石頭。

  「幼稚。」男孩扭開頭去,但又覺得那些石子特別得很,於是把頭扭回來,「不過……你這些石子是從哪兒撿的?」

  「我外婆屋裡的,妝點魚缸用的。」女孩笑嘻嘻的獻寶,「你知道嗎?這些小石子可好玩了,浸在水裡,五顏六色挺好看的。」

  「真的?」男孩一臉好奇、難以置信的樣子。

  「你不喜歡玩拋石子遊戲,那我唱首歌給你聽吧。」女孩又提議。

  「我為什麼要聽你唱歌?」男孩不耐煩。

  「我昨天剛學的,想唱給別人聽聽。」女孩老實道,「我想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

  「那你唱吧。」男孩一臉勉為其難。

  女孩開口便唱起來。「一片紫竹輕輕搖,多少夢中誰吹簫。花落有幾度,花開有幾朝,難忘家鄉紫竹調——」

  她的聲音很稚嫩,咬字發音也不准,但咖咖呀呀的,卻著實可愛。

  「好聽嗎?」她只唱了一段,因為她也只會這麼一段。

  「還不錯。」男孩點了點頭,「比我娘親唱的好些。」

  「哦?」女孩眼睛一亮,「你娘親也會唱歌?她在哪兒?也是這庵裡的香客?也在前面聽師太嘮叨?」

  「上個月我娘親才帶我來京城,就住在這庵裡,以前我們住在蝴蝶塢。」男孩表情不太開心,「我娘說,我們來找我爹。」

  「蝴蝶塢?」女孩彷彿很感興趣,「那是有很多蝴蝶嗎?」

  「對。」男孩自豪地答,「很多,很漂亮。」

  「你能帶我去看看嗎?」女孩羨慕地問。

  「再說吧。」男孩思考片刻,「我娘說,那地方不許外人去。」

  「哦。」女孩有些失望,「那你到我家來玩,我家住在榮都街上,門口石獅子最大的就是我家。」

  「再說吧。」男孩彷彿有些不屑。

  「瀲瀲——瀲瀲——」忽然,遠處傳來婦人的叫喚聲。

  「我娘在叫我了。」女孩道,「我得走了。」

  她順手將那捧小石子塞到男孩手裡。

  「這些留給你玩,以後不要再哭了喲」她扮了個鬼臉。

  而後,她沿著原路跑回去,碰落了許多的花瓣。

  男孩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說實話,他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小女孩,不,他住的地方甚至從來沒見過小女孩。

  今天是他很傷心的一天,因為娘親說要把他送到爹爹身邊去。娘親說,爹爹家裡規矩多,他去了,就不能天天跟娘親待在一起了。

  他不想去爹爹家,他喜歡蝴蝶塢、不想跟娘分開,所以,他哭了。不料卻被那丫頭撞見……很倒霉、丟臉。

  不過,這丫頭對他滿好的,給他小石子,還唱歌給他聽。

  她叫什麼名字?好像……叫什麼「瀲瀲」?她家住在榮都街上,門口有大石獅子?要找到她應該不難。娘親說爹爹本事很大,天下沒有爹爹辦不了的事。

  可是他忘了告訴她,他的名字!

  「我叫趙闕宇——」他朝著那快消失的小小身影大聲叫道。

  對方沒有回答,也許沒有聽見。

  沒有關係,總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她……

  趙闕宇自夢中醒來,瞧著懷中人兒的睡臉,像是得到珍寶的孩子笑了。

  終於,他不只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更擁有了她。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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